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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牵永世 第1节

作者:子夜涼 字数:29988 更新:2021-12-14 00:04:53

    情牵永世作者子夜涼

    文案

    段云生人说世间花妖皆为女子,为何莲起你偏偏不是

    傅敬尧莲起,你很好,你这个样子就很好。

    莲起一直以为自己爱着段云生,直到傅敬尧死前那一刻,

    莲起才明白他爱的一直都是傅敬尧,而段云生只是他一个求之不可得的执念。

    他的名字叫莲起,他不是人,他是花妖,这个人间唯一的男花妖,

    有个人曾对他说,十世轮回也绝不忘他,所以他等。

    、十世

    平兴乡最近变的很出名,一到假日就塞车,你要问平兴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就算是平兴的乡长也没办法答的上来,明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乡村啊,怎么会突然就红了两线道上平常赶牛都不怕,怎么现在搞的一到假日就塞车平兴乡长抓了抓后脑,表示自己也很不解。

    “就是这里,前面那个山就是困仙山了。”一名少女领先走在同行伙伴前面五六步,一手举着本旅游指南,一手指着一座大山说。

    曾经,困仙山不叫困仙山,叫吞人山,因为此山高不算高,大也不是最大,但从古至今每年总是会发生那么几件有人进山就出不来的事,久而久之此山有进无出的传闻就传开了,传说此山吞人,吞人山,吞人山,叫久了吞人山的名称也就定下。

    “上面说困仙山以前叫吞人山耶,以前还会活人生祭山神。”少女看了看告示石碑,接着回头跟一同前来的人解说。

    傅敬尧闻言抬头望去,只觉得满眼所见皆是郁郁葱葱,没有阴森,也不觉得恐怖。

    少女回头,继续盯着告示碑看,“上面还说,古时候宜县穷,桐县富,宜县人常要去桐县卖鱼、卖菜,而翻过这座山就是宜县去桐县最快的一条路,但是常常有人走失在这个山里,后来宜县人就开始每年都献一名少女活祭山神,以求路途平安顺利。”

    走在后头的人终于跟上少女的脚步,一名站在少女的男子挤挤少女的肩膀,一脸坏笑的说“哇,当山神真好,每年一个少女耶。”

    女孩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一脸嫌恶的对着他吼,“吼,郑和南,你真的很恶心。”

    〞时代迁移,活人献祭这种事渐渐不被人接受,吞人山也不叫吞人山,就渐渐被人遗忘在历史的洪流里。〞

    傅敬尧也跟着看着石碑上的解说,手指轻轻的沿着石碑的边缘游走,心想“怎么没说明为什么后来改名困仙山呢”念头才起,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所见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一个夜晚,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月亮很大,月光很亮,也许就是因为月光太亮,所以天上除了亮月,傅敬尧看不到其它事物,此山非常荒凉,没有人烟,连路都不太明显,杂草丛生,草长过半个人身长,傅敬尧行走起来有些困难,他有点茫然,有些不解,何以他会一个人走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他不曾来过,傅敬尧非常肯定,山间似乎刚下过雨,泥巴小路又湿又滑,傅敬尧小心的走,终究还是跌倒了,他狼狈的瓟起来,往脚部拍了几下,然后他愣住了,他看着自己脚下的鞋,怎么也不懂自己怎么会穿这种鞋,那是电视古装剧里贩夫走卒穿的黑色软鞋,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袜子也不对,裤子也不对,目光往上一点,身上的长挂让他忍不住撇撇嘴,难不成是穿越了傅敬尧抓抓头,非常不能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左转右转往四周看了看,周围尽是大片草原,草高过胸,能眼所见只有脚下这条泥巴小径,傅敬尧吸了一口气,决定继续沿着泥巴小径走下去,有路,至少代表有人走过,总比他一个人在山里乱窜来的强,是吧

    傅敬尧一直沿着小路走,一直沿着小路走去,可是这条羊肠小径就像是无穷无尽似的,走到他脚板发胀,而路却还是看不到尽头,他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继续走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小路的尽头有一个答案在等着他,即使他不知道小路的尽头在那里。

    拖着沈重如铁的腿,终于走到小路尽头,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傅敬尧从竹林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林中有间小屋,前一秒傅敬尧还开心着终于可以得救,下一秒傅敬尧就觉得心痛的像是快要裂开一般,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心底挖破他的心脏跳出来,他捂着胸口开始无意识的吼叫,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在昏迷之前傅敬尧终于听清楚自己在喊什么,他一声一声,声嘶力歇只喊着两个字,“莲起”。

    一样是在夜晚,一样是有月无星的夜,莲起一个人走在山间,看着一群凡人押着一名少年走进山里,被押少年有姣好的面孔,可惜现在哭的一脸鼻涕眼泪,莲起看到少年不停的哀求身边的人放他一条生路,但身边的人只是同声要少年认命,还说少年姨母已经收了钱。

    莲起看着少年哭的失力摊软在地,有两名壮汉马上上前一人一边把少年从腋下抄起,拖着哭的摊软失力的少年一路走进所谓的山神庙,莲起不明白为何凡人每年都要抓着一个哭不停的少男或少女到山神庙里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那位被大家称为村长的话莲起也听不懂,这个山里只有他,他从未看过其它的妖或神,他不懂这村长和这些上山的凡人为何在这山腰上盖了座山神庙还会在这庙里挑断同类手筋脚筋后声声呼喊山神

    凡人之事不可多加干扰,虽然没有人引领莲起,但这个道理他是懂的,他有时会到村里市集边的一座小庙与庙里的老和尚谈天,大部份都是他在听老和尚说话。老和尚的小庙香火不盛,上前礼彿的人不多,庙里的香油钱不够和尚过活,和尚时常要以化缘渡日,莲起看着老和尚时总会好奇和尚到底跟路边的乞儿有何不同两人皆是拿着一个碗向人讨吃食、讨钱财,为什么乞儿时常遭人趋赶和尚却经常能得到吃食,还有一句“阿弥陀佛”

    莲起第一次见到那和尚时,和尚的眉毛就是白的,两道白眉毛长几乎遮盖整个眼睛,莲起有点怀疑和尚是否看得见路,谁知和尚不只看得见路,还看的见他。

    和尚经常对着莲起不讲彿经,只讲故事,莲起有时爱听,有时不爱听。

    遇见和尚是在段云生走后,那时莲起才发现原来当初有很多事他们都误会了,不是他误会了段云生,就是段云生误会了他,莲起时常会想,如果不是有这些误会,他和段云生是不是还有其它可能

    莲起每次听着老和尚囉囉嗦嗦不断重复蜂鸟精的故事时总是想,如果他能早点认识老和尚就好了。

    山神庙里村长已经取下案上的所谓世传法器,莲起曾经很努力的研究过那个刀子,可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到那刀里有一丝神力或妖力,村长把刀举在额前唸唸有词,说要恭请山神大仙下凡,好献上村里供上的祭品,而被称为祭品那名少年吓的竟失禁了,少年白色长挂下涌出一滩黄色液体,莲起皱起了眉,他不喜欢凡人这些体液的气味,他离开了山神庙,回到小屋里吹起段云生留给他的萧。

    山里回荡起一声一声声嘶力歇的吼叫,莲起明白,那是山神庙里的少年手筋脚筋被挑断了,不知道这个少年能活多久

    每一次,莲起声到这种声音时,心底总会浮出这个疑问。

    山神庙门口有门,是黑色乌铜所制,门上有个成人合掌大的锁,钥匙就在村长手上,所以,献祭山神庙的人,从无一人生还。

    、花妖莲起

    莲起觉得有点生气,他不爱听凡人这种饱含痛楚不欲生的吼叫声,他觉得这种声音比狼嚎狗叫要难听百倍,可和尚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神仙就是施法干涉了人间之事,被天道予以严惩,莲起想神仙尚且如此,何况他只是个花妖,于是只好作罢。

    叹了一口气,莲起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几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快则不到一日,慢则最多三日,那种撕吼便会消失,两日后,他的山又会得以安宁,直到明年。

    这天夜里,刚好是少年送到山神庙的第二个白日,这天清晨少年的声音开始减弱,到了下午莲起已经听不到少年的声音,当时莲起用了法术展开神识,发现山神庙里的少年已死,莲起扬起微微的笑,他终于又能得到安宁,但没想到,这天还不到子时,山神庙那里又传出凡人那种难听的哭喊。

    “哥哥哥你在里面吗”

