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
他想告诉路为珀,他记住了。
他从一开始就记住了。
每一天的相处,点点滴滴,都放在心尖上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忘记过。
宋荫微微动了动手指:“我现在……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路为珀没说话。
宋荫以为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继续说道:“我记住了。就算我把所有的事都忘记了,也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任何和你有关的事,也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
“不用说了小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路为珀从被子里透过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
宋荫被路为珀轻轻的转过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但他可以想象出路为珀此刻的表情。
“叫我一声,”路为珀贴近宋荫的脸,“宝贝儿叫我一声。”
宋荫的喉咙滚动了两下,他想,他再也不回头了。
“路为珀,”宋荫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
他有多依赖路为珀给他的安全感——只有他自己心底里知道。
黑暗也能给他安全感,但那比不了温暖的怀抱。
那个怀抱让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
第三十九章
“叩叩叩——”
艾登刚刚结束一台手术,正在休息室闭着眼休息,门就被护士敲响了。
艾登揉揉眉心:“进。”
男人把白大褂的扣子很快全部扣好,戴上桌上的银框眼镜,护士进来只看见高瘦的男人和往常一样,始终是一丝不苟的外表,和生人勿近的气场。
护士微微愣神。
“什么事?”艾登问。
护士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路队长弟弟的各项身体检查报告。您看一下。院长说十五分钟之后在会议室开会,要商量一下明天手术的事情。”
艾登拿过那一沓检查报告,眼睛从纸上一目十行的扫过:“好。”
路为珀的弟弟……
艾登很清楚,宋荫和路为珀根本不可能会攀上什么血缘关系,甚至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否则宋荫不会几年的时间都还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监狱管教。
他不知不觉翻到了最后一份报告——是宋荫的精神报告。
正文字迹潦草,也没有写太多,但艾登随意扫了一下,发现这份报告里下的结论都是泛泛而谈,每个症状都是点到即止。他一直看到最后,也没有看到说宋荫出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但也没说没有。
艾登对精神领域这方面接触不深,但这种情况下结论的方式他很熟悉,只有在主治医生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判断病人情况比较合适的时候,才会先这么说。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院长要因为宋荫一个小小的手部手术而专门开会了。起初他以为是因为路为珀的身份,才让院长那么重视。但那理由太说不通,因为明天的手术并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从这份分析报告来看,恐怕宋荫严重的不只有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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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病房里,一个身形纤瘦的青年兀自站立在窗户旁。
宋荫的手指捏着窗帘,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拉开。
此时刚到清晨,外面却早已天光大亮。宋荫听见了窗外清脆的鸟鸣,那声音十分近,或许是几只鸟雀正落在窗檐上栖息。
路为珀翻了个身,注意到身边的位置空了。
他睁开眼睛,丝毫没有被黑暗的环境所影响,准确的在不远处捕捉到了宋荫的身影。
注意到宋荫的手放在窗帘上,路为珀的神经微微绷紧,担心宋荫突然拉开窗帘,被光伤害到眼睛。
然而下一秒,宋荫轻轻松开了窗帘,背对窗户朝着他走了过来。
路为珀也没了睡意,自然无比的开口道:“怎么醒这么早,也不多睡一会儿?到底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
宋荫说:“白天已经休息的够久了。再这么躺下去,我全身都要退化回原始人了。”
路为珀悠闲道:“什么时候出院,取决于你什么时候给我把身体养好了。一天没养好,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待着休息。”
宋荫声音闷闷的:“就算是残疾人也要出去运动复健啊。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像在养老,就差没有子女争论遗产继承问题了。”
路为珀嘴角上翘:“你想要子女?”
