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姥爷的,你要拜师,去找他说吧。”
云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走出几步之后,又回头来问:“那,我可以跟你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修行吗?我也可以学治愈术吗?”
雪怀失笑:“随便你,这是你的事。”
云错于是又点点头,出门走了。
*
慕容金川同意了云错的拜师请求。
但云错想要跟雪怀当同班同学的计划泡汤了——慕容金川对于接纳他入学的唯一要求,便是要他修剑,当他的亲传弟子之一。
慕容金川沉声道:“我不清楚我那个没用的女婿怎么跟你说的,但要和我们小怀成亲,先过我这一关。你是半魔血统,有入魔倾向,心姓需得打磨,灵气需要打磨,眼界需得提高,你过的了这关,年轻人随你们怎么折腾,过不了,我也绝不会允许小怀选你为道侣。”
云错说:“我明白。”
他便跟着慕容仙门新收的一批弟子入学了。
这边每一年收一批新弟子,雪怀其实算是走后门,半路插班过来的,没赶上正经的那一批。按辈分来说,雪怀的师父蔡艺与慕容金川是一派所出的平辈,而雪怀早于云错入学,故而云错依然得称他一声师兄。
慕容仙门的弟子们曾经给这里所有的门主和宗主、尊上排过序,排序参照是当他们的弟子的幸福指数。综合一下,在雪怀的师父蔡艺门下当弟子,幸福指数是最高的。
相应的,最末的排名便是慕容金川这位掌门人。
连自己的亲外孙都不放过的人,只能用“老妖怪”三个字来形容。他轻易不收亲传弟子,一旦收了,便必定是将来顶天立地的大人物,相应的,要通过他的试炼绝非易事,传闻此前曾有一位天资上佳的人被他收为关门弟子,连最终试炼都通过了,却败在了出关的那一刹那——慕容金川窥见他面上毫不遮掩的狂喜时,只淡淡道了声:“功法尚可,心姓不足,二十年后再说是我的弟子罢。”
关门弟子的名额因而空缺。慕容金川从此将此人的名字从名单中抹去,绝口不提此人。
后来连雪怀也不曾从他外公口中撬出半点八卦,只知道唯一的信息——那个前关门弟子是天灵根,集金木水火土的灵根于一身,且每个灵根都天生卓越。
他小时候觉得他外公做法有毛病,并且认认真真地替那个没见过的人控诉道:“可是姥爷,如果我终于通过了试炼,我肯定也会很开心地笑出来,难道我不能笑吗?”
慕容金川就摸摸他的头,低声道:“小怀,你素来外放从容,自然可以。但姓情偏激,眼光短小是平日里便能看出来的,在此之前,我已经给过他数次机会。”
云错的敬师茶是在雨停的第一个早上完成的。
仙师们收束了法力,经过几天几夜的狂风暴雨洗礼,以慕容山门为中心的方圆八万里地,从此一整年中都将湿润适宜,四季如春。
听闻慕容金川将要再收徒,他座下以出师的五个弟子都从五湖四海中赶了回来,这些人有的已经封神封尊,统御一方,也有人成为名震仙界的隐士侠客,这五人中无一人是天灵根,但都是在各自修行领域登峰造极的人,仙根出众。
云错却是头一个流着魔界人的血,灵根不明的候选弟子。
慕容金川与云错彻谈了一夜,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掌门收关门弟子这种严正的场合,纵然雪怀是掌门人的亲外孙,依然只能以低级修炼弟子的身份进来旁听,并且打打下手,端茶倒水。
“万流溯源,先验灵修。”
云错跪坐于地,两边座上分列众人,慕容金川居于正中,凭空引出一道浅淡的光华,按在云错眉心。
那一刹那,无形的风声和气场突然席卷天地,生出了无比逼人的压迫感——
仿佛被扼住咽喉摁入水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生生受了这如同万军涌来的威压,一旁的茶童没抗住,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在座众人无一不惊,皆紧张地站了起来,盯住云错。
而慕容金川脸色青白——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慕容金川本人是化神的修为,在座弟子五人都是渡劫金丹以上的修为,云错的修为尚未到底,便能以绝对碾压的姿态越过在场的所有人。
也即是说,这个不满十七的少年人,至少已经有了化神以上的修为!
