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辩解和审问都不留,直接就处置了自己,心里已然恨毒了御史,同时却又有些不解,只道吾命休矣!
这场面,就连那位弹劾王礽的御史也没有想到。王礽是做了这些事不假,但毕竟也是朝中大臣,根基深厚,如此处理也不是太过妥当。
那御史想了想,开口道:“陛下,虽说王大人……”
他话刚出口,忽的望见了皇帝的表情和眼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王礽有没有罪、有哪些罪都不重要。皇帝只是借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罢了。
他那文书里记了两页王礽与他人相互送礼的礼单,并上底下来的几份孝敬。王礽是个礼部尚书,官不小,但是礼部是个清水衙门,只比工部那群盖房建桥的好上些许。
这份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王礽做事圆滑,向来不让人抓住大把柄,原以为这次能让皇帝敲打敲打他,谁知道皇帝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想到昨日自己收到的王礽贪污受贿的罪证,原以为是清肃朝堂的助推器,如今看来,却如同一个笑话。
自己只是皇帝选中的一杆枪。
他想着心里又有些疑惑。王礽有什么重要的,值得皇上废这样一圈功夫,甚至要借自己来除掉他?
想不通。
他这么想,却仍旧顶着皇帝的目光将话说完整:“……王大人违越国纪,但就这样处理似乎有些草率了。”
王礽在他开口时也用余光盯着皇帝,此时见皇帝如此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他心里一阵绝望,却听太子突然开口。
“父皇。”秋既恭声道,“御史大人说的有理。,王尚书犯下大错,这固然需要严惩;让您如此愤怒,更是死不足惜。只是国有国法,只有将王礽投入大牢,受御史台和大理寺审查定罪,依律定夺,这才能让百姓信服律法,同时也能让为官之人警醒。”
太子一番话情真意切,众人都等着皇帝定夺,却见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走到秋既面前。
“父皇……”
“太子。”皇帝开口,“朕倒是不太清楚,什么叫国有国法?”
他看着秋既,“听太子的意思,是朕不配对王礽定罪了?”
太子愕然抬头:“儿臣并非……”
皇帝一脸踢在太子身上,暴怒道:“三番四次的顶撞朕,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还是说,”他顿了一下,“在太子心里,皇帝已经不再是朕了?”
“儿臣绝没有这种想法!”太子慌忙解释,“父皇乃九五至尊,儿臣……”
皇帝看着秋既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情,“你,从今天开始,给朕滚回东宫思过,不准踏出宫门一步!好好想想什么是君臣,什么是父子!”
“父皇……!”
“陛下……!”
“够了!”秋杪与胡樾同时出列开口,皇帝却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谁若是求情,便和这逆子一样,都给朕滚回去。”
秋杪与胡樾对视一眼。秋杪太清楚皇帝的姓格了,知道此时再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便只好闭嘴,轻轻摇头。
胡樾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的视线从秋杪身上扫过,而后在胡樾那里停了一会儿,最后看向王礽,干脆利落的赏了他一脚:“去牢里待着,好好给朕反省!”
“是!”王礽趴在地上,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远,心里只剩下一阵绝望。他算是看出来了,皇帝今天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他而发火。这阵仗明摆着是为了收拾太子的,只怪他太倒霉,满京城的烂柿子偏偏挑中他这个!
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王都
诸位大臣战战兢兢的出了宫,胡樾与秋杪一起,小声道:“去我家吃饭?”
秋杪想想,点点头,“那我去你家蹭顿饭。也不必大张旗鼓忙活一通,家常就行。”
胡樾道:“嗯。我爹也不在家,回去以后和我娘说一声,中午直接在我院子就行,自在些。”
他说着嘱咐弗墨几句,让他先带着马车回家,自己则和秋杪遛弯慢慢走回去。
“今年回来,按理说也该分府了。”秋杪看着精神不大好,“可父皇总是不提,我母妃怕人多想也不敢问,竟就这么耽搁着。”
胡樾叹了口气,道:“陛下的态度让人说不准。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
秋杪皱着眉:“我现在就盼着父皇赶紧封我个王爷,再给我个差务,其他什么都别来找我。”
“你想躲懒避嫌,旁人却不这么想。”胡樾说,“如今陛下丝毫不顾及太子,今天这事显然就是有备而来。什么贪污弄权,王礽在他面前做了这么些年的事,干了什么他能不知道?”
