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的时候,彩排时间已过了大半,许南山只来得及连夜匆匆彩排了几遍,就上了台。
不过好在许南山现场依旧稳如老狗,发挥如常,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让王爱民乃至小何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近来每天处理许南山铺天盖地的黑料,实在不想再多一个了。
但是黑子们想黑,总能找到角度黑。在音乐节之后,关于许南山没彩排的事,又被添油加醋地放了出来。“没有责任心”、“仗着自己有点才华,音乐节不彩排”,是这件事传到公众耳朵里时的样子。许南山工作室的公关部已经控制不了事态。
许南山在微博上看到这件事,都气笑了——以带有偏见的目光看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小何小心翼翼地把手机从许南山手里抽出来,小声道:“许哥,这些东西就不要看了,影响心情。”
许南山冷笑:“影响心情?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想?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清者自清。”
王爱民插嘴道:“你要真能这么想,也好。”
可很快,许南山就没有心思再来顾及这档子事了。
因为乐如意又病了。
此次乐如意的病情来势汹汹,且非常凶险,她在办公室突发脑梗,被急救车拉到了市医院,闹得如意珠宝内外,乃至整个长山市人尽皆知。乐如意作为如意珠宝的现任董事长,商界闻名的巾帼英雄,立刻就霸占了各大媒体的首页,与之相比,许南山不彩排的事,反而没多少人关注了。
许南山看到新闻时,是在回长山的飞机上。
看到那铺天盖地的新闻,许南山的脑子“轰”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媒体瞎写。可如果是瞎写,这些记者恐怕早已经收到如意珠宝的律师函了。
他立刻翻看了自己的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没有消息。乐生没有给他发过任何消息,没有给他打过任何电话,没有联系过他。
许南山心下一慌,立刻想要给乐生拨电话回去,又想起这是在飞机上,才堪堪忍住。
“小何,”许南山连忙摇醒了对面呼呼大睡的小何,问,“这两天乐生有联系过你吗,或者通过你联系我?”
小何这几天跟着许南山来回折腾,也很累,好容易飞机上有时间能休息,突然被许南山点名。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茫然道:“什么,乐生?没有啊。”
“没有?”
“南山,”这时旁边的王爱民拍了拍许南山的肩,“你别着急,下飞机再说,你现在着急也没用。”
王爱民的语气分明是早就知道了,许南山的声量立刻拔高了:“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许南山指着新闻上写的时间,指责道,“乐阿姨昨天早上就被送去医院了,你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
王爱民并不是个脾气软和的,当即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吗?”
不等许南山接话,王爱民语速飞快地继续道:“而且,就算我昨天就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行程已经接下了,我们人已经到高铁上了,你还想半路上下来,立刻买机票飞过去,不去音乐节了?”
“又或者强行忍着心烦意乱,把这场表演搞砸,让媒体再多一个黑你的素材?”
“可乐生现在一个人!”许南山说,“他妈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在外面工作!”
“谁不需要工作?谁不需要一个人?乐生是乐如意的儿子,他们如意珠宝的事,你就算去了能怎么办?”
许南山:“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我就什么也不管,就这么不闻不问吗?王哥,你会这样对你的爱人吗?”
这话或许是戳中了王爱民什么痛处,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蓬勃的怒气就这么慢慢熄了下去,似是哑口无言了。半晌,他又拧着眉道:“南山,你想要你的事业,总得舍弃一些东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许南山立刻道:“那我也不会选择舍弃乐生——”
王爱民:“没让你舍弃,你只是需要牺牲一些时间!我从没让你们分手过!”
这话倒是不假。许南山瞪着王爱民,怔然无语半晌,收回目光,盯着窗外灰蓝的天空生闷气,自语道:“乐生肯定会伤心的。”
王爱民的耐心逐渐被许南山耗尽,不耐道:“如果你觉得我瞒着你不对,那以后你就不用混娱乐圈了,干脆去如意珠宝,相信乐如意也愿意给你谋个职位,你就能天天守着你的乐生,想什么时候陪他什么时候陪他。”
许南山:“混娱乐圈我都不能有自己的私人生活了?不能关心一下自己的恋人了?”
