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脱逃。”
这么大个活人,总不可能真的瞬间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都说了以后这种事能不点新兵就别点。”
新兵都有这个毛病,他们一开始会欢天喜地的待在军营,然后打死都不愿意踏出军营一步,只有跟里头的人熟识了,清楚里头的运作了,才会变得平稳下来。
这里倒是没有逃兵——可不愿意出军营的兵,从某种程度来说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赵老四最后是在床底下被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就连出都出不来,只能把床卸了,赵老四不敢动,趴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费粮食,我不出去,别赶我走……”
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班长只能对清点的士官说:“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了。”
士官叹了口气:“要我说啊,就不该给新来的机会。”
赵老四如愿以偿,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去,他更喜欢小小的宿舍,以及每天相同的训练。
顶替赵老四过去也是同批进来的新兵,名叫冯狗剩,因为表现的不错,人看着也不算瘦弱,比起赵老四胆子更大,所以就挑中了他,冯狗剩背着行囊,每个当兵的背上都背着这东西,里面有他们自己要吃的干粮,还有些必需品。
这些背包都是女人们缝制的,用最结实的粗布制成,容量很大,有两条肩带,下面还有根布条,可以在腰上系起来,比以前省力多了。
冯狗剩也赶过路,但从不是这样赶路,那时候赶路,肚子是瘪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到了目的地以后能不能找到活干,现在他肚子是饱的,虽然累,但身体是有劲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整队休息的时候打量周围的农田。
“这都荒了好几年了。”冯狗剩看着荒芜的土地,心疼的不行。
旁人叹气道:“守着地吃不饱呢。”
农户种着地,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抛弃土地背井离乡,说出去真像一个笑话。
冯狗剩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一年四季都忙着耕种,像是任劳任怨的耕牛,从没有休息的日子,收获的时候,他们守着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穗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他们家的粮仓永远只有那么点粮食。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地里那么多粮食,却还是吃不饱肚子。
冯狗剩弯下腰,捏了一把土,捏了点放进嘴里,他冲旁边的人说:“这地好,是肥地。”
“你还有尝土的本事呢?”
“老庄稼把式才会?”
冯狗剩腼腆地笑了笑:“不一定准,就会一点。”
“对了,这儿既然有这么多田,怎么没看到村子?”冯狗剩站起来,奇怪的朝远处眺望。
有人回:“这儿原本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原先叫什么村也没几个人记得。”
“不过以后估计会好起来。”
冯狗剩问:“怎么?那些人还会回来?”
“那估计是不会了,但南菩萨肯定会让人过来。”
“是啊,南菩萨在,肯定就有人来。”
“南菩萨就是心眼太好了。”
“多亏有南菩萨啊……”
第99章 099
和高邮不同, 平江的所有政策都是林渊慢慢潜移默化改过来的,他现在习惯叫一堆人过来议事, 然后选择合自己心意的意见采纳, 这样会表现的不那么像独裁, 但实际上还是独裁, 只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罢了。
林渊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头的人不会听下头人的意见。
下头的人眼光容易局限在一亩三分地上, 有大局观的人是少数, 人人都有一张嘴,都有自己的道理, 都有想争取的权利。
真正想有成绩, 就得所有人往一处想, 劲往一处使,各司其职, 不多问不多想, 事情办得才快,才漂亮。
林渊知道自己正走在一跳极危险的路上, 一旦他行差踏错, 为他的错误买单的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这样一条路,他也必须坚定的认为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
近来林渊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他想得越多,心思越多,给人的感觉也会发生变化。
宋石昭日日跟林渊相对,他的感觉是最敏锐的, 用宋石昭的话来说,林渊是“内敛”了。
“以前您像一把刀,虽然锋利,却也易碎。”宋石昭一边给林渊斟茶,一边说,“如今您有了刀鞘。”
洗去了浮躁,林渊变得越发沉稳了。
林渊认真看了眼宋石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打量过人了,宋石昭有这么老吗?
