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要做什么?不够不够,干脆一起……”
付神思说得不亦乐乎,气得唐见七窍生烟。这么多年了,付神思当真一点没变,依旧变态如斯!
被他这么激怒,唐见下一击用了大半成功力。他倒要看看付神思的嘴能硬到什么程度。
然而他还没出手,只见付神思再次煞白了脸,狠狠反推唐见而自己向后倒去。
唐见被他大力一推,身体即刻做出应对保持平衡,欲在三步内站定。可他还没退出一步,双肩忽然被人制住。
柳铭雪接住他却不做停留。
银铃轻响,再一眼,付神思竟被柳铭雪逼去了高处。
“发什么呆,它们来了!”
李玄策和白酌冲了过来,焦急道。而梅心同李玄非也跟着走了过来。方才付神思与他的对话,想必李玄非也听到了。
他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李玄非:“先帝天师,没想到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李玄策警惕地将唐见护在身后,“他可不想见到你。”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花神大殿上空,一点金光不断闪烁,在无数“野兽”嘶吼中偶尔传来冷器相碰之声。
唐见凝视住那光点,伸手朝李玄策道:“给我剑。”
闻言,李玄策狐疑地把方才从大皇子手中夺来的剑给了他,“你要做什么?普通冰刃伤不了这群怪物的!这些其实是阴兵对不对?那人是付神思对不对?”
“我知道。”
随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唐见赤手握住剑刃然后从掌心中抽出长剑,顿时血珠子源源不断、顺着冷白剑锋滚滚落下。
“你又干这种事!”
李玄策气急,一把抢过利剑。唐见随他去,启口道:“天师血至阳,虽不能斩杀阴兵,也能起到暂时的牵制。你以此剑削弱其行动力,然后想办法带着众人去高处避险。”
白酌:“那你呢?”
唐见望着上方,眼神坚定。
“算旧账。”
不待他言,唐见纵身冲去若瀑布“奔流而下”的阴兵群。
这些花神大殿中的阴兵皆是女子,想必那些失踪花使必是身陨此处了。
看柳铭雪的反应,显然是不知道此事的。这么说来,约摸是付神思暗自掌管了百香城,偷偷在他领地炼化阴兵,顺便嫁祸于他。
此番既能引他上钩,又能成功离间自己与柳铭雪的关系,再算上其余无辜人命与柳铭雪的名声,可谓是“一石多鸟”。
原来柳铭雪不让他来此处是早已知百香城易主,可为何不能直接坦荡告之于他?
难道他们其间,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踏过朝他攻击的阴兵,唐见身形宛若他放飞的纸蝴蝶,借力敏捷地步步往上登去,脑中不停思索柳铭雪与付神思的关系。
天脊岭那一战,分明是柳铭雪与付神思串通一气覆灭了他的军队。他们算得上是“战友”,为何见面仍是拔刀相向更有你死我活的架势?还是说,他们间的合作在他身陨之后就出现了破裂……
“不省心。”
一脚踹断一个“花使”的脖子,它睁着大眼睛,红色的长指甲仍不甘伸向他,奈何只能坠下。
无论是妖魔鬼怪或天地之师,必有本体法器护身。
只有他和柳铭雪是个例外。
自小,那个没心肝的师父教导他们,天地间万物皆是辅佐天师将命数归顺天命的法器。
是以,他们俩师兄弟一直都是逮到啥用啥,甚至还用鱼骨杀过妖物。
柳铭雪手中金光大作,承雷霆万钧之势对付神思施压。他出手速度极快,唐见还是第三眼后才确定他手中的武器,原是从花神坛上折断下来的石棱。
付神思持扇专心应对,面对柳铭雪他从没露出过懈怠的神情。
唐见可不想对他讲君子之道,徒手扯下一只阴兵臂膀当作利器狠狠送去付神思背心。
但付神思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察觉到风动,一个旋转躲开唐见的“暗器”,落在他们之前所处的神兽位置。
“二对一好不公平。”
唐见:“你看清楚以多欺少的人是谁。”
柳铭雪上前与他平行,垂眸看了眼他拢在袖中的手,淡淡道:“师兄可以不把他当人,这一架我也不会让你输。”
说得没错。
付神思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听了这话,他看起来很是悲伤心碎,但并不是他的真实心情。
“哎,无情的师兄弟啊。”
他和柳铭雪欲再出手,却听下方有人惊叫了一声。
是梅心的声音。
唐见立刻停下,但见李玄策他们已被阴兵重重包围,梅心受了伤,白酌护着她,而李玄策和李玄非背靠着背,与阴兵对峙。
付神思得意道:“哎,有这功夫同我周旋,不如去救那些你在乎的人。你们二人皆是能窥天命之人,那么能窥见我真正想做什么吗?”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付神思要他交出对他而言最重要之人的心尖血,才能化解这场干戈。
“师兄为何看着我?”
