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絑懒懒笑道“清席,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些气没消,毕竟,之前确实是我不对。我再向你赔个不是,你别一口一个帝座了。”
碧华灵君笑了笑,起身,丹絑拉着他的衣袖“做什么”
碧华灵君道“我去备水,让你沐浴。”
丹絑打了个呵欠,继续半眯着眼“不用,我不知怎么,懒得动,你我先这么躺躺。”
碧华灵君倒也从善如流,重新在一旁半躺下。床榻太窄,故而丹絑和碧华灵君这么躺着就会紧挨着,丹絑很喜欢。
碧华灵君继续顺着丹絑的散发“那么,先把有些事情安排妥当,也好。”
丹絑应了一声,也是,又重修旧好,以后当怎么办是要计较一下。清席肯定不能再做土地,还回到那个岛上去
碧华灵君道“小仙这里,倒是没什么,反正是个清闲土地,帝座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便可过来,凭着你的意思吧。”
丹絑道“清席,你在说什么今后肯定你我一起住,就和那时候一样。”
碧华灵君微笑道“帝座,我此时已是土地,非传召不得回天庭。做土地乃是我自请下界,断然不会回去。再说也违反天条。帝座来找我,只为了不闷得慌,小仙这里没什么关系,一切看帝座方便,是一日一至还是两日一至或者随性而至,小仙都会尽心奉陪。再况且恕小仙说句实话,当日你觉得闷了,如今固然又怀念了,但过段时日,还是会与之前一样,再觉得闷。反倒是目前这样,帝座才真正多了个消遣,会不那么闷。”
丹絑慢慢皱起眉,坐起身“清席,你说话不用如此曲折,直说罢。”
碧华灵君也坐起身,凝望着丹絑,嘴边的笑是无奈的苦笑“丹絑,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你以为的喜欢,并非所谓的情。你想要的,实则是在天长地久中能有个做伴的,好解闷。这乃为上仙者的一点想法,并非凡心,更不是凡情”
丹絑眯起眼“所谓凡间情,所谓凡间伴侣,不就是为了相偕相伴。为何这不是情”
碧华灵君再苦笑了一声“这确实不是,至于为何不是,只有明白真正凡情者,才知道其中差别。”
丹絑直直盯着碧华灵君。
月光晕开在床榻上,白且幽凉。
丹絑忽然叹气道“清席,你果然还是在恼我。”
碧华灵君叹息“没有,从未有过”
丹絑忽然之间,觉得空荡荡一片,像是身边的东西,一瞬间全都没了,只剩下他独自站在光秃秃的天与地中间。
他觉得有点凉,很颓然。
土地庙附近没有温泉,碧华灵君备下浴桶和热水,服侍他沐浴。
沐浴完毕,丹絑觉得确实没有再留下的余地,颓废地准备离开。
在门前,他想问,清席,你说我对你并非凡情,那你对我究竟是否只是顺从而已,有情无情
他踌躇了一下,没问,叹息离开。
此时问了,十有八九,清席会说只是顺从,更加伤感。
丹絑颓然地驾云回天庭。
清席说的他之本心乃无情说,说得他老人家心瓦瓦的凉。
当然,他老人家不会因此怀疑,自己对清席的一颗心不叫情。
双修之事,可还有个名字叫情爱之事。粗鄙了一些,但足以证明许多。
而且,清席话说得虽然绝情,他老人家蹲着等沐浴,清席还是拖个桶过来了。丹絑回忆起那双给自己擦背梳发的手,长叹一声。
他颓废地想,想把后悔变成不后悔的路,实在不好走。
只能另想办法。
第五十三章
人间的日子如流水如飞梭,眨眼便过。
只是抬头间,土地沈宴的小山头上便残雪尽消,满眼春色。
山桃花也红了,高树矮树都绿了,刚钻出头的嫩草翠茵茵的,铺得漫山遍野。
自从那个冬天的夜晚之后,丹絑再没来过,碧华灵君一天两天还是老样子,踏看踏看所辖的山头,抚弄一下大大小小的山兽们,偶尔再去人间转转。
春暖花开,大大小小的山兽们也都纷纷出洞,碧华灵君的乐趣又多了很多。
当日被他送回洞里的虎崽如今已经半大了,见到他依然俯首帖耳,十分乖顺。
