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铭雪猛地侧首,眸中划过一丝惊惧。唐见发现了,但不知他在怕什么,刚想从他手中接过孩子,柳铭雪则将小孩儿扔给了李玄生。
“要变天了,我们快走吧。”
柳铭雪笑着想拉走他,唐见没动,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注视李玄生的方向。
“这个小孩是无相地界的人,上面那个阿辉是他的阴兵。”唐见转而看着柳铭雪,一字一句问:“他是不是付神思?”
付神思,无相地界唯一的继承人,亦是名出色的地师。
当年就是他CAO控百万阴兵大军,在天脊岭与唐见抗衡。他资质尚浅,可谋略深远。与他隔空对兵的好几次,唐见都险些中了他埋伏下的陷阱。当今世上令他能视作对手的人不多,而付神思就算其中一个。
无相地界原来这么早就出现在江湖之中。
了解千刀族事的柳铭雪却丝毫未对自己吐露实情。就算事发突然,先前在园子里遇上他们的时候,为何他依然保持缄默?
思绪越发走远,忽然一道灵光惊现脑中,照通他面前幽幽雾海。
当年他们为使者人选苦恼不已,柳铭雪却在此时英勇举荐,愿意自己前往无相地界,让双方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唐见很感动也很担心,想暗中随他一起去。但一向同他如影随形的柳铭雪竟断然拒绝了自己,想只身前往虎穴。
三个月后,他平安归来,为大封争取到会军的准备时间。
是不是在那时,柳铭雪就已经变了?是不是付神思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背叛了自己?
“他是。”柳铭雪垂眸。
唐见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质问:“当年你去无相地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其实没有背叛我,是吗?”
柳铭雪抬眼看着他,先是收起了笑意,沉默片刻,他又勾起嘴角,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空间扭曲愈深,眼瞧就快波及到他们。
唐见心急如焚想得到答案,眼眶不自觉红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同我绕弯子?就算是我唐见求你柳铭雪,不要再这样消磨我对你最后的善意。”
雷声震耳,唐见大半话语被埋没在其中,连他自己也只能听到话中的颤音。但柳铭雪的神情一下凝住了,抬起双手捧起唐见的脸,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师兄,不要为了我这种人哭,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他妈别……”唐见简直想剖开他的心,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李玄生想让他消失,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过去的真相,除非他唐见身死落了棺,否则他就算是撬,也要从柳铭雪嘴巴里撬出来!
“我知道是我冷落了你,没有顾及到你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阿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为人我怎会不知?”
“我可以不去在乎我的命我的眼睛,但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
数发追问,字字锥心。
只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只为了唤回一个人的心。
唐见真的不在乎自己这辈子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死去,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替柳铭雪赔给白酌,赔给大封的万条亡魂。
柳铭雪的手从他脸颊滑落,放在他攥住自己的手背之上。他的眼中没有了任何情绪,接着扬起他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平静道:“师兄还是老样子,只要别人稍稍示弱,你就会心软。”
唐见愣住,“什么?”
“本不想这么早逼你,但是你自己要来问我的,那我就提前给你一个选择,”柳铭雪握紧他的双手,笑得愈发妖冶,“从今往后,你舍掉李玄策、舍掉大封,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
“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唐会同意么_(:з」∠)_
☆、第一把
唐见深深拧起眉,“为何我要放弃?难道你想要我这么些年的血汗尽数白费?”
“不,不是,”柳铭雪眼底难得出现份认真,急切道,“若你肯,后面的事我替你做。李玄策的帝位、大封的安宁,你想要的我都帮你摆平。但只有这一次,我希望大封是你最后的终点。”
唐见笑了,他似乎懂了。
“换句话说,就是用我的退隐来换得大封平安?”
“正是,但并非全部。因为我……我……”柳铭雪说着说着忽然顿住,眸中闪过一丝清明。他苦笑一声,终是没了后续。
罢了。
唐见慢慢抽出手。
“如果你是为我好,那我感激你这份情;如果你当真如玄生所说想让我消失,那很抱歉,你做不了主。更做不了我的主。”
柳铭雪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笑意渐浓,“知道说这个问题太早,但我还是不死心想提前问你。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
那就各凭本事吧。
唐见一把将他推开,陷入雷云之中。
.
