扎上。
顾绥小声嘟哝着,“哪儿要用纱布了。”一边把脖子伸给他,顺从地让他缠上纱布。
青年不理他,只是耐心上着药,碰到膝盖那里的时候,看到那儿破了皮,膝盖处的血肉有一小块居然往外翻了出来。
“……”顾绥看到自己膝盖上的惨况,也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就去看青年的脸色,要求饶,“颜寻,我……”
他说到一半。不说了,因为看到青年的眼角红了,像是洇染开的一丝血色。
“你,你……别难过啊,我不是故意的。”
顾绥一瞬间手忙脚乱,慌忙抽了纸巾递到他身前,又想到他好像也没落泪,嘴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我……唉,我就是太不小心了,没什么大事儿的,真的。我今天都是坐公交回来的呢!嘶——”
顾绥感觉膝盖上猛地一疼,颜寻给他包扎的力度重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气。
“你……”
“现在知道疼了?”青年忽然抬头,那目光看得顾绥心虚,又心疼。
“你别生气嘛,我……我以后不这样了。”
顾绥说着,都想抽自己一嘴巴,怎么还一个劲地给他道起来歉了,他刚刚还按在自己伤口上了呢,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颜寻却伸手,堵住了他张合的唇,“不是这个。”
“啊?”顾绥一愣。
颜寻把药膏和纱布都放好,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要拍戏,可以。为了拍戏受伤也没关系,但你不能骗我,也不能瞒着我。”
“……”
顾绥竭力搜寻着措辞,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小学生,却发现脑海里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第149章 柳幺
他索姓摊牌,想要迎接青年的埋怨,却得到了一个轻轻的,落在额头上的吻,让他一瞬间发愣。
“不管做什么,都不要瞒着我。”颜寻轻声说着,声音在这静夜里格外地清晰,“你在外面受了什么伤,都不告诉我,我很难过。”
顾绥看着他,“对不起。”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抱住青年,手放在他后背上,小声说,“我只是怕你担心。不过,以后不会了,真的。”
他有那么一刹那,竟觉得青年比他要脆弱,虽然手下的后背那么宽阔结实,薄薄的衣料下隐隐绷着肌肉,但他却觉得他很没有安全感。
是自己没给他,他错了,也很坦白地承认了。
翌日,当顾绥再去拍戏的时候,顾绥一边吃早餐,一边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今天的戏份,并且保证今天绝对没有挨打的戏份,肯定没有。
顾绥自己也松了口气,接下来要拍的是小孩长大的事情,柳摇春经历了那些年,也老了。
化妆师给他戴了假发,鬓角的头发花白,根根银丝杂在黑发里,看起来很是突兀。眼角的皱纹也被惟妙惟肖地画出来了,当化完妆,顾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点不认识了。
这是他吗?
接下来的戏份转变了视角,是以‘我’的角度来叙述的。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和所有七八岁的小孩一样,都处在对外面所有的事情都很好奇的阶段。
那段旁白是王昀找了一个专业的配音演员配的,声音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音,讲述了‘我’的回忆,那回忆里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讲述了柳摇春的下半生。
我是一个在四合院里长大的小孩,和其他孩子一样,调皮捣蛋,到哪儿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地,还特别馋嘴。爸妈总是说,不管是到邻居哪家的叔叔婶婶家去要零食吃都好,就是不许到那家姓柳的人那儿去。
小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爸妈在饭后闲谈的时候说的‘老兔子’、‘同姓恋’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像是很恶心,至少爸妈提起来的时候都是那种鄙夷的语气,所以我也是那样,一直避开那家姓柳的人。
据说,那家姓柳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只知道他好像叫柳幺。
我是一次偶然踢球的时候,把球给踢到了那家去。
当时我还很害怕,觉得那扇贴着旧春联的门里面是瘟神,似乎一进去就脏了脚一样,在外面兜兜转转很久不敢敲门。
就在那时候,里面出来一个人。
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我那时候还很小,也就七岁吧,但也识得美丑。那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那眉眼真的像是从画里面出来的一样,不像是我们这个地方能有的人物。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右边的眼角裂到了鼻梁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割开了一般。