雪怀眼中也有些惊讶之色,但没表露出来,只是呷了口茶。
他看不了云错的根骨,同理云错也看不了他的修为。上辈子的云错没告诉他入过魔,也没告诉他明确到了多深的修为,云错永远只在他过来告诉他功法进益时,说:“我跟你一样的。”
这个大骗子!他心想。
云错没什么表情,照样安静地跪在那里,只是窥见有人受了伤,于是伸手用了个小法术,将慕容金川的引灵术压了下去。
风声骤散。
他轻声问:“师尊?”
慕容金川面色凝重,没有回应他,反而环顾四周,问他剩下的五个弟子:“目前仙界已知修为最高的人是谁?”
“掌门,应当是从上古至今活下来的浮黎帝君星弈,仙魔同修,仙道修为已到因果不沾,能号令群山万物;同时魔道修到十五重。”雪怀的一个师兄低声答道。
因果不沾,即本人跳出生死因果循环之外。
入魔十五重,即越过所有善恶是非。
慕容金川问道:“云错,你修到了第几重?”
云错低声道:“仙魔同修,仙道……因果不沾,魔道……第十六重。”
堂中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后,才有一个女子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
云错没有再重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必要在这里天花乱坠。少仙主云错的名号他们也都听说过,知道他素日沉默平稳,也绝非轻浪之辈。
慕容金川当即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单独跟他谈一谈。”
他的话语是铁令,众人都纷纷带着或惊惧或敬畏的目光看着云错,而后纷纷低声喟叹着走出门去,仿佛打量着一个怪物。
本就是半魔,魔息不清,根骨不定,修为极高也极不稳定,换句话说,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是个随时会失控的孽障。除此以外,听说少仙主的母亲早逝,抽花烟抽得疯疯癫癫,他便独自长大,生出一等一的冰冷和邪戾。
更有人提起他们听闻过的儿时经历,说到云错小时候看人的眼神,便如同看蝼蚁虫豸。
云错仍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仿佛一个没有心的瓷人。
唯独雪怀走出去的时候,他动了动,转头看着他,眼神中仿佛有一丝无措。
他说:“雪怀,你可以在外面等一下我吗?”
雪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便轻轻地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雪怀:呵,明明是学霸,还装学渣来骗我→3→
云三岁:QUQ媳妇妇我不是我没有媳妇妇你等等我……
第28章
今日是个阴天, 风冷,把雪怀数日不曾痛过的胃也吹得生疼——不知道镇魂汤的副作用什么时候才能好。他本来在旁听时就已经觉得不舒服了,计划着一出来便奔回去给自己熬碗热粥喝。
但云错让他等他,他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他弯腰蹲下来, 片刻后觉得没那么痛了,他便放松身体, 靠在房檐下, 拔了根草在那里折来折去。
一墙之隔,慕容金川释放了完全隔音的结界,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前世一直是个好奇心大过猫的家伙, 这一世内敛从容了一点, 却也不妨碍他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若站在这里的是前世他认识的那个云错, 他估计得找他打一架——那时候他们认识两三年,彼此约好了功法一起进益, 从筑基一步步往上爬。
云错说他还没开劫筑基, 是个和他一样的小菜鸟。
那时候他还是喜欢他的。两个人心照不宣, 彼此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双修道侣,最好是修为在一个阶层的, 齐头并进是一大要事。有不少人因为修为跟不上跟道侣分手, 仙洲的规矩也是等两人的修为前后不差一个阶层时方能完婚。
但如果说,他认识他的这一年,云错已经到了这么高的修为,雪怀便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个人上辈子,到底说了多少鬼话来哄他?
雪怀也因此解开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惑:云错如果已经到了因果不沾的境界, 常理因果、前世因缘都算不得数,那么这一世许多反常之处就能得到解释。一个跳出因果循环之外的人,上一世和这一世有所不同,实在在正常不过。
雪怀用草叶折出了一枚指环,听得身后风声翕动,是结界被撤回了,门紧跟着咔哒一声打开,云错从里边走了出来。
看见雪怀时,云错明显楞了一下,眼里接着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真的在等我。”
雪怀扁扁嘴,站起来问他:“你要我等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慕容金川已经不知去处。敬师茶的夜光杯倒扣着,代表着双方已经走完了这个流程。
云错轻声道:“雪怀,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课了。”
雪怀说:“嗯,还有呢?”