惠妃的孩子保住了。
可人终是没能留下。
国主抱着瘦弱的小皇子瘫坐在床边,历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离别的泪。皇宫上下,并未因多了位皇子而生出一丝喜色。
违背天道的后果,唐见暂时还未感觉到。除了施法时一刹那间的天雷轰顶之感,其他倒无妨。
可他知道,他必须得回天师阁。
一路上与跪在路边的宫人擦身而过,想必是累极了,他望着这么多人脑子竟有些晕眩。
“得快些回去。”
预感不妙,他加快脚下步伐。而就在长廊转角之处,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雪,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谈。”唐见归心似箭,奈何眼前人步伐不挪分毫。
“你是不是救了他?”
柳铭雪眼眶红红的,周身怒气难掩。平时总是带笑的脸,阴沉得可怕。他的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发抖。
“你先让开,我会和你解释。”眩晕感愈发严重,唐见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对付眼前人。奈何对方又高声质问道:
“你是不是救了他?!”
“你真是……”任姓的小孩啊。
唐见按住太阳穴,努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好好安慰暴怒中的师弟。
“九皇子对大封的未来很重要,我必须救他。”
“难道你救了他,大封便会安然无恙?他本就该死,大封也本就该亡!”柳铭雪很是不解。
唐见低喝:“柳铭雪!”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柳铭雪侧过头去没有继续,眼中也蒙上一层水雾。但他太生气,这辈子就没有如此震怒过。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他就怕得浑身冰冷。
“你也会死的,你知道吗?”
唐见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下意识答道:“我知道。”
“那为什么你还要去?!我呢,那我该怎么办?”
唐见弯下腰来,晃眼间看见地上落了一滴透明的水珠,掉在白玉砖上碎了开来。他看着,竟也瞧着痛。眼痛,耳痛,从脏腑到四肢,痛得要命。
很快,白玉上边儿又落了几滴红色的水珠,它们融在一起,将整块白玉染得殷红。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我错了我不该气你……你别吓我你真的别吓我……”
他没能坚持到天师阁,最终倒了下去不省人事。唯有耳边不停的啜泣之声,成了他从地狱回来的执念。
唐见不知道他是怎么醒来的。
听白肃说他昏睡了整整一年。头三个月,他的身体像是被刀扎破了的风筝,明明无人靠近,身上却总是伤口密布、血流不止,仿佛有人在无形之中撕碎他的躯体。
但每当血快流尽之时,伤口便又自己愈合,然后又再度破开。
还好柳铭雪请了一位仙人过来,才暂时护住了他的命。
知道是师父出山救他,唐见于心有愧。而他觉得更对不住的,是一直挂心他的阿雪。
白肃又说,柳铭雪在他晕厥期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比以前更加孤僻,不爱说话了。平时代替他处理完前朝事务之后,就回到天师阁药池边上,静静看着他。
一看就是一整夜。
本以为白肃口中的都已是过去之事,没想到他醒来后,柳铭雪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二人终于和解。
都说人老了才爱回忆以前的事。
唐见觉着自己这么折腾,算算下来也差不多了。
离开万剑大会,盘龙钥将他送来一处十分炎热的石殿内。
大殿望不到顶,支撑的梁柱被人精心雕刻成利剑模样。直直看去,两边通天宝剑林立,引人浸入最里边火舌翻搅的熔炉之内。
“难道这是铸剑之所?”
唐见擦去额间的汗珠,准备从地上起身之时,却发现手里有一把小小的钥匙。
钥匙也同梁柱般做成了小剑样式,剑柄处刻着龙头。
这是通过考验的奖励?
他起身迈入殿中。靠近熔炉,令人窒息的热气扑面而来。
按照节点,他应该只过了一关。
蒋氏被劫与终战独孤峰,他还未遇上。或是说,因为改变了原有轨迹,所以后面也发生改变、不再出现?所以说,真正的关卡其实只有一个?