“这些年多亏了先生。”林渊认真道。
宋石昭最近也变了,脾气变好了,林渊感觉的出来,去年宋石昭还不像今年这么和蔼,那时候他大约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了,恨不得把林渊身边冒出头的新人全部撕碎,只留他一个得用的。
但宋石昭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
林渊接过宋石昭递过来的茶,君臣坐在窗边对饮,窗台下摆着四方桌,上头放着棋盘,林渊近来迷上了围棋,偶尔下一下。
宋石昭放下黑子,头也不抬地说:“北边已经安定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别的,这几年都翻不出什么风浪,南边不行,几方势力虎视眈眈。”
林渊点头,落下白子,两方博弈,有来有回。
宋石昭笑道:“大人的棋艺越发精湛了,假以时日,恐难寻敌手。”
林渊笑出了声:“这马屁拍的漂亮。”
宋石昭也跟着笑。
宋石昭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那小明王什么时候能与刘福通……”
这天下大多数造反的打的都是红巾军的名号,红巾军哪里来的?白莲教来的,谁是红巾军的正统?自然是小明王,韩山童虽然死了,但是父死子继,小明王就是正统的延续,哪怕刘福通现在掌握着以小明王为代表的政权的话语权,他也不敢杀了小明王后继位。
原因简单,连所谓的正统都能说杀就杀,那他这个不是正统的,岂不是更能杀了?
就像元朝,第一例造反的出现后,后面造反的层出不穷。
如果刘福通自己做了弑君的表率,下头想取而代之的人不会少。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大约就是刘福通也遭受着阻力,跟随小明王的人里,应该也有一部分是为了韩山童和所谓正统。
一旦小明王倒了,红巾军就不再是“师出有名”,虽然手握权力的人不会放下权柄,但百姓可不懂这些,至少短时间内,红巾军会遭遇重创。
那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
宋石昭越是想,就越恨不得冲到刘福通或是小明王面前,叫他们杀了对方。
只要能让他过去,他就一定会助长其中一方的野心,叫他们去与另一方拼个你死我活!
哎!要不是当时平江事情太多,他早就自己动身了,怎么会叫安老四去?
宋石昭低着头,看来是该把事情分派下去,他把下头的人压着不叫他们冒头,等真有事需要办得时候,下头一个能提起来的都没有。
林渊看着宋石昭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幸灾乐祸道:“现在知道一个人干不完所有事了?”
宋石昭腆着一张老脸:“那也是您心疼臣。”
林渊也认真道:“那就不要恃宠生娇。”
宋石昭也来劲了:“哎,这郎君的心就像摸不着的风,臣也老了,不及外头的花花草草颜色好,不再用点手段,怎么留得住君心呢?”
林渊喝了口茶,不动如山:“你是恨不得天底下就你一个得用的人,但你也这把年纪了,也得用得劳逸结合,不然你累趴下了,下头的人还不是会蹿出来,到时候我用了,你又得醋。”
宋石昭忽然不说话了。
林渊这番玩笑话,他听在耳里落在心上,鼻头有些发酸。
他发现林渊是真的一直在包容他,一直在爱护他,他霸占着他身旁的位子,林渊不是不知道,他只是纵着他而已。
这叫宋石昭心氵朝激荡,难以平复。
林渊问他:“你手底下现在有能用的人吗?”
宋石昭这回也不藏着了,说道:“我都看过,有些只能当小吏,那些我都给他们找到活了,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就是姓子太硬,还需要磨一磨。”
林渊点头,他忽然说道:“我记得有一个叫郑清风的,他怎么样?”
