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说的就是这样的房子了。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世道,有钱人过的还是好日子。
日常享受,普通人想都想不到是什么样的。
他不知道那边要打多久,战争说起来简单,不过就是两拨人打来打去,谁厉害谁就赢。
但仔细说下来,输赢都得付出人命的代价,永远是残酷的。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每一个朝代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无数人命填出来的。
——
杨二是个普通盐民,他父母也是盐民,从出生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从十多岁开始,他就一直划船运盐,靠微薄的工钱维生,盐督克扣他的工钱,他也只能忍,动辄就是打骂,跟兄弟一起私下贩盐给城中大户,大户们拿了盐,却不愿意给钱,说要跟朝廷检举他监守自盗,他若是不依,便是连打带骂。
常年吃不饱肚子,有时候还得靠兄弟们救济。
刚刚得知南菩萨的时候,杨二还不信。
这世上若真有神佛,为何他们受苦这么多年,神佛却视而不见,从不聆听信徒的心声?
但是周围的人慢慢都信了。
他问他们:“若是真有南菩萨,他为何此刻不出现在我们眼前,不来帮帮我们?”
那些人说:“天下受苦之人如此之多,便是南菩萨,也有力有不及的时候,他如今想起了我们,来救我们,你竟还要怪罪他来得太晚了吗?”
他问着问着,也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他也开始心存希翼,等着五月到来。
杨二就一直这么等着,却听到有人说,黄河挖出了一尊单眼石人,这是老天要他们去反元。
单眼石人!杨二想起了传言。
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是老天爷叫他们反啊!
反了,他们就不用再听狗朝廷的了,不用再挣扎求生,不用被人欺辱。
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但是杨二不敢说出去,只敢在心里想想。
毕竟造反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是此时,杨二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斧子,心里却很安定。
原先设想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明天锅里有没有粮食,明年的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冲啊!”前方有人在喊。
杨二冲了出去。
他挥舞着斧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砍中人。
他的耳边是哀嚎声,不知道是对面的人发出来的,还是自己人发出来的。
挥舞斧子的时候,杨二什么都没有想。
眼前的人越来越多。
他感觉到胸口一痛,但还是举起斧子劈到了对方身上。
面前的人倒了下去,他也倒了下去。
胸口的血流了一地,杨二眼前发黑,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斧子。
那把斧子是他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他有些慌,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了一口血。
有点痛。
杨二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的。
杨二忽然反应过来,他被人刺中了胸口。
杨二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天。
他要死了吗?
杨二心想。
他还没有吃过几顿肉,没穿过好衣裳,没娶上媳妇,没给家里留个后,就要死了吗?
他又想,幸好没娶媳妇,不然媳妇就要守寡了。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渐渐失去了意识。
希望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能过上好日子。
“杀啊!杀了他们!”
陈柏松在人群中举着长刀,刀上沾满了血,他自己脸上也全是血污,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表情冷峻,好像从地府走上来的罗刹,一身的凶煞之气,跟在他旁边的人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一样的往前冲。
他是匪徒出身,他身边的人原本也是他寨子里的人。
这些人虽然算不上凶恶之徒,但也勉强能算得上是身经百战,比起盐民和百姓,他们更清楚敌人的要害在哪里,也更清楚怎么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尤其是他们现在还穿着以前没有的藤甲,手里的刀打磨的也非常锋利。
陈柏松带领的这支队伍,就像一支恶鬼。
他们把朝廷的军队打出了一个缺口,给后面的人开了道。
缺口一旦打开,想要再合上就难了。
朱元璋带着更多的人冲进去。
战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地上躺着的全是死尸,他们砍下了行省参政赵琏的头,宣布泰州已经易主了。
林渊得知消息的时候,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问回来传信的人:“死了多少人?”
那人连忙说:“还不曾清点。”
“好好清点一下,尸体埋起来,不要教他们暴尸荒野。”
“是!”