这件事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慕容金川挑弟子不看出身与名声,只看心姓。云错说是乖戾可怕,不如说是心姓纯粹,能一路走到黑,若是掰正,亦能让他成为正道栋梁。
他等着他的下句,却发觉云错的话断在这里,仿佛言尽于此,也没想好接下来要说的话。
云错盯着他,想要开口,却只是接着笑了起来。
似乎只要是看见雪怀,他就常常会这样走神。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清冷温和,眼睫黑得如同鸦羽,每眨动一次眼,垂下去的时候,便仿佛扫在他的心上。
他喃喃地,高兴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课了。”
能天天看见他,光明正大地和他走在一起,可以大声叫他的名字。甚至如果他修炼过关了,还可以有希望让雪怀的外公替他说上几句好话,他喜欢的人说不定就和他在一起了呢?
说不定呢?
他高兴傻了,仍是满脸手足无措的笑意。
雪怀没好气:“你清醒一点,你学剑,我学药,没办法一起上课的。”
云错道:“我可以修两门。”
雪怀:“……”
云错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修两门吗?”
这个人完全是见缝插针,根本不讲道理的。
雪怀被他闹得笑了起来:“随便你修。不过你修为已经这么高了,好像学什么意义都不大 。”
他跟着云错往下走去,还是没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修行得这么深呢?云错,你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已经到了这个水准,其实完全没必要再上学的。”
他清楚,上辈子的云错此时已经拉他入了伙,他们争分夺秒,多一天的时间,便是多一次在危机之下的喘息之机。云错做事容易走极端、不擅权衡,他每一步路,雪怀才是背后拍板、决策的那个人,说他是他一力扶持出的仙洲之主,雪怀也不会否认。
如果这辈子云错依然想要那个位置的话,继续呆在慕容山门中,小孩过家家一般地修行,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
雪怀见他没说话,于是自己找话说:“还是……你真的只想考个天官看看呢?”
云错低声道:“嗯。我还想……”
“还想什么?”雪怀偏头问他。
云错看着雪怀,咽了咽口水,声音低得听不见:“我想成亲。”
微风吹过来,晃动他们透着热气的衣襟,连发丝都被春意熏染得微微发热。
雪怀的脸颊一下子就开始发烫。
他加快脚步往暖阁那边去,小声骂他:“一天到晚的,能不能想点别的?我看你是想找道侣想疯了。”
“是。”云错眼里亮晶晶的。
这辈子他什么都不要了。
他想和他成亲想疯了。
*
事后雪怀才得知,云错拜入慕容氏门下的理由也不止为了他。
慕容金川告诉他:“小怀,他在修行观心法,这是控制意念,以旁观者身份进入记忆的一门法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看重他的心姓,故而同意他留下来。但是你可千万别跟他学坏了,许多东西,不要见着他在做,你也跟着去做,知道吗?就说这个观心法,非金丹以上不能练,即便是到了金丹期,也是非常凶险。妄念太深,也会被过往纠缠,一旦醒不过来就糟糕了。”
雪怀又想起上一回去魔界找云错的事。
云错修观心法干什么呢?
他记得在那岩壁上看见的抽花烟的美人像。上辈子,他一直以为云错憎恨他的魔族母亲,以至于恨屋及乌地讨厌一切让他想起她的东西。可她在他心里还是有美好的那一面,甚而放在幽暗不见底的最深处,从不提起。
他那个疯疯癫癫母亲给过他的爱,或许已经是他从小到大接受过的唯一的、毫无保留的爱。
云错的母亲走得早,也突然,雪怀也的确听说过有人会借用观心法回到记忆中,日复一日地怀缅逝者,只求再看一眼。
这种疯狂和沉溺的事情,云错倒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对于他这样一个抗拒外物的人,观心法无疑是为他筑起铜墙铁壁的小世界的一个途径。
雪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