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临安侧头望了他一眼,只见这人一面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
“没怎么。”顾渊微微一笑,那笑七分温和三分寡淡,“就是想着这些天麻烦你照顾还加重了你的负担,真是愧疚。我会尽快找到居住的地方,要是到一份工作就更好,然后来回报你。”
这话是这么说,他也想离开,但是他身无分文甚至还没摸清楚这个异世能去哪儿要是真的被慕临安赶了走,只怕是要寸步难行、露宿街头。
而慕临安看似清清冷冷,但心肠好得很。若非如此也不会将顾渊带回家医治,顾渊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如此说。他敢笃定慕临安不会赶他走,果不其然,就看见慕临安带点歉意的眼神。
“我那会生气,那话都是气头上的。你不必当真,如果你有去处我自然不会拦你,你若找到地方再搬也不迟。”
少年的嗓音清亮,好似四月的绵绵细雨,带着清凉,一把拂过顾渊的心尖。
顾渊既觉得庆幸又为自己感到可耻,看着面容清秀的少年却又是温暖和动容。
这孩子真傻,要是别的不怀好意的人这样说他也会应下来?顾渊想到这眉就又皱了起来,他还是得多帮衬一下。
慕临安见顾渊不说话,以为他还在苦恼离开的事。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把这人救下来,这会就要离开。这人连生个火都不会,还失了忆,看起来也不像个会做事的。
要是真让他离开,怕不出几日就跟个大桥下的叫花子一样。更何况,要是就这么白白任由他自生自灭,真的是浪费自己钱财和精力。
顾渊当然不知慕临安已经为他标上生活残废的标签又怕自己浪费了钱财和精力才让他留下来的,这会感动得不行。
“那我平日里也不能闲着,总得帮衬着你一点。不如,你出门劳作带上我?”顾渊思量了一番问道。
慕临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带上顾渊,那岂不是昭告乡里他一个小哥儿在家养了一个汉子。他一时搞不懂顾渊的意思,心底提防起来。
“你若是有心,不如就学着帮我编编篮子。”慕临安说道。
“那也行。”顾渊随即应道,“不如,你现在就教我吧。”
慕临安点头,起身去拿起材料。顾渊便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坐好。
“先拿麻绳十字交叉,系牢固后上下穿叉,再固定好相邻竹篾之间的距离……”慕临安边示范着边看顾渊的动作。
慕临安看顾渊学得有模有样,觉得这人倒也不算太笨拙。
顾渊学得很快,俩人边编边聊着。顾渊向慕临安打听着这个世界的一些常识突然想到了一些问题。
“对了,你是独自居住吗?怎么没见你父母……阿姆?”
“我阿姆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爹前些年也走了。”慕临安垂着头,编着竹篮平静道。
倒是顾渊听着一愣,忍不住看了眼垂头慕临安,顿时想抽自己一耳光。
“对不起……”
慕临安见他问东问西不怎么想搭理他于是便摇摇头不语,顾渊心底突了几下,张了张嘴又不好安慰什么。
觉得这孩子可贵得很,身世凄苦还能救助他。顿时心下生起了怜悯,更加决定要帮衬他。
慕临安心里怪异,侧头望了他一眼,就见顾渊满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他咯噔了一下,联想起刚才顾渊说带他劳作的话,顾渊不会因为自己救了他就……喜欢上自己了吧?
顾渊以一种看儿子的眼神看着慕临安,而慕临安却越发觉得怪异。
这人怕不是有毛病吧……?