林渊心情有些复杂,他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陷入了沉思。
拿下泰州,下一步就要拿下高邮。
每一步都会有牺牲,但也会有收获。
——
“官府的粮仓里有不少粮食。”陈柏松喝了口冷茶,冲林渊说,“朱元璋他们还在清点,我先带人回来了。”
林渊皱眉看着陈柏松身上的伤:“这些伤你还没有处理?”
陈柏松:“死不了。”
林渊无语凝噎,过了一会儿才说:“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陈柏松笑道:“少爷,更重的伤我都收过,没什么事。”
林渊挽起袖子:“我是少爷你是少爷?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陈柏松:“听你的听你的。”
于是陈柏松站起来,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好在已经五月了,入夏了,虽然还不算热,但是也算暖和,赤身也不会着凉。
林渊手里拿着药粉,叫二两去打了盆热水。
陈柏松长得高大,身上肌肉纠葛,却不会显得过去粗莽,精实有力,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林渊看着十分羡慕,就差没对着陈柏松的肌肉流口水了。
他自己练了那么久,现在都只有四块腹肌,努力硬起来也不算明显。
林渊刚刚用沾湿热水的帕子擦拭陈柏松肩上的伤口,陈柏松的身体就开始抖了。
林渊:“你抖什么?”
陈柏松咳了一声:“痒。”
林渊:“碰到你痒痒肉了?”
陈柏松说:“您继续,我忍得住。”
林渊这回换到了手臂。
陈柏松继续抖。
“还痒?”林渊奇怪道。
“你全身都是痒痒肉?”
陈柏松说:“力道大点不痒,您下手这么轻,就觉得痒了。”
林渊:“你有伤,我力气大了,你就会疼。”
陈柏松:“我粗皮糙肉,不觉得疼。”
林渊没办法,下手果然重了一点,陈柏松就不再抖了。
“打的时候怕不怕?”林渊问道。
陈柏松摇头:“这有什么可怕的,习惯了。”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林渊把药粉洒到伤口上。
陈柏松吸了一口气:“三年前,那次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林渊:“怕不怕?”
陈柏松揉了揉脖子:“做了几晚上的噩梦,总觉得他半夜要来找我。”
“后来杀的多了就不怕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了我。”
林渊看着陈柏松上身的伤痕,前胸后背都有,除了这次的新伤以外,几乎都是陈年伤疤。
狰狞极了,陈柏松不必用力,都能清楚的看到手臂上的肌肉轮廓。
他的身上还带着薄汗,头发微湿。
“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林渊说,“攻打高邮的事,等两个月再说,先把泰州稳定下来。”
现在已经有人在收拾官衙了,盐民们大部分也跟着回来,聚在一起分着糊糊。
因为天气渐热,食物放久了会馊,所以都是现做现熬,得等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人催,他们都坐在地上,有些在喝水,有些躺在地上休息,受伤的都在屋里。
林渊带来的女人们之前也被接进城了,她们已经习惯帮忙照顾伤患,手脚很麻利。
这时候也没人讲究男女大防。
贫苦人家,男人女人在一个屋檐下,讲究男女大防的才是笑话。
那是富户们才能讲究的东西。
“那些女人,动作可真快。”
“是啊,我这手就是她们可我包的,还用了药。”
“什么药?”
“我怎么知道?上了药倒是没那么痛了。”
谈到女人,他们好像就有了精神。
“那些女人都是南菩萨带来的,她们可真精神,我之前问了,她们说以前在庄子里的时候没饿过肚子,每天都有馒头吃,有时候还能吃上肉。”
“她们的日子可真好过。”
“你不知道,他们每天都有鱼吃呢,就算没鱼,鱼汤是有的。”
“也不缺盐。”
“现在南菩萨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以后也能过这样的日子?”
“肯定能啊!你看,现在南菩萨都叫人给我熬糊糊了,管饱呢!你以前几时吃过饱饭了?”