    “开门,开门,哥哥哥,你没事吧你没事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哥求求你,求求你你应我一声好吗求求你就应我一声好吗你应我一声啊哥。”

    莲起展开法术移到山神庙前,他看到一名长的很像昨天那名少年的凡人拚命推着、拍着山神庙的门,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人会来,但没几日他们就会走,有的是被家人寻来带回,有的是自己走掉,最终每一个人都会离开;看着仍在嘶叫的少年,莲起突然觉得有点沮丧,安静的时间还不到一天吶。

    十天后,莲起更沮丧了,因为少年还在,天天守在山神庙门前对着门里大吼。

    这少年真的是莲起见过最奇怪的一个凡人了,他从没见过像少年这样的人,以前,来这里寻人的人总是对着山神庙吼,对着山神庙哭,总是一动也不动的守在山神庙前,没有一个人像少年这样,饿了便去抓山鸡、水蛙、采果子,渴了就跑到溪边汲水,山神庙前堆了厚厚的干草为床,有石堆的小灶,装水的竹筒,甚至还架了长杆晒衣服,显然是要常住的景象。因为要打理生活,少年非常忙碌,但少年只要有空便趴在山神庙门上,对着两片门板间的缝隙说话,说的也无非是今天运气好抓到一只鸡,今天运气很不好只有果子吃这类生活琐碎的细事之云云。

    “你的哥哥死了。”莲起想要安静,他想在安静的山里吹着段云生留给他的萧,听着萧声回荡在山间,莲起不想听到其它声音。

    “什么”少年眼睛略略瞪大,一时不知自己是听不懂还是听不清眼前之人所言,又或是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太美,让他看的失了神。

    眼前之人走到门前,推开。

    “我说你哥哥死了。”

    少年不可置信瞪着门,又看向倚在门边的人,“你你是怎么推开门的你你是山神”那门之前分明落了大锁。

    门边之人笑了,原本那人就长的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比满园春的花魁还美,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冷冷的,带着剌,有明显的拒绝。

    “我不是山神,我是莲起,你哥死了,你走吧。”手一挥,山神庙门又关上了,那合掌大的锁也落锁了,莲起低头,看着脚边的少年,按了按额角,话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他不懂少年这是在做什么

    小年俯跪在莲起的脚边哭道,“大仙,你已经吃了我哥的肉,你把他灵魂放了吧,你就放他一马,让他去投胎转世吧。”

    莲起有点不悦,他不吃人,他不吃肉,他只喝清晨的露水,他讨厌少年这般纠缠不休,他还要回去吹萧吶,段云生让他想他时就吹萧,说若萧声吹的够响,段云生就会回来,而且他不伤人的,他还想要得大道,飞天升仙,所以他不会伤害凡人,妖精伤人是会入魔的。

    这是莲起第一次对凡人施法,可是他没伤害这少年,他只是施了法让少年无法再靠近山神庙百步之内。

    施完法莲起笑了,他很高兴山里又要安静下来,他想要快点回去吹段云生留下的箫。而少年看着莲起的笑一时间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有莲起那一笑,那一剎甚至没想起就是眼前的大神害了他的哥哥,不,不对,那一剎少年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个哥哥。

    因为开心,莲起甚至没有施法移身,而是一步一步的跑回段云生为他盖的小屋里,他笑盈盈的拿起萧,轻轻的吹起了来,萧声凄凄,相思之情绵长,偷偷跟着莲起而来的少年在屋外听的如痴如醉。

    第二天,莲起走出小屋时,看到小屋之旁的地上多了一堆厚厚的干草堆,干草堆旁还有石堆的小灶,小灶旁有架高的竹杆,那摆设分明与山神庙前一模一样。

    莲起怒了,第二次对凡人用了法术。

    他的名字叫莲起,他不是人,他是妖,他是花妖。

    那日有个人对他说“人说世间花妖皆为女子,为何莲起你偏偏不是”

    是啊,莲起从来没有看过除了他以外的男性花妖。

    望向窗外,自段云生再次离去已经过了快十年,莲起还是不曾听闻世间有男性花妖降世。

    “滚。”莲起手起,少年如同强风中的飞絮,一飘十丈,接着重重落地。

    少年胸腹落地,挣扎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办法起身,却不依不挠曲着身体,半爬半走的回到莲起脚前道,“可是你还没答应把哥哥的灵魂吐出来让他去投胎转世。”哥哥自小待他极好,他不能任哥哥烟飞灰灭。

    还有就是少年心中隐隐感觉这个长的很好看,把萧吹的很好听的人不会害他,他的亲母也是个把萧吹的很好听的人,亲母总说萧声由心,什么样的心就会吹出什么样的萧声,这人萧声吹的这样美,心地肯定也是极好的。

    “滚。”莲起不悦,他从不伤凡人,伤凡人的通常是凡人,他是妖,妖伤人便会陷入魔道,老和尚说的另一个故事里有说过,但他在这少年身上已经破戒两次,他有些愤恨,有些害怕,虽然那少年并未真的受伤。

    “你什么时候把我哥哥的灵魂吐出来,我就什么时候走。”少年慢慢的爬回干草堆上,在草堆边的竹笼子里拿了颗果子啃起来,咬了两口看向莲起,用另一只手在脚边的大竹笼里挑了挑,挑出一颗大红苹果举到莲起脸前,“这颗是早上采的,一定甜。”

    、在下段云生

    “这颗苹果是我早上刚采的,你尝尝甜不甜”

    在段云生与莲起一同生活在这座山里的时候,每天早上段云生都会采一颗苹果给莲起,段云生以为莲起喜欢吃苹果,莲起则是喜欢段云生为他采苹果的样子,看着段云生踮着脚,仰着头,伸长了手,全心全意的为他摘苹果,阳光透过叶与叶之间,细细碎碎的光点照在段云身的手上、额上、脸上、身上,莲起真心觉得整座山里没有一处如眼前此景更教他心醉。

    莲起没有接过少年手中的苹果,反而转身走进屋里,屋里有萧声传出,屋外阳光艳丽,绿影扶疏,阳光在叶与叶间的空隙落下,光点照在地上一明一灭,忽现忽隐,除了萧声、风声以外,无人声。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有个人踏着地上的碎叶向莲起走来,他笑着对莲起说“在下段云生,迷途此山,恳请姑娘指点山下之路。”

    那时莲起才降世不久,不识情,不识爱,不识欲,不解人心。

    起初,莲起降世的这座山不叫困仙山,也不叫吞人山,此山位处偏远,少有凡人踏足,山里多水,小潭遍布,莲起在此山中吞吐天地灵气不知年岁,某一天,莲起甚至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他就突然由花化人。

    不像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那样,莲起化人后并没有神仙前来指引,也不见同类来寻,整座山,他的世界里,还是只有他自己,化人后,与化人前的日子对莲起来说并没有太多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可以走的更远了,不用只是拘在那小潭子里,所以,他遇见了段云生。

    “姑娘”

    “娘”

    莲起化人已经两百年,因为山上人烟罕至,莲起很少看见凡人,偶尔只能见到一些迷途的猎户,莲起总是会化为小鸟或蝴蝶为他们引路,直至最近这几月,在半山腰上才住进一家猎户,莲起老是看到凡人幼童追着一个长发妇人喊娘。

    “我不是你娘,我不会生孩子的。”

    “不,姑娘,在下不是喊姑娘〞娘〞,在下,在下是,在下。”

    “在下”

    “是,在下段。”

    “在下。”段云生话还没完,莲起就先抢白,因为莲起想到猎户的妻子总是在猎户门前对着猎户说“阿生,注意安全,阿生,早点回来。”那妻子总是阿生阿生的不离口,看到后来莲起终于懂了,阿生是那名猎户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玩。”莲起不知凡俗礼仪,把一双大眼笑的弯弯的。

    莲起心想住在半山腰那猎户的儿子叫大狗子已经够逗了,怎么还有人取名为在下“在下,在下,人人都喜欢在上,争强,花草树木都努力长大争高好多汲取一些光照,你爹娘怎么找你取名在下呢”

    段云人是剑士,但他出身书香世家,但他好武,爱剑,还好父母开明,段云生六岁时,父亲将他单独召入书房再三询问确定志向,便托人带他进倾月山拜师学武,遇到莲起那天正是段云生学武有成,得以下山回家之日。