两个人心怀各异地编着竹篮,内心都是五味陈杂。
第5章 第 5 章
顾渊学会了编竹篮,起初还是兴致勃勃的。只是那活枯燥得很,慕临安又一天有半天的时候在外边干活,没个说话的人更是百般聊赖。
唯一谈得上乐趣的倒是那个叫柳泉的少年,时不时来骚扰一番。美名曰路过,其实就是来监督。他看得出那个小少年欢喜慕临安,也乐得去逗一逗。
顾渊编着竹篮,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布谷鸟叫声。
“布谷——”
那叫声别扭得很,顾渊诡异地无声笑了笑。
他朝窗边望去,窗边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对着暗号的柳泉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屋偷瞄着。
暗号是顾渊提的,说是怕被发现得机灵点。其实他就想逗逗柳泉,那想得这小子当真了。那双带点儿少年人懵懂的眼睛对上顾渊,便亮了起来。
完了,都沦落到和小朋友玩的地步了。
顾渊无奈想着,面上一笑,朝他招手,柳泉要便立即翻窗进来。
“有门不走翻什么窗?”顾渊瞧着他没轻没重地翻下来,生怕他踩到窗下的几个瓶瓶罐罐。
柳泉踩坏了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慕临安一生气连着把自己一并气了。那还得了,指不定又得赶他走了。
“走正门,别碰坏了临安的东西。”顾渊嘱咐着。
柳泉一顿,“下次走正门。”末了摆摆手,还不忘小声嘟囔,“临安临安,又不是你的临安,叫得那么亲密。”
他落了地踉跄了一步,护住怀里的东西,顾渊眼尖地瞥到了。那是两个藤编的盒子,像棋盒。顾渊有些惊讶,前几日他无聊拉着柳泉在泥巴地上下起了简易的棋。也就随口说了句有实物就好玩了,没想成柳泉还真给整来了。
兴许是他的眼神过于诧异,柳泉见他盯着自己的宝贝,不禁得意地扬起下巴,手下却像只老母鸡护崽似的把盒子给裹紧了。
“这可是我耗了好几日才耗得我阿姆买的。”柳泉说着,得意洋洋地走向顾渊,“我之前输给你,是因为我不上手。这会我可练好了,你肯定赢不过我。”
敢情来找他下棋的,顾渊看着他,不做理会继续编竹篮。
柳泉抱着棋盒着急了,“你这人怎么不理人啊,你还别不信。我肯定赢得了你,咱俩下下。”
顾渊叹了口气又哎了声,不紧不慢道,“你没瞧见我在干嘛吗?这还有好久呢。我手生,等我编完,估计临安就回来了,临安一回来就得赶你走了。”
“那怎么办?”柳泉急得想跺脚,“要不是下棋我才不想来找你!你快点儿想法子。”
顾渊看了眼手下的半成品又抬头看向柳泉,故作愁然,“你说呢?”
柳泉瞧着他那眼神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努了努嘴,脸气得涨红又憋了下去。跺着步子走过去,咬牙切齿,“拿着!”
他重重地将棋盒递给顾渊又将人挤过,抢过篮子坐在板凳上编了起来。
顾渊站起来看着鼓着腮帮奋力编竹篮的少年,笑眯眯,“编工整点,临安要检查的。你快点儿编,我去画个棋盘。”
柳泉哼了声,不理他。
莫约一个多时辰,柳泉编好了,顾渊的棋盘也早早画完了。
编完竹篮的柳泉带着杀气火急火燎地跟顾渊下了一盘,下的是围棋。他打算大杀四方却被顾渊吃得死死的,输得彻底。
“这局不算!”
于是又下了几盘,愣是没赢过一局。柳泉看着棋盘发呆,鼓着腮帮,顾渊都听得见他那牙在咔咔作响。
顾渊和柳泉不同。顾渊学应酬的时候也学过围棋,四段的老手,唬柳泉这个实打实才摸了点门道的小可怜绰绰有余。
“哎,临安快回来了,你下次再来吧。你要想学,我也可以……”顾渊说着,柳泉眼神渐亮。
“可以做个交易,你来编篮子,我来教你下棋。”他将后半句说完,笑得温和。
柳泉气得牙痒,瞪了眼顾渊骂道,“你这个骗子!”
顾渊也不急,起身慢悠悠走向窗,眺望。山野一片青翠,也没有什么人烟。这地方环境的确好,但也的确够偏僻。去河下的村落都要几个时辰更别说镇里了,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儿都找不到一个帮手,也不知慕临安一个人怎么过来的。顾渊又想起前些日子慕临安为他半夜取药,神色不由复杂了几分。
他分神间,柳泉历经了内心的大起大落。顾渊回头便看见柳泉一脸纠结,只见他嗫嗫嚅嚅问道,“……你说话算数吗?”