柳铭雪俊眉微蹙,看似担忧。
唐见别过头,“没什么。”
付神思朝他伸手示意,“柳铭雪,在你来此地之前该是算准了这里并非是我付神思的葬身之处。但你既入我局,也请一并破局吧。”
唐见的目光越过层层经幡,花神金身在其中若隐若现。
许是这座大殿构造奇特,恍惚间竟有花神金身起舞的错觉。
地师司阴数,化腐朽为活物。
活……
“唐见你给我回来!”
没有片刻犹豫,唐见纵身跳下高壁。
红烛光影宛若流离失所的鬼魂依附在唐见身上,却抓不住他的衣襟又似褪色的纹路消失不见。
明灭之间,唐见精准落于金身花冠之上。
“好一个心尖血!”
言毕,唐见眼也不眨,折下花神花冠上的尖刺,反手刺入自己的心口!
☆、金身动
尖刺没入心口的一瞬,极寒之气源源不断流入心脉。
唐见此刻仿若置身冰窖,连着血液似乎亦被冻成了冰碴。
这座花神殿内所有物件上皆被布施上了阴毒法术,如此极阴极寒之功体,只有地师才能做到。付神思这一露面,他就完全想明白了。
根本不存在什么重要之人的心尖血,付神思想要的只是他与柳铭雪两败俱伤。
唐见狠狠咬了下嘴唇,看着鲜红的血滴滴落在金冠上,如同花冠上绽放的朵朵红梅。失血不算多,但因法术关系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只听见下边传来玄策的声音:
“动了,这东西居然动了!”
“吃”了血的花神金身竟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有了“魂魄”。
它原本静止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细长优雅的手臂做着拈花姿势,追逐穹顶投下的微光。一双赤脚慢慢走下花坛,冲破这陈旧封印。这座金身看似笨重,可它的每一个动作皆是无比轻盈自然,若非那层镀金外壳和无光眼眸,倒真像花神在世。
可现在他们没有心思去鉴赏这等风光。
花神无眼,不论脚下是阴兵还是李玄策他们,它都照踩无误。而他们离得近,更是首当其冲。
“退开!都别站在它面前!”梅心很快发现这个兆头,吩咐众人往花神路径相反的方向逃去。
花神明显是冲着付神思那边走的,它的脚下全是被踩烂的阴兵肉泥。
李玄策退去它后背,一旁的大皇子李玄非奇怪地“咦”了声。
“奇怪,这里面怎么还会下雨?”
梅心:“下雨?你该不会是糊涂了?”
李玄非食指抹下脸上的“水珠”,捻开来看竟是殷红。
“血,这血哪里来的?”伴随着白酌这声质问,他们自发抬头。
不少阴兵从高处而来,有的被同伴挤落直接从上面摔下,密密麻麻怪渗人。而移动中的花神全然不顾这些,比着舞姿朝付神思步步而去。只是与它擦肩而过的阴兵,到最后落地之时都变成了碎渣。
身为妖,梅心目力最佳。敏锐的她瞬间看清花神四周萦绕着什么东西。
原来在打造花神金身之时,工匠们替它雕刻上足可以以假乱真的花,大大小小总计千朵。后面有了花使供奉,遂每天采摘嫩花放入它手上的花篮。而这些小东西现如今成了绝杀利器,它们脱离花神将其包裹在内。
有花神金身做对比,这些浮花就如苍蝇蚊虫般细小,不留神看根本无法察觉。这样一来别说他们,任最小的蚊虫靠近它都会被绞成肉末。
“他还在上面,”李玄策深深皱起眉头,焦虑不已,“我必须想办法上去。白酌,你帮帮我。”
白酌:“你疯了?这谁能上去?”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上面等死吧?!”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
关心则乱。
梅心横在他们二人之间,正打算劝架,半途伸出来的手却僵硬在空中。其余人察觉到她的异常,遂跟着她的目光往上面看去。
密集肉雨的上方,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朝花神头顶直直下落。他衣袖上的金色纹路迎风浮动,好似涌入暗夜的流光。伴随着清脆铃响,点醒了众人混沌的灵台。
“这声音……”
唐见莫名有了一丝清醒,从心口处迸发的凉意似乎也得到了阻止。他下意识抬头望去,但见漫天花舞间,一个天神般的人不顾一切向他而来。
所有靠近这里的事物都被碎成了粉末,唯独他安然无恙,只是外袍上华美的饰物被割裂,束起的白发又披散而下。难得英气的“少年”再次回到以往喜怒无常的“妖道角”。
