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只用一条青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发质柔软,看起来比那披风毛领上的狐狸毛还要细腻上几分。
“宫主,江公子来了,是否可以布菜了?”
薛晚沉将手中的笔放下,从案边起身,转头道,“现在还早,你先下去吧。”
粉衣侍女闻言便退下了,还很贴心地将门给带上了。
可谁知薛晚沉让侍女出去之后也只看了江雁回一眼,然后就绕过他,从书架边拿了一本书靠到榻边翻了起来。
竟然一句话都不跟江雁回说了
江雁回也向来安静惯了,对方不开口他自己一个人呆着也能呆一天,并不觉得难熬,便开始静静地打量起房间里的装饰起来。
视线由墙上挂着的字画转到沉香木榻,最后又仿佛不经意间般掠过。
他叫自己来做什么?仅仅是让自己这样坐着吗?
江雁回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他,有的时候举止轻浮得不得了,而有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天真的孩子气。
江雁回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虽然他一开始便对自己说过要让自己侍寝或者是男宠之类的话,但实际到现在他也不曾对自己真正做过什么。
甚至在那天晚上自己动手伤他的时候,自己也只在他眼里看到一种浓浓的委屈和郁闷,并没有仇恨和愤怒。
江雁回胡乱地想着,却听到他咳了两声,房间针落可闻,甚至连他咳嗽后的喘息声都能听得清楚。
江雁回去看他却发觉对方也在看自己,可在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又很快别过去了。
“给我倒杯茶。”江雁回听到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像是有细小的沙砾在宣纸上轻轻磨过,然后又像是压不住喉间的痒意一般轻轻地闷咳了两声。
江雁回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坐着没动。
“你聋了不成?”薛晚沉将头转过叫他不动嘴唇抿得紧紧的,怒视着他。
江雁回想了想,慢慢推着轮椅到桌边倒了杯茶,然后又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拿着茶杯挪到了榻边。
他的目光平淡无漪,似乎并没有薛晚沉所说的话而生气。
薛晚沉接过那杯热茶喝过,心情似乎也好了一点,将手中那本随意拿来装样子的书随意丢到了一边。
他一弯唇,嘴里却忍不住抱怨,“你那一下捅得真狠,要不是我命大早就要一命呜呼了。”
江雁回抿了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推了轮椅要往门边走,却被薛晚沉伸手一把拉住椅背一下转了回来。
那一下,江雁回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等到看清楚对方的脸,江雁回才慢慢平复下来,但一开口却语无伦次,结巴道,“薛宫主……对在下……下那种下作的药,还想我……怎么……”
薛晚沉定定地看了半晌,才叹口气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若是想要你必然是在你清醒的情况下,下那种药又有什么意思。”
要你——
他这两个字说的竟然丝毫都不避讳,语气甚至称得上理直气壮,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一般!
江雁回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可见那人眉眼间一派清明,凛如高雪,仿佛与半点龌蹉腌臜的事情都沾不上关系。
见他不信,薛晚沉又与他仔细地解释了一遍。
江雁回听他说起白纹锦蛇,不由地愣了一下,那蛇极其罕有,一口蛇血都是重金难求的灵丹妙药,更何况那一整盅的蛇肉了。
白纹锦蛇蛇肉至烈至刚,自己身上没有内力又吃了一整条,自然筋脉□□……
江雁回心中忽然一凛,想起了被自己忽视了的一点,那晚他明明没有与人……可后来自己身体却并没有任何不适。
也就是说,在那晚,这个人只是在用内力为自己疏通筋脉!
想通这里,江雁回心中巨震,脊背都沁满了寒意。
看到他脸色忽然煞白,竟然一点颜色都没了,薛晚沉便开口道,“这次是你冤枉我的。”
江雁回将视线转过去,却又听他冷声道,“哼,你枕头下藏着匕首,是不是想捅我很久了?”
