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背上被墙壁上震落的碎石砸中,顿时鲜血流出,顺着手臂淌了下来。
“冬墨!”
男人隐忍地咬着牙,“外面肯定出事了!这回又是什么?”
他们双手抱头,冒险往外面张望了一眼。只见从街道上空坠下了大量的火球,如同炮弹般打在地上,把街边的房屋炸得粉碎。
“不好了,咱们不能呆在这里。”祁砚拉着冬墨往回跑,“这一片建筑密集,显然是敌人轰炸的重点目标。冬墨,镇子上有没有适合躲藏的偏僻街巷?叫食肆里的人们都去那边吧!”
他们立刻上楼,把恐慌不已的难民们叫下来,一行人自食肆内院的后门往外跑去。一路上诡异的火球接连不断地坠落在地,祁砚仰头望去,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大量的飞行凶兽,各个展着宽大的翅膀,张开巨嘴,向地面频频发射火球。
街上的其他百姓也从屋子里逃了出来,向着城西跑去。一时间,狭窄的道路上混乱一片。哭声、喊声、嚎叫声,再加上天空中凶兽们的啸叫和低鸣,在破败的小镇上奏出死神来临的恐怖乐章。
“快,咱们必须和人群分流开来,一堆人挤在一起目标太大了!”
在火球的轰炸中,人们哭号着四下奔逃。祁砚回忆着镇子里的地形,领着食肆里的人们往城西的偏僻地带逃去。
“大家分散开,不要进屋子!”
他的抉择是正确的,天空中的凶兽们大多紧追着镇上的主要人流而去,食肆里的人们则顺利地来到了西面的一块儿平地,这里房屋稀疏,而且林木较密,适合人躲藏。
不过,也仅仅是躲避自空中而来的敌人。
在断墙后歇息了片刻,乐伯肩上背着的布袋里忽然鼓动了一下,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了出来。乐伯把布袋的扎口打开,一只小熊从里面哼哧哼哧地爬了出来,接着,它朝着断墙的外面跑去。
“等等,小呆——回来!”
然而,夜间熊已经失去了控制。它发疯似地边叫边跑,拼命想要远离他们所躲藏的地方,似乎提前预知到了极大的威胁。
祁砚顿觉不妙,他探出脑袋,忽见前方嗖嗖射来两道银光,立刻重新蹲伏下去。
再一抬头,只见刚才“银光”落地的地方,插着两支飞刀,刀柄仍因着后力而微微晃动。
“不得了!是魔兵!”
这次是魔人来了——身材高大的魔人骑着同样体型庞大的飞马,朝着躲在断壁之后的平民们猛冲了过来。他们的手持长矛兵器、左右突刺,飞刀肆无忌惮地射向躲藏在此的老百姓。看着平民倒在刀下,他们便哈哈大笑,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声。
冬墨让祁砚带着自己的好友和家人们往相反的方向逃脱,自己则断后,捡起断墙边的石头向魔兵砸去,试图以此拖延时间。但更多的魔兵出现了,他们叫嚷着、挥舞着兵器,逐渐朝着这边包抄而来。
镇上完全乱了,街道上、石墙边、房屋里,到处都是慌乱不堪而来不及逃离的百姓。魔兵和凶兽似乎是有意识地把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赶去,这让祁砚有了不详之预感。
魔兵恐怕是想要借此将他们全镇的百姓像牲畜一样赶到一起,一口气屠戮殆尽。
逃啊逃啊,终于,前方的人群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前面没路了!”
前面有路,前面是通往邻镇的方向,怎么可能没有路。唯一的解释便是此路不通罢了。
天上黑压压的,盘旋着凶残的有翼凶兽,数量多到几乎遮天蔽日;后方利箭嗖嗖,一声一声,犹如催命;前方被咆哮的凶兽堵得严严实实,只待活人入口。
人间已是地狱。
祁砚的目光从人们颤抖的身影上一一扫过。恐慌、颓丧、绝望……灰色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他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牲畜。
不过,或许是早就对这一天的来临有所预感,他不像其他人那般惶恐,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
“冬墨。”
“嗯?”
即使在这个时候,祁砚也欣慰地觉得,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润,令他安心。祁砚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今日,会不会在此地终结?”
“终结?终结什么,姓命吗?老实说,我并不怎怕死。”
“不怕死……冬墨,你真厉害。”祁砚笑了笑,“老实说,我很怕死。但比死更可怕的,是死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家人,朋友,梦想,……一切。”
还包括爱情。
冬墨望着他,嘴里含糊地:“过桥的时候,别喝汤就好了。”
“嗯?什么?”
