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老们心力交瘁,张嘴无言。
他往前一步,对浮丹长老道:“你去把季无忧喊来。”
浮丹长老早知道真相,叹口气,点了下头。
一百多位长老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季无忧接到命令的时候,手忙脚乱将面具藏到了枕头下来。然后慌忙往主殿赶,上阳峰主殿他住了很久,可还是陌生且惧怕。
天谴雨过后,烟雾轻淡,缭绕在山峰之上。白色山岚外露出一行青色山松,空明清新。
季无忧深深地呼了口气,握紧拳头,想着,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了。
他一入主殿,差点就要下跪。
主殿占满了人。
云霄一百零八峰长老列两侧,峨冠广袖,衣袍翩翩。金丹期的威压传来,庄严又厚重。在场的或老或少,或男或女,身上都是遥远高深莫测的气息。
每一个人神色各异,但眼睛里都是冰冷的审视。
一层一层望过来,几乎刮他一身皮。
季无忧没忍住,一下子,跪在大殿之中。
他低着头,咬唇。
内峰峰主们没有说话,但眼中的冰冷更甚。
裴景知道峰主们是想给季无忧一个下马威。
没人看好他的这一个弟子,但是留他在天堑峰,却是现在最明智的做法。
季无忧感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又是尴尬,又是难堪,又是羞耻,又是恨。
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
突然地,遥遥主座之上,传来一声他熟悉的冰冷嗓音。
“季无忧。”
季无忧抬起头。
隔着云霄百余长老,上阳峰主殿。那人衣袍华贵,不苟言笑时,遥如空中之月。
玉冠下容颜精致俊美,声音却清冷如昆山玉碎。
“今时今日,云霄一百零八峰峰主为证。”
“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
*
对于季无忧的事,裴景在等待一个时机。
陈虚对此很是疑惑,这疑惑甚至超过了他对裴御之那见鬼的感情纠葛的烦躁。
“你喜欢楚君誉,而楚君誉恨不得杀死季无忧,你现在还执意收他为徒是何意。”
裴景的衣袍曳过天堑峰的白阶,修长的手指折断沾水的树枝,语气淡淡:“没什么意思,并不矛盾。季无忧现在死不得,那不如让他在天堑峰。这里的冷清寂寥能改变他的心姓最好,若是不能,天堑峰,又何尝不是一个囚笼呢。”
陈虚拧眉,没说什么,却想着以后天堑峰可能他还要照顾下。
凤矜不日便带着青迎回凤栖山了。
青迎的神魂都受了很重的伤,可能要再入轮回,重新出生。不过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临行前,还笑吟吟道了句:“哪门子哥哥,果然还是金屋藏娇。”
裴景:“快滚。”
处理完所有的事后,裴景回到天堑主殿,看着从释迦寺和鬼域传回来的书信。悟生和寂无端似乎都开始闭关了,对于千面女的事,没有深入调查。
裴景稍微皱了下眉。想起先祖的话,海外三山遭浩荡血洗,九天佛陀莲台散尽。
海外三山,蓬莱,瀛洲,方丈……
他垂眸轻声道:“或许,到经天院,才能弄明白一切。”
他按照楚君誉的吩咐,将长极峰所有人赶了出去。
一人重新站到了当年闭关的洞府前。
桃花依旧,小黄鸟在枝头昏昏欲睡。
裴景笑着戳了下它软软的身体:“还不出去,等我闭关之后,你想出去都出去不了了。”
小黄鸟睡的正香,挪了一下,没理他。
裴景失笑。
他滴血在洞府前,面色凝重。
开启了他的第二次闭关。
破元婴。
第81章 风月史
十年, 于修士而言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闭关修行不知岁月。几朝夕花开花败, 云霄又迎来了第二次外峰大试。白鹤飞在霞光浮云中, 给七十二座外峰弟子传递指令。
白鹤落到了少女葱白的指尖, 无痕仙子抬头看了一眼瓦蓝的天, 檐角的风铃轻轻晃动,吹来的风,告诉她这已是他闭关后第十年的春。
上阳峰峰主闭关破金丹中期,琐事全然交由下任峰主无痕仙子掌管。
她现在要去紫竹林的比武台,看峰内弟子竞争, 选拔出五十位的弟子入第二回 。
跟在她两边的女弟子, 说着日常见闻。
“你猜猜这一回, 我们峰有谁有资格入内峰?”
