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灯激烈的燃烧个不停,直到碧落街的时候火势才渐小。颜淮从小册子上知道了它的用途,因此携灯出行,就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存不存在本应活在话本里的东西。
趋势他这次行动的主要动力是——好奇心。
颜淮随灯指引来到一座几近荒废的宅院前,见大门未锁,他推门而入,隐约听到房内有谈话声,遂接近,侧耳倾听。
“你要宫殿,我给了你。你要首饰,我也给了你。你要珍珠、玉石、玛瑙、翡翠,你要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都给了你。我给你这些后你犹不满足,竟然还要我帮你描眉画眼,改变容貌,我告诉你就算我能做到,但这不可能,永远不可能。你是个魔鬼,你太贪婪,我永远无法满足你,就当我求你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屋内的人在喃喃的对墙自语。
不,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在他不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我给你的这些还不够吗?你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才行?我知道你爱美,如果你能少对我提一点要求,我就答应画全你的容貌。”
画中的人在动。
她的上半.身慢慢脱离了纸质的界限,来到人间的世界。那是个年轻的姑娘,长发垂落,凤冠上以金做枝,镶嵌有数不清的宝石,脖子上、手腕上、腰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饰物,晃出清脆的声响。她上身前倾,因长发遮掩得缘故,看不清容貌和表情。
程林从忧愁难堪转为满目柔情,说道:“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开始喜欢你了。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姑娘自然是不能说话的,程林便自说自话道:“是我幼时的事。我自小便爱画画,家里却不同意,一味逼我读书考取功名,我假意顺从,实则有心无力,对那些之乎者也无甚兴趣。一日午后,我趁教书先生小憩时偷偷溜了出去,钻进树林里,一路上画天画地,哎呀,只顾着抬头看天,一不小心就掉进河里啦。”
姑娘本欲伸长去抓他的手臂渐渐垂了下来,紧绷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松懈。
“我在水里扑腾了一阵,呛了几口水,快要淹死的时候,你出现了。”程林双手托腮,一脸崇拜,“你拎起我的衣服把我从水里提了起来,然后问我,水只到我腰腹,为何像只青蛙一样在水里上蹿下跳。”
程林用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心,说道:“这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
程林问:“你想说什么?”
姑娘全身都在颤抖,在程林凑近的时候,猛的一下饿虎扑食扑向了他,勒紧双臂。程林一时不察,因缺氧而面色紫红,好不容易向后挣脱出来,边剧烈的咳嗽边道:“是我不好,上次你要我画出一个艳阳天,我只能画出阴雨连绵,现在宫殿里都长出蘑菇来了,待会我就替你擦掉重画。但是其他的……比如说修改容貌之类的,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便死了那条心吧。”
姑娘气喘吁吁的瞪视着他,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程林盯了她半晌。
在两人僵持之刻,程林执起画笔在她耳上画出一朵小花,讨好的笑道:“花花送给你,别生气了。”
☆、画中仙6
阿羽很烦恼,并且感到一丝丝的羞愧。
“什么?你又把少爷给跟丢了?”
粉衣姑娘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呀,总是不长记姓,你说说,这是第几次看不住少爷了?要是让小姐知道了,非得从你身上刮下层油来不可。”
阿羽急的双手作揖:“三心姐姐,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小姐,要不然我就完蛋了。”
三心笑嘻嘻的一挥手绢,说道:“那你来追我呀,如果能追上我,我便不将你玩忽职守的事告诉小姐。”边说边撩起裙摆向园内跑去,阿羽无法,只得将她想象成花枝招展的孔雀,催眠了自己一会才提起了一点兴致,快步追了上去。
折腾了大半晌,总算是堵住了三心的嘴,阿羽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站在颜府大门前远远向外眺望,心里祈祷着管家能在小姐从官府归家,能把颜淮给送回来。
他就这样站着等,坐着等,倚着门等,躺在地上等,拨弄着凤凰毛等,等啊等啊,直到日落时分,才见一个黑色身影在如血夕阳前慢慢走来。阿羽一眼就认出了颜淮,连忙迎了上去,关心的询问:“少爷你没事吧?你跟他们去了吗?那可恶的老管家有没有带你去见一个奇怪的人?”