而他看得清楚,只差毫厘,那比名剑还利的花瓣就会削掉来人的耳朵。
可那人还是来了。
柳铭雪落地的瞬间,唐见还没什么感觉,手中的尖刺就不知何时被他劈手夺去扔在一旁。血还未再次喷涌,柳铭雪就已经替他封穴止血。
唐见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而柳铭雪并未直视回去,见血止住又立刻脱下外袍罩在他身上,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定是生气了。
检查无误之后,柳铭雪这才欲将他扶起。
唐见发现他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长血痕,登时停了下来。
看他未动作,柳铭雪这才迎上他的目光,一直板着的脸稍稍柔和,开口轻言:“我未置气,你别多虑。来,我带你出去。”
唐见不想连累任何人。
先前他“贸然”跃下,只想让自己去承担这份风险。这一趟,若要伤就让他去伤;若要死就让他去死。反正这破败之身,少一些伤与多一些伤又有何区别?
且适才也瞧见了光是柳铭雪只身前来都会被花神金身伤到本体,更别说手里还带着受了伤的自己。
唐见缓慢抬起僵硬的手去触碰柳铭雪脸上的伤,想提醒他自己真正的用意。
怎想柳铭雪迅速别过脸去,躲开了他的触碰,睨着他道:“我知你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但你我的葬身之处绝不会在他付神思手中,就这个……你可信我。”
说完,柳铭雪直接拉过外袍将唐见从头到脚包裹严实,手抄去他的膝窝,将人横抱起来。
这还不叫生气?
唐见绝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奈何柳铭雪动作极快,抱着他飞身跳下花神头冠,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
耳边风呼啸而过。
唐见听见好些布料被划破的声音。外袍并未完全捂严实,留了一小条缝隙,只够他看见柳铭雪的胸膛。而没了这件黑金外袍保护的他,此刻犹如毫无防护的士兵冲入敌人军营,任人宰割。
可他看不见,唯独眼前一缕断发半挂在柳铭雪胸前。是否受伤等疑问皆被外袍挡在外面。
被重重保护的自己依旧能感觉到飞花的犀利,更何况……
“阿雪……”
唐见憋足了气,好不容易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却微弱得如同叹了口气一般。
很快,他们冲出包围,直直坠向花坛。
没了金身的阻挡,花坛露出了底层水潭。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隐隐可见下面卧了一人。
然而唐见此刻根本瞧不见,只知道柳铭雪忽然将他扔了出去,而自己砸在了旁边坚硬的石板上,唐见则掉入了水潭。
“哗啦——”
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口鼻堵了个严实。
唐见想游上去找柳铭雪,下一眼竟看到孟平静静躺在水潭深处。
他的脸上布满了狰狞花纹犹如藤蔓蜿蜒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无限沉睡。
唐见曾见过,以前孟平在大封皇宫里就出现过这些东西,只是那时候蔓延得没这般可怖,只当是寻常麻疹。
而昔日挂在嘴边的笑谈,在以后竟是最不愿提及的尘往。
……
“主子主子,你说我是不是得天花了?”
天师阁大门被推开,一个灵巧身影一边抓挠背、一边越过殿中障碍,像只猴子飞快窜到书案边埋头查阅密文之人的跟前。
那人老早就听到了动静,而一双墨蓝色的双瞳仍目不转睛将密文上的字逐个刻印在脑海中,头也没抬一下,还顺手换了一本。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孟平沮丧地不行。五官都扭在了一起,气呼呼盯着他天师服上的仙鹤刺绣。
书案边的人终于放下密文,正打算接话,忽闻侧厅有人掀起珠帘,徐徐朝这边走来。
“只是寻常麻疹,想必孟平又故意落下昨日的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