“我以前一年都不一定吃得上一顿饱饭,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呗,实在不行就喝水,混个水饱也行,就是喝多了要吐出来,或者一直去撒尿。”
他们说着话,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只要有希望,就能坚持下去。
第46章 046
泰州的百姓知道他们已经在反贼的手里了。
当官的要么死了, 要么待在反贼的手里做事,他们惶惶不安, 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边的摊贩不再摆摊, 酒楼客栈大门紧闭, 所有人都担心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但是没要多久他们就发现, 每天都有当兵的巡视街道, 晚上也没有宵禁,衙门的大门一直开着, 还有了许多以前没听说过的衙门——现在叫部门。
管税收的是一个。
管打架斗殴讹人的是一个。
连丈夫打妻子都有部门在管。
“我打她怎么了?我自己的婆娘!我自己教训!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男人被兵们拖在街上, 愤怒的大吼, “管天管地!连打婆娘都管!”
女人跟在后头,脸上全是青紫的瘀伤, 她也跟着走, 边走边说:“兵爷,兵爷, 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抓他,别抓他。”
旁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都抓了第几个了?”
“不清楚, 每个被抓的都要去衙门扒了裤子大屁股,不躺个几天好不了。”
“你说,上头的人管这么干什么?人打的是自己的婆娘,又不是别个的。”
“有人说了, 这叫妨碍群众团结罪。”
“啥,啥罪?”
“妨碍群众团结,说是做丈夫的打妻子,一家人就离心了,家家户户都这样,以后遇到了事怎么办?你还能指望被你打成那样的妻子继续孝顺婆母,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也不怕你婆娘买点毒药,让你到黄泉路上去?”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那上头给她做主,她咋还去求啊,都被打成那样了,是不是贱啊?”
“你懂甚,她男人被打了,几天下不了床,家里没了进项,吃饭怎么办?总得填饱肚子?”
“再说了,难不成还能休了自己丈夫?”
“她一个女子,要是被休了,娘家回不去,以后怎么办?做乞丐吗?”
“你们又不知道了?”有人说到,“如今有了个劳工局,你只要去登记,就给你找活干,男女都要,你就是个瘸子,都能给你找着活,你要没有住的地方,劳工局还给你找房子住。”
“还有这等好事,你们咋不去?”
“我还想再看看……”
“我去了,三天后就去上工了。”
“你去干甚?”
“打铁啊。”
“别逗了,你又不是铁匠,还打铁,铁打你?”
“你懂什么,不会可以学,那边有老师傅教。”
“……真有人教啊?”
“当然,我都去打听清楚了。”
百姓们的适应力很强,他们关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生计,关心明天吃什么,能不能吃饱,日子能不能过得好一点。
林渊这段时间把精力都放在了生产力上。
泰州的粮食储备比林渊想象的更多,在一开始的人心惶惶以后,百姓们终于敢走上街头了。
“韩山童死了?”刀哥吓了一跳,他害怕起来,“那朝廷现在岂不是要对付我们?”
林渊笑道:“你以为朝廷现在有多少人马能动?”
刀哥看着林渊的样子,也安心了一点:“但他们总不会不管我们?”
林渊:“好了,不逗你了,朝廷那边已经来信了。”
一群人围在林渊身边:“朝廷来信,说什么?”
林渊:“说只要我愿意归顺朝廷,就让我当万户。”
众人:“狗朝廷这回是花大本钱了。”
林渊说道:“只要我们不建国,不立国号,朝廷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
元朝末年就是如此,几个造反的头头,建国立号的,都头一批被清算,毕竟这关乎着朝廷的脸面,这相当于和朝廷对着干,就算朝廷再不想动,也得动。
但只要不建国立号,朝廷都是以招安为主。
毕竟现在的朝廷,手底下战斗力强的军队,也就只有脱脱帖木儿和察罕帖木儿这几个。
“再者说了,如今汉人也不团结。”
如今的汉人分成三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