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他是我生下来见过最好看的人,当他拿着球,走到我身边,小声问这是不是我的球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粉的味道,很干净,也很温暖。
我那时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原来是瘸着地。
也是我见到好看的人就不会说话了,那时候竟然闷头闷脑地把球抢过来就走,留下一脸错愕的他在原地,还说了句很伤人的话,“别碰!我爸妈说你很脏的。我现在想起来还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我后来想,他一定伤心死了。
可惜,我后来长大了,自尊心也强,想跟他道个歉却说不出口。再后来,等我真的能放下面子想给他说声道歉的时候,却没人能说了。
从那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打听他的事情。问爸妈的时候,爸妈总是呵斥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也不要去理那个人,不管那个人给你什么你都不要拿。好像我沾上他就是沾上瘟疫一样。
事实也是这样,其他的邻居街坊都从来不和柳幺说话的,每次见到他出门就急忙地往回走,还扯着自家孩子。
我还是从一起玩的伙伴那里知道,原来他们说的同姓恋是男人喜欢男人。那个跟我吹嘘的人是我们小孩子里面的大哥,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柳幺的事情,说他没搬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好像被批斗了好久,被人举报犯了‘鸡女干’罪进了监狱了,刚出来没几年。
据说他的腿好像是那些年被人打得,所以走路一瘸一拐地,怎么都走不快。
一起玩的伙伴们听我打听那些,还很嫌弃地问我问他干什么。
大家都知道的,小孩嘛,都有自尊心,我也是这样,我只能跟着大家一起骂他,约好了以后玩游戏要是谁输了,谁就去找他说话,这是个惩罚。
我小时候玩游戏不好,总是输。
也许,是因为我确实想去见那个人,所以总是故意输。因为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接近于美好这个词的人了。
虽然他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有好多都白了,但是他总是那么干净,得体,衣服洗得发白,却一丝褶皱都没有。皮肤也是没有一丝的瑕疵,比许多大姑娘还要好,怎么说呢,我怎么看都不相信那是快五十的人了。
后来,我和他说话多了,也慢慢地成了像是朋友的关系。
其实是他单方面地跟我说话,他好像太久没和人说话了,有人陪他的时候受宠若惊的样子,费心地找来各种糖果和零食就为了多留我一会儿。
其实我想跟他说,我也不是为了他的糖才听他说的,但还是没说。
他原来的名字叫柳摇春,听着挺难读的,在我们那边的人都叫大壮、铁牛的时候,他的名字听起来那么诗情画意,就想是古代人一样。
我问他为什么不娶老婆,为什么喜欢男人。他一下子停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我是故意问的,那时候小,却已经有了恶意了,想看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那样自己心里好像很有成就感。现在想想,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来获得成就感,实在是太卑劣了。
他愣了很久,然后小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明明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吧。
第150章 结局
因为后半部分是‘我’的回忆录,所以在拍摄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个童星来拍摄‘我’小时候的戏份。
那小童星七八岁,一点都不怯生,一来剧组就很礼貌地向人问好,声音脆生生的,很可爱。
顾绥脸上的妆画得很老气,整个人憔悴了几十岁,但还是能看出当年风姿绰约的样子。
拍戏的时候,小童星一本正经地和他对戏,一大段的台词都能流利地背出来,举手投足间都是灵气,那演技倒是比很多年轻演员都要好。
顾绥卸了妆,收工的片刻拿着糖给他吃,小童星一边吃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弄得顾绥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拿了镜子去看,也没发现有什么。
小童星看着他,笑出两颗小虎牙,“嘻嘻,其实我是没想到大哥哥卸了妆之后那么好看。”
“……”
这孩子嘴巴还怪甜的,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机灵劲。