江雁回看着他哑声道,“你若不对我做那种事,我也不会……”
薛晚沉却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从轮椅里拉过来抱进了怀里,语气认真道,“哼,那种事是迟早的,不过本座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喜欢本座。”
他的语气有几分明快,说出的话直白而热烈,一双琥珀色的眼里仿佛有星河倒悬,最澄澈不过。
江雁回听着他语气里的认真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整个人都失了神,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动都动不了,可一颗心却又跳得很快,撞得胸腔都隐隐发疼。
这种陌生的情绪从未有过,甚至连脑浆都在沸腾叫嚣着,他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可又想到他胸口处的伤,便生生忍住了。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等到江雁回反应过来的时候,菜都快上齐了。
江雁回晕乎乎地吃了几口饭,却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哥哥。”
听到这个声音,江雁回才彻底镇静下来。
“进来吧。”薛晚沉将筷子放下,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薛景忆听说他哥哥今日下床了就已经很惊吓了,居然又听说要跟这小瘸子一起吃午饭!
薛晚沉看了一眼他弟弟,“景忆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原本打算跟哥哥一起吃的……”
那意思很明显,薛晚沉听出来了,这是在怪自己没等他,“那便一起用吧,我也才刚吃没一会儿。”
薛景忆坐到他哥哥旁边,“哥哥,你怎么今天就下床了,伤口还疼吗?”
“不疼,景忆吃饭吧。”
薛景忆开心地“哦”了一声,然后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江雁回,眉毛往下压,眼珠一转,那眼神简直可以用阴冷来形容。
薛晚沉看在眼里,把江雁回手边的那口茶拿了起来,往自己唇边送去。
那杯茶江雁回还没喝过,是以他只是怔了一下,便随他去了。
可薛景忆却脸色大变,站起身将他哥哥那盏茶用力挥到了地上。
薛晚沉似乎早有准备,根本没让那茶溅到自己身上,他神色冰冷地看着脸色煞白的薛景忆,冷声道,“薛景忆,你下毒的好功夫都用到我面前来了。”
江雁回刚反应过来却又听那人道,“锦兰,你先带江公子回去。”
*
“把门打开。”
身侧的侍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其实觉得少主这次并没有做错,倒是宫主他,有些太过分了。
“食盒给我你下去吧。”薛晚沉从侍女手中接过过食盒,抬脚踏了进去。
薛景忆盘腿坐在床上,听到声响也没回头,心中又委屈又生气。
薛晚沉将食盒放到桌上,温声道,“景忆来吃饭了。”
薛景忆将下巴搁到膝盖上,只是充耳不闻,哥哥对那个小瘸子比对他还要好,竟然为了那个瘸子要将自己关起来,景忆以后都不要理他了。
可是哥哥亲自给他来送饭了,也不知道哥哥的伤好没好些,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没那么容易好的。
薛景忆将头转过去了一点,却看见他哥哥正站在窗边,目光似乎落在了那株吊兰上。
阳光有些冷意,落在他哥哥苍白如雪的脸颊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轻霜,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他微微地偏了偏头笑道,“景忆。”
第六十五章
细碎的阳光在他哥哥背后拉出了一段极漂亮的光影, 映得肤色如溪上浮冰,薛景忆呼吸一窒,不可抑制地晃神了片刻,等到他再度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刚才愣愣的样子一定很蠢。
狠狠地将头又别了回去,心中憋着一股气, 闷得心脏都在发疼, 现在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见到哥哥。
可身后一直都不曾传来关门的声音, 薛景忆有些疑惑, 回过头却发现他哥哥正站在窗边修剪那株吊兰多余的枝叶。
他低着头,神色十分认真的模样, 光影中长睫根根分明,连那轻轻颤动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天饭菜冷得快, 快过来吃吧。”薛晚沉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剪刀放下, 走过去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到了桌上。
薛景忆双唇抿得紧紧的,坐着一动都没动,半天才闷声道, “我不饿。”
“不饿也来吃一些, 今天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咳咳……”话才说到一半,喉间突然升起了一阵痒意,薛晚沉又抬手抵唇轻咳了两声才继续道, “做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
薛景忆听到那两声压抑的咳嗽心脏紧了紧, 几乎是立刻就把头抬起来了, 在见到他哥哥苍白的脸色时,心疼的同时却又更加气愤,那个人明明就该死。
替他将碗筷摆好,薛晚沉见他态度似乎有了松动便继续道,“就当陪哥哥吃一些也好。”
薛景忆哪里经得住他哥哥这么温柔的哄劝,心早就软了,只是仍然皱着一张脸,好像极其不情不愿一样慢慢挪了过去。
薛晚沉见他坐了过来,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一颗圆子。
薛景忆低头看着碗里那颗丸子也不说话,只是夹什么吃什么,一直嚼啊嚼塞得腮边鼓鼓的。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薛晚沉才停下来,“吃饱了麽?”