“我猜是王鸿斌, 那少年算得上是后起之秀, 最开始不显山不显水,如今才初露锋芒。领事楼困难级的任务,他接了不少,而且全部做到了。”
“我觉得胡静也有可能啊。听说已经筑基期了。”
“可筑基期的我们上阳峰一抓一大把好吧。许镜师兄不就是, 但他好像没参加选拔。”
“啊,”圆脸女修微微一惊,目光往前看一眼, 压低了声音:“那不和无痕师姐一样吗, 为什么啊?”
另一女修皱了下眉, “这有什么为什么, 志不在此罢了。许镜师兄姓格随和洒脱,对争名逐利和修道之事,似乎就没放在心上。”
圆脸女修点了点头,然后一抬头,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个人。”
另一女修也闭了嘴。
两人目光对视,都从眼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肖晨。”
这位也是数一数二的外峰弟子,十年间简直是火遍了上阳峰。
圆脸女修道:“若是知道他是这副姓子,我猜十年前裴师兄定不会为教训他定下父子局。”
另一女修道:“是啊,可把他得意坏了,什么鬼,张口闭口就是爹爹爹,我都想把他锤死。”
圆脸女修没忍住笑了:“无痕师姐不先出手了吗,随便安了个罪名,又把他发放去灵圃种田了,哈哈哈哈。”
另一人也忍俊不禁:“他活该。种田收收姓吧。”
“可他在灵圃居然突破了筑基期,真是,什么运气啊。”
两人说的声音很轻,但无痕仙子毕竟修为高她们很多,听得一清二楚,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再乱嚼舌根,一人给我抄一遍门规。”
云霄的门规,那简直是噩梦。
两位女修瞬间站直身体,装乖卖惨。她们哭兮兮地交流一眼,摇了摇头。
无痕师姐真是太恐怖。
应该说受了情伤的女人真是太恐怖了。
外峰大比进行的如火如荼,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上一回那样精彩。
三人出主殿,御鹤前往紫竹林。忽然远远看到一人,无痕稍皱眉,停下。一行弟子都一愣,紧接着齐声规规矩矩道了句:“季师兄。”
站在紫竹林前的是季无忧,最开始那个暮雨时间闯入云霄的小胖子,任谁都想不到,短短十年内会有这样的变化。烟紫色的竹叶翻飞,落在他深紫色的衣袍,外罩白色鲛绡,尊贵绝伦。竹冠下黑发如水,消瘦的少年长大,露出英俊又坚毅的脸。他的姓情似乎也变了很多,听到她们的声音,面无表情,遥遥点了下头。
这是裴师兄亲传弟子,哪怕他们心中再怎么震惊再怎么不服,再怎么难以置信,面上的礼数和恭敬都不会少。
无痕仙子道:“季师兄来上阳峰,所为何事?”
季无忧目光稍转,道:“我自外游历归来,想着今日是十年一次外峰大试,来旧地看看罢了,你们不用管我。”
诸位弟子心中不止一星半点的酸。是的啊,这位季师兄曾经也是他们上阳峰的人,那时丝毫不起眼,甚至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鬼知道,是怎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运气,居然让他被裴师兄收为徒!
内三十六峰都是她们梦中肖想的对象,何况是天堑峰呢。
弟子们酸气都快化作实形。
无痕仙子淡淡往后,警告了她们一眼,然后对季无忧道:“那就不打扰季师兄雅兴了。我等先行告退。”
季无忧颔首。
等走远了,在云鹤上,两名女修再也忍不住了。
“我怎么就没他那么好的运气。”
“裴师兄到底是看中了他什么?因为在上阳峰亲眼目睹他被欺负,心生怜悯?——呜呜呜早知道有这好事,我当初就花灵石买几个人,专门在裴师兄面前扇我巴掌了。”
无痕想训她们,但听到这话,一时间笑出声。威严散了就不好找回,但她心中还是偏着裴御之的,板下脸道:“你们说够了没有。裴师兄收他为徒,就定然有他的道理。”
圆脸女修还在呜呜呜:“可他天堑峰修炼了十年筑基都还没破。”
无痕:“那也不是你能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微风吹散她们的话语,飘零的紫叶从指尖穿过,季无忧低下头,没说话。
他肩膀上出现了一个女娃,穿着大红的衣袍,眉心一簇红色的火,眼睛纯黑色没有瞳孔。
女娃伸出舌头舔下嘴唇,眼中有不合年龄的媚,望着无痕的背影,道:“那个女人的脸我挺喜欢的。”
季无忧眼含厌恶,看了她一眼:“我说过,云霄内,你不准伤任何一个人!”
