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时辰,便走回去洗衣服了。
玉翠随便将衣服清了清,便跟柳云香告辞走了。她要把这重大的发现告诉县令他们,现在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他们得抓紧时间想办法找证据。
在衙门议事厅里,安进、白古和两名下属正沉默地听着玉翠的汇报。玉翠汇报时还时不时哽咽,描述也没有十分生动详细,但那对歹毒夫妻的形象却已经呼之欲出,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眼前。
最震惊的还是安进了。他不是不知道古代的封建迷信有多严重,他也曾听说过古代家庭怎么把女婴直接扔掉,让其活活冻死。
可这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啊,在古代算起来已经成年了,都可以嫁人了。将其活活杀死,挖出心肝这种事,究竟得多绝情。
玉翠说完,其余几人均低头沉默,一时之间谁也说上话,心里都苦闷极了。连平素最讲究“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师爷都在咬牙切齿地握着拳头。
许久之后,还是白古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嗓音也有些沙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沉重。
“大人,现在最重要的尽快抓住凶手,姑娘已经死了三年了,证据不好找。”
安进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桌子,示意两名还在难受的下属集中精神。
“大家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帮她把凶手抓住,也算告慰她在天之灵,下一世,愿她投个幸福人家。”
安进本是无神论,但若神明能给予希望之时,他愿意让生命多一丝光。
几人收拾收拾心情,开始讨论下一步怎么查。
“大家认为凶手是谁?”安进突然问道。
“凶手可以是任何人啊,大人。”赵庆提醒道,没错,在古代买凶/杀人的不在少数。他的言下之意是,向伟明夫妻俩无需亲自动手,花钱雇凶是最好的办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常人会认为,没有人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但是向家的情况却不同。”安进扫了几人一眼。
冯言正在将他的话记录到本子上,白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赵庆正等着他继续说。玉翠自从汇报完毕后,便一直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有些家庭杀死女儿,无非是嫌她碍事,向家不同,你们别忘了柳云香说过的话。她说女儿是下蛊之人,你们想想他俩有多爱阿福,就能想象他们有多恨向昭。”
“对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他们还会顾念亲情吗,从小打她骂她,这是亲情吗?”
“买/凶杀人确实是好办法,自己没有嫌疑,凶手无从查起。若是买凶/杀人,何必再伪装成意外呢?”
“再有,买凶需要花钱,你们认为他们夫妻如此穷困还会愿意花钱吗?向昭生时用不到他们一分钱,死时也未必能用上。”
安进一番话说下来,两名下属心里纷纷赞叹起来,大人说得好有道理啊!
白古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光彩,似乎把他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就是向伟明?”师爷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就是他。白兄认为呢?”安进望向白古,后者郑重点了点头。
凶手是他,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有了目标,就只需找证据了。
原以为大家能针对姓地想出些办法,可几人思来想去,三年前的案子要找证据真是难上加难。
之所以柳云香敢跟玉翠说他们蓄谋杀女之事,也是因为事情过去三年了,就算告到官府,也不可能找到证据。
向伟明选择后山禁地,特地挑了野狼出没的季节,还将伤口用锯子割开,说明他心思缜密。这样的人犯案,定会将证据毁灭殆尽。
“赵庆,从明日起,你派两个人,一个守在杂货铺附近打探消息,一个守在向家湾,随时监视。”
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之时,监视起居往往能收获意外的惊喜。
“大人觉得,向伟明是个什么样的人?”白古手撑着头,歪着脑袋斜睨着安进。
议事厅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撒在他头发和脸颊上,他的眼睛漆黑如深海,里头暗涌翻滚,面上却平静无波,有一种内敛的美。
安进愣了一会,面上一红,才收回目光,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这问题好熟悉啊!他想起上次周定兴的案子,白古也是这么问的。也就是说,白古准备故技重施,从向伟明的心理上挖洞。
“他是个凶残、冷漠、谨慎、脾气暴躁之人,他重男轻女,只爱儿子,对女儿和妻子都不看重。”
安进说完看向白古,白大哥,你一定还有什么想要补充对吧?
果然,白古眼睛一眯,补充道:“别忘了,他还是个十分迷信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个案子也要完啦~~~是不是有点变态
☆、攻心之计
“迷信之人?”