颜淮手里拿着糖人和云片糕,闻言摇了摇头。
阿羽松了口气。
又见一个身影从夕阳背景下走过,她背佩箭筒,手执弯弓信步而来。阿羽毕恭毕敬的来到颜淮身后,格外狗腿的替他拿着云片糕,殷勤的嘘寒问暖。
颜真甩着束在脑后的长辫,看了眼阿羽,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今日竟没把少爷跟丢,进步不小。”
阿羽尴尬的笑了两声,并未搭腔。
颜真伸手替弟弟拭去嘴角的糕沫,面色有些沉重:“这两日发生的命案太多,今儿下午时分鸳鸯街又出事了,爹实在抽身不开,晚上要留在官府处理案子,须明日才能回家。你先去和娘请安,我去洗漱一番,再换一身装扮糊弄一下她。”
颜淮问:“何意?”
颜真叹了口气,说道:“若非别无他法,你当我想换上男子的着装?谁让我与爹长的有几分相似,娘只有看了我才安心。”说着说着,颜真又忧愁的叹了几口气,十万分的不情愿:“若不顺遂了娘,保准她又哭又闹,嘴里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不是在外面有私情」诸如此类奇怪的话。被她吵得头疼也就罢了,怕就怕她动情伤心又伤了自个身体,前几次爹公务缠身无暇回家,忘了同家里的娘亲报备,她夜晚清醒之际,端的是个痛不欲生,一边抹泪一边单衣赤脚在雪地中等爹回来,旁人劝都劝不住,直等到了后半夜发烧病重,伤及肺腑,差点就一命呜呼。”
颜真大步走进府中,喊着兰心要她替自己更衣,回头对颜淮道:“不过你放心,娘虽然爱哭了点,但对你我是极好的,尤其疼爱你。”
阿羽不确定的道:“我倒听说夫人在少爷小的时候,以为他是天神下凡,还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拉着少爷的手爬上屋顶,少爷坐在夫人的肩头,正好的向下看,没想到夫人将他奋力向上一扔,少爷您从屋顶落了下来,幸好被底下的老爷一把接住,您在老爷怀里哇哇大哭,从此患上了恐高症。”
颜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阿羽道:“事后老爷也问了夫人,夫人说她在怀胎时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长着翅膀的孩童在天上飞。她向前一直追呀追呀,忽然之间,那孩童落到了地上,转过身向她迎面跑来,一头钻进了她怀里。再加上当初夫人生您时九死一生,幸得神灯庇佑,夫人素来吃斋念佛,是个极信前世今生的人,她原以为少爷会自个长出翅膀飞到天上去,没承想您只是个普通人。”
颜淮:“……”
不然咧?魔法少女吗?
说到底,颜夫人是个很娇贵的人。
颜夫人本姓白,闺名狸,取字福康,意为幸福安康。能够健康幸福、无病无灾的过完这一生,是白家父母对她最高的期望。
她自小身娇体弱,嫁给颜老爷,生下两个孩子后更像是折损了半生的寿命,后来不知怎么又染上了嗜睡的毛病,白天睡的香甜,一到夜晚便开始做妖,唯有颜老爷在身边陪伴才消停点,不然就哭,就闹,就耍无赖,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找到自家夫君。就颜府中的仆人所知,外人口中颜夫人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通通都是不存在的,只有颜家夫妇令人艳羡的恩爱都是真的。
还未到日落西山之时,颜夫人仍在酣睡。还没进这「入梦阁」,隔很远都能闻到浓郁醇厚的药香,医药熏香让整个院落变得云蒸雾绕,贴身侍女名唤锦芳,是颜夫人的陪嫁丫鬟,她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她,每时每刻都乐呵呵的,脸颊上有浅浅梨涡,怎么看都不像快四十岁的人。
阿羽带着颜淮一路走进了入梦阁,问道:“锦芳姑姑,夫人醒了没有?”
锦芳抬头看了看天空说:“天色已晚,夫人差不多要醒来了。”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从主卧跑来,告知白狸已经醒来的时候,锦芳神色开始变得紧张,忙拉起颜淮的手小跑进屋里。
屋内披头散发,只着中衣的颜夫人泪眼闪烁,她正抓紧了窗帘想要下床站起来。床畔的小丫鬟慌张的替她披上大氅,却又被脱了下来,一穿一脱之间二人僵持了许久,见有人进来解救,小丫鬟庆幸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道:“锦芳姑姑,你快来劝劝夫人,我说老爷晚点才能到,夫人执意要去找他。”
锦芳上前道:“夫人你听我说……”
白狸捂住双耳,疯狂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放下手,带着哭腔道:“我夫君呢?颜卿何在?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呜呜呜我不活了——”
☆、画中仙7
颜淮被阿羽拖到了角落处,以免被战火波及。阿羽忧心忡忡的道:“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上帝保佑阿门,小姐快点到来吧。”
颜淮有模有样的学他祈祷的姿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问道:“姐姐和爹长得很相像?”
