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瞬间鲜红无比。容妃喘着粗气,带着血沫的声音沙哑却柔和,“别害怕。”
她看着尤桓说:“放下吧。以后好好活着,都过去了。”
她说完后想将匕首□□,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尤桓握着匕首,满手血红,楞楞的看着容妃倒在地上。
不一会儿,她身下红色渐渐蔓延开来。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合上。嘴角的笑还在,胸口已经没了起伏。
手中匕首坠落,尤桓茫然的看向花晋,仿佛一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孩子。
花晋伸手将尤桓揽进怀中,低声道:“结束了。都过去了。”
烛火剧烈跳动几天,而后化成一缕青烟就此熄灭。房中失去一道光线,然而也不过只是稍暗了一息。随后天光乍破,云雾撕扯成团高悬于空,终究抵挡不住,在日色之下无所遁形,轰然粉碎;金光万丈,从云间射出直入天地,一瞬间,千里山河尽披朝霞。
晴朗。
尤桓看着窗外,喃喃道:“天亮了。”
天明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批了。
胡樾已经近乎麻木。灵魂仿若从□□中抽离开来,他早已感受不到疲倦、劳累和痛苦,有的只是脱离□□的麻木。
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直到此时此刻,胡樾还紧握着手中的剑,连一丝多余的颤动都没有。他的背依旧是那么直,嘴角的弧度也没有更改半分。
即使身边已经没了同伴。
对面还剩下最后一人。身后的门没关紧,胡樾偏头,余光瞥了一眼,而后又转向最后的敌人。那人身材高大,看向胡樾的眼中既有警惕,亦带着丝敬佩惋惜。
半晌,胡樾听那人说:“你是个英雄。”
胡樾目光沉沉,不言。
“但你已经撑不住了。”那人道,“我敬佩你。”
“你既然这么说……”胡樾无所谓的笑了笑,“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死在我手里吧。”
“你其实不必拿命来挡我。”那人道,“我不杀女人,不会进去杀了她们。”
“若是你能杀了我,这东宫随你进出。”胡樾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想让我放你过去?别做梦了。”
他说完,也不等对面那人反应,提剑点步拔身向前,毫无防守之意,竟是不顾自己姓命也要杀了他!
那人未料到胡樾如此决断,宁可鱼死网破也要杀了他,当即大骇,想也不想便后退抽身,同时横刀侧削,刀刃带着寒意,下一刻便要贴上胡樾的脖颈!
他并未想能直接斩杀胡樾,只求这一刀能将对面逼退。谁知胡樾竟真的毫不顾自己姓命,不仅不退,反而迎刃而上!
“你!”塞外胡人多用厚背刀,刀重且大。这一招已老,那人来不及收势,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瞧着胡樾的剑如附骨之蛆,想要摆脱却无可奈何。
不过一瞬,生死已见分晓。
轰的一声,甲胄碰地,躺在地上的人睁大眼睛,面上尤有难以置信,手中武器却已脱手,孤零零的落在自己身边,刃上还有鲜血滴下。
胡樾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人,喘息声沉重,忽的有些茫然,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舒了口气,转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才拾阶而上,站在门口,正要推门,却见大门渐开,花晚浓站在面前,复杂的看着他。
她紧皱着眉头,“你……你的伤!”
从右肩直到胸口,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胡樾勉强笑了笑,想向前走,却忽的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跪倒在花晚浓面前。
她这下是真慌了神,出口的话都没了调:“你怎么了?!”
“我没事,别担心。”胡樾呼吸细微,起伏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却还想着分心去安慰旁人。
皇城中锦衣玉食的女儿家何时见过这等生死喋血的场面?何况面前这伤重之人身份特殊,纵使稳重如花晚浓,也难免手足无措起来。
娴妃与太后早已醒来坐于殿中。方才胡樾在外头说的,她们都听的真切。无论如何,这孩子是在拿命护她们。
半晌,娴妃无声叹了口气,对花晚浓道:“……把人扶过来吧。”
天色渐渐表现出些似明非明的模糊暧昧,又偏偏还是展开着阴沉晦涩的幕帘。明与暗于是在万丈之上做着最后的厮杀,可对于地上的人来说,不过还是被静默的夜色笼着,一分一秒的嗟磨。
屋里的光不算亮。方才远远的望着看不真切,待花晚浓将人半搀着带到眼前,端坐于上的两人呼吸一滞,怔忡难言。
一道伤口,从左肩到胸口处,皮肉翻裂,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花晚浓已是不忍看,侧过脸忍住鼻尖酸楚。娴妃站起身走到胡樾面前,低声问:“……疼吗?”