大山猫叼着自己的小山猫在草丛来来去去,大松鼠领着自己的小松鼠在树杈上蹦蹦跳跳,大老虎带着自己的小老虎埋伏在树后,不怀好意地观察着大山羊和小山羊,就连大猴子也抱着自己的小猴子与其他猴子争抢吃食。
碧华灵君带着葛月悠闲自在地四处转,一只小山猫蹲在草丛中,对着葛月挑衅地炸起毛,葛月只当没看见,依然慢吞吞地跟在碧华灵君身后。小山猫便跳到葛月背后,用爪子挠向它的尾巴。
葛月回过头,小山猫立刻伏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凶狠地呜呜叫,葛月眯着眼看了看它,用嘴叼住它的后颈毛,将它叼回它那也在瑟瑟发抖的娘母山猫身边。
碧华灵君负着手在一旁微笑着看,忽然,头顶侧上方有一阵扑扑楞楞的声音。
碧华灵君抬眼望去,只见一只五色斑斓的鹦鹉正在斜上方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不断扑扇着翅膀。
碧华灵君看着它,它也歪着头打量着碧华灵君,依然扑着翅膀,在树枝上蹦蹦跳跳。
它体态丰硕,头顶颈部的羽毛蓬松松的,腹部的毛在微风中显得格外柔软,油亮却未长全的翼羽和尾羽以及还带着嫩黄的嘴角无不昭示着它还是一只年幼的鹦鹉。
碧华灵君的笑意更深了,向着树梢上的鹦鹉抬起了右手。
鹦鹉扑扑翅膀,再歪了歪头,向下一跳,飞落到碧华灵君的右手上。
刚落定时像是没抓稳碧华灵君的手指,身子晃动了一下,方才稳稳地蹲住。
碧华灵君将它举到眼前,它老老实实地蹲着,头又歪了歪,小眼睛亮晶晶的。
碧华灵君不知从哪里变出几颗松籽喂它,鹦鹉小心翼翼地用喙啄在口中,还带着些矜持。
松籽吃完了,它却不走。
碧华灵君用手指抚摸一下它的头顶和脊背,它立刻拍拍翅膀,跳到碧华灵君肩头,自来熟地用脑袋蹭了蹭碧华灵君的脸。
它不走,碧华灵君也不能赶它,带着丝无奈地道“你是想和我回土地庙么”
鹦鹉再拍了下翅膀,用头蹭蹭他的脸。
过了几日,被贬在极东海岛上的宋珧和衡文一道,来碧华灵君的土地庙串个门,这两位一向都极其家常,进了土地庙便自己挑了最舒服的椅子坐了,讨了最名贵的茶喝了,趁着碧华灵君和衡文闲聊之际,宋珧喝着茶四处张望,一眼便看见一边的案台上蹲着一个东西,顿时道“喔,那边蹲着的那个,是只鸟么怎么不去一边的棍子上蹲着,蹲在桌面上”
碧华灵君扬眉笑道“哦,是只鹦鹉。”边说边抬起手,案几上的那个东西立刻跳了两下扑扑翅膀飞过来,落在碧华灵君的手上。
宋珧摸着下巴瞧了瞧它“嗯,这样一看确实是只鹦鹉,刚才远远地看见它缩着脖子蹲在桌面上,还以为是个染花了毛的鹌鹑。”
鹦鹉蹲在碧华灵君的手指上,淡然地一动不动。
碧华灵君道“我成天在此处闲得慌,它算是个伴儿。”语气轻描淡写,鹦鹉似乎颤抖了一下,跳到碧华灵君肩上,用脑袋蹭蹭他的脸,再跳回他手指上老老实实蹲着。
宋珧道“这只鹦鹉的毛怎么如此花哨,有个词叫花红柳绿,套在它身上正合适。肚皮居然是红的,再看看其他的毛绿得这叫一个绿,蓝得这叫一个蓝,居然还带着嫩黄色,红黄绿蓝,都是妙得不得了的颜色,成心配都配不成这样,啧啧,真齐全。”
鹦鹉耷拉着眼皮听着宋珧对它品头论足,巍然不动。
宋珧又对着鹦鹉勾了勾手指“会说话吗来,喊个宋叔叔听听,宋叔叔。”
鹦鹉依然耷拉着眼皮漠然地蹲着。
衡文在一旁道“一天不讨便宜,你就嘴痒。”
宋珧立刻道“话这样说就不对了,碧华兄同你我情似兄弟。这只花鹦鹉乃他的爱鸟,就像他的儿子一样。碧华兄既是它的爹,你我难道论辈分不当是它的叔父”
衡文摇着扇子没说什么。碧华灵君扬起嘴角道“说起兄弟两个字,宋珧兄倒是亲切得很,想当年在天庭的时候先不说,就是你后来犯天条差点灰飞烟灭时,我记得我便出过不少力,而后你轮回几世,我费了多少口舌,欠下多少人情,再而后你们去那岛上,我也没少抽空过去探望。如今倒好,我住在这荒山野岭,潦倒得如同凡间一个叫花子,可也没见口口声声自称与我情同兄弟的宋珧兄你过来看过我几回。”