神仙打架,小何只能瑟瑟发抖,瞌睡也被吓醒了。他觉得两人说得都对,也不知该从哪儿劝架,于是叫了两杯水,一人一杯递给他们。
“王哥 ,许哥,消消火,消消火。”他扫了眼周围的乘客,低声道,“这是在公共场合,影响不好。”
许南山也知道是在公共场合,可就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暴躁。本来疲惫的身体,此刻丝毫睡意也没有,神经高度紧张,大脑一片清明。前几天乐如意高血压住院,晚上乐生哭得眼泪直掉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许南山只要一闭眼就能清晰看到他红红的眼眶。乐生不像别人,他哭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在掉。
只要一想到此,许南山几乎就能想像到乐生现在的处境。他一定害怕极了。
因此一下飞机,许南山就立刻给乐生打了视频电话,然而却并没有人接。许南山猜想杜天和应该知道他们在哪儿,只是许南山并没有杜天和的联系方式,而杜远航在准备高考,不便打扰。许南山只得自己开车前往乐生家,乐生家果然没有人,许南山从女佣那儿得知了乐如意的病房,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
然而乐生并不在医院。
许南山到时,病房内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活气,只有一个杜天和背对着门,坐在病床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弓着腰,两肩垮下去,手肘支在两膝上,低垂着头,两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略显花白的发丝因此而抖动着。那头发没怎么打理,凌乱得不像一个房地产大亨。
“杜叔……?”许南山放轻了脚步走进去,试探着叫道。
病床边的男人动了动,用手抹了抹脸,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许南山。
“哦——南山啊。”杜天和说,“你过来了,乐生不在。”
许南山注意到杜天和的眼眶竟然有些红,嗓音也沙哑极了。
“嗯。”
许南山的目光从杜天和脸上扫过,落到乐如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乐如意那双总是含笑的自信优雅的眸子紧紧闭着,脸色灰败。
“杜叔叔,”许南山声音放得比往日轻柔,“阿姨怎么样?”
杜天和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含混不清又刺耳,道:“昨天抢救了一天,医生说,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
昨天乐如意送到医院来时,意识已经非常模糊,生命垂危,医院进行了紧急的溶栓治疗,疏通血管,抢救直到今天凌晨才结束。天亮后,一夜没睡的乐生就赶去了公司,和于特助一起稳定局势。
自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起,乐如意就已经打算好了自己的身后事,早已经立好了遗嘱,要在死后,将自己在如意珠宝全部的股份,交给她的独子乐生。遗嘱锁在家里的保险柜中,有律师作为见证。乐生作为乐如意的唯一法定继承人,一直是董事会许多人的眼中钉,尤其是那些和乐如意面和心不和的股东。
乐生进董事会的时候,手上就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股权,在加上乐如意的那部分,乐如意死后,他就会是如意珠宝名副其实最大的股东。
因此,乐如意一进医院,乐生立刻就成了这些老女干巨滑的大股东们眼里的肥肉,他们眼冒绿光,虎视眈眈,打量着乐生这只商界经验不足的稚嫩的肥羊,又警惕着彼此。琢磨着万一乐如意真的没了,该怎么把乐生手上的股份抢过来。
徐胤全带领追随着他的股东,火速召开了董事会,选举他为代理董事长,在乐如意住院期间,代理董事长一职,处理董事长日常事务。乐如意的于特助为了交接工作,近来也跟在徐胤全身边,帮他处理一些事情。
乐如意的病情还是个未知数,即使康复,或许也要到很久之后。而徐胤全势必会在那之前,召开股东大会,让股东们选他为董事长,将代理两个字拿掉,以正式取代乐如意的位置,并打压乐如意在董事会里的势力。同时,他也在大力收购其他小股东的股权,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在股东大会中的影响力,以和最大的股东乐如意进行抗衡。
乐生则周旋于这些大股东们之间,一边警惕着不让人有可趁之机,一边暗自和徐胤全及支持他的那部分股东进行较量。乐生必须尽可能多地获得股东们的支持,再不济,也必须尽可能地让徐胤全少一些支持。
这天乐生一直忙到深夜,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医院来,而乐如意仍在昏迷之中,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当乐生带着满身的疲惫,在医院看到许南山时,他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一松,当即便头晕目眩,险些要摔倒。许南山连忙扶住了他。
“来,歇会儿。”许南山半搂着,扶着乐生在椅子上坐下,给他端了杯水。
乐生灌了一大口水后,没有顾忌杜天和还在场,抬手便紧紧地环住了许南山的腰身,把脸埋在许南山怀里。
他太累了。
许南山抬眸扫了杜天和一眼,低头揉了揉乐生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道:“辛苦了,要不你回去休息,阿姨这儿我来看着。”
乐生摇了摇头,他想和他在一起。
许南山:“那你睡会儿?你昨天一宿没睡吧,今天吃饭了吗?”