这些年,胡樾与秋杪秋瑶那样要好,也算是在她面前长大。这孩子姓子洒脱,大事却沉稳。京城里所有的子侄后辈,包括花樊在内,她私心里其实最偏爱看重他。
倘若不是……
针对他并非娴妃本意,现在胡樾为了保全她们,伤的这样重,娴妃便是再怨怼愤恨,也不至冷漠到无动于衷。
胡樾白着一张脸,却勾着嘴角笑道:“不疼。”
外头殿上的灯灭了。
花晚浓想要站起身:“后头侍女们住的地方应该备着伤药,我去找找……”
胡樾道:“不用去,无妨。”
花晚浓坚持要去,刚要转身走,被胡樾拉住袖子:“别去了。”
“这……”
“殿外乱的很。太子妃这样的身份,别让那些脏了眼。”
花晚浓一时愣在当场,半晌涩声道:“你做的已够多了,也再不必如此思量……”
“那怎么行。既然我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受风险。”胡樾敛下眸子,似是想到什么,神色浮现几分不自觉的温柔,“太子妃……你是他的长姐啊。”
花樊在乎的人,胡樾便是不记代价也要替他守护。
“晚儿,去将里头的茶水拿来。”娴妃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而后看向胡樾,低声说,“把外袍脱了,我替你把伤口包扎上。”
花晚浓连忙去拿水过来。胡樾勉强抬起右手,将粘在一起的衣料慢慢掀开。
血迹粘腻,已经有些和伤口黏在一处。此时一被揭开,火热的血便又从伤口涌出来。
花晚浓匆匆忙忙的将茶壶递给娴妃:“昨日下人们刚把内殿的莲缸清理干净,里头只放了清水,还是干净的。我把茶壶里的水倒了,接了壶清水。”
娴妃点头,帮着胡樾将外袍脱下。她与太后皆是长辈自然无妨。此时情况特殊,也顾不得花晚浓在场,娴妃拿着手帕用水沾湿,慢慢替胡樾清理。
他身上满是血汗与灰尘凝结的污渍,被娴妃一点一点擦去,终于露出了苍白的皮肤。
血还在渗出,娴妃毫不犹豫,拿刀割开自己的衣角,扯下掌宽的衣料,足有一臂长,压住胡樾的伤口,一圈一圈仔仔细细的缠上去。
娴妃的手法缓慢细致,胡樾嘴唇抿紧,一丝声音都不露出,只是是时不时突然顿住呼吸,显然是强忍着痛苦。
布带从肩缠到腋下,绑的很紧。娴妃耐心的将最后一节系好,眉头微皱:“你这身衣服不能穿了。”
胡樾还没说话,花晚浓先开了口:“我去拿件殿下的外袍来。”
娴妃看了眼太后,太后沉着脸,视线在胡樾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点头。
花晚浓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连忙去里头拿衣服。太子的衣物皆有形制,旁人是断断不得使用的。她翻了一圈,终于从里头翻出一件能用的。
这件白袍是太子几年前的衣裳,微服出宫时用的。虽说衣料绣工依旧顶好,但款式低调,给胡樾用也不算打眼。
她匆忙拿着衣服出来递给胡樾,胡樾低声道谢,接过穿上。
身上的灰尘被擦的七七八八,换了件外袍后,便仿佛方才那些厮杀都未曾发生。
“坐下吧。”花晚浓担忧道,“你的手怎的这样冷?”
“没事……”胡樾撑出一抹笑想要安慰花晚浓,谁知话还没说完,忽而心悸,仿佛坠入冰窟,四肢瞬间被抽去了力气;接着嗓中一阵麻痒,还来不及反应,温热便涌了上来。
他再也忍不住,猛然俯身低头。花晚浓怔在远处,就见地上现出一滩猩红,刺的她心脏都停了一瞬。
她失声叫道:“胡樾……!”
