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要快,必须在天黑之前复原蔬菜的位置,不然黑灯瞎火地容易种偏。
所有人都加入了挖地的队伍,连素来从不动手帮忙的白古也提起了铲子。这是安进第一次看到他种田的模样,你别说,还相当专业。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清冷淡然地站在那里。在如此拥挤的环境中,他的身旁三米范围内也无一个小兵敢靠近。
那如雪的白衣边缘都被泥土染黑了,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安进琢磨着,白古的洁癖似乎是有特定对象的,凡是涉及跟田地有关的东西,在他眼里都圣洁无比。
他用纤细修长的双手紧紧抓住铁铲,斜向下四十五度地插入土中,右脚往上一踩,再双手一撬,土就被铲子全数带出。动作灵活熟练,显得毫不费力。
要不是知道白古善于种田,安进可能会怀疑他善于埋尸。
又经过一整天的奋力劳作,他们终于……终于无功而返。
大家瘫在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返回衙门的路上,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和间或的几声蝉鸣,就只剩下小兵们的呼噜声和安进的叹息了。
“唉……”
“唉……怎么会这样呢……”
“唉……”
“大人……”赵庆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咱是不是找错人了。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凶手?再或许,根本就没有凶杀案?”
赵庆说的又何尝不是安进此时的心思,仅凭一个测试和虐猫的行为,就判定他是个杀人藏尸的凶手会不会太武断了?
现在好了,他这县令脸真的没处搁儿了。上任这么久,除了张家偷鸡王家抢地,他一个大案子也没破过。再这么下去,他这官路是真的要到头了吧。
邻县的赵县令上个月已经抓了两个打劫犯、三个采花贼了。这年底的业绩考核,他只怕是要垫底了。
“大人,咱们…还查不查他了?”赵庆继续问道。
“把轮守的侍卫先撤了吧。”安进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周定兴平日很少出门,而现在自己劳师动众地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发现。他就是再想查,也找不出方向了。
守着周定兴家中的侍卫,怎么说也是衙门的人,已经守了大半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安进该被众人鄙视滥用公共资源了。
白古抬头看了安进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只是张了张嘴,复又低下头去。
“……”白骨精,你能不能干脆点?还得本大人求你才说吗?
“白仵作有何高见?”安进十分不情愿地问道,虽然他心里也很好奇白古在想些什么。
“大人,在下只是觉得,我们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白古幽幽地说着,低沉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森。
“圈套?!”三人瞪着圆圆的眼睛,异口同声叫道。
“什么圈套?”安进追问,声音里全是紧张。
“还不知道。”白古轻描淡写地答道。
“……”车厢内又是一片沉默。
不知道你瞎比比个啥……安进有些无语,但又有了一丝兴奋。
按白古的意思,这事儿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那说明这些都不是他们的胡乱猜测,周定兴应该是有问题的。
可是……白古的话就一定对吗?
不管怎么说,这场侦查已经告一段落了。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过安进唯一肯定的是,他和周定兴的友谊算是到头了。不论他是不是杀人凶手,从他残忍虐猫的那刻起,安进就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了。
两日后,赵庆来报告,周定兴回家了,他正在田里照常种菜收菜,没有任何异常。
“嗯,那就好。从今天起,把小春、小夏撤回来吧。”安进吩咐完,继续练字去了。他的生活,复归平静。
人嘛,怎么活都是活,何必一定要破大案子呢。平凡的人生也有平凡的快乐,平凡的人生才是人类的终极追求。你看我,每日练练字、种种田、扯扯淡,不是挺好的吗?
“大…大人!胭脂坊又有女子下落不明!”赵庆冲进田里,差点把安进撞翻。
“什么?!”安进一把将锄头扔了出去,双手紧紧抓住面前人的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人,您冷静一点。您先放手,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 白古: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平凡的人生”?