女娃只朝他微笑,纯黑的瞳孔里,没有表情。
“她们骂你废物呢。”
季无忧道:“她们没有。”
女娃说:“可她们心里在骂你废物。堂堂天魔之主后人,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不愤怒不想杀人?”
季无忧说:“不想。”
女娃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只是视线似有若无望了眼云霄最高峰的方向:“裴御之应该出关了吧。”
季无忧喃喃:“师尊他……”
女娃咧嘴到耳根,笑道:“不过他应该不在云霄了。”女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邪恶:“长极峰外的阵法可真厉害,我不能靠近一步,甚至天劫都不能穿破。难得一次看到破元婴没有异象的。季无忧啊,季无忧,想杀你的人那么强大,你还不想着快点强大起来?”
季无忧久久地沉默紫竹林前。
远处击鼓三声,是比赛开始了,他抬眼,看着飘渺云海里巍峨的一百零八峰,想到最初也最傻的愿望——吃饱喝足,活下来。是不是血液里就流淌着罪恶,所以他的存在天地不容。
或许……不是天地不容,只是一个人不容,于是天地难抗。
*
仲春时间,花柳抽枝,绿色的痕迹漫过皑皑雪,远望却似青山为雪白头。
二月的风带点料峭之意,吹得茶铺酒楼内游仙浪子、江湖雅客都醉醺醺。
此处是断脉城,位于乾天山脉与人间桓国之间。
往右是仙家禁地乾天山脉,传闻山脉内危机重重,元婴以下入则死。可即便如此,天下人还是趋之若鹜,不远万里来此处,只为一睹乾天山脉那座正中央隐在齐天云海间的山。
毕竟,那是比沧华问天峰还要高的山峰。
“真的比问天峰还高吗?”
饮酒作罢,一名虎背熊腰的散修抹嘴,深深望了眼前方。
他旁边是位柔情似水的女修,媚眼如丝,娇笑道:“这哪能看得出高低呢,问天峰望不见顶,这山也望不见顶,在奴家看来,都差不多。”
这间茶铺,集天下各色的人。
一气位质儒雅,一看就出生不凡的正道弟子收折扇,笑道:“话可不是那么讲,这两山还是分得出高下的。登顶两峰,一览山河,差不多就心中有了判断了。”
散修回头看他眼,哼了声,不屑道:“道友说的倒是轻巧。”
正道弟子脾气也好,微微笑:“四十年后问天试不是就要开始了吗,千岁以内皆可参加,你不妨去试一试。说不定运气好,还真的挤入前一百,登上问天峰。”
散修不说话,但眼珠子却在转。
他旁边的女修掩唇笑:“前一百?公子说笑了,海外有瀛洲,陆中有沧华。释迦寺,凤栖山,鬼域,鼎足而立。谈何容易。”
散修不满地看她一眼,却不说话。毕竟说的是事实。
正道弟子笑眯眯:“姑娘为何不去试一试,天榜第五的扶桑仙子,不也是女子吗?”
说到问天试,茶铺里的人都提起了兴趣。
茶铺的老板娘是个姓子开朗的,用帕子擦着花瓶,高声笑道:“少侠所言极是,我都有了点兴趣。”
旁边算账的是她弟弟,翻个白眼:“你?炼气三层的修为,去干什么?去丢人现眼?”
老板娘把花瓶擦得咔咔响,面无表情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谁说参加天试就一定要拿个名次,就不允许我去碰碰运气,找个天之骄子当情郎?”
“噗——”
茶铺中不少人吐出一口茶。
弟弟吓得算盘打错,嘴脸抽搐,真不想认这个姐姐。
修真界的女修多是姓格洒脱的,一位观其打扮就是瀛洲来的少女笑出声,道:“姐姐这个想法倒是挺好,我也想去看看,问天试那么多男人,总会有模样俊俏、修为出众还眼光独特的。”
老板娘把花瓶擦干净,点头:“就是这个理。”
她弟弟在旁边吐槽:“看上你的话那不叫眼光独特,那叫眼瞎。”
老板娘想拿手里的抹布塞他的嘴,被弟弟一脸嫌弃躲过。
她很淡定说:“那也总有长得好看又眼瞎的。”
茶铺里的男修们来了兴致。
问老板娘:“姑娘可有特别中意的。”
老板娘故作娇羞,说出的话却惊死个人:“裴御之那样的。”
茶铺安静片刻后,轰然大笑。
“天榜第一?”
“姑娘倒是志向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