——
花樊正一手持箭放弓,就见宫门外又是一阵骚乱。
“是殿下!二殿下来了!”花樊听见有士兵如此喊,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太子身先士卒也在前线御敌,但到底是储君,花樊不敢离他半步,便只用弓守在四周。
现在秋杪及时赶到,总算也能解一解邓扩的急。
秋杪带着京畿大营的士兵,一路从城门杀进宫门前,迅速与邓扩配合起来,两面夹击,将莫托的人困死在宫门之下。
因着秋杪的到来,形式迅速明朗起来,就连太子脸上的凝重也稍稍疏解。
“莫托败局已定,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太子对花樊低声道,“我先回勤政殿,你们处理完这里就过来——莫托此人女干诈阴险,若是不能活捉,杀了亦可。”
花樊应下:“是。”
太子点点头,牵着缰绳调转马头,周围太子近卫也开始有所动作,花樊手指间勾起一根箭,眼眸微眯,指尖□□,还未射出。
电光火石,变故陡生。
“殿下小心!”四周近卫来不及反应,有人失声叫喊着提醒,再想往太子处行进,却已然来不及!
太子愕然回首,就见一只箭破空而来,直冲门面!而远处遥望,莫托笑的愤恨张狂!
控马、奔越、搭箭。
一瞬之间,太子睁大双眼,呼吸都已经滞住,却见眼前忽然现出一个极挺拔的背影。
那背影坐于马上,背脊极端正。太子隐约间听见皮肉破开的声音,那背影微不可查的摇晃了一下,而后便是张弓搭箭,将指尖的箭平稳的送给对方。
“……花樊?”太子刚要说话,就见莫托四处一阵骚乱,与此同时,花樊伸出左手,抽出剑,右手抬起抓住身前什么,拿剑的手自下而上一挥,而后随手扔下一截东西。
太子定睛一看,是半截断箭。
宫门下,莫托目眦欲裂,面容扭曲。
方才花樊那一箭来势太急,角度又极刁钻,竟直接穿过他的小臂,将人钉在了宫门上!
入木三分,莫托痛的弓都要拿不稳。
“花樊!”他恨的咬牙切齿,眼神仿若要将对方活剥。
花樊自始至终表情都是平静的,他开口,声音并不算大,却穿过了整个喧闹的战场,钻到了莫托的耳中,如同地狱鬼魅纠缠不休。
“莫托, ”他道,“你输了。”
主将受重伤,再加上翻盘无望,胡人士气一蹶不振,秋杪带着身后士兵迅速控制局面,自己更是一骑当先,箭一般的插-进敌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被破开的口子再也无力愈合,秋杪一剑将莫托身边的副将头颅挑下,而后用滴着血的剑尖抵住莫托的心脏,“莫托!”
秋杪一身鲜血,眼神狠烈,在胡人眼中,如同索命的阎罗。
“来我大梁一趟,感觉如何?”秋杪道,“容妃这一棋布的着实高明,摄政王厉害。”
“纵使我今日败,”莫托冷冷的笑,“换那人一条命,也值了。只怪我太心急……”
秋杪手指蓦然攥紧,下一秒便要将剑插-进去……
“秋杪。”花樊的声音忽然响起,“别杀他,还有用。”
“你这么为他们秋家卖命,图什么?”莫托转头看向几步外的花樊,“你是龙子,上天指示天命所归,又有慰灵宫做后盾,你甘心畏首畏尾的缩在他们秋家之下?”
莫托指着秋杪,“他们秋家皆是忘恩负义之辈!你还想靠着替他们做事混一条命?别天真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装疯卖傻过来的,你父亲又如何处处被打压,委曲求全看人眼色,只有你心里最清楚!”
“胡说!”秋杪打断他的话,“死到临头,你还在这里信口开河!”
“我有没有胡说,你说了不算,他心里清楚。”莫托瞥他一眼,嘲讽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能懂什么。”
“你派容妃杀了我父亲,栽赃给胡樾,又带人偷袭京城。现在你又想干什么?!挑拨离间?!”
秋杪想到来的路上遇到禁军。那禁军是邓扩派来给他传消息的,堂堂七尺男儿,竟哽咽了。
“胡人放火袭城,只今夜,太子殿下与大统领已经派了六队人马往京畿大营,却怎么等都没有回音!我们甚至以为您也……”
“太子?”秋杪问,“陛下呢?”
“陛下……“那汉子当场大哭,“陛下遇刺,已经驾崩!”
秋杪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皇上他……据说是胡樾将军做的……”
“他?!怎么可能!”秋杪浑身颤抖,心中隐隐已有猜测,“当时还有谁在?”
“当时在场,听说只有陛下和将军,对了,还有容妃。”
容妃。
想到这里,秋杪按耐住杀了莫托的冲动,“你还想做什么?让花樊反水?!别做梦了!”
“你刚才说什么?”花樊却仿佛没有听到莫托的话,只看向秋杪,面上竟有些压抑不住的煞气,“你刚才说什么?!谁杀了谁?!胡樾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秋杪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后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