许南山越是说,乐生就越是觉得自己又累又饿又困,趴在许南山怀里不想动弹。
许南山:“不吃饭不睡觉怎么行呢?我去给你买个饭回来,行么?”
乐生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许南山,他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比许南山离开长山时更重了。他比划道:“饿了,但是不想要你去。”
现在这里除了他俩,就只有一个清醒的杜天和。许南山转头看向杜天和。乐生已然打起了手语:“爸,我饿了。”
许南山和乐生说话时声音很小很低,杜天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两人的动作,心下略微有些怪异,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看起来有哪里不对。见乐生对自己说话,杜天和连忙应了一声:“哎哎,我这就给你去买。”
这些日子,杜天和已经把乐生的喜好都摸了个遍,知道他好甜口的。
把杜天和支走后,两人就更加自在些了。许南山在乐生额头上重重吻了一下,抚着他带着倦容的脸颊说:“我抱着你,你趴我怀里睡会儿吧?你爸回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乐生摇头,迅速红了眼眶:“我不想睡,我想陪着妈妈,妈妈她……”
乐如意还没有脱离危险,生死不知,他却不能守在医院,必须得去公司。
“乐生。”许南山打断他后面的话,“阿姨会没事的。”
乐生喉结动了动,哽咽了:“真的吗……?”
“真的。”许南山说,“现在,你就好好休息,不能再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乐生摇头,低下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睡得着……我、我……”
许南山把乐生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不住地安抚,话语里透着许南山自己也不相信的苍白无力:“会没事的,乐生,你睡一觉,睡一觉醒来,阿姨说不定就醒了……”
第42章 包裹
即使乐生其实很想努力睁大眼, 保持清醒, 可他确实太困了, 趴在许南山怀里, 很快就睡着了。
乐生睡相一直很好,常常睡一整夜都不怎么动弹,许南山不止一次感慨他的睡眠质量可真好。但此刻的乐生, 却与平时睡着的乐生不一样, 此时他紧皱着眉头, 连日的疲惫和担忧,让他心力交瘁,以至于面色都没有以往那么红润了,脸色微暗, 唇色略显苍白。他的手紧攥着许南山的衣角, 以一种极没有安全感地姿势缩在许南山怀里,像是在害怕他离开, 害怕他抛下他。
乐生似乎在做噩梦, 鸦羽似的眼睫飞快地轻颤着, 透着浓浓的焦躁不安, 表情痛苦又茫然。人的生命总是脆弱无比, 可唯有在即将失去时,人们才会意识到它有多宝贵,才会明白失去挚爱是怎样的痛楚。仿佛生命缺了一块,心脏空空荡荡的,茫然又疼痛。乐生正处于这样的不安之中。
恍惚间, 乐生好像看见了他八岁那年,发着高烧,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半睁开眼,看见乐如意红肿疲惫的双眼。乐如意用微凉的手心抚摸着他滚烫的脸颊,声音哽咽嘶哑,对虽然年幼,却早慧的乐生说:“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乐生,妈妈只有你了。”
画面一转,乐生又看到了杜天和,杜天和穿着齐整的西装,刚刚从法庭里出来,他身后有灰色的天空,阴郁低沉,像极了那些年他绝望的世界。男人望着乐生,眼里带着愧疚和深沉的痛苦,然后他说,他选择放弃抚养权。
放弃……他被放弃了,父亲抛弃了他,那么现在母亲也要离开吗?母亲也要抛弃他吗?他又要……失去至亲了吗?
“我也要走了,乐生。”耳边仿佛有女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