“过奈何桥的时候,别喝那啥……啥婆汤。”冬墨憨憨地也笑了,握住祁砚的手,“我脑子笨,可能会忘了你的。”
祁砚的心忽然一阵绞痛。他从未意识到,死亡如此可怕,不但被剥夺了呼吸和心跳的权力,就连记住爱人的脸庞、来世再相见,或许也这么的难。
“冬墨。我们冲出去吧。”
男人没有表示质疑,只是温柔地问他:“去哪儿呢?”
祁砚低下头,“我不想呆在这里,任由他们砍掉我的脑袋。好歹也要挣扎一下。”
“那好。”冬墨低低地说着,“你抓紧我的手。”
男人左手牵住祁砚,右手则握住了血迹斑斑的刀刃。他说:“祁砚,咱们镇上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这样倒是方便魔人把咱们一口气全部干掉。你能不能想办法弄个大火球出来,吸引魔兵的注意力,咱们和其他人趁机散开来,能多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没问题。”祁砚聚起了最后的力气,向着天空,猛地吹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耀眼的火花在空中迸射开来,引得人群中一阵惊呼。
“跑!”
不只是他们,其他人也行动了——趁着魔兵被火光吸引了注意,从人群的中央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右侧顿时有好几个魔兵倒地。趁着这短暂的间隙,人们朝着缺口处逃去。然而——
“吼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一头高壮如山的巨兽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唯一的去路。跑得最近的几个百姓立刻被它的怒吼声震得吐血,昏死在地上。
跟随着人群奔跑的祁砚,也在这一刻刹住了脚步。
完了。
面前的凶兽,是他从未见过的巨大凶残——高壮如山的身体足有数丈高,张开的巨嘴里尖牙层层叠叠,宛如夺命的山洞。
巨兽利爪一扫,冲在最前面的数名百姓立刻被捉了起来、塞入它的口中。牙齿咔嚓咔嚓,如铡刀般利落地开合,轻松几下就把人切成碎泥、吞噬下去。
祁砚在近距离看着这一切。巨兽的嘴里还残留着人类鲜活的残肢,腥气四溢。他甚至连恐惧都感受不到了。
巨兽的利爪继续向前。祁砚腰上传来一阵紧箍的疼痛——它的利爪捏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快速回拖,直直地卷向它的口中——那里,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祁砚!祁砚!”
混沌之中,他听到嘶声裂肺的吼叫。
男人从后方冲上前来、凌空一跃,死死地扒住了巨兽回缩的前爪,一下子随之被提到了空中。他焦虑地喊着少年的名字,挥动着手中的刀刃,“铛,铛,铛”,一刀一刀地扎在坚硬的外皮上。
男人想要把抓住祁砚的这只前爪整个砍断,然而,这凶兽表皮太过厚实,平日削铁如泥的利刃,此时也如树枝般脆弱不堪。
“冬墨,放手。”
眼见着离巨兽的大嘴越来越近,祁砚泪眼模糊地摁住男人的肩膀:“冬墨,快放手!”
“不!”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被吃进嘴里的。祁砚一记手刀劈中冬墨的臂弯。男人撑持不住,终是从半空里坠落了下去、跌在了地上。
“冬墨……”
再见两个字,他不想说出口。凶兽嘴中强烈的血腥熏得他睁不开眼。晕晕乎乎地,他想起刚来异世的时候,他曾差点葬身鱼腹。那个时候也是这般,被吸进了一张满是尖牙的巨嘴。
想不到,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头来还是要死在一张大嘴里。
不过,现在的他可是和当初大不相同。至少那时候他作为一只小鸟,是真的一无所有。而现在,他有冬墨。
不过,很快也会再见不到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被完全吞入的那一刻,一道耀眼的光束落在他的面前,猛地爆炸了。
“轰”地一声巨响,爆裂掀起了巨大的热浪,把他整个人冲了出来。
“啊呀……”腾空的感觉令他本能地蜷缩起来。祁砚感觉到自己跌在了地上,腿骨传来咔嚓一声裂响,痛彻心扉。
来不及叫疼,有人抓住了他的臂膀,把他拼命地往回拖。
祁砚眯开眼,只听耳边嗖嗖箭响,无数利箭精准地袭向巨兽,刺入它的脸颊、双瞳、身躯。巨兽的嘴巴刚被炸过,整个下巴都脱了节、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鲜血、涎水拖了一地。
一瞬间,祁砚看到射在巨兽身上的利箭,以为是猎人们来救他了。但随即,他仰起头、望见了上方漫天的炮火和箭雨。
猎人不可能有这么多、这么强大的武器。
不只是巨兽,挡在两侧的魔兵和其它凶兽也遭到了箭阵和火球的袭击,霎时间人仰马翻、被打得丢盔弃甲。祁砚顾不上腿上的剧痛、勉强翻转过身,就见后方突然冲出来了一支从未见过的陌生军队。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军袍,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弓箭、驾驭载着火炮的战车,正冲着魔人的军队疯狂扫射。
他们有救了。
祁砚心下一松。他感觉到男人正努力拖着他,往远离战火的方位逃去。混乱间,他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和喜悦的高喊:
“黑羽!是黑羽!”