安进重复着白古的话,心下慢慢回忆起来。
对了,他差点忘了。柳云香说过,仙人让他们等儿子回来,他们就乖乖地在等。安进只道是为娘的迷信愚昧,却完全忘了,柳云香的一切行为都是向伟明默许的。
也就是说,向伟明对巫医之话是深信不疑的,他也是个十分迷信的人。
“迷信之人又怎样呢?”师爷冯言早已按捺不住,两位大人总是话里有话,叫他们这些脑子不灵光的下属大伤脑筋。
“对啊,迷信之人又怎样呢?”赵庆也附和道。
他俩很难得的,对视微笑了一下,给予了对方的深切的理解和同情。
“白兄,迷信之人又怎样呢?”安进也茫然地问道。
两名下属齐刷刷向他投来慈爱且宽慰的目光。很好,在智慧的洼地里,三人胜利会师。
“……”白古想了想,自己还是CAO之过急了,要开启民智,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循循善诱。
“你们想想,没有物证没有人证的情况下,唯一能证明他杀了人的办法,是什么?”
“自首?”安进说这话时,自己都难以相信,向伟明怎么可能来自首啊!
“不叫自首,确切地说,叫坦白。”白古耐心地解释着。
“有区别吗?他会愿意坦白吗?”安进现在是代表三个人发言,三个臭皮匠,完全没明白诸葛亮的意思。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坦白?”白古今日还真是耐心十足,非要将他们引向智慧的高峰。
“伤心时?”
“喝醉时?”
赵庆和冯言抢答完毕,白古均摇了摇头。
“愤怒时!”安进想起了过往人生经历中,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发脾气,但凡愤怒之时,是最忍不住心里话的。
为什么古人喜欢用“激将法”,人一旦被激,怒气上涌,总会失了分寸,容易冲动,话便脱口而出。
再有夫妻吵架之时,两人都是怒气冲冲,这时也最容易翻旧账,说出追悔莫及的狠话。
人要管住自己脾气,是最难的。
“对,愤怒之时。”白古赞许地点头。
安进感觉自己似乎摸到边了,向伟明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要激怒他应该不难,一旦他愤怒起来,咱们就能套出话。
可怎么引向杀人的方向呢,平白无故去激怒,他势必心怀警惕,不容易成功。
安进将冯言手上的本子拿了过来,仔细把白古刚说的话从头至尾看了两遍,上下联系了一番,终于计上心头。
白古见他眼睛忽然亮了,嘴角一勾,继续喝茶。
……
阴暗沉闷的屋子里,门窗紧闭,厨房柴火烧出的浓烟徐徐涌进了堂屋里,气味呛人。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向家屋子里点着的煤油灯微弱得几乎看不清锅里烧着什么东西。
柳云香边做饭边被油烟熏得迷了眼睛,她将厨房的窗户微微打开了一条细缝。
“开一点点,不要紧吧。”她低声自言自语,唯恐坐在堂屋里等着吃饭的丈夫听到。
许是敏感作祟,许是细微的风吹进屋子带来了寒意。向伟明很快起身走进了厨房,见到窗户果然被打开了一些,一巴掌将佝偻着背的柳云香打翻在地。
“我说过,不要开窗,你耳朵是聋了吗?!”他一脚踢过去,冷言呵斥完,便自顾自回堂屋去了。
柳云香哆嗦着站起来,继续往锅里加水熬粥,被打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女人要听话,不听话就会被打,这是她娘告诉她的。
两人坐在破烂的桌子边,喝着稀粥,吃着咸菜。杂货铺生意不好,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不过他们得省钱,钱要留着以后给儿子用的。
她特别后悔刚刚开了一丝窗户,仙人说过,家里不能阳气太重,否则儿子体虚不敢回来。她这做娘的反倒没有记住,倒是孩子他爹时时记在心里,一点儿都不敢大意。
“过几日我要去潜州进货,三天不在家,你敢瞒着我开窗,回来打不死你!”向伟明边喝粥,边冷冷地交待。
柳云香唯唯诺诺地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一时忘了,绝不会再犯。
“孩他爹,你又要经过那后山?”去潜州的路弯弯绕绕,推着板车爬几座大山着实累人。
倒也不是没有近路,最近的路便是从后山禁地直插过去。虽然此山因野狼被封,但他心里明白,野狼都是骗人的。
“你路上要小心呐,那地儿……”柳云香小心翼翼地藏了后半句话,那地儿是向昭死的地方。
“放屁,我走了那么多次,哪次出过事?”向伟明一听这话就来气,向昭算个什么东西,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拦自己的路。
