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家里还有牛羊,
不爱关外山水,关内有心爱的姑娘。】
她嗓音微哑,随意哼唱着古老的曲调,恍惚竟带有苍凉意味。
这是西北胡人最爱的曲子。容妃闭上眼,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遥远到已经模糊了的家乡。
她在遥远的京城挂怀,那头的西北王都,却有人想法设法的想要逃走。
“快些吃饭。吃完饭去把你的行李收拾了。”
“不吃。”
“快点。别让我重复。”
“就不!”
“你……”花晋眉头紧皱着,耐心正在极速的流逝,“快把饭吃了。”
“不吃。”尤桓将碗往前一推,脸色比花晋的还臭,“打死我都不吃。”
“行。”花晋最后一丝耐心告罄,站起来看向尤桓,“不吃就走。”
尤桓狠狠的瞪着他,“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要不是我跟着你,你早就死了。”花晋冷着脸,“不识好歹。”
尤桓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中,脸憋的通红,偏偏又无法反驳,又气又恼,恨不得回到过去捶死自己。
花晋看着尤桓的这幅模样,心里的气莫名其妙的散了干净,忍着笑故意问道:“走吗?”
尤桓瞪他一眼,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花晋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你别走我后面,省的待会趁我不注意跑了,我还得专门去找你。”
他这话说完,尤桓理都不想理他,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萎成一团。
其实也不怪花晋故意拿话堵尤桓,实在是他尤桓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花晋这才能彻底的拿捏住他。
在龙关的那天下午,两人大吵一架后,当夜尤桓便一个人离开了将军府。随身只带上了他自己做的镖和一点点碎银子,还有一身换洗衣物,其余一概未动。
花晋气的不轻,但当时正值兵荒马乱之际,尤桓这小子虽说够狠够凶,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小子。他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在尤桓走后悄悄缀在后面,打算等尤桓到了家以后再离开。
谁知刚出龙关便出了事。
半夜三更,一个穿着不俗的少年独自一人赶路,自然格外引人注目。还没三个时辰,尤桓便被人挡了去路。
这队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尤桓与他们缠斗了好一阵。所有的镖都用完后还没有摆脱,心里立刻一沉。
脑子里拼命思索逃走的方式,还没等他有头绪,就见身后突然出现一人,手持利刃,脚步轻点,飞快的收拾了这帮人。
“受伤没?”花晋解决完眼前的麻烦以后,回头问尤桓。
尤桓仿佛还没缓过来神,楞楞的摇了摇头。
“出门不知道带个防身的武器?!”花晋是真被他气着了,“谁让你半夜出门的?!外头这么乱,你出门,赶着送死?”
“若是我今晚不在你怎么办?!”花晋问,“你觉得你自己能逃过这劫?你有几条命能这么不管不顾?!”
出发
正月的最后一天,胡时花肆与花樊秋瑶两队人马同时,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没有人送别。
同一时刻,秋杪与胡樾在京郊别院里喝酒。
“没想到,你竟也不去送送他们。”秋杪一杯酒吞下肚,烧的从胃一直暖到脖颈,“出乎意料。”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了,有什么好送的。”胡樾道,“他们那一圈人马,还有内宫的人,我才不去凑这份热闹。”
秋杪点头:“是这个理——不过,你不想趁走之前再看看他?”
胡樾闻言望向秋杪,秋杪勾唇笑道:“这一别也得不少天,不想?”
“别胡说。”胡樾掩饰的端起杯子,“从哪儿听来的。”
“哎,这就不地道了。”秋杪啧啧叹气,“我们这么铁的关系,你还想瞒着我啊。”
胡樾一饮而尽,啪的放下酒杯,半晌道:“你……如何看?”
秋杪不解道:“如何看什么?”
“就,我与花樊这事。”胡樾抬眼看向他,“你能接受?”
秋杪一愣,旋即笑了:“这有什么的。自古以来,好龙阳者数不胜数,更有甚者还以此为风流。再说了,前朝还有一对君臣的例子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
“达官贵人们养伶人小倌,是为了满足私欲爱好。”胡樾低声说,“我与花樊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认真的。”
秋杪点头:“我自然知道你们与这些人不同。就冲你们俩这身份,和那卖笑卖身的主可是云泥之别……”
他说着说着突然明白胡樾话中的意思,渐渐的没了声音,半晌道:“你们来真的?”