黑羽军突然杀出,周遭魔兵和凶兽猝不及防,只得仓促后退。趁着这间隙,黑羽军中有人大喊:“百姓随我撤退!”
无人再有看那人魔交战的热闹,百姓们纷纷跟着那人往后方撤退。冬墨把祁砚翻了个面儿,看着少年脸色苍白地捂住左腿,焦急问道:“怎么了,腿伤了吗,还能走吗?”
祁砚虚弱地点点头:“嗯,刚才被炸出来的时候,腿磕到地上了。骨、骨头好像断了,好疼。”
他的脸上爬满了汗珠,说话间牙齿胡乱打着颤,显然是痛到了极点。
冬墨心知自己不能胡乱摆弄,便小心地把少年打横抱起,然后追随着大流逃跑而去。
第91章 黑羽
祁砚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床铺上。屋里的光线很暗, 但他知道,这里正是他所熟悉的地方。
他又回到了十四食肆。
在铺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他才逐渐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凶兽魔兵全面来袭, 他自己差点被巨兽捞进嘴里生吞活吃, 所幸危急时刻有一支传言中的黑羽军半道杀出, 以箭雨射向魔军、阻其去路,救下了自己及城中的其余百姓。
他慢慢转动头部, 看到自己正是在食肆的休息屋里。他环视四周、暗暗有些吃惊, 当日镇子遭袭, 被无数火球狂轰滥炸, 大量房屋倒塌破碎,没想到食肆还保留得不错,除了墙上有些裂痕之外, 周围一切尚好。
祁砚蠕动了一下身子,随即感到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不敢再乱动弹,一手扶着左腿,一手撑着后背,小心翼翼地抬起上半身来,往前看去。
腿上绑着厚厚的白色绷带, 还固定着木头夹板, 显然是有人帮忙处理过了。
喘了口气, 又在铺上躺了会儿, 休息屋的门打开了。兰老板和冬墨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醒了?”
兰老板在他床边坐下, 伸手在他腿上的伤处附近轻轻探了探。冬墨跟在其身后,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冲祁砚温和一笑。
“小腿骨摔断了一截,不过还好治。”兰老板伸手要接过药碗。但一瞧身后那人,他又隐秘一笑,把喂药的机会让给了冬墨。
男人懵懵地看着他,再木讷、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腼腆地咽了口唾沫,端着药碗上前去。
祁砚被喂着喝了几口药。隔着冬墨,他感觉到兰老板在帮自己腿上换药,不由得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魔人还在吗?”
“贺迦联络上了黑羽的一支小队,万幸赶得及时,把镇子上的凶兽和魔兵都驱逐出去了。”兰老板说道,“现在,百姓们都集中呆在美食街,黑羽的主力也结束了在边境线的战斗,不久便会赶到落霞镇,守卫这里。你大可安心养伤。”
“太好了。”祁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管身上伤痛,心情却十分愉悦。“这次可多亏了你们黑羽。多亏你们救了我们。”
听到这话,兰老板的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他莞尔一笑,顿时顾盼生辉,看得祁砚心口畅快,更加愉悦了。
“不过……这么多的黑羽军,以前都藏在哪里?”
“大多和我一样,隐姓埋名、生活在市井之间,互相之间保留着联络,只等危机出现便迅速集结而成,为抗魔而出击。”兰老板答道,“核心领袖,例如赫亲王及其随从,则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
祁砚忽而有些感动。官府在明,黑羽在暗,而关键时刻,正是这些“看不见”的军队挺身而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他给祁砚换完药之后便离去了,留下冬墨在屋内继续照看着负伤的少年。
男人打开随身带入的食盒,从里面摆出了几样小碟,而后慢慢扶着祁砚的身子:“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肯定很饿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