“不是那个意思,我前些日子看到她了,就在闵溪边的树后头……”
柳云香提起来还有些后怕,人虽不是她杀的,但她终究是帮凶。而且女人向来对鬼魂之事就心存胆怯,那日的情景近来时时扰得她心烦意乱。
那天清早,她照常在闵溪边上洗衣服,清晨天还未全亮,树林子里还暗暗的。她洗着洗着,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免不得回过头看了几次。
前几次都没看到人,想着兴许是自己吓自己,便不再回头。待走的时候,她一转身,见到十米左右的树背后,一个长发姑娘正静静地蹲在那里。
她头发凌乱地垂下,遮住了大部分脸,但身上的衣服柳云香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向昭身前的衣服。那粗布褂子正是自己的衣服改小给她套在身上的,那颜色和面料,绝不会错。
向昭见自己看着她,发出两声冷冷地笑,便转头飞快地离去。一眨眼,消失在昏暗的树林子里。
柳云香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篓子,逃也似的往家里跑。她一直不敢把这事告诉丈夫,丈夫不许她提起向昭,提一次就免不了挨一次打。
可今天,就是挨打她也要说了。后山禁地是向昭死的地方,能不走最好还是不要走。
向伟明没有向往常一样用巴掌伺候,只是呵斥她闭嘴,便一言不发地喝粥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县令来家里,说在荒废的古寺遇到过向昭,这次孩他娘又看到她,莫非这孽债还真是阴魂不散?
向伟明推着空板车去潜州,去时是晴天白日,走在后山里虽有些凉意,倒也不害怕。只是经过向昭死的那条三岔口时,他免不了加快了脚步。
他不是个胆小之人,只是人做了坏事,难免会有些心虚,这一心虚,就显得气弱了。
他本欲进货之后早些回来,无奈天气突变,行船不便,这一拖便拖到了晚上。他下船后,想着已近深夜,要不在城里睡一晚再赶路。摸了摸口袋,又推着板车赶起了路。
“钱要留给儿子用的。”他嘿嘿一笑,往后山方向走去。
走到后山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山里本就阴凉,夜里更甚。凉风飕飕地往衣服里钻,与他身上的热汗相互碰撞着,将身体的热量一点点抽走。
树林很浓密,枝叶繁杂遮住了天,月亮本就灰蒙蒙的光只透了三分下来。地上的石块儿看不清楚,板车几次险些翻倒。
向伟明边推车边低声咒骂了起来,骂天骂地骂老婆,把自己心里的不如意都宣泄了出来。
一阵风刮过,树林子里忽然响起了“呜呜”的呜咽声,如泣如诉,似女人在哭。他心下一沉,抬头看去,到了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正是三年前向昭死的地方,也是三年前自己亲手拿刀行凶的地方。他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心一横,决定冲过去。
就在他准备加速迈步的时候,前方一个粗壮的老槐树后头,忽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背影。
那背影不高,浑身披着白色的长裙,头发披散着,快垂到了地面。那背影似乎是背对着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乌黑的发丝和雪白的衣料随风轻摆,十分渗人。
向伟明吓了一跳,抓着板车的手一松,板车“砰”一声翻在了地上。上面的货物摔了不少下来,噼里啪啦一顿响,但他已无暇顾及了。
“你…你是何人!”向伟明到底是个凶狠之人,即使现在有些心慌害怕,终究没有露怯。他心里明白,鬼魂也怕恶人。
那女鬼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哭泣,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树林里都环绕着那令人心悸的呜咽。
“爹爹……爹爹……”
“爹爹……你为何不要小昭了……”
“爹爹……我想回家……”
女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充满童稚的嗓音与夜晚的风融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我不是你爹!你快走,不要再来找我们!”向伟明壮起胆子喊道。
那女鬼慢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