宋珧讪讪地笑了一声“你看碧华兄,我和衡文这不就坐在这儿么,你也知道,兄弟脑袋上怎么也还顶着被贬两个字,虽然除了天庭不能随便上,别处都能去,但也不能到处逛得太勤是不是。如今大家同是被贬小神仙,此种情形,你当能体谅。”
碧华灵君悠悠地用左手敲着座椅扶手,不语。
宋珧再赔笑“那这样吧,碧华兄,我给你赔个不是。”眼角瞄了瞄碧华灵君的右手,“你的这个鹦鹉”
“你的这个鹦鹉,看起来木木呆呆的,耷眼皮,绿豆眼,不精神,依我愚见,可能有什么病症。”
鹦鹉从眼角中瞄了宋珧一眼,再飞到碧华灵君肩膀上,用脑袋又蹭蹭他的脸,复飞回他右手上。
宋珧接着道;“而且,它时不时又特别亲热,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实在差别太大。我猜测,大约是因春天来了,它也有某些想法”
宋珧诚恳地看着鹦鹉,诚恳地向碧华灵君道“碧华,你应当给它找个母鹦鹉,和它配成一对儿,到时候孵出一窝小鹦鹉,你不但有了儿子儿媳,还有一窝孙子,也算三代同堂,你含饴弄孙,多么惬意,自然就不觉得此地寂寞了。”
衡文用扇子掩住嘴咳了一声。
碧华灵君似有所思地点头“嗯,宋兄你说的倒也是。”
鹦鹉的小身体又颤了一下,爪子一滑,随即稳住,再飞到碧华灵君肩膀上,拼命用头蹭他的脸。
宋珧道“我说的对吧,你看它听见要给它找个母鹦鹉,多兴奋。”
鹦鹉侧过头,冷冷地瞥了宋珧一眼,眼中寒光一现。
宋珧笑道;“果然听得懂我在说它,呵呵,好乖”
衡文从手边小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一个桔子,往宋珧怀中一抛。宋珧嘿嘿地剥开桔子皮,掰下一瓣塞进嘴中,不说话了。
碧华灵君抚摸鹦鹉的头颈后背,鹦鹉偏过头,轻轻用喙啄他的手指。
宋珧叼着桔子摇了摇头,顺手给衡文手边的茶杯中倒满茶。
鹦鹉将脑袋往碧华手上蹭的时候,有意无意又向他们这边瞟了一眼。
聒噪半日,又混了顿饭,宋珧与衡文方才施施然告辞离去。
乘云离开老远后,宋珧又回转身,望了望那座小小的山尖。
衡文笑道“你今天可是把丹絑帝座气了个半死。”
宋珧嗤道“那只老凤凰,真真正正是无耻的极致。一天到晚装成幼齿的。碧华装看不出,咱们只能跟着装作看不出,那我就当它是只真的鹦鹉聊么。嘿嘿,气不死它我不姓宋。”
当年丹絑变成幼虎的事情宋珧始终记在心里,并对那根仍然插在自家大厅花瓶里的凤凰毛耿耿于怀。
冷笑完毕,宋珧又抬手搔搔后脑“我对碧华兄的爱好也很不明白,他怎么就看上了那只凤凰,还有他明明知道鹦鹉是老凤凰变的,为什么不点破。”
衡文道“大概是情趣吧”
半夜,鹦鹉蹲在碧华灵君的床头,端详碧华的睡颜。
第五十四章
丹絑装成鹦鹉在碧华灵君身边已经久,他觉得他老人家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一天会让清席回心转意,但这种依然不上不下的情形还是让他偶尔莫名焦躁。
清席说,自己对他不叫情。这是为何
他一直想不明白。
但是今天,看到来探望清席的那两个小神仙,他忽然若有所悟。
他看见,那个叫衡文的小神仙将一个桔子抛给那个叫宋什么的小神仙,当时桌上的果盘里有李子杏子桃子,这个桔子看起来也并不是多好,但衡文却只拿了这个桔子。
因为那个叫宋什么的小神仙最爱吃桔子罢。
而后,姓宋的小神仙给衡文斟茶时,手在茶壶上碰了一下,那是在用仙法将茶水变热,也是因为衡文小神仙爱喝热茶而非凉茶。
丹絑觉得忽然了悟了。
一直以来,都是清席在为他老人家做这做那,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洗澡时按捏那里合适,梳毛时当用什么力度。
但反过来想想,他确实没有对清席做过什么。