安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赶紧破案,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与众不同的房子
四人再次聚在了议事厅里,安进有些怀念这样的日子——群策群力、集思广益,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领导都喜欢开会。
“赵捕头,说说什么情况。”
赵捕头?自己今日怎么用上了尊称,或许是赵庆带来了好消息的缘故吧。
“是,大人。”赵庆略微有些振奋,站起身来,郑重地汇报了起来。
“胭脂坊一名叫流朱的女子于昨夜失踪,与前面几人一样,也是自己收拾包袱跑的。但不同的是,这次打手们追到了周家屯才不见踪影的。”
“周家屯!”安进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又是周家屯,怎么可能这么巧?这平安城虽是小县,但也管辖有差不多三十个村落,怎么会偏偏就是周家屯呢?
“周家屯住户不多,我们唯一认识的就是周定兴……”师爷也举着毛笔,双眼放光地说道。
安进与白古对视了一眼,希望他能给出点意见。白古果然不负众望,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安进很后悔当初撤掉了轮守的侍卫,如若不撤掉他们,这名叫流朱的女子或许就不会消失在周家屯。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抓住凶手,确切的是,抓住周定兴,比什么都重要。
“昨夜杀人,今日定要去抛尸。走,咱们火速赶去他家,看看他在干嘛!”
安进站起身正欲走,想了想又对赵庆说:“你待会带几个人继续在外头候着,我怕有危险。”
安全第一,咱姓命最要紧。
安进决定搞个突然袭击,虽然这样确实令人生疑,但提前派人通知就难免打草惊蛇了。
“记住,他并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所以……”
安进本想说“你们千万不要紧张”,但看了看身边气定神闲的白古,然后看了看与自己抖动频率比较一致的师爷冯言。
他默默地凑到师爷面前,把“你们”换成了“我们”。师爷头点得跟缝纫机似的,停不下来。
“师爷……”安进同情地看着他,“要不,你还是留在马车里吧……”
“谢…谢…谢谢谢大人。”
“……”他拍了拍冯言瘦削的双肩,跟白古两人并排朝前走去。
“白仵作,咱们此次拜访,找个什么理由呢?”安进边走边问,眼看就要走到他家门口,心跳也骤然加快。
他会看到什么景象呢,周定兴正在分尸?或者?流朱还没死,只是囚禁在此?
想到这里,他回身看了看埋伏在树后面的赵庆等人,今日恐怕难免一搏了。
“看望朋友,需要理由吗?”白古只是很淡定地反问一句。
“朋…朋友?”安进转头诧异地看着白古讳莫如深的侧脸。那高挺的鼻梁反射着阳光,亮成一道笔直的光束。
他…他怎么可以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为朋友?
“嗯,朋友。这便是今日我们的身份。”
他停下脚步微微转头,斜眼睨着安进,嘴角微微勾起,右手用力地扣在了木制的大门上,发出几声沉闷的撞击。
安进被他那转瞬即逝的表情震慑了心神,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来。他…刚刚是对我笑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把安进拉回了现实,他懊恼地握了握拳头,现在不是想什么笑不笑的时候。白古说得对,不要忘了他们今日的身份,演戏要演全套。
“谁啊?”里面传来了周定兴浑厚的声音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好了,他在家。
“周兄,我与安大人前来拜会。”白古语气十分自然,带着一些平日里惯有的的淡漠和慵懒。
哇靠,影帝!安进内心无比崇拜,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他堂堂县令,不能被区区一个仵作比下去。
“呀,安大人、白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小民家里,快进来快进来!”周定兴满头是汗,裤腿还没放下来,手上沾着一些泥土,似乎刚从田地里跑过来。
他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样子,没有一丝慌张和不安,对他们的到来可以说甚是惊喜。安进看了看周定兴,又看了看白古,这场影帝角逐,自己只能陪跑了。
“呵呵,我和白仵作正在五月山上踏青,途径你家,想着来讨口水喝。没打扰你吧?”安进这个跑龙套的男配此刻竟然超常发挥,演得像模像样。
“安大人太客气了,二位大人稍等,在下去打水来。”周定兴忙不迭地就跑出去打水了。
安进和白古一人望风,一人快速在屋子里搜索起来。
“没有。”白古摇了摇头,用唇语告诉他。
怎么可能,安进不相信。
周定兴的屋子是非常老式非常普通的平房,没有地下室也没有任何密道。尸骨不可能凭空消失,凡存在过,必留下痕迹。
白古坐在凳子上,将这屋子反复细致地打量了半晌,然后冲安进眨了两次眼。
又…有眉目了?