阿羽道:“也不全相像。老爷更有尔雅之风,小姐扮起男装来则为风流倜傥,大许是小姐很像老爷年轻的时候,夫人才能将她认成了老爷。小姐虽然在外办公时偶尔会穿的利落了些,但若不是碰上了今天这档子事儿,是断断不可能着男装的。”
颜淮道:“堂堂女儿家,不愿被人当成男子是正常的。”
“说的是,小姐对此也十分在意。”阿羽琢磨着,又在话尾加了一句:“是怕旁人忌讳,不到府中来提亲吧,毕竟都二十岁了还没有找到夫家,唉……”
颜淮今日在城门外见到了颜真张贴的求亲大字报,也在买糖人的时候对家姐的婚事有所耳闻,也不觉跟着感叹起来。
锦芳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毛皮大氅,披到颜夫人身上,轻言细语的劝解:“夫人稍等,老爷今日有事耽搁了些,马上就赶到。”
白狸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脸上犹挂着两道泪痕。没过一会,那由轻蔑转为悲恸的表情又加深了几分。
她踉跄的走到门口,两手握门把,踏出门外,一手又转按到心脏处,就待仰天痛哭之际,守在大门的小丫鬟惊喜的喊道:“来了来了,老爷回来了。快请进来,夫人甚是想念您呢。”
打扮成俊俏男儿郎的颜真踏入阁中,内心深处感到很无奈。
白狸见到迎面而来的颜真,满目愁怨之情化为虚无,她反手推开锦芳披在身上的衣服,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甜甜的声线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拖长尾音叫了声:“夫君~”
在场围观的群众们都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白狸用小拳拳锤她胸膛:“你还知道回来,死鬼。”
颜真反握住她的手,驾轻就熟的接上话:“当然了,你知道的,我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我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我的梦。哎呀,你的手这样凉,快,我们进屋里去。”
阿羽听后啧啧称奇:“终于知道小姐为何说情话张口便来,原是这样锻炼出来的,改日须得向她请教一番。”
颜真虽比不及父亲的身高,但也比颜夫人高上一个头,俊俏公子揽住白狸的肩膀,将这个眼含情意,春心荡漾的三十六岁老女人扶进屋内,吩咐下人们摆桌上菜。
颜淮做了半天的心理挣扎,还是坐到了颜真和白狸的对面,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他却有点食不下咽。这一切都是因为对面那两个卿卿我我,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二人。对颜淮来说,这种直观的视觉和听觉冲击,不仅辣眼睛,还辣耳朵。
“夫君,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年轻了一点?你的胡子呢?”白狸摸了摸颜真的下巴,摸到的是一片光滑,触感仿佛和以前不大相似,她捧住颜真的脸左看右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刮掉了,你喜欢的话我再为你留起来就是。”颜真转移话题,随意夹了一道菜进白狸的碗里,道:“这是膳房师傅们新研究出来的菜,麻辣鲤鱼,据说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鲤鱼?”
颜夫人愣了有两秒钟,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撞进颜真的胸口,后者疼的龇牙咧嘴,耳边还要遭受一番荼毒:“鱼鱼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鱼鱼,而且我以前养过鱼鱼,我不属鱼鱼。你这样太残忍了,我不吃,你也不准吃,。”
颜真:“……”
颜淮:“……”
锦方:“……小姐。”她用手肘戳了戳呆愣的颜真,颜真迅速反应过来,拍了拍白狸的背,道:“好了好了,我让下人把这道菜撤下去。你不吃,我不吃,淮淮也不吃,好不好?”
白狸这才消停下来。
用餐时,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发现了对面的颜淮,白狸没有丝毫的尴尬和羞赧,好像她所做的一切行为举动都符合常人认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还用软糯的语气向他打招呼:“嗨,淮淮,我是娘亲。”接着挽住颜真的胳膊,兴高采烈的介绍:“这是你爹,是这个世间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也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我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