“失意了半生的人。”宋石昭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点怜悯,但这点怜悯什么也抵不了,“做个文臣是够了。”
“是个清官。”
林渊:“那就行,正好需要一个区长。”
平江重新规划了行政单位,村长,镇长,县长,区长和市长。
至于林渊,他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称呼,所有人都叫他大人,百姓叫他南菩萨。
虽然暧昧,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宋石昭也是赞同的。
按照宋石昭的话来说:“就算大人现在还没有称帝,但手中握着的,已经是皇权了。只要有权力,称谓不算什么。”
区长看起来权力不大,但实际上算的上是半个知州了,市长看着大,但权力是被分化了的。
总的来说,区长比市长有实权,但市长又有监督权,区长不用调任,市长五年调换一个。
“郑清风也算走了大运。”宋石昭在心里想,要是换一个人,谁会用这样的臣子?光是他以前做的事,就够他被冷落到死了。
林渊落下最后一子:“你手里的人,尽快给他们找个位子,人尽其用,否则白费粮食。”
宋石昭连忙应道:“是。”
“还有吴长青。”林渊没什么表情,“你去敲打一下,免得他心大。”
宋石昭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吴长青倒霉,他高兴着呢!
吴长青有才华,但是也有弊病,林渊因为他的才华用他,也因为他的弊病不敢信他。
他有着普通读书人都有的通病,爱权,也有佞臣都有的通病,爱弄权。
如今吴长青在读书人中有了一定的声望,就跃跃欲试的想跟宋石昭打擂台赛。
而林渊并不愿意帮他。
准确的说,吴长青在他心里的位子还没有宋石昭重。
他能确定无论在何种境地下宋石昭都不会背叛他,就算他死了,只要他还有血脉在世,宋石昭就会对他的血脉忠心。
他却不能确定吴长青能否做到。
再说了,宋石昭只有一个,可吴长青有千万个。
没了吴长青,他最多惋惜几声,逢年过节恩赐他的家人,过上几年也就忘了。
但没了宋石昭,他恐怕要头疼许久,或许再也找不到继任者了。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茶,对林渊说:“大人要敲打他,何不从他那里提携一个上去呢?那些读书人不就冲着这个去的吗?”
林渊抬眉:“先生有人选了。”
他是肯定,不是疑问。
宋石昭低着头,谦逊道:“只是多看多问,为我主分忧罢了。”
林渊也不跟他打口头官司:“道来。”
宋石昭:“他府里如今便有一个,姓杨,名叫杨绍成,为人如何不甚清楚,但原先是个师爷,经手的案子不少,破案倒是不错,如今正缺这么个人。”
林渊想了想:“叫他去做理正。”
理正是个新名头,在高邮实行过,其实就是法官,林渊把权力分化,不同的部门管不同的事,个人的权力就会被缩小,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比之前更好,可也不会更差了。
——
“他好大胆!”吴长青气得仰倒,“我可待他不薄!”
吴长青的长子看着他爹的脸色,连忙过去顺气:“爹,别气坏了身子,他那样的人,本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吴长青气得拍桌,青筋毕露:“杨绍成!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长子没敢说话,他家里他爹最大,他爹在,谁也说不了话。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吴长青捂着肚子,气得肚子疼,“我就不该留他在府里!”
昔日宾客如今一朝登天,踩得还是他这条登天梯,表面得一脸笑容的送人走,没了外人,这一腔怒火才终于发泄出来。
他未必不知道上头的想法。
但他不能去恨林渊,只能去恨杨绍成。
第100章 100
万籁俱静, 红袖坐在床边,她住在一个极小的房间内, 跟另外六个宫女共享一张大床, 没有单独的衣柜, 没有单独的梳妆桌, 这几乎是红袖十多年的生命中最窘迫的时候, 从她接第一个客人开始, 她就享受着妓院最好的资源,成为了头牌。
对红袖而言, 她的命运是既定的, 她所幻想的最好的未来, 就是等待着在最好的年纪抓住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或许是富商, 或许是个少爷, 然后被赎出妓院,从一个大点的牢笼, 进入一个小的牢笼。
她会得宠, 然后失宠,她的出身注定她无法成为任何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或许她不会被赎出去,等她老了, 她会在妓院成为一个扫地的婆婆,佝偻着身体,擦拭着台阶和地面,没人会知道她风华正茂时也曾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想过很多, 却没想过自己会坐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想过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会成为她如今依仗的经验。
“安秀,别坐着了,快上来睡。”宫女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叫她,“明日还得早起干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