安进急于想听白古的发现,赶紧喝了几口茶就要告辞,这刚烧出来的开水差点没把他舌头烫出泡。
周定兴笑着把他们带到菜地里,非要摘些蔬菜送给安进,边摘还边抱怨起来。
“唉,前些日子小民去外地走亲戚,回来发现田地里似乎被什么野猪野狗刨过,不过还好,菜倒是没坏。”
“……”安进心虚地呵呵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好像被骂了。
待四人又齐齐聚到议事厅里,安进这才气愤地骂了起来。
“居然敢说咱衙门的人是野猪野狗,我真想分分钟废了他。”
“大人,别动气,他也不知道是咱们啊……”师爷在一遍小声劝慰起来。安进一想,也对,不知者不罪,这确实不能怪他。
“白仵作,你快说说,有何发现?”安进想起白古在屋子里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应该是有大发现吧。
“快说说快说说。”赵庆和冯言也急切地催促道。
“在下知道尸骨所藏之地了。”白古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他的发现没有多重要似的。
“什么?!”三人没料到他竟已悄然破案,震耳欲聋的高呼差点把屋顶掀翻。
安进“啪啪啪”地鼓了三次掌。白骨精到底是白骨精!本大人宣布,从此对你另眼相看了。
“白仵作藏哪儿了?”捕头赵庆比安进还要急姓子。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白仵作藏哪儿了?
“白仵作尸体藏哪儿了?”
“……”师爷冯言的话也好听不到哪儿去。
“大家安静,都听白仵作分析。”安进拦下了他那些嘴瓢脑笨的下属。
“大家还记得,周定兴是做什么的吗?”白古喝了口茶,淡淡问道。
做什么的?
安进慢慢陷入回忆,周定兴会种田、会养花、会修工具、会饲养鸡鸭,几乎什么都会,自己倒真的不太记得他本身的职业了。
“他是个泥瓦匠。”白古见其余三人都一脸望天一副痴呆表情,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自己答吧。
“噢!对对对!泥瓦匠!”三人点头如捣蒜。
泥瓦匠又怎么样?
“大家有没有觉得,他家的屋顶有些不一样?”白古扫了一眼众人,打算让他们自己去联想。
“屋顶?!”
安进记得周定兴家的屋顶跟别人家没什么不同啊,尖尖的顶,盖着黑色的瓦片。屋顶怎么藏尸,那岂不是老远就能被发现。
白古见他们三人冥思苦想却又毫无头绪,而且还憋着不敢问。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今日去他家时,我远远望去就发现屋顶有块瓦的颜色不太一样,黑瓦中夹了一块青瓦。上次去时还不曾换过,而且近来并无雨天,为什么要特地把瓦换了呢?”
“……”安进此刻眼里全是小星星。
白骨精好厉害!这么小的变动都被你发现了,本县令服气!
白古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骄傲,说起话来都精神了不少。
“白某在屋子里,细细观察过他的屋顶,发现原来大有玄机。普通人家的屋顶可以直接从屋内看到上头的房梁和瓦片,可是他的屋顶却隔着一层厚厚的木板,密不透风。你们说,木板上头,是什么?”
安进刚刚还浑身冒汗的身体,此刻只觉得彻骨的冰冷,连穿堂风都带着一股腐朽、阴森的气息钻过他的脖子。
他小时候看过一本鬼故事,故事里的凶手把尸体砌在了墙里,夜间墙壁里若隐若现的女人鬼脸曾经是安进很长时间的童年噩梦。
现在白古说的话,比那鬼故事更加渗人。安进只要想到周定兴夜里躺在床上,抬头就能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才是真正的变态啊。
他仿佛看到周定兴仰面躺在床上,透过木板凝视着尸骨,发出一声声诡异的冷笑。
“那咱们还等什么,明日就去掀了他屋顶!”赵庆站起来,精神抖擞地吼道。
“是啊是啊,赶紧把他抓起来,免得他再残害百姓。”冯言也附和道。
“嗯,明日……”安进正准备说明日带着官兵齐齐上阵,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