    本来莲起那话要换别人来说,段云生早就拔刀相向,父母长辈所命之名,怎能让人随意戏笑,可看着莲起那弯弯的眼睛,段云生心底只有着急,他只想着要跟莲起解释清楚。

    “在下姓段名云生,非名为在下。”

    莲起哈哈哈的笑起来,眨了眨他漆黑如夜的大眼说“你说话真有趣。”

    段云生本是为了取捷径赶路回家,才会想要翻过莲起所在的这座山,可他却在这座山里停留了近百日,直至他二十岁生辰前八日才离开,段家为他请来朝中尚书主持冠礼,他不得不走。

    莲起送段云生走到山边,他不懂段云生所说的不得不走是什么意思,二十岁很重要吗二十岁不就是二十年,他当花可能就不只千年,化人以后也超过两百年,从来也没有举行过冠礼还不是好好的

    莲起其实并不确定他当花当了几年,因为一开始莲起是不知不觉的,直到某天,莲起发现他似乎是可以感觉到雨落在他花瓣上,感觉风吹拂过他,感觉到光,感觉到热,然后听到声音,虫鸣鸟叫,蝴蝶与蜜蜂挥动翅膀的声音,蝴蝶挥动幅度大,频率缓,蜜动挥动幅度小,频率急,像苍蝇。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形,接着他看得到影,从灰白,渐渐有了色彩,有时候他可以看到人踪,那时莲起觉得人是很凶恶的生物,一来不是伤害树木,便是伤害走兽,走兽是饿了才会伤别其它动物,但凡人不是,不只一进山就到处破坏,伤了动作也不吃,还把皮剥下来,有时走着走着还莫名奇妙就把他的同类断茎拔起,嘴里唸着“这花真美,带回去给婆娘,婆娘一定喜欢。”

    莲起轻轻的发抖,哀伤且害怕,祈祷自己别让人断命拔起,希望自己千万不要遇上婆娘,婆娘真是个很可怕的人,喜欢伤害他的同类,喜欢杀死花。

    后来莲起化人了,他时常对着其它的花说话,可惜不曾有花回应他,很多事情他都不甚了解,他有时会化蝶跟在上山的凡人身边希望听到多些事物好解他的疑惑,可是没几次他就发现,凡人连蝴蝶也杀,有次他差要就要被扑打中了,莲起有点丧气,他真希望有人给他指引,为他解惑,于是他偷偷跑到山下,他怕人,但他又想找人说话,问事,那时他才发现凡人喜欢在身上包丝绸,第一次他就是没包丝绸,才踏进凡人村落里就引起了骚动,一个问题都没能问上就吓的落荒而逃,那次之后莲起好几年都不敢下山。

    莲时有很长的发,发色墨黑,阳光下竟像会发光似的,他的皮很白,唇是粉粉的红,不用抹胭脂就红,莲起觉得那是当然,他本是莲,莲花本来就是粉红的。

    数年后,莲起再次鼓起勇气下山。

    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这次莲起趁夜下山,寻了一个房子多的地方,找了潭莲花池,化为莲花,静静观看着凡人一举一动,看了十个日夜,莲起找了相近的形象模仿穿着,接着便在人少的时候,化人试着与人交流,然后莲起发现凡人真的很爱折花,街上还有人装着整篮的被断茎杀死的花朵沿街叫卖,而且婆娘指的不只一人,而是一种总称,莲起虽然化人,却时常担心被看出是花,总害怕会被折下投入那些绘有花草树木的漂亮瓶子中,或是让人折下插在发里,别在耳后,莲起终耐不住害怕,虽然心中疑问仍多,他还是挑了个无月的夜,逃回山上。

    之后,莲起也曾耐不住疑惑又下山了几次,只是在那个大户的莲花池里看到的终有所限,于是莲起只能再次化人,谁知只要走在路上,必有宵小调戏,莲起虽然不解那些人的动作何意,但他看得出那些人眼神里的歹念,莲起开始讨厌下山,也不再主动下山找人谈话。

    、我不杀生的,我不吃肉

    一直到多年后段云生出现,莲起才开始又与凡人交谈了起来,他喜欢段云生,因为段云生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朵花,一朵好看的花,他本是花儿,没有什么比这样被看着还要令他开心。

    下山的路上,段云生一路上一直紧握着莲起的手,只怕一个不小心莲起就要消失不见,初见那日莲起,段云生便觉得这位姑娘美的不像个人,而且这姑娘的反应也不似常人,总是不顾笑不露齿之仪直直的对着他笑,把那双桃花大眼笑的像天上弯弯的月亮,举手投足,言语之间从不知要避讳避嫌。

    初见那日莲起拉着他的手,指着半山腰那户猎户问“为什么大狗子有娘可那叫阿生的就没有娘你不是说世人皆为娘胎所出吗”

    段云生闻言一懵,一时倒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此时又见到莲起那笑的弯弯的眼睛,更是说不出一句话。

    “你也不知道吗”莲起收起了笑,回头看向段云生说“你不是跟我一样没有爹也没有娘,所以才不知道呢”

    莲起一番话说的段云生心都化了,这么美的姑娘居然长年孤寂独立在山中过活,原本因嫌恶那姑娘不知羞耻,想要甩开的手反而反手紧握住,段云生小心的问“你的爹娘走的很早吗”

    姑娘又笑了,依旧是不顾笑不露齿之仪,依旧把那双大眼笑的弯弯的,姑娘离开可以看见猎户家的坡上,往回走,那双没有穿鞋的脚,一步一步踩进了山间小路,在微湿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小巧的脚印,段云生当时觉得莲起那一脚一脚是踩进了他的心底,在他心上留下一记记心魔,一个个忘不了的印记。

    那时莲只是觉得好笑,他是花吶,花又不是由娘胎所孕育成长,那里会有爹娘呢

    可是山下那些说书先生都说凡人怕妖,说了一堆妖精害人,人杀妖精的故事,虽然莲起并不害凡人,可是莲起也不曾见过其它妖精,所以他不知道其它妖精害不害凡人,莲起心想他好不容易遇上个对他没有歹念又愿意跟他解说事事万物的凡人,所以他不想让段云生知道他是妖,他只好转身就往山里去,但也就是这时,莲起走在前面,没有看见段云生的脸和眼睛,如他见了,就不会一直以为段云生是有双最清澈眼眸的凡人,此时段云生此时双眼底的欲跟山下那些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人并无分别。

    只是,段云生毕竟出身世家,跟贩夫走卒不一样,他懂得隐藏自己心中的欲,懂得掩盖思想里污浊的那一面。

    晚上,段云生烤着刚从溪中抓来的鱼,山里人烟少至,鱼群美肥,段云生有把握一定可以烤出莲起此生吃过最好吃的烤鱼,可是当他把鱼烤好递送到莲起手上时,莲起却不接过手,段云生有些不解,他以为莲起对他有情,否则纵是生长于山林应不至于任他握着手,拥着肩,还披上他递过去的衣服,最重要的是邀莲起邀他在自己生活的山洞过夜。

    “我不杀生的,我不吃肉。”莲起微笑的跟他说。

    段云生一听莲起这样说,心中又是一片酸软,不由在心底感叹,莲起恐怕是这世间最善良、最光洁无瑕的女子了,心中当下便有了定见,他要带莲起回家,他要让莲起入房。

    入房,是的,是入房,想他段云生出身名门世家,怎可能让他娶莲起这种不连父母都不知是谁的人为妻,况且段云生也无法想像莲起身为当家主母的样子,他相信依莲起天真浪漫的性子也做不来,倒不如他建个小院,在院里设个假山流水,再筑一间竹楼,就让莲起住在那小院里,他有空便去看看莲起,看向莲起着的小脚,在这里莲起连鞋都没能穿上吶,他相信当他把莲起接到小院去时,莲起也会很开心的,段云生决定一下山就去找人制一双玉镶金边的白玉鞋,套在那莲起如白玉般没有一点疤痕纹路的小脚上。

    段云生想的都笑了,而莲起看着那只被啃了一半就丢在地上的鱼有些难过,不只被杀了,还没有被好好对待吶,莲起知道吃对凡人很重要,也知道凡人喜欢吃肉,每次半山腰上那猎户阿生带肉回去,那个叫大狗子的男童总奋大叫,声音大又久,每每都让莲起觉得耳呜头痛,不过莲起转念再一想,段云生没吃完,等会还是会有山里的吃肉的动作来把剩下的烤鱼吃掉,这样鱼也就死的不冤,对于莲起而言人、猪、狗、狐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分别。