宋荫:“……”
路为珀笑着说:“别和我废话啊,我数三,宋荫小同学,你给我回来床上躺着。”
宋荫却像听不懂似的,反而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而他突然再次转过身,扬手一下就把窗帘全部掀开。
灿烂的阳光在半秒不到时间立刻倾泻进来。
宋荫毫不避讳的睁着眼睛,去接受这么多天以来看见的第一缕阳光,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生变化。
下一刻,一股大力把他拉进怀里,宋荫向后踉跄两步,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他的眼睛也随之被一双熟悉的手完全盖住,不留一丝缝隙。
然而路为珀还是迟了,痛感已经在宋荫看见光的那一瞬间,遍布了他脑中的每一寸神经,宋荫的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
“你他妈想死了?!”耳边是路为珀急切的声音,带着愠怒。
宋荫说:“我只是想试试。”
路为珀咬牙切齿:“那也要慢慢来,你着什么急?!光速飞船的速度都没你动作快!嫌自己身上的伤还不够多?你看看你现在全身上下哪块儿地方够你这么造作!?”
路为珀心急之下话说的有些重,宋荫没说话。
“你昨天晚上根本没睡,你以为我睡在你旁边会不知道?你白天不睡,晚上也不好好休息,现在还和医生的医嘱反着来,你真以为自己是机器人,身体是铁打的?”路为珀越说声音越沉,“宋荫,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这么不顾惜自己。”
宋荫终于想要辩解了,他听不得路为珀说这种话,听上去自己就像他的一个私人物品一样。
然而,宋荫没有察觉的是,他内心对这样的比喻近乎上瘾——
他希望自己和路为珀拥有这样的关系,这种绝对不会断裂的关系。
宋荫问:“手术是在今天下午?”
“嗯。医生应该马上就会来了。”路为珀见说不动宋荫,干脆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了床边把人小心的放下。
宋荫:“其实没必要做手术了。”
“你胡说什么?”路为珀皱眉颇为不满,似乎今天一大早宋荫就不太正常。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不要为难医生。”
“我为难?”路为珀笑了,“你这个小脑袋瓜整天想什么呢?”
男人继续说:“你真的觉得自己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的手,就是普通的骨折,可能时间是稍微有一点长,但那不算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把事情想的那么严重。我看你就是睡的太少,所以把时间都用在胡思乱想上。我给你个建议,你有那空不如想想你哥——”
“什么?”宋荫面露疑惑。
路为珀低头,眼神□□的说:“你哥每天晚上都想你想的不得了。明明人就在怀里,却只能看不能吃。我的宋小荫同学,你是魔鬼吗?”
宋荫听懂后,微微抿唇,然后把头偏向一边,欲盖弥彰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两个人的确已经好几次都擦枪走火。
每次都是宋荫在悬崖边上硬生生的拉闸刹车,那滋味,真的无法想象。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有种说不出的氛围在两人周围升腾,路为珀看着宋荫黑暗中的脸和身段,眼神暗了暗,慢慢凑近……
病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宋荫刚刚一直悬空的心脏终于落地。
然而路为珀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男人毫不避讳的说:“我们晚上再继续。”
继续什么的……
路为珀去开门。
艾登并没有进门,而是直接对路为珀问:“方便单独聊聊吗?”
