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他的确是虚岁只有十九的民大学生。
见他默认,一直表现的非常开朗的女孩忽然叹了口气,她说,“好羡慕你啊,能打工能上学。”
走到医院大门时,迟绪被刺目的太阳晃了一下眼,又有些看不清周围,不过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世间万般苦,如病房里的女孩,如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孤儿,而他身体健康,四肢健全,曾有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家人,也仍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咬咬牙,撑下去就好了。
之前也都是这么度过的。
打定主意后,迟绪骑上电动车离开了医院。
这个时间也算一个小高峰,中午出来吃饭的人比较多,光是医院里的陪床家属就不知道有多少,医院周围的路况都不是很好,尤其是迟绪要经过的这一段,整条路都堵满了小轿车。
两个轮子的好处在这种时刻就显现出来了,自行车道可一点都不堵,迟绪很快就骑到了交通岗。
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红灯时间将近一分钟,迟绪捏住刹车,一只脚踩在地上,趁着红灯还有一阵子,他拿出兜里的便签数了一下。
昨天没有结账,到刚才那单为止,他已经送了五十单,这就是足足一百五十块。
口袋里有钱,迟绪心里就踏实。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红灯,只剩两秒了。
“迟绪迟绪”
赵瑞怀拼了命的追赶,还是晚了两秒,他满头大汗的望着迟绪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种异常痛苦的表情。
他实在太累了,胸腔里疼的像是吞了一百根钢针,难以控制的喘息只能让这些钢针在他身体里更加肆无忌惮,疼的他已经感受不到其他情绪。
他站在那里,脚步沉重,动弹不得。
直至波叔把车开过来。
“赵总,您没事吧”
赵瑞怀摇摇头,坐进了车里,“去膳食盒饭。”
波叔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赵瑞怀明明走路的劲儿都没有了,为什么突然下车狂跑,也不懂赵瑞怀不顾医生劝阻非急着出院回家,现在又要去吃盒饭,“赵总,你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
四天前的早上,物业发现赵瑞怀昏迷在家楼下,将他送往医院,很少生病的赵瑞怀这次算是把前半生的罪都糟了个遍,高烧不止,四肢疼痛,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短短三天,赵瑞怀瘦了将近八斤。
这三天里只有波叔一直陪在医院,按理说应该是迟绪来的,可问迟绪去哪了,赵瑞怀也不说,他大多数时间都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难受极了就忍不住掉眼泪,医院的枕头都被他给浸湿了一片又一片,直到今天中午才有所好转,医生再三强调让他多观察几日,他就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偏要回家。
波叔很怀疑他是不是发烧烧傻了,如果在严重下去,他就要联系远在国外的赵昌元了。
赵瑞怀再怎么稳重,也是个羽翼未丰的小鹰,赵昌元常年不在国内,难免放心不下他,波叔明面上是赵瑞怀的专职司机,内里却是赵昌元的一个情报员,像波叔这样的情报员,在大和集团里数不胜数,赵瑞怀稍有动作,赵昌元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也就唯有赵瑞怀在策划星海项目时拉起的那支队伍是忠于他的下属,而赵瑞怀到大和酒店后,只剩下紧跟着他的迟绪一人了。
“我没事,现在就去,快一点。”
“好吧”
赵瑞怀看向窗外,十分确信自己刚刚所看到的那个背影就是迟绪,正常情况下,迟绪去医院看见了他的车绝不会丁点反应都没有,所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迟绪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记忆,他的记忆究竟停留在哪里,这几天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骑着送餐车到处跑。
未知的一切让赵瑞环感到无比紧张。
一路遇红灯,半个小时后,车终于开到了膳食盒饭,赵瑞怀迫不及待的下了车,他在店里搜罗一圈,皱起眉头径直走到前台,“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迟绪的吗”
前台负责收银的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赵瑞怀攥紧拳头,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他现在在哪”
“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已经结账下班了。”
“走了多久”
“分钟吧。”
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个人钻进京城弯弯绕绕的胡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