    第二天一早,山间下起小雨,莲起听到雨滴打到树叶上发出答答之声,便笑着跑出去,他在雨中奔跑,大笑,雨势转大,雨声淅沥,段云生本来急急的叫着莲起快回山洞,但段云生看到莲起湿透的衣衫贴在他纤细的身子上,发被大雨淋湿,那一缕缕湿透的乌丝就贴在莲起的脸上,耳边,颈上,还有莲起雨中那回眸一笑,段云生张着口却忘了本来要说什么,那一剎竟把莲起看做雨下清莲,他摇了摇头,眨了眨几次眼,莲起才变回莲起,段云生失笑,不知自己为何疯魔至此。

    段云生此次与莲起在山里相处了近百日,一切发乎情,止乎礼,段云生想过,就算莲起非以正妻侧室入段家,他也要守得礼教,自己千万不能因为莲起不解世事,家中又无父兄长辈,就欺辱于莲起,他是段家嫡出之子,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趁人之危。

    段云生心底既然已把莲起视为所有,自是见不得莲起餐风宿露,夜里只能屈就于山洞,于是他总偷着空,暗暗的为莲起盖起小屋,段云生在盖屋子的事莲起不是不知道,他是妖嘛,妖虽然也需要休息,但总不是如凡人般日日夜里都要睡,他时常施法隐身看着段云生漏夜砍竹子,盖屋子,当时莲起心底总是想,凡人真是难懂,他本来还邀段云生去看山里半夜会发光的飞虫,那漫天飞舞的萤光,就似天上的星子一样美,可是段云生拒绝了说他想睡,结果这回却在这里盖屋子,莲起把眉宇都皱出个川字,他喜欢段云生,段云生对他没有恶意,又会不厌其烦的为他解释种种疑惑,但他也真搞不懂段云生的想法,不是一直说几日后就要下山回家吗为什么这回又在山里盖起了屋子难道是改变心意要住下来了

    、可惜当时莲起不懂

    凡人心思复杂,心意时常一变再变,莲起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段云生日日早上说要回家,夜里又在山中起屋子的举动觉得奇怪,就像半山腰那猎户的妻子一样,明明是关心极了那猎户,声声叮嘱猎户要小心,可每次只要见到猎户受伤回来,就会对着猎户发脾气,还说要改嫁。

    段云生花了六十六日为莲起筑了间竹制小屋,小屋里有床有桌有椅,还有一个卧榻,竹屋建好那日,段云生蒙着莲起的眼睛将他带来屋中,放开手后拉着莲起绕了屋子一圈,并承诺以后还要盖一间更大更舒适的屋子给莲起,莲起本想告诉段云生他用不上这些东西,但嘴还没开,段云生夜夜不睡砍竹子筑小屋的情景就浮在眼前,心中满涨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莲起在不知不觉中说了第一次谎言。

    当日莲起躺在段云生为他做的竹床上心想,还是他出生潭里的莲叶来得舒服,但他想起猎户之妻总是抱着大狗子睡,还有某些夜里猎户会把大狗子抱到隔壁房里,抱着妻子一阵翻腾,最后交颈而眠,莲起时常好奇,被人抱着睡,或与人交颈而眠是什么感觉,百年来他总是孤身一人,莲起实在好奇的紧与人相拥是什么感觉。

    当夜,莲起兴冲冲的跳上床,他又把眼睛笑的弯弯的,对段云生伸出纤纤玉指,招啊招,挠的段云生恨不得上前把人好好整治一翻,段云生深深吸吐了好几口气,好在山里夜寒露重,冰冷的气息入了心肺压下心底的魔,段云生拒绝了莲起,莲起甚是不解,如果不是要两人睡一起,那床干嘛造的那么大

    段云生宠溺的捏捏莲起的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离开床边,离开莲起身边,他笑着说“没让你正式入房之前,我段云生绝不能污你名节。”莲起依旧不解,段云生揉揉莲起紧皱的眉头,笑着说想让莲起给他生个儿子,莲起大惊,他大喊“我怎么生我不会生孩子的。”

    段云生大笑,以为莲起只是不懂人事,洁白娇憨的可爱。

    此后的夜里,段云生便睡这只离莲起不到三尺的矮榻上,望着既近又触不得的莲起入眠,直至段云生回家受冠礼之日。

    段云生启程回段家那日,莲起还是笑盈盈的,段云生一边叹莲起如此洁白无瑕,一边又隐隐担心莲起是否对他无意。

    否则怎么不曾问他归期

    而莲起不知段云生的心思,一心只想着段云生说过受完冠礼会回,想他化人后独自在山里生活已过百年,几日几月在莲起眼底根本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段云生说他会回,所以他心底还有的许多不解,日后还是有人会不厌倦的帮他解答,还是有人会为他做杯子,教他拿筷子,用树叶晒干泡出好喝的水给他喝。

    莲起一路送段云生到山脚下,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就是凡人屋舍聚集之处,莲起不爱去,他在那里老是见到恶意的眼睛,段云生则怕莲起被人发现,有人早他一步捷足先登,于是段云生命自己在这里放开莲起,并千叮万嘱要莲起不要下山,见到有人到山里也要避着,千万不要与人会面交谈,莲起看着段云生的样子想起那住在半山腰的猎户之妻,笑的他一双大眼都要笑没了。

    莲起说给段云生听,段云生摇头失笑,一手揽过莲起的腰,揪了揪他的鼻子说“敢这样笑本公子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语未挠起了莲起的腰,莲起被陌生的感觉弄得在段云生怀里扭动乱窜,连连讨饶,段云生心中一动,忍不住抱紧了莲起,莲起依在段云生的胸口上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莲起捂着自己的胸口想,不知道当他得道飞天时会不会也有颗心,妖只有妖丹没有心,妖丹不会跳动出这样迷人的声音。

    段云生走后,莲起飞奔回他出生的那个小潭,他在莲叶上打了个滚,又趁着阳光还在化回莲形,汲取阳光的热,潭中的水,和山间的灵气,几个吞吐之后,莲起觉得一身清爽,与段云生一起的日子他只有在夜里趁段云生睡熟,才能偷偷跑回来化莲,莲起仰起头,恣意的汲取阳光,他已经好没有沐浴在太阳底下。

    莲起本以为不用再顾誋着段云生他会过的更自在,虽然段云生总是不厌其烦的为他解释每一个问题,那样甚好;但睡要睡床,吃东西要拿筷子,喝水要用杯,还要日吃三餐,这种种都让莲起别扭的很,他是妖,是花妖,花妖其实是可以不吃东西的。

    但是实际上的情形却不如莲起所预想,当天夜里到了用膳的时辰,他就想起段云生,他忍不住跑到小屋望着桌子,以前每到这个时辰段云生都会放上水果或一些用火炒过的叶子,莲起摸着肚子,他依旧感觉不到饿,但就是不对劲,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跑到屋外采了果子,洗了洗,放在段云生留下那竹节所制的碗上,拿了一颗咬进嘴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才半退,莲起明白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他想吃东西,他想和段云生一边谈笑一边吃东西。

    之后的日日夜夜,莲起都会想起段云生,喝水的时候,会想起段云生叫他喝水要喝小口点,无奈的为他揩掉下巴残留下的水珠。

    去看半山腰那家猎户的时候,会想起段云生上句还说老是偷窥别人不好,下句就为他解释那猎户或猎户之妻何以这样做。

    下雨的时候跑到雨下,再也没有人着急喊着他快回屋里,为他煮一碗难喝的姜汤。

    光阳大的时候,走在山里也没有举起手臂为他遮阳。

    坐在段云生为他所制的椅子上,莲起不懂,为何之前他觉得不耐烦的事,现在却恨不能再经历一次呢

    那是相思,可惜当时莲起并不懂。

    、为何莲起你偏偏不是

    再见到段云生已经是三年后,这两三年段云生依着段家的财势开了家镖局,接着由父母作主娶了仅有数面之缘的妻,妻子有孕后,在妻的有意为之下,扶了跟妻一起陪嫁过来的贴身丫环为侧室,如今侧室也诞下一女,一日段云生看着未满周岁女儿那小巧的脚,便想起山中的莲起。