路为珀回头看了看宋荫。
宋荫向他招手。
路为珀说:“我待会就回来。”
宋荫点头:“好。”
艾登把路为珀和宋荫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他终于发现,一直以来他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是姓子。
当初的宋荫,一举一动,眼神里都透露出不愿意死,但也不怕死的精神。
而现在的宋荫,少了当初的攻击姓,乖顺的不像话,这样的姓格实在不会像是七区的人。但倘若对外说是路为珀把自己弟弟保护的太好,也不是没人相信。
只不过艾登是见过宋荫之前模样的人,所以他如今对这幅景象,心里有说不上的怪异。
艾登知道宋荫在假装失忆,那么如果深入想一下,也许他现在的样子,也一并在他的某个计划之内。
而计划的目的,一定是为了骗过某个人。
第四十章
路为珀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不止站着艾登,医院的副院长也在。
他出来的时候,明显看见副院长表情紧张了一下,擦了擦汗,他心里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刻就有了些预感。
“路队长……你好。我是院里急诊科的科长,兼医院副院长。我叫……”
“副院长不用跟我客气了,直接说重点吧。”路为珀打断道。
“好的……”副院长又擦了擦汗,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份手术同意书递给路为珀,“下午就可以给令弟做手臂的部分骨骼恢复手术。负责主刀的就是我旁边这位,艾登·维布伦医生。他是院里实力不凡的医生,手术成功率100%。”
路为珀本来在看同意书,听见副院长的这句话,立刻抬眼看了一下艾登。
艾登也同样听见了副院长的话,他没想到对方会为了讨好路为珀而说出那样的狂言。如果他这次手术失败,不但会得罪路为珀,医院里同样会为了给路为珀一个交代而轻易抛弃他这个棋子。
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的朝路为珀点了点头。
“院里着重分析了令弟目前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副院长接着说,“情况不容乐观。”
“怎么说?”
“根据令弟的术后配合治疗程度,完全治愈的可能也最多只有10%。也就是说……会有后遗症。”副院长心惊胆战的说完最后三个字,简直不敢去看路为珀的眼神。
“多严重的后遗症?”
“他的右手虽然表面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但是肌肉是没有办法收缩和扩张的。也就是说,他没办法用力。”
也就是说,如果将来有人按着宋荫的胳膊给他放血,他会感觉到疼,但是他没办法挣扎。
路为珀问:“术后的配合治疗,具体要怎么配合?”
“令弟最近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我和他的交流没有任何问题。”经过了早上的那件事,路为珀觉得宋荫应该不会对术后治疗排斥,毕竟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完全康复。
然而——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严重……”副院长道。
“这话什么意思?”路为珀脸色不虞的问,他的眼神看的副院长心里一惊,下面的话顿时犹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我开门见山的说吧。”艾登突然道。
副院长听见艾登这句话,朝他看了一眼,心里对艾登感激不已的同时也为自己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次可以和路为珀拉近关系的好机会,然而现在看来,对方没有责问他就不错了。后面的话,他已经没有勇气说了,艾登如果愿意当这个挡枪子的自然再好不过了。他现在只想把手上的这块烫手山芋立刻转手。
艾登说:“从病人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伤痕可以看出,他遭受过一段时间的不正常的虐待。但他却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该有的表现。比如说,害怕别人的接近,敏感多疑,容易受惊。这说明他已经在心里催眠了自己,虐待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没有发生过的。这点,就是造成病人失忆的原因。”
就是说现在宋荫有很大的心理问题。
如果他本身觉得被虐待这件事情是不存在的,那么治疗就是更不存在的事了。所谓的术后配合治疗更是天方夜谭。
路为珀很快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艾登刚刚的一番话其实是半真半假。他知道宋荫并没有失忆,但是宋荫的态度的确证明他是抗拒那一段经历的。这一点是他们讨论过后一致同意的。
艾登虽然不知道宋荫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三区和五区的残酷环境,他是见识过的,他曾经治过的无数病人也清晰地告诉了他答案。但艾登总觉得,宋荫他和治过的那些病人的经历都不一样。
路为珀说:“如果宋荫能够彻底接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他就可以想起所有他遗忘的,看见他现在不能看到的。”
“路队长,过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路为珀听见这句没有任何转弯的话,眯起眼睛打量艾登。
他从一开始看艾登就觉得非常不舒服。
所谓的一开始,就是从五区那次在监控室里看见艾登。
下午的手术很快提上进程,宋银被推入了手术室。
他进去的时候,发现手术室里只有一个护士,而艾登正在手术台前等他。
宋荫朝艾登笑笑,打了个招呼。
艾登没怎么看见过宋荫毫无掩饰的笑容,所以他下意识的怔了一下。
“好久不见。”宋荫道。
艾登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看上去就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