赵瑞怀以为这种一次接着一次的擦肩而过只有在电影里会出现,可当真的碰到这种事才会清楚,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和人作对。
他回到车上,波叔疑惑的问道,“赵总,你是在找人吗”
赵瑞怀盯着他,没有回答,波叔便知趣的不再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在附近找个医院。”
“嗯”
赵瑞怀筋疲力竭的躺倒在座椅上,“我要住院”
第51章
李嘉文下班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 回到住处时,迟绪正在厨房里削土豆,他坐在一个木头矮凳上,两条腿紧紧并拢, 身体蜷缩成一团, 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李嘉文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直面喜欢迟绪这件事, 是在高一的寒假。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新闻上常常播报那是二十年一遇的寒冬。
迟绪每天都要去市图书馆一趟, 倒不是要看什么课外书, 而是图书馆里存有以前的一些废弃试卷和练习册, 他没钱买自己高中统一发放的练习册, 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刷题。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一脚踏进去都能没过脚踝, 迟绪穿着爷爷以前的黑色军棉袄,在雪地里摇摇摆摆的往前挪,活像一只小企鹅。
李嘉文那年中考失利, 整个寒假都被宋美秋禁足在家学习,他趴在窗口看着迟绪,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 让他生平第一次违背了母亲,偷偷的跑下了楼。
他在雪里奋力奔跑, 大声的喊着迟绪的名字。
迟绪转过身, 在原地站定, 他似乎待在外面有一会了,原本细嫩的脸颊被冻伤了,鼻尖也冻得通红,宛若黑曜石的眼睛在漫天大雪中异常明亮,再加上那身棉袄,看着特别像政治课本里贫困灾区的小孩,可怜又可爱,让人想抱抱。
如果可以回到那时候,李嘉文一定要抱抱他。
而不是佯装顺路,短暂同行后分道扬镳。
如果当时他有勇气做出丁点改变,那么此刻的假象,未必不会成为真实。
“今天吃什么啊”
“白菜土豆,我买了馒头,待会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哈哈,这小锅还挺多功能,我买了点小米和咸菜,明早煮粥吧。”
“好啊。”
翌日,迟绪起了个大早,煮完小米粥后,就着粥吃了一个昨晚剩下的馒头,李嘉文已经醒了,还赖在床上,他敲了敲门框,轻声道,“趁着粥热你快起来吃吧,我要去上班了。”
李嘉文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么早啊”
“嗯,昨天不是回来的早吗。”
盒饭店早餐生意也不错,七点钟左右就开门了,不过早上送餐的人比较少,迟绪耽误了昨晚的饭点,想着弥补回来。
他到店里的时候早班收银正在点账,迟绪怕她数错了要重数,便在一旁等了会,见她点完账才不紧不慢的上前,“我来领钥匙。”
电瓶车是盒饭店的,兼职员工骑需要拿三百块钱押金,迟绪把钱递上去,换回了钥匙。
他正要走,忽然被收银叫住,“对了,昨天下午有个男的来找你。”
“找我”
“是啊,长的可高可帅了,还穿一身名牌,那一件衣服顶我两个月工资,你还认识这样的大款呢,真人不露相啊”
迟绪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大清楚她的声音,只是喃喃的问道,“那个人,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这个倒没说,我告诉他你不在,他就走了。”
迟绪以为自己会感到失落,可心中却意外镇定。
有人到这里找他,一定是知道他在这送餐,必然还会再来,他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嗯没错
“那个人要是再来的话,如果我不在,你让他等我,或者留个联系方式,麻烦你了,”
迟绪是店里员工当中少有的好样貌,待人既客气又有礼貌,收银很乐意帮他的忙,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忙,“好,包在我身上。”
迟绪舒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把太多的心神放在这件事上。
即便如此,送餐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来找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还会不会再来,想的太多,以至于他骑车的时候差点撞到树上。
这种感觉可真糟糕。
迟绪抓了一把头发,难得把懊恼表现出来。
回到店里,他第一时间问前台收银,“那个人来了吗”
语气就像在问,那把刀落下来了吗。
“没有呢,你这一上午都问几遍啦,这个给你,客人特意说让你送的,还是医院,你是在医院有朋友吗。”
迟绪几乎是垂头丧气的接过盒饭走出了门。
他以为是那个白血病的女孩点的餐,可一看便签上的地址,居然是附近的小医院,他根本没有往那送过餐。