    数日后,段云生按排好府里一切就带着奴仆往山里走,他要去接那住在山里不沾染人世尘烟的莲起。那日,段云生一到山脚下就听到满山的萧声,萧声凄凄,如叹君不回,萧声宛转,犹如相思不尽,段云生听的如痴如醉,又惊又喜,虽然早就知道莲起不会变心,但心中还是不免担忧,毕竟莲起是那样的美,走到山脚下又听见山却下的居民说山里萧声时常日夜不歇,段云生对莲起更起了怜惜之意,只恨不能马上抱紧莲起在怀,带莲起入段家与莲起做正真的夫妻。

    段云生虽然焦急,但毕竟出身世家,身后还跟着家仆马夫,自己已是一间镖局之主,不好失态,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倒是莲起毫无顾忌,段云生骑在马上,见莲起急急向他飞奔而来,那飞扬在空中的发丝,丝丝如魔手,一丝一缕的紧紧缠住他的心。

    段云生再见莲起,只急着把莲起带回段家,好一亲芳泽,而莲起再见段云生,一心只想偕段云生回山中,一起看日初,一起睡竹床,一起走在山里小路,偶遇路途颠簸便手指交缠,互相扶持;终于他们有了不同的意见,段云生面对着与印象中不同的莲起忍不住皱了眉。

    “为什么不住这里呢这里已经很好了。”

    面对莲起的问题,段云生只能背手转身不语,他怎么能够告诉莲起山下还有他的镖局、段家、他的一双儿女和妻妾,他无法留在这里只与莲起相守一世,他有他的抱负,他的责任,他既然享受了段家给他带来的好处,便要负起兴旺段家的责任,段云生走在莲起前面五六步,身里传来莲起声声呼唤,也只能置之不理自迳进了马车,莲起在马车下低声哀求段云生下车进竹屋,段云生坐在原本要用来接莲起回段家的马车里冷着脸,他从来没有想到莲起会不想下山,他也无法回答莲起,为什么他不能像住在半山腰上的猎户阿生一样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段云生人就在同莲在此山中,就在小屋外,距离莲起不到十步之遥,可是莲起还是忍不住坐回窗边的矮榻上吹了萧,他已经习惯在思念那些相依的日子时就吹萧,用段云生为他做的竹萧,如今段云生人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还是思念着段云生,莲起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莲起觉得胸口一阵难受,他不明所以,妖没有心,他却觉得心痛,水珠落在竹桌上啪答啪答,那来的水伸手往脸颊一摸,莲起才发现那是他的泪,可是他从没有流过泪,他茫然的抬头,段云生恰巧推门而入,莲起举起沾着泪水的手指问段云生,“我这是怎么了”

    段云生心头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向前将人紧紧拥住,抬起莲起的下巴便了覆了上去,莲起但觉唇上一软,压吮吸舔种种滋味新奇,前所未有,段云生的气息环盖周身,忆起猎户阿生一个月里总几日会把大狗子抱出房里,与妻子燕好一番,莲起疑心暗生,他是男子之身要如何与段云生共赴云雨但肌肤相亲的感觉陌生又美好,甚至比微风吹抚、细雨扑面还醉人,在莲起心中段云生仍无所不知,莲起心想段云生必定有他办法。

    床帐缓落,衣衫尽退,段云生才赫然发生莲起不是女人,他手握成拳与起,心中又惊又气,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心念念都变成一场笑话,愤而离身,莲起追下床,跪俯在段云生脚边跟他解释自己非人,是妖,不是存心着女装欺骗段云生,全因初化人时一时误会着了女装,后来便是习惯了,莲起说了好久,泪水不停落下,像几百年不曾流过的泪都在这一刻流尽,可惜,段云生依旧没有留下来,只留下一对白玉镶金的玉鞋。

    玉鞋并不合莲起的脚,莲起穿起玉鞋脚便感到痛,但跟吹萧一样,莲起改不了吹萧的习惯,也忍不住不去穿那双段云生留下的玉鞋,况且脚痛了,胸口下那种奇怪又难受的感觉就会轻一点,从那天起莲起开始穿鞋,莲起时常穿着鞋,拿着萧,忍着脚痛,一次一次走着他和段云生走过的路,段云生离去前那句话像刀,每想到到一次便切割一次莲起的心。

    段云生说“人说世间花妖皆为女子,为何莲起你偏偏不是”

    莲起不懂,段云生既可以接受他是妖,为何不能接受他是男子

    段云生走后,莲起拿着萧吹了一天一夜一瞬不歇,山里分分秒秒的回荡着萧声,萧声凄凄如莲起的哀伤,萧声萧瑟如莲起的不甘不服,萧声飒飒如莲起隐隐的绝望,莲起不知不觉用了法力吹萧,萧声引得整个山里植物动作同哀,任是经常走在山里的猎户阿生也忍不住觉得害怕,他在山里走了一天,也没见到个人影,但萧声如影随形宛若黑夜里的利箭,不知何时就会破风而出。

    从三年前起,山里时有若似无的萧声,但从未像这天一样充满肃杀之气,第二日猎户下山卖孤皮子时跟村里人说了这事,第三天市集间流传着山里有妖伤人,到了第十天山里有吃人妖的故事就传开了,而且人人信誓旦旦指称某某某曾亲眼所见,某某某又如何九死一生逃回村里。

    月余,阿生为猎鹿伤了脚,不及赶在天晚前回家,黑夜在山里赶路最为不智,阿生常年走在山里又怎么会不知,只好找个地方就近屈一夜,整个山里萧声凄厉,像是恶鬼一声声撕着喉咙在问“为什么”,阿生的妻站在门口越听越怕,耐不住担心,没等到天亮就上山寻阿生,身为猎户的妻子她也知道摸黑上山是最不智的行为,可是她担心,她害怕,她等不及天亮。

    第二天下午猎阿生才回,而妻子始终不归,阿生牵着号淘大哭的大狗子下山找人帮忙,众人把山里巡了两遍也不见猎户之妻,待众人走后,莲起走到他出生的那个小潭边,看着潭里鸟丝随着水流飘摇,就飘散在潭中水草之中,莲起蹲下看着猎户阿生妻子的脸,莲起想起昨天他吹萧时感受到有人落入潭里,那时他心中有起过要救人的念头,就像之前百年来他常做的那样,但昨晚念头只是念头,他人一直坐在窗前矮榻上吹着萧,吹着萧。

    之后,猎户寻来,那声声呼喊,在萧声中与萧声呼应着,莲起吹的更沈醉,他觉得萧声中夹着猎户阿声的哭喊似乎更澎湃,更解胸中那一团不解和不愿,莲起看着水里猎户之妻瞪的大大的眼,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莲起笑了,他也有好多为什么想问,但段云生只说他不能留下来,不能与身为男子的他在一起。

    莲起站了起来,他招来了蝶,成千上万的蝶飞舞在潭面形成一个人形,上山寻人的人很快就发现这个异象,发现潭底的猎户之妻,猎户阿生和大狗子撕着喉咙般哭了起来,莲起觉得有些烦躁,怎么找到人还不下山呢

    他仰起头来唤来风雨。

    、人间世事不可妄加干涉

    众人终于急急忙忙背着尸体下山,莲起看着他们离开山里,才一步一步的走回小屋,坐在竹屋窗前矮榻,看着三天停放着段云生马车的那块空地,段云生离去前的身影又浮到眼前,“人说世间花妖皆为女子,为何莲起你偏偏不是”、“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个错误,莫说人和妖本来就不可能,何况你还是个男儿身。”段云生那冷冷的声音,段云生绝断的脸,一次一次切割着莲起的心弦,虽然是幻觉,还是让莲起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到底是因为他是妖,还是因为他是男儿身才不能在一起

    莲起想也想不透,一阵湿凉滑向面颊,莲起已知道这是泪,他拿起搁在几上的箫靠向唇边,箫声从竹屋里传出,传遍了整座山,箫声同风雨声一样凄凄飒飒,莲起的脚在白玉鞋里痛着。没有多久莲起降世的这个山有了名字,村民皆说此山吞人,久了便叫此山为吞人山。

    从那天起莲起处身的山很少有人敢踏足,若非不得已一定要上山,也一定找一大群人同行,人们皆说吞人山里有妖,是箫成精,日日夜夜箫声不停诱人心魂,妖精吞人以助修练,老和尚化缘至此,忍不住抬头看向人们所指的山,和尚皱眉,山中是有妖,但气息纯净,虽有夹杂怨怼,但不至吃人。

    于是,和尚上了山,遇见莲起。

    老和尚是第一个在莲起刻意施法隐身还看得见他的人,莲起隐着身,看着老和尚对他左右打探,接着抓抓后脑喃喃的说了句“看来是搞错了。”便又要下山,莲起见状才肯定老和尚看的见他,他收起了法术追到老和尚身后道“你看得见我”