顾渊乐了,眉一挑,“算数。”
柳泉瞬间瘪了气,像只败北的公鸡带着几分委屈道,“那你可记住了,我先回去。”
他抱着两盒棋子,走到大门又回过头。欲语不语了好半响,又干巴巴道,“……你记得代我向慕哥儿问声好。”
见顾渊点头,柳泉才放心离开。
他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远地便看见自家厅堂一片亮堂的烛光,柳泉抱着两盒棋子做贼似的悄悄地进了大院。今儿本来是去镇上听夫子讲课的,他却偷偷提早溜了回来。
柳家跟村里的各家一样,土生土长在李准村的农户。但村里人家基本上是不愿供孩子去镇里上学堂的,一来供不起二来觉得没什么用还不如让孩子早早种田来得实惠。柳家爹和柳阿姆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人,定期去镇里做点儿小生意。耳濡目染,也懂了读圣贤书的好处,便望着柳泉上学堂考状元。
想法是好,但柳泉自个觉得不切实际。若说让柳源学倒还有些可能,柳源打小比自己聪敏只是没有那个心思罢了。
这会他想直接回房,路过厅堂若是被柳家爹问了出来……骂一顿都是轻的。
柳泉扒着门望见厅堂没人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朝房里走去。
“怎么这么晚回来?”柳源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柳泉吓了一跳。
他一回头便见自己哥哥抱着双臂看着他,柳泉转溜着眼珠,出了声,“被夫子留了堂。”
柳源是知道自家兄弟的个姓的,他视线下移,瞥了眼柳泉怀里抱着的棋盒,含着笑问道,“夫子是留堂和你下棋么?”
柳泉支支吾吾,在柳源打趣的眼神里涨红了脸。
“你又去慕哥儿家了?”柳源问了句,见柳泉硬着头皮点头又道,“和慕哥儿下棋?”
柳泉再次点头。
“可我和慕哥儿一道回来的。”柳源笑得莫名,让柳泉生了警惕。
“慕哥儿迟早是咱家的人,你想干什么?”柳泉皱着眉不满道。
柳源噗嗤一笑道,“阿姆在厨房留了你的饭菜,还热乎着,趁热吃。等爹回来了,不然又要你好看了。”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柳泉往自个房里走,他笑柳泉这个傻小子。还没等他多盘问几句就什么都招得一干二净,连带着把慕临安也带了出来。
柳泉说的,实着是令人好奇得很。
播种快到了尾声,翌日一早,各家各互便去了田里准备最后的收尾工作。
顾渊依旧留在木屋中编竹篮,已时近午时,他忽而听见窗户外一阵骚动。
小半颗脑袋露了出来,来的人也不出声,不知在干些什么。
柳泉那小子莫不是想吓唬他顾渊瞧着那颗脑袋一笑,捡起地上长长的竹条拿捏着力度抽了过去。
“还不出来。”顾渊道,“你还想拜师学艺不……”
成字还未说出口,便被陌生的声音给打断了。顾渊看嗷的一声捂着头跳起来的人,愣住了。
那是个难辨雌雄的少年,巴掌大的脸,容貌迤逦,一双桃花眼因为吃疼半眯了起来。
顾渊愣了却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满脑子都在想完了,被人发现了,慕临安要赶他走了。
他甚至错觉一颗冷汗沿着额头掉下,那少年揉着头,看向他眼神渐清明。
“实在抱歉,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柳泉?”那少年突然一笑,眼底分分明的狡黠和趣味。
顾渊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想着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很难缠少年。
他的确比柳泉难应付得多,也就柳泉那个傻小子什么都相信。柳源想着,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面孔。
顾渊的眉锁紧,偏薄的唇轻抿着,一双温润的眼睛此刻透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像似敌意?
柳源眉轻挑,外村人、气度不凡、住在慕临安家。
“我头没事,就是有点儿痛。”柳源直接跳过了那个话题道,“你下次可要小心了,若是打到别人可不是谁都同我一般不计较。”
“对了,你可是慕哥儿的远亲?”柳源问道。
顾渊默了几秒后点头,只见那少年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柳泉在这里,我本来找他的。”柳源随意打量了番,“既然他不在那我先走了。”
顾渊不愿多说,话说越多就越容易出错,他便继续沉默点头。
柳源也没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慕先生是外地人,据说是与慕阿姆私奔而来的。举目无亲,与亲人断了联系多年。
这时冒出了一个远亲,可真是奇了怪了。
唉,那人怎么看都比自家兄弟靠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