胡樾没笑,平静的看着他。
秋杪眉头紧紧的皱着:“你们该不会……不打算娶妻了吧。”
胡樾说:“我是这么想的。他我没问过。”
“这就难了。”秋杪揉了揉眉心,“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说交给他就行。”胡樾长出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拖着,等安定下来再思量。”
秋杪点点头:“也行。若到时候我能帮上什么忙,你尽管和我说就行。”
“这个先不提。”胡樾瞥他一眼,“你这个大老粗,怎么看出来的?”
秋杪道:“哦,我没看出来。是阙之衫告诉我的。”
胡樾:“……???”
所以自己这算什么?
不打自招?
两人躲在外头喝酒,那头两队人马出了京郊北,胡时与花肆转向东北,花樊与秋瑶则上路西北。
两队就此分道扬镳。
“哎哟,可算是清净了。”秋瑶乃女中豪杰,自然不会坐马车。和花樊并排骑着马,活动了一下胳膊,对着花樊抱怨,“这几天被二哥念叨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秋瑶其实跟花樊并不算很熟。但因着从小受着花晚浓的照顾,又加上毕竟还得相处好些日子,秋瑶便主动与花樊搭话,想让两人尽快熟悉起来,至少别太尴尬。
“二殿下也是担忧公主。”
花樊半天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没有后文,秋瑶等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的看了眼花樊。
“那个,花樊。”秋瑶认真的问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花樊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不明白秋瑶会说这些:“公主多虑了。”
秋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还真是惜字如金。你这么不爱说话,胡樾成日里和你待在一起,那小子就是一话唠,你能受得了?”
“ 他很好。”花樊道。
秋瑶看着花樊的脸,叹了口气,“怪不得别人都说你镇得住场子。你这表情,实在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看着的确怵得慌。”
“哎。”秋瑶说着叹了口气,想想却又想笑,“我些日子,我母妃还说要给我选夫婿,还说全京城就你与胡樾能入她老人家的眼,最后还向我二哥问了胡樾的情况。”
花樊呼吸一顿,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
秋瑶瞥他一眼,纳闷道:“你怎么这么紧张?”
早朝
“我没紧张。”花樊冷静道,“你看错了。”
秋瑶一脸疑惑:“是吗?真的?”
花樊一脸正气,秋瑶于是心里嘀咕了一会儿就被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模样唬住,倒真的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花樊装作不经意般开口道:“娴妃娘娘既然这么说……你是如何想的?”
“我?”秋瑶一摆手,“我还没说话呢,我二哥就直接否了这个提议。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想嫁。”
她说完后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不是说你和胡樾有什么不好啊!你们都很好,只是我自己暂时不想嫁人而已。”
花樊静静听着,秋瑶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了,到时候,纵然我不愿,想来父皇与母妃也不会由着我。”
“在一方窄窄的天地里长大,到了年纪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夫婿,然后在后宅里相夫教子CAO持家事。几乎每个女子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秋瑶笑了笑,“这种一眼就能望的到头的日子究竟好不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害怕,我不愿意去尝试。我怕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没办法脱身出来。”
花樊温声道:“我听二殿下提过,公主以文兰公主为榜样,志向远大,不囿于闺阁。”
“文兰公主……是啊,我羡慕她。”秋瑶叹了口气,看向花樊,“这么多年,不愿在后宅安慰度日的女子数不胜数。最终只有她成功了。”
“我知道她不完美。”秋瑶笑了笑,“但她在我眼中是英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公主不必妄自菲薄。”花樊说,“文兰公主虽珠玉在前,也绝不会掩盖公主的光芒。”
秋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就借你吉言了!”