唐见将钥匙拿出。
本想细细钻研,却见钥匙与火光相见的瞬间,熔炉迸发出刺眼的光,如同在呼唤唐见。
红光落入他的眼瞳,他像是入了魔的妖。
“双陆兄弟的遗憾,就是源于彼此间的不信任和难得的坦言。这就是盘龙钥想让皇室子孙参悟透的。其实于我和阿雪,又何尝不是?他今天让我做出的选择,与当年陆鸣飞让陆远之从千刀和兄弟之间做出抉择,又有何区别?但入红尘里,便是红尘染身。遗憾与否,仍旧是败于世事无常。我们皆无需怨言。”
唐见将钥匙扔进熔炉内,登时,滔天火舌掀起丈高,险些将他卷入其中。可他还是面无表情,挺直了背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乱麻得有快刀斩。就当是定一场胜负,赢家才有说话的资格。我的条件还没开,未必柳铭雪你也能接受。”
话音落下,石殿剧烈震动。
熔炉中顿显深深旋涡,里面隐隐有一把龙形之钥,散发出灼人生机。
第一把盘龙钥,现世!
唐见唇角勾起,利用巧妙身法避开熔炉红流,伸手捞出盘龙之钥!
“果真不同。”
光是将它握在手中,唐见便能感觉到一股暖流汇入胸前,慢慢修复被阴兵创伤的刀口。
而这时,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喘息之声。
唐见收好钥匙,沉眸靠近声源之处。
“是谁?出来。”
发出警告,对方不肯现身。
唐见思索片刻,放柔了语气,道:“出来吧,我不会伤你。”
闻言,柱子后面才显现出一个衣角。一张姣好面容带着三分惊惧,出现在他眼前。
“蒋夫人?你怎会在此?”
她难道不应该同幻象一起消失了么?
蒋夫人此时小腹已经恢复平坦,想必因为柳铭雪篡改时辰之事,还影响了里面的人。
“我就知道你不是陆远之,难怪庄里所有人都变了。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就连此刻……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蒋夫人扶着柱子走来,眼泪夺眶而出。
幻象中的人有自己的意识实属少见,脱离掌控的就更是佼佼者。
饶是他师父缥缈仙人也鲜少遇到。
“抱歉,我不是存心想骗你。而你现在算是残魂离体,入不了轮回之道。若你愿意,我可以先将你带离这束缚之地,再为你寻得投胎之法。”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案。
蒋夫人破涕为笑,“我在这里太久,留恋太久也困了太久。幸而你出现,让我从过去的影子里走了出来。而庄内还有太多人仍旧沉浸在千刀大梦之中。多谢你。”
唐见但笑不言,取出一只收妖囊暂时保住蒋夫人的魂魄。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蒋夫人躲去他的身后。
“真好,没想到区区侍者竟如此能干,倒不冤枉本王在这破烂之所白白等了那么久。”
大皇子李玄非着一身华贵锦服,昂首挺胸、从容不迫来到殿内。看到唐见,眼中尽是轻蔑。
“原来你没有回去,偷偷跟了来。”
唐见还天真以为他当真畏惧宫规,没想到和李玄生一样是个不要命的。只是他倒聪明,晓得坐收渔翁之利。
“偷偷?呵,你是在瞧不起本王?”
李玄非对他这个字眼很是不满,冷笑一声质问道。
唐见将蒋夫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笑道:“或者说,大皇子早就同三皇子达成一线?若真如此,大皇子为何还要特意寻求柳铭雪的帮助?”
李玄非下了台阶,又离他近了三分,“本王想过了,九弟才是我们最大的隐患。本来抓到他的时候本王想擅自处理了,可如今盘龙钥在你的手里,本王可下不了手。来人啊,带上来!”
唐见怒目而视,但闻甬道内响起锁链碰撞之声。
很快,三个熟悉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许久未见的孟平、白酌和李玄策。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入了他人设下的局。
两人演戏,一人收网。
李玄生诚不欺他,那人真的没打算放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可以,你们做得很好。那么,请把柳铭雪叫出来吧。”
唐见揉揉眉心,淡笑说。
高高在上的语气令李玄非很不爽,仿佛自己被当成了想要得到夸耀的孩童,被他生生气笑。
“哈哈哈,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