“我现在困惑的就是……”秋杪道,“大哥究竟做了什么,让上面这位如此失望。”
他们离京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旁的人不能去问,在的人不清楚实情,可能知道点内情的人又不在。
胡樾拍了拍秋杪的肩膀,“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了。”秋杪说,“等找个时机,我让母妃去看看嫂嫂,也顺便宽慰宽慰兄长。”
胡樾想了想,补了句:“此值多事之秋,你们也要当心。”
“放心吧。”秋杪笑道,“实在不行,我就找个由头出去躲一段时间。”
太子被皇帝当庭斥责禁足,秋杪自然料到今后自己的日子估计不大能消停下来,却没想到从第二天就已经开始。
他向来懒散惯了,纵使在军队里时,那也是随心顺意的。只是回了京城自然就不行了。
第二天一早,他先是被皇帝召了过去,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大堆事务;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推着脚步不停的赶到户部。户部以往都是太子负责的,一应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他一个新手什么都不会,自然不去插手,只让众人都按照往日的惯例来做,不必事事报与他。
原以为这样就大功告成,也不知是哪阵风把他在户部的消息给吹了出去,于是往日里就热闹的户部更是门庭若市,数不清的墙头草借着屁大一点的公务亲自过来与他搭话,更有一帮子老狐狸专程过来与他打机锋。
秋杪好言好语的打发了众人,心里简直苦不堪言。
不行不行,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秋杪暗下决心,心道无论如何他也不要在这京城待着了,说什么也得找个理由跑路,实在不就行干脆偷偷溜出去得了。
他正琢磨着,突然想到一事,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赶紧问身边的随从:“邓将军现下在宫中当值吗?”
“这个时辰应该在宫里。”这侍卫是从禁军里调来的,自然熟悉邓扩的行踪,“只是下午统领通常都会去京中分营与城门巡视一圈。”
“下午?”秋杪问,“什么时候?”
侍卫回道:“大约两个时辰以后吧。”
秋杪想了想,道:“用完午膳后,你随我出去一趟。”
“是。”那侍卫并未多问,只一口应下。
此时,千里之外,西北,王都。
尤桓胳膊撑在窗边,余光往底下瞥,看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身侧,问道:“你弟弟真的要来?”
花晋随意的应了句,而后继续擦飞铙的刀刃。
这飞铙原本尤桓只做了一份。当时在龙城,做完后还想向花晋邀个功,却没成想两人大吵了一架。他一气之下出走,路上遇着匪贼,被悄悄跟在他身后的花晋救下,这才没出大事。
两人于是既没和好也不拆伙,别扭了一路。尤桓气也气过,闹也闹过,无论如何也赢不了花晋,最后总算先服了软,买了材料给花晋也做了一副,气鼓鼓的送了出去。
花晋没什么多余的表示,却接下了这副飞铙,还格外爱惜,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擦干净。
这下尤桓心里终于舒坦了。
花晋擦完飞铙,抬头见尤桓正盯着他,难得有些不自在,眉头皱了点:“总看我干嘛?”
尤桓撇撇嘴,又问:“那等他到了,你去见他吗?”
“应该吧。”花晋说,“他托我买了样东西。”
“是什么?”尤桓好奇。
前几天,花晋一个人出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带了一个包裹,也没打开,就这么放着,也没告诉他是什么。
尤桓动过偷偷打开看一眼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万一被发现那可是大事,思来想去还是不了了之。
花晋看他一眼:“你好奇?”
“你爱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尤桓不愿意承认,觉得有些丢人,违心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可别瞎想。”
花晋戏谑的看着他:“真不想知道?不好奇?”
尤桓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就一件衣服而已。”花晋说,“我弟弟托我给他寻件雪狐皮的大氅。”
“雪狐?”尤桓疑惑道,“我记着你几年前不是让人做了一件吗?怎么还要?”
花晋笑了:“哦?这事你都记得?”