此时的花樊没想到,他的这句无心之言日后竟真的应验。而这场稍显生疏的对话冥冥之中也掀开了另一个故事的序幕。
然而那些终究是后事,此时仍旧风平浪静。但平静之下已经渐起暗流。
夜幕降临。
皇宫,逐水阁。
容妃笼着袖口,拎起茶壶为皇帝倒了杯水:“陛下用些茶。”
皇帝用手指在杯沿摩挲,垂眸思索。容妃默默守在一旁,而后轻轻走过去,不轻不重的为皇帝捏肩。
王公公站在门口守着。
里头静了很久,而后开始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王公公没心思偷听。眼见着天渐渐变暖,早晚却还是冷的,他这把老骨头不太顶用,一受风这双腿从骨头缝就开始疼。
好在秋杪前些日子送了一套护膝,虽说不能根治,用上之后也好了很多。
里头的谈话声时不时传出,将王公公的思绪拉回来。他默默叹了口气,心道如今这天色已经不是他这等人能看清的。
自个儿也只不过是个阉人,就算离风暴中心三十丈远尚且日夜担心,更别说趁机搅起浑水了。
外头有个小太监蹑着脚走过来,轻声道,“师父,你去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王公公摇摇头道:“无妨,你去吧。”
小太监待着不走,王公公拗不过他,只好答应,细细叮嘱一遍后才下去。
“您放心吧,我又不是没守过夜。”小太监笑道,“您放心回去就是了。”
他看着王公公离开,站在门边,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屋子里头,而后眨巴几下眼睛发起呆来。
三日后,早朝。
胡樾站在群臣之间,低眉垂首,看似恭敬认真,实则在偷偷打瞌睡。
昨晚睡得有些迟,他半梦半醒的被弗墨拽起来,一路打着哈欠进宫。
早朝一向乏善可陈。胡樾人虽然身在殿中,心却一直留在床上,只等着将无聊的早朝挨过去,赶紧回家睡回笼觉去。
“陛下,臣有本要奏。”前头突然有大臣扬声开口,胡樾没什么兴趣,盯着地板开小差。
那人与他隔的挺远,说起话来抑扬顿挫。胡樾没在听他说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便觉得四周气氛不太对劲,有些疑惑的回过神来,就听那位大臣还在口若悬河。
“……这些年王尚书在礼部弄权贪墨谋私图利,简直是朝之蛀虫!臣搜集了一些罪证,都在此处,请皇上明查。”
那大臣双手捧起一份文书,皇帝向身边示意,王公公不敢耽误,赶紧将大臣手中的文书接过来呈给皇帝。
见皇帝接下文书,那位大臣继续道:“尚书大人虽为朝廷重臣,却不思进取,一味钻营,甚至结党营私,实在是让人寒心。”
王礽没有想到,原本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朝竟会祸从天降。他脑子飞快转着,实在是想不通这位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御史大人为何突然要将矛头对准自己。
他心里一阵发寒。王礽承认自己的确圆滑世故,心里也存着些小心思,手上当然也不干净。
但他自认为自己还算收敛,没犯下大事儿,应该做的事也都本本分分的做,从没捅下过大篓子。
好端端的,这御史突然对付他算是怎么回事?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也不顾一把年纪了,上来就往大殿上一跪,接着就痛哭流涕起来:“陛下明鉴!臣多年为官,一直谨慎小心,仔细办事,不敢负陛下所托。不知御史大人为何要如此污蔑老臣!”
总之先打一通感情牌。他在官场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皇帝也不会太不留情面。
皇帝拿着文书,随意看了几眼便合上了。
王礽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皇帝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发难,直接将手上的文书砸到王礽的面前,“王礽,你好大的胆子!”
王礽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愤怒,脸上的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颤颤巍巍的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陛下,陛下息怒。”
群臣谁也不敢出声,都默默的跪了下来。胡樾跟着众人一起,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现在太庆幸自己只是来打酱油的了。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眼前这位虽然还没到这地步,却也吓得人直哆嗦。
“你还有脸让朕息怒?!”皇帝毫不留情,“你若是拿剑把自己的脖子一抹,朕的气倒是能顺些。”
王礽这下一声都不敢出了。
“在朕眼皮子底下玩花招?”皇帝狠狠的拍了一下龙椅,“待会儿下了朝就给朕扒了这件官服!再拖到宫门口打五十大板!这帽子既然你戴不稳,那就别戴了!”
“陛下!”
王礽没想到皇帝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