迟绪从医院大门一路跑到三楼,脚步一瞬不停,找到地址上的那间病房时,额前细软的发丝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了,弯弯曲曲的打起了卷。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深深的喘了两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后,抬手敲门。
病房里传来一个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迟绪莫名的紧张,甚至说心慌,他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情绪从何而来,他的身体无端变得僵硬,推门的动作缓慢而迟钝,像极了关节生锈的机器人。
他慢吞吞的走进去。
这是一间窗户朝阳的单人病房,有大床,有沙发,有餐桌,穿着浅蓝色条纹病号服的高大男人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在见到他时忽然升起一抹异样的氵朝红。
像是,兴奋。
迟绪的步子迈的更小了,他没有靠近那个男人,而是走到餐桌旁,将盒饭轻轻的放在了上面,“一共三十”
男人的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迟绪难以承受这样的沉默,他握紧拳头,小声的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吗”
“你不认识我。”
他并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迟绪缓缓的点头,看着他说,“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他很是平静的问,“你记忆中,现在是在上学吗”
“嗯”
迟绪太紧张了,赵瑞怀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龄段,不过能骑着电瓶车满大街跑,应该不会太小,“几,几年级啊”
赵瑞怀就怕他的记忆再往后倒退七年。
迟绪老老实实的回答,“2006年,四月十八号。”
听到这么准确的时间,赵瑞怀暗自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身旁早就给迟绪准备好的椅子,“坐下说。”
哪怕身体虚弱到无法站立,赵瑞怀的一举一动也气势逼人,迟绪下意识的听从。
“你这几天住在哪”
迟绪没有回答,而是嗫喏着反问道,“我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
赵瑞怀一晚上没睡,就在想这件事了。
迟绪一定是身体出现了问题,才会一受刺激就是去记忆,他咨询了心理医生,这种情况要等迟绪恢复记忆之后去就诊。
上一次迟绪从失忆到恢复记忆用了一周时间,想必这次也不会太久,上一次他虽带着小可怜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但小可怜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段往事,始终郁郁寡欢的。
赵瑞怀吸取了教训,决定这段时间干脆不让迟绪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男朋友。”
迟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倒是和上一次的反应一模一样,“男,男朋友”
赵瑞怀忍不住笑,“是啊,你不信吗我可以证明的。”
“怎么,证明”
“你大腿内侧有一颗痣。”
那颗痣非常非常的浅,比迟绪左侧脸颊上的那颗还要浅,是别墅那晚赵瑞怀无意中发现的。
迟绪耳朵红的快要滴血,他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腿,却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迅速冷静下来,“可是”
没等他话说完,赵瑞怀就迫不及待的问,“可是什么”
迟绪拿出手机,紧盯着他看,“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联系我”
“这,这手机怎么在你这不是在出租车司机那吗”
迟绪反应极快的反客为主,“所以你是我的老板”
赵瑞怀也意识到了这中间出的岔子,他气的咬牙,说话的语气都不由恶狠狠的,“老板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傻吗”
迟绪被他一吼,有点害怕,也有点心虚,身体缩到椅子上,小心翼翼的解释,“因为,因为我怕丢工作,所以就撒了谎。”
“你撒谎撒谎谁给你撒的谎那个出租车司机是谁”赵瑞怀本打算对迟绪展现自己超级温柔的一面,然而他现在实在生气的不得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仿佛是在审问迟绪。
而迟绪因为谎言被戳穿,心虚到了极点 ,乖顺的坐在椅子上接受他的审问,“是我家以前的邻居,我失忆的那天,他正好来京城,打电话联系我,这几天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迟绪太乖了,乖的赵瑞怀心中恼怒一瞬清空,“嗯,你手机给我。”
迟绪递上去,看他三两下解开困扰自己多日的手机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