尤桓闻言白了花晋一眼。
花晋道:“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这小子破天荒托我办件事,送他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桓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冷着脸道:“哦,这样。”
“怎么?”花晋说,“不高兴?你吃醋了?”
“怎么可能?!”尤桓瞬间炸毛,“我吃醋?!你做梦呢!我怎么可能吃醋!”
花晋笑而不语。尤桓看不得他这副表情,气的蹬蹬瞪出了门,跑到楼下门口坐着听路边老人拉琴去了。
花樊与秋瑶此时距西北王都不过数里。呼延烈派了几人来迎接,人倒是挺热情,却不是什么实权人物。
秋瑶心里不舒坦,脸色也不大好看。
趁着人在前头带路,她侧身对花樊道:“还没见面就连面子都不做了?呼延烈架子倒是不小。”
“心态放平。”花樊淡淡道,“他这是先给个下马威,最好激的我们一肚子火,到时候一气之下说错了什么,他也能做文章。”
“正事上自然你来做主。”秋瑶冷笑道,“我一个女人家,小肚鸡肠,只怕说话不好听。他多担待着吧。”
他们一路进城。城里没有清道,路上行人甚多,见到一群衣着面容相异的人,都好奇的盯着看。
秋瑶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只被人看的浑身不自在。但她姓子又拗又傲,愈是这般,愈是昂首挺胸直起腰版,维持着自己一国公主的威仪。
花樊则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般,一个眼神就能拒人千里之外。
他的余光从四周扫过,而后不动声色的在街边某一处房屋的二楼窗边停了一瞬。
那窗边站着一人,背靠窗台,头微侧,半个身影都隐在房内,从外头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他眼神往下,与花樊四目相对,而后一触即分,仿佛无意。
随后窗边那人轻轻点头,接着便消失不见。
花樊收回目光,却没有察觉到,就在他目光不远的地方,有位少年默默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盯向他,而后抬头向上瞥了瞥。
这就是花晋的弟弟?
尤桓转身上楼,在门口碰上花晋。
“刚刚过去的那个……是吗?”他问。
花晋点头。
尤桓若有所思,花晋问:“想什么呢?”
“你们长得有一点像,但是又很不一样。”
“我们是亲兄弟,自然长得相像。”花晋说着想到一桩旧事,有些想笑。
尤桓看着他的表情,问:“你又想什么呢?”
花晋说:“想起一桩趣事。花樊小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几乎不出门见人,但偏偏他名气最大。”
尤桓不解道:“为什么?”
花晋笑了,继续说:“没别的原因,就因为长得太好看。一开始只是后院女眷们说几嘴,后来不知怎的,整个京城越传越离谱。最疯狂的时候,甚至有人每日在府前蹲守,就为了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这么夸张?”尤桓撇嘴,有些不服气道,“长得是不错。但在我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吧,和你比还差一点。”
“哦?”花晋奇道,“是吗?这种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
尤桓一脸认真的点头说道,“我骗你干嘛。他太白了,而且看着冷冰冰的,我不喜欢。”
他说着心里又补了一句,而且坑你两身这么名贵的大氅,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更讨厌了。
花晋笑了,说:“这几天他应该会抽空出来一趟。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等他来了以后,我们就走。”
“去哪儿?”
“随便你。”花晋说,“待在王都,或者往南往北,你决定吧。”
尤桓静了静,道:“那,我们回家吧。出来了这么久,冬天都要过去了,不知道那个破门有没有被风吹倒。”
花晋顿了一下,“好。”
包袱
傍晚,天色将将变暗,花晋和尤桓刚吃完饭,花晋下楼办点事,尤桓正抓着把坚果闲闲磕着,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谁?”尤桓拍干净手,过去开门,一打开愣住了,过了几瞬才开口。
“你,你来了。”他说完又觉着不对,然后补了句,“来找花晋?”
花樊看着他,没进去,有些疑惑:“你是……?”
尤桓瞥了瞥他,没回答,转身进屋,只道:“你进来吧,他待会儿就回来。”
花樊进了屋,坐到桌边,看向尤桓:“你认识我?”
尤桓没抬头,继续掰坚果壳:“你是他弟。”
花樊看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