    老和尚笑了笑回,“贫僧虽然老,但眼睛还管用。”

    “可是我施了隐身术,你怎么看得到我”莲起跑到老和尚面前,满心疑惑。

    老和尚闻言点点头,越过莲起,“那我便是看不到你。”

    莲起又追到老和尚面前,“可是你明明看见我了。”

    老和尚闻言一笑,嘴动了起来,可说出来的内容莲起却不懂,“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 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和尚说什么呢唸经呀你”

    老和尚闻言又笑了,点点头说“是唸经啊。”接着举步又要走,莲起施法要拦竟拦不住,莲起觉得不甘又疑惑,想要再度施法竟觉一股炙人热流由丹田窜起,口一张,一口鲜血冲口而出,莲起摸向唇边,看着手掌上的鲜血不明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也是莲起第一次明白他也会流血。

    “妖要成仙不易,漫漫无边的岁月会惑人心智,多唸点书吧懂了刚才那段经文就来山下小镇上的寺庙来找我,啊看上去破破烂烂要倒不倒那间就是我处身的寺庙,很好找。”

    老和尚人已经不见踪影,但声音却绕在耳边,莲起这才明白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开始勤于识字,看书,心中有惑便去那间看起来就要倾倒,却从来不曾经倒的小寺找老和尚。

    只是莲找和尚解惑,但和尚却从不曾给个明白。

    莲起问老和尚“段云生为何不留山里”

    老和尚就说什么爱离别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说来说去,到底总会说起一只蜂鸟成精最后又烟飞灰灭的故事,老和尚从没有一次真真切切针对莲起的问题给个答案,有时莲起问急了,和尚就会装着听不见,一边幽幽叹“人老了,耳朵不中用了,什么都不中用了。”

    又过不到一年,宜县最靠近吞人山的村民在半山腰上盖了山神庙祭山神,就在猎户阿生以前住处不远的空地上,莲起跟和尚说起,和尚又开始说故事,春去秋来,莲起终于渐渐懂了,和尚的故事说来说去都是在告诉他“人间世事不可妄加干涉”。

    莲起有时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不少,时而又会觉得唸越多书与和尚说越多就越迷惑,例如凡人迷途山中不也是天定,为何此时出手相救就不是妄加干涉人间世事每次莲起为迷走山中凡人引途,见到来寻人的人与所爱相拥那一刻,总会忍不住想起段云生,那时莲起心中除了痛便无没有感觉到其它,于是,莲起便决定不再为迷途凡人引路,吞人山的传说因而更盛。

    “我要去抓鱼,大仙你要不要也来一条”

    屋外惹人心烦的那位少年声音又起,莲起放下箫看向窗外,少年手里拿着以粗藤所编的竹笼,背上还背着一个,原本不大的眼睛笑成一线,黝黑的脸上只看得见那排白白的牙,莲起不懂,少年既然以为是他杀了他哥哥,为何还要拿苹果给他吃还要为他抓鱼

    莲起冷着脸别过身,苹果让他想起段云生,他又坐回窗前矮榻,把箫声吹的凄凄惨惨响透整座山。

    段云生第一次离开前留下这把竹箫,那时段云生让莲起想他就吹箫,说箫声绵长,思念若够深切,必会传到他耳中,他定会回来,莲起不知这次段云生离开后还会不会为箫声而回,但他已经习惯思念时就吹箫诉情。

    “大仙,出来吃东西,你不爱吃鱼,我就给你抓了水蛙,这山里没人,水蛙肥的跟猫一样大,又肥又嫩,肯定比鸡肉还好吃。”

    莲起往外一看,太阳已经走到头顶,是晌午时分了,而屋外的少年正在一边升火,一边处理水蛙,莲起定眼一看,那水蛙个头果然很大,一个个比手掌大,少年用不知名的树须把一只只水蛙后脚绑成一线,水蛙有的左跳,有些往右跳,这一跳变成互相拉扯,蛙儿们摔成了一堆,有些还白肚朝天,四只脚挣来挣去就是翻不了身。

    “大仙,你笑了。”

    听到少年的话,莲起一愣,手摸到唇边,适才的笑意已无痕,莲起收回了手,又冷着脸,为少年刚才那句,“大仙,你笑了。”

    、蜂鸟精惊见候爷娶妻

    他已经很久没笑了,因为段云生。

    莲起原以为自己终生将不再笑,没想到少年几只乱跳的水蛙就令他笑了,他怨段云生思心多变,言长情短,如今不过十年光景,他就已经能再展笑颜,难道事实上他也与段云生一般薄情吗

    莲起拿起了箫,又放下。

    箫已不能解愁。

    莲起手起,门窗尽落,小竹屋变得幽幽暗暗,虽不至于到完全不能视物的状况,但看着也不清不明,莲起爬到床上,曲脚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心中惶惶然,不知是惊,是慌,是疑,是忧,是怕,还是愁。

    过了一会,莲起站了起来,他觉得全身血液翻涌,思绪如受惊之马乱窜,段云生的笑,段云生的绝情,段云生初踏入山的情影,段云生离开时马后的扬尘,猎户之妻的脸,阿生和大狗子的哭嚎一幕一幕不停翻腾,莲起想停,但脑子却不肯停下来,已然是入魔之兆,莲起不懂,至今他不曾因一己之私伤害生灵,也不曾伤过凡人,何以会有入魔之兆

    念头一起,身已在百里之外。

    半倾毁的小庙里和尚正跪在佛前唸经,一下一下敲着木鱼,莲起拾阶而上进入寺里,和尚闻风未动,莲起立于殿旁一侧,心却跟着和尚那一下一下的木鱼声慢慢静了下来。

    “你来听故事了”

    莲起跟着和尚走到小庙后面,庙后只有一口古井,一颗松树,树下有石桌和五个石椅,月光下什么都是灰灰暗暗,莲起有法力,他能看的清不奇怪,但老和尚却也能走的不偏不倚。

    莲起坐下后,跟和尚提起早先之事,不懂自己何以因为一笑乱了心绪,竟然险险入魔

    “上次那蜂鸟精的故事说到那里了”

    “蜂鸟精惊见候爷娶妻。”

    老和尚摸了摸眉毛,目光似落在远山又似没有,反正老和尚眉毛长的遮住双眼,莲起从没一次弄明白和尚在看何方。

    “啊,对了,说到候爷要娶妻了。”和尚收回目光,执壼为自己倒了杯水,盈满后又盈满一杯推到莲起面前,才悠悠开口。

    “话说,那蜂鸟精到底是没听候爷嘱咐出了密室,他一路见到候爷府里红灯笼不断,处处贴喜字,心中又惊又疑,到了候爷房里,蜂鸟精见到一女子头盖红巾坐在候爷床上,一时激愤,竟取下房内悬于壁上之剑,一剑砍下床上女子的颈子,女子头落了地,红盖头滑过断颈女子脸庞,落在一边地上,蜂鸟精这才惊觉此人竟是候爷侍女阿朱。”老和尚说到这里就停下来,抬头望向远方,莲起虽然看不见老和尚又白又长的眉毛之下的眼睛,但他知道,老和尚看的不是山,是望进蜂鸟精的故事里了,莲起曾问过老和尚可是故事里的候爷,老和尚笑着摇头说“和尚就是和尚啊。”

    良久,老和尚才收回目光又开口道“阿朱是候爷心腹,跟着候爷多年,也是除了候爷以外唯一知晓候爷身边跟了只蜂鸟精的人,蜂鸟精隐隐觉得自己铸下大错,但又理不清候爷何以背叛承诺娶了阿朱,忆起往日候爷情意绵绵,双人叠影情影仍在眼前,记起曾与阿朱无话不谈,情同手止,蜂鸟精跌坐在阿朱的头旁,往事幕幕与阿朱断颈的脸轮番交替在眼前,蜂鸟精抱起阿朱断头,问阿朱“事情何以走到如此地步”,阿朱已死当然不会答,只有张着一对惊惧大眼,蜂鸟精此时已经疯怔,看着阿朱,觉得阿朱心是有不甘的瞪她,于是蜂鸟精挖下阿朱双眼吞入腹里,蜂鸟精此举已犯不可挽回之错,待候爷送别前来祝贺众人回到房里时,蜂鸟精双瞳已现红光,显然已经化魔。”