薛景忆咽下口中的食物,点头闷声应道,“嗯。”
他显然还是一副低着头生闷气的样子,薛晚沉问道,“景忆还在气哥哥?”
“没有。”
虽然口里说的是没有,可那样子却又执拗又委屈,分明就是非常有!
薛晚沉也很无奈,他这个弟弟几乎是典型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即使前脚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会把他的话忘的干干净净,我行我素得可怕。
“咳咳……”面色倏忽苍白了下去,薛晚沉撇过头掩唇低咳了一阵,却忽然感觉到了一只手搭在背上为自己顺气。
“哥哥最近怎么总是咳?”薛景忆担忧地看着他,说话间又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手边,“是不是感了风寒?”
薛晚沉接过茶水喝了口,又闷声咳了两次才道,“没什么大事。”
“还不都是他害的,哥哥却总是总是护着他!”薛景忆眼眶发红,几乎是在对吼着说话了。
薛晚沉无奈地看着他弟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啊。
因为刚才咳过的缘故,薛晚沉的眼角生理姓地发了点红,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薛景忆总觉得他哥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点儿忧伤,看得他心一抽一抽的,简直心疼死了。
仿佛在说,怎么连自己都不理解他。
薛晚沉紧接着又问道,“景忆晚上想吃什么,哥哥让厨房做。”
薛景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哥哥话里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哥哥是来放自己出去的,可看样子根本不是!
还是要将自己关着,薛景忆心里难受死了,“不吃!”
薛晚沉站起来看着他弟弟头顶的发旋叹了口气,“那就还是和中午一样吧。”
薛景忆别过脸不去看他,死心吧,晚上即使你亲自来送饭,我也绝对不会再吃一口的。
关着也没用,又不是出不去,反正哥哥心里也只有那个瘸子,根本就不管自己。
想到这里,薛景忆又难过起来,把脸埋进枕头中难一动都不想动了,哥哥对自己总是这么坏。
听着毫不留情的关门声和锁落下的声音,薛景忆心都要碎了,暗自决定,要是明天,哦不,要是后天哥哥还不把自己放出去,他就下山去,再也不回拂衣宫了。
这么想着,薛景忆又忍不住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果然没人疼没人爱,连最爱哥哥都不喜欢自己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隐隐地担忧起来,刚才哥哥脸色那么差,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可他仍然过来亲自送饭,如果晚上再来一次自己就原谅他吧,关着就关着,反正他也不是很想出去。
日头渐西,又是快到饭点的时候,薛景忆保持着盘腿面对着墙的姿势,脊背挺得直直的,耳朵却竖着。
房门被推开,薛景忆听那脚步声却似乎不太像他哥哥,转头去看发现果然不是。
“少主,该用晚饭了。”那侍女见他目光阴沉地盯着自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少主喜怒无常人尽皆知,在宫主面前还收敛一些,私下里稍不顺心就要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手段之毒辣比老宫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景忆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食盒,掀开盖子发现里面果然是与中午一样的菜色,还有一碗汤汁浓稠白白胖胖的酒酿圆子。
那侍女见他面色不虞,也明白他与宫主最近闹了些不愉快,想了想开口道,“这圆子是宫主特意吩咐的。”
薛景忆撇了撇嘴,“那……哥哥吃了吗?”
“用过一点,只是身子不太舒服这回儿已经睡下了。”
薛景忆捏勺子的手一顿,一颗白白胖胖的圆子被压扁了,露出里面的芝麻馅,“怎么不舒服了?”
“大夫看过说是伤口又裂了。”侍女也叹了口气,那么重的伤也只有宫主他会整天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像是丝毫都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伤口不裂才怪。
第六十六章
“伤口又裂开了?”薛景忆心中一紧, 难怪中午见他哥哥时就感觉他脸色太差了,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不舒服了。
“谁给看的?”薛景忆深吸了口气,将那颗圆子舀起来放进了口中,面上没什么变化, 手却是重重抖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