下午拍戏的时候,拍到一半,正好拍到小孩因为输了游戏,去找柳摇春的戏份。
柳摇春穿着朴素的蓝布长袍,手里拿着一小箩筐的果子干和糖,在门口坐着,小孩双手撑着下巴,一边懒懒地从箩筐里拿吃的,一边听他说话。
这一幕拍完的时候,王昀让他们又重新摆好了造型,准备拍下来当宣传照。
照片里的柳摇春已经将近五十了,但看起来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岁月从不消磨美人,反而在他脸上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呈现出来。
柳摇春以前也很美,那是年轻人凛冽孤诮的美,美得锋芒毕露,不可一世,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但当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乌发也因为多年的苦难被染得霜白的时候,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澄澈,像是一汪潭水,从年轻到现在从未改过。
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河水磨光了棱角的石子,圆润温和,让人听着很舒服,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院先生。
尽管,在小孩听他自己的叙述中,他说他从没上过学堂,认字也是自己一个个地慢慢学的。他以前很喜欢收藏那些文人的东西,像是笔墨纸砚,还有各类书画,收藏那些东西的时候总想着虽然他这辈子是上不了学了,总归还能看一看那些文化人的东西。
可惜,他收藏的书画全都被烧了。
我那时候是不怎么能听懂他说的话的,什么戏服、头面、书画,甚至还有他以前喜欢的那个国民党的军官。
每当他说那个人的时候,声音总是小到我都要听不见了,反正我也不想听。那时候小孩子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我还记得自己总是气的要死,一听他说起来就会喊‘不要再提那个坏人了!’。
每当那时候,他总是默默地不再说了。
只有一次,他说那个人不是坏人,他也去打了小鬼子的。
但这些都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离我们那个拥挤狭窄的胡同巷子太远了,所以每当他说的时候,我都装作在听,敷衍着回答几声,然后骗他下次给我买我喜欢吃的东西。
当时威胁他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我说,你要是下次不买杏脯的话,我就再也不来了,还要把你这些事儿都说出去!
他下次果然老老实实地买了杏肉脯,也许是没想到我会想着拿那些事儿来威胁他,后来也不怎么和我说话了,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在他家白吃白蹭了很久,他没再提过那件事,只是很久之后的一次,他才求我不要把那些事儿说出去好不好,其实我都快忘了。
后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我都记不清了,好像是在秋天的时候,他终于攒够钱,说能去台湾了。
我那时候在外地上大学,暑假的时候来看过他几次,他的白头发比以前多多了,皱纹也多了,终于开始看起来像个老人了。
我很不赞同他去台湾,好好地攒了十来年的钱,就为了出去一趟,值当么。他说的那个国民党军官应该挺有钱,过的不错,要是那个人真的还记得他的话,八七年开放大陆探亲的时候怎么不回来。
他也不听我劝,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非要拿着大半生的积蓄去台湾找那个人。
我没跟他吵架,只是也没好脸色罢了,只说他愿意去就去吧,到时候别被人赶出来了。
我又回到了学校,很快就把他的事儿给忘了。
再回去的时候,看到他家的门一直在锁着,铁锁生了锈,门上满是密密的蜘蛛网,好像没有人的气息。
……
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小高氵朝,接下来的戏份,就要顾绥一个人演了。
化妆师折腾了几个小时,在他脸上贴着假面,假发也换成了白发苍苍的样子。镜子里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老了,眉眼间满是疲倦和沧桑,像是日暮西山,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澄,不管经历过多少岁月和磨难都一如往昔。
顾绥拍的是一组在坟前的戏份,户外戏。
柳摇春一个人孤零零赴往台湾,到了地方,一提到傅淮生的名字,人们都了然地问他是傅将军以前的朋友么。
柳摇春说是,但是他没有傅淮生的联系方式,将军住的地方也肯定不能让他轻易知道,历经了许多波折才终于找到了他的家。
但他没见到傅淮生,只见到了他的家人。
那个戴着翡翠镯子,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妇人很有涵养的问他是不是亡夫以前在大陆的朋友柳摇春一瞬间失声,沉默了好久,才说,只是普通的朋友。
原来傅淮生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