    老和尚说到这里就没再接着说下去,只是专注的泡茶,喝茶,莲起知道这代表今天故事已经说完,他把故事回想了一遍,实在想不透今天的故事跟他差点化魔有何关连他与老和尚这样的相处模式已经快十年了,莲起知道直接问也得不到答案,于是撇开那部份,只就着故事里的疑问向老和尚提问。

    “蜂鸟精化魔是因杀了阿朱”莲起顿了一下,似觉说的不对,又开口说道“还是因为候爷背弃承诺娶阿朱为妻”

    “嗯。”老和尚沈吟不语,相处的时日不短,莲起心知这是他未说到重处,“难道是为了阿朱吗”

    说完莲起自己就摇了头,想他跟许多莲花在同一潭里,时有花枯,时有新花萌苞,如果要为每个花开花落伤怀,那要多伤心呀

    莲起这里还在想不透,老和尚却已收好茶具往庙里走,莲起跟上,急问,“今天故事说完了”

    老和尚并未回头,只是举起手来挥了挥,“回去吧,有人等你饿到肚子打鼓了。”

    莲起皱眉不解,那山里除他并无别人,难道是段云生回来了

    心念起,人已到。

    莲起四处张望,并无段云生的踪影,只有少年盯着火堆嘴里唸唸有词。

    “大仙怎么还不回来水蛙都要烤成蛙干了。”

    莲起闻言惊惧,他施法离去前门窗紧闭,此少年怎么会知道他离去除去隐身法力现身,莲起单手握住少年颈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那是。”

    “给我说。”莲起以为少年想要欺暪暗暗施力,加深了力道。

    少年涨红着脸心想,大神我是很想说啊,可是我才说了两个字你就给我掐死了脖子,我连字都发不出来怎么说

    少年双手又挣又抓,两脚不停乱蹬,面色转红又转紫黑,已然就要断气,莲起这才发现不对,松开了手,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山间看去,吐纳了几次,又再开口问一次,“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在”但此时声音已无刚才严厉。

    “咳咳咳咳。”莲起松手后,少年趴在地上咳了起来,一声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莲起虽然背过身去,但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心底一阵后怕,刚刚差点就要把少年掐死。

    、他是妖,他是花妖,他是小妖

    少年趴在地上咳了好一阵子以后才回过气来,想说话,张嘴动了几次却发只发出嘶哑的声音,少年一惊,连滚带爬爬向五六步外的草堆前,急忙从一边干草堆旁拿了装水的竹筒,一抓起就猛灌,这一灌又呛得他咳了一会,好不容易停住不咳少年想再开口,还是只听见嘶哑的喊叫声,不闻任何话出,少年倒抽了一口气,一手压着胸口,再重重吸吐了几次,又吞了口口水,吸足了满口的气,慎重的开口却还是只有嘶嘶声,这时少年自己真害怕了,慌乱的举起竹筒不停灌水,如此重复了数次,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少年越来越害怕,灌完了一个约碗口大手臂长竹筒的水,见自己仍说不出个字来,拿起另外一个还想再灌。

    “别喝了,可能是伤到喉咙,喝水也没用。”

    莲起握住少年的手阻止他再虐待自己,少年抬起头来双眼盈泪,一脸惊慌无助,那神情倒像在跟莲起求援,莲起愕然,少年这样明明是他所造成,为何少年不只不怕他,还敢跟他求援

    他是妖,他是花妖,他是小妖,降世不过两百余年,除了隐身,瞬间移动身子,隔空取物和呼风唤雨以外,其实他什么都不会,面对少年哀求的眼睛,莲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也还好他是花妖,他能识得一些花草植物的药性。“我去给你采些草药治喉咙。”

    喉咙两字音才飘入耳,少年已经不见莲起踪影,少年笑了,但随即又因疼痛皱起了脸,少年按着发痛的喉咙想,莲起大仙好像他的哥哥啊,总是口是心非的,一张脸冷冰冰,心地却好的不得了。

    想起哥哥,少年的心又难受了起来,他与哥哥是同胎出生,据母亲说两人相差不到半刻钟出生,哥哥像母亲,纤弱柔美,他像父亲,黝黑高大,看到他们的人总说他们不像双生子,连少年自己也觉得不像,哥哥多聪明啊,五岁就能作诗,连私塾的夫子都因惜才愿意分文不取教哥哥唸书吶,可惜父亲走镖死在匪人刀下,母亲独自操持家庭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最后终是香消玉碎,如不是这样他们也不用投奔姨母,最后竟落得哥哥被卖活祭山神。

    他叫傅敬尧,早他不到一刻钟出生的哥哥名为敬文,若问傅敬尧恨不恨姨母,傅敬尧也说不上来,初到姨母家,姨母也是待他们极好,只是哥哥性子冷待人又疏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书唸的特别好的原因,总是对不识字的人瞧不上眼,即使到了姨母家,仍对做小生意的姨母一家不亲,姨父本有意要把女儿许给哥哥,也叫哥哥拒绝了。

    后来连年不雨,稻谷不生,路有饥蜉,易子而食之事时有耳闻,他尚好,长得高大,虽只有十二岁但气力不输大人,四处打工也能赚上几个菜包子、一锅粥,可哥哥就不同了,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任是姨母十一岁的女儿都比哥哥能做更多事,后来姨母的幺儿展元又病了,姨母整天愁眉不展,任全家做弯了腰也挣不了请大夫的诊费和药钱,姨母连棉被都当了,表弟展元的病仍不见好,自是因为没钱按时买药误了病情。

    一日,姨父跟他说璘县缺工,要带傅敬尧过去工作,傅敬尧心想,璘县的流民比宜县还多吶,缺工也不至轮到宜县人才是,可寄于别人屋檐之下,姨夫的话傅敬尧也不敢不从,于是跟着姨父去了璘县,到了璘县,姨父只是带着他走来绕去,走了半天也没做上一份工,傅敬尧疑惑问了姨父,姨父只说约他来打工的人没有出现,两人买了颗馒头对分,又在县里绕了半天,直至太阳斜照,傅敬尧以为要回了,不想姨父却说要留宿璘县,两人寻了个人家,借住在柴房里,第二天一早姨父又带他在城里绕上半天,直至漫天红霞才说可能遭人骗了。

    傅敬尧看姨父脸上只有些许紧张,不见愠色,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一到家里便先急着寻找哥哥,哥哥不在柴房,到处巡了遍也没有哥哥的踪迹,一入主屋,姨母正捧着汤药在喂表弟,汤药色泽浓郁,药气厚重,药盅里还有只鸡腿,傅敬尧顾不得礼教上前质问姨母,姨母倒也直言不讳,已经把哥哥卖给吞人山最近那一村庄的村长,好治展元表弟的病。

    姨母向他起誓以后的日子必会好好待他,为妹妹留下唯一血脉,傅敬尧挣开姨父、姨母一路追到吞人山,在山里迷途几次,到了山神庙前已经太迟,原来当日他与姨父前脚才踏出门,后脚哥哥就被人押走了,当天夜里,当傅敬尧还迷迷糊糊跟着姨父借住在璘县,哥哥已经遭人挑断手筋脚筋。

    其实傅敬尧心底觉得哥哥这样死了也好,邻居家的哥哥长他们一岁,样貌也没有哥哥好,却被卖到满园春里当小倌换米,有次满园春里缺清鱼池的小工,他跟着工头进园做工,看见邻居哥哥身上不着寸缕,在花园凉亭里被一群大汉压在石桌上欺凌,还不到半年傅敬尧就听人说邻居哥哥死了,傅敬尧觉得与其要哥哥像邻居哥哥那样死去,倒不如死在山神庙里,傅敬尧相信他的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哥哥喜好洁净,怎堪让人这样污辱。

    傅敬尧原也是抱必死决心上山的,谁知道此山没有吞人的妖,反而飞禽走兽遍布,溪里鱼群多且肥美,连水蛙都有田鼠这么大,如果早知道这山里是这种情形,他就带着哥哥躲到山上来,也好过去姨母家,虽然要餐风露宿,但至少不会饿肚子,哥哥也不会让人卖掉献祭山神,可再转念一想,这样展元表弟就会病死,傅敬尧想来想去觉得好似怎么样做都不对,结局没一个好的。

    “嘴张开。”

    就在傅敬尧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好结果时,莲起已经采了草药回来,他把草药揉成一团,放进嘴里嚼出其汁,令少年张开嘴巴,便俯身对上,将嘴里药汁渡到少年口中。