可能清席便误以为,他一直要在清席身边,是贪图舒服。
当然,清席做什么他都觉得舒服,确实是贪图。
丹絑反省自己,确实是对清席疏忽了。
因为一直以来,他老人家都是高高在上的,久而久之,便把别人的种种好都当成理所当然,忘了也要对对方好些。
他变回原身,站在碧华灵君的床边,俯身用手触摸碧华的脸。
清席,我从今后会对你好。
对清席好,要从哪里开始
端茶递果品擦背梳发
丹絑皱起眉头,嗯,他似乎好像确实不大清楚,清席喜欢什么。
除了知道他喜欢毛绒绒的四爪仙兽之外,他确实不知道清席还有别的什么特殊的爱好。
比如他喜欢吃什么果品,喜欢喝什么样的茶
全都不知道。
唉,怪不得清席会质疑本座对他的情不是情
丹絑在心中反省。
不过这也容易,既然不清楚,那就去查清楚。
丹絑化成一道仙光,回到天庭中。
他时常出去溜达,鹤云和丹霄宫中其他的小仙也都习惯了,更不会唐突仙帝,问他去了哪里。
丹絑坐在丹霄宫的云阁中沉思,要如何查好
找别的小仙打听丹絑觉得这也只能知道些皮毛。他要知道就要知道最彻底的,最好是旁人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的,这才够亲密。
于是丹絑便掏出了那面观尘镜。
观尘镜可以看见前尘往事,如果仙力足够,不但能看见自己的,还能看见一点别人的。
丹絑帝座的仙力自然非常充足,他握着观尘镜,仙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转瞬之间,便在镜中看见了碧华灵君。
第一幕,碧华灵君正在东华帝君处喝茶,吃了两个杏子,喝的似乎是淡茶。
第二幕,碧华灵君正在南极仙翁处下棋,喝的似乎是浓茶,吃了几个仙枣。
第三幕,碧华灵君在蟠桃宴上,喝了两杯酒,吃了一个桃子。
第四幕、第五幕
丹絑只看见碧华灵君什么都吃过,什么都喝过,却没看清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看来清席在吃食这方面,并不挑。
他再要往下看,观尘镜中却模糊一片。
丹絑捧着镜子去找送他镜子的命格星君。
命格星君道“禀帝座,观尘镜看见其他仙者前尘往事的能力有限,也只有像帝座这样仙力上上者,才能看到这么多。”
丹絑却已决定将碧华灵君的所有爱好弄个水落石出,因此皱眉道“那还有无别的方法,能看到前尘往事”
命格星君思索犹豫道“那就只有西天门了”
天有四个天门,南天门通如今界,西天门通过往界,东天门通未来界,北天门通随常界。
这几个天门都是丹絑变成蛋后才修建的,因此他不怎么熟。
命格星君道,西天门虽然通过往界,但即便是进去,也只能观前尘往事,却不能更改。
丹絑道“本座原本就只打算去看看,没想过要更改。“便一道仙光,疾往西天门。
西天门的把门天兵当然不敢阻拦紫虚仙帝,立刻打开天门,躬身相送。
西天门和观尘镜相似,要看过往情形,也须得仙法辅助,仙法越高,能到的过往之时就越久。
丹絑有意从碧华灵君踏进天庭的一瞬间开始查起,碧华灵君做神仙已有许多年,但丹絑却不知具体有多久,心道越往前越错不了,便一挥衣袖,纵起仙云,朝着西天门外电光般疾速向前。
行了不知道有多远,丹絑估量应是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周围的云雾和白光在他停下的一瞬间散去。
他隐去身形,四处打量,发现头顶蓝天白云,阳光和暖,他似乎不在天庭,而在凡间。
难道来错了地方
丹絑再四下看了看,他此时站在一棵树上,树下有花木围墙,还有假山池水和亭子,不远处是房屋楼阁。
他应该是在一处凡人的居所花园中。
他站着的这棵树正在这个花园的一条小径旁,不远处正有一高一矮两个小小的身影,向着这棵树的方向来。
最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