    、你当我是鱼吗

    “唔。”

    傅敬尧年已十二,又长的高头大马,近年来跟着姨父到处打工,妓院,相公馆也去过几次,自是知晓人事,当下就被莲起吻出个大红脸来,当然对莲起来说他并不觉得那是吻,但对傅敬尧来说,那是吻。

    “过一会应该就会好点,这是左手香,可以消炎症。”渡完药带,莲起抬起头来对着少年说,一看少年,就发现少年面颊上散着不自然的陀红,便把手覆在少年额上,“脸怎么那么红咦,没有发热呀”

    傅敬尧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胸口下的心跳的比奔鹿还猛,他缩了缩头,压着胸口说“没事,可能是喝太少水,缺水发热。”

    莲起闻言,看了一眼少年脚边碗口大,手臂长的空竹筒,心生不满,这少年倒是像极了山上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一肚子坏水,一嘴的骗人混话。

    “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傅敬尧闻言抬头,心中有点不解莲起何以突然又心情不好,皱着眉盯着莲起的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开口直言,“莲起大仙,你身上有种味道,淡淡的,像春雨后的青芽味,又像花香味,可又不像花香浓厚,我也说不上,就是有种很新鲜,很新鲜的味道。”

    傅敬尧虽然已经可以说话,但喉咙还是痛着,声音也有些哑,听起来有些低沈,很好听,倒不似原来转声期的嗓音那样像母鸡叫似的利耳。

    莲起回头,“什么叫很新鲜,很新鲜的味道你当我是鱼吗”莲起以前下山,总是听到卖鱼小贩叫卖着鱼有多鲜美、有多鲜美。

    “我没唸多少书,不会说话,但大仙你身上真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让人闻了就像躺在鲜草堆成的床上一样,不想走,不想动。”

    傅敬尧说的诚恳,莲起听着不禁开心了起来,莲花不比其它花种,香味并不明显,极少人能闻的到,连段云生都不曾说过他身上有香味,也不知怎么这少年居然闻的到但一转念,莲起又生起气来,段云生都没闻提起过吶,这少年居然闻到了

    “闻什么闻以后不准你闻。”

    傅敬尧听到莲起的话都呆了,不准他闻,这嗅觉又不像吃东西,能说不闻就不闻的吗

    “你一脸呆像做什么我刚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我说不准你再闻。”

    莲起这头气的脸都红了。

    傅敬尧则是把眼都看呆了,大仙好美,生气的样子也好美,至于莲起说什么,他也没听的那么仔细,只是胡乱的点头答应,傅敬尧觉得莲起跟他的哥哥博敬文有些像,老是嘴坏,心可是善良的很,就像他的哥哥整日骂他笨,气他不读书,可暗地里总把吃食按下一半偷偷拿到他碗里,就怕他吃不饱,莫不是长的好看的人都有这样口不对心的性子呢傅敬尧呆看着莲起暗想。

    “看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信,但把我眼睛挖出来之前,你先让我弄只水蛙给你吃吧,我都烤好了,再不吃就全坏了,可惜这些水蛙一条命。”傅敬尧脸上挤满着笑,把莲起当成他同胞哥哥那样哄,以前每次哥哥只要生气,他就会这样讨好告饶,哥哥便很快就会不怒。

    莲起听到少年所言,便想起以前跟段云生日夜相处的日子,那时莲起也曾与段云生说过此番想法,却被段云生笑言无知,以段云生所言,飞禽走兽本来就是供人所食,那有人为鱼一条命感到可惜又说,如果已经感到饱却又勉强把东西吃下肚,那才是得不尝失。

    其实,当下莲起心底是难受的,人是一条命,鱼也是一条命,如果为求生存人吃鱼仍是自然,可如果是因贪婪多杀了鱼那便是不怡当,应该能吃多少就取多少才对,但是,莲起那时对段云生甚为依赖,只会一眛顺从,只能把不同的想法压下,如今听少年如此一说,不由因想法相通而产生相惜之感。

    “我不吃肉。”话是这样说,但人却是坐下了,火堆莹莹照在莲起脸上,傅敬尧觉得莲起的美竟比太阳还要炙人。

    无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傅敬尧敢紧低头,他刚才居然好想亲大仙一口,被大仙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被卖去相公馆的邻居哥哥,还没被卖到相公馆前会跟着妈妈去市集里卖豆腐,总有那么几个人跟邻居哥哥买豆腐时趁机捏他几下,有时还会偷亲邻居哥哥,可邻居阿婶不准邻居哥哥不顺从那些人,怕那些人以后不来买豆腐,邻居哥哥时常气的紧握双拳指甲剌入掌心也不自知,傅敬尧看着邻居哥哥那一手的血总是觉得心口难受,后来邻居哥哥被卖入相公馆,不到半年邻居哥哥就自我了断,傅敬尧想,身为男子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被意淫,尤其他们同是男子之身。

    傅敬尧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莲起,莲起看着火堆不语,一头乌丝不绑不束,微风一吹,飞扬飘散,莲起伸出葱白玉指捏住落在脸前的散发别于耳后,傅敬尧看着莲起的面颊散着玉般的光华,吞了口口水,赶紧低头不敢再看,只怕自己又起了不良心思,闷闷的说“不吃肉,我给你摘果子去好吗”

    莲起转头盯着少年,“你为何对我好”

    傅敬尧抬头看着莲起懵懂无知的样子,笑了,心想大仙不只比哥哥美,性格也比哥哥可爱讨喜多了,哥哥总是冷着脸,对任何人的好意总是一脸不屑,想当初他们初到姨母家姨也是待他们兄弟极好,餐餐都是一碗纯白米,可哥哥没有言谢就算了还偏要说“当了我娘的东西能不给白米吃吗”弄的姨父姨母一脸尴尬,世道不好,有亲戚愿意收留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能说这种不知感激的话呢

    后来久日不雨,展元表弟又病了,姨父姨与他们商量再拿娘亲东西去当,当时他们手里只剩母亲留下的一块坠玉,哥哥死活不肯同意,傅敬尧那时想,娘亲死了都死了,留着玉坠子也活不过来,但展元表弟还有口气在,如果玉坠子能救活展元表弟相信娘亲也会开心的,可傅敬尧此话一出,哥哥宛如饿狼疯犬一般扑到他身上又搥又打,差点把他颈子咬下一块肉,哥哥红着眼说他不孝,连娘亲最后遗物也想当来换白米吃,气的好久不跟他说话,姨母见状脸都僵了,也跟着好几日不说话。

    、那你吃完一个人可以饱多久

    傅敬尧有时总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哥哥肯把玉坠子拿出来给展元表弟治病,那展元表弟的病是不是就不会小病拖成大病,姨父姨母也不必狠下心来把哥哥卖了

    “大仙,我叫傅敬尧,你让我住这山里陪哥哥,孝敬你好吗我很壮,很能做事的,以后别说是水果了,我还能给你砍柴,挑水,种菜,打扫家里,烧洗澡水,大仙你就让我住在这山里好吗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傅敬尧抬起头来哀求的看着莲起,虽然他知道若不是展元表弟病重,姨母和姨父就是再不喜欢哥哥也不可能卖了他,但,到底姨父姨母是把哥哥卖了,他不可能再回去跟姨母住在一起。而且从小傅敬尧就不曾跟哥哥分开超过一日以上,他想留在这山里,偶尔去山神庙陪哥哥说说话,带点东西去祭拜一下哥哥,干旱连年,他们已经两三年都没吃饱了,这山里什么都大,鸡大,水蛙大,果子大,他总算可以供点好祭品给哥哥,只愿哥哥在阴间能吃的饱饱的,莫要再像活在人世时没一餐饱,饿的风吹就要倒。

    看着莲起皱眉不语,傅敬尧又急忙开口,“我还能下厨,我娘病了以后家里都是我煮饭,手艺不会太差的。”

    “不,我不懂,你何以要问我这山不是我的,本来就是人人可来。”

    听了莲起的话,傅敬尧脸上绽出个大笑脸,他兴奋的拉着莲起的手大叫,绕圈圈,“大仙,你是好人,大仙是大好人,大仙是最好最好的好人。”

    莲起不懂傅敬尧在做什么,但是他觉得新奇又有趣,段云生待他向来温柔有礼,只是偶尔会牵牵他的手,拥拥他的肩,倒不曾这样抓着他两只手转圈圈,傅敬尧这样做,莲起不只不会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好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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