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宇牵着林修然穿过雾墙,又走出十几步,这才让林修然回头。四处仍是一片雾气氤氲,山川草木都若隐若现,唯独不见方才搭起的草棚。
“障眼法?”林修然好奇地问道。
“还叠加了幻阵,若是旁人误入其中便会被幻境所迷,加上其中所设的防御阵法,等闲人士不会有机会进来打扰。”殷承宇牵着林修然的手带他一起进去,又道,“待我在这阵法中录入你的气息,便能自由出入了。我闭关少说也要半个月的时间,你若是要打坐修炼便在这阵法里面,屋中已经隔出了你的位置,若是想四处转转也未为不可,但不许跑远,免得遇上危险。”
林修然连忙小鸡啄米般地疯狂点头,闭关突破毕竟事关重大,殷承宇能在草棚中给他隔出一半而不是让他在外面守候,已经是对他的极大信任了。
才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殷承宇就能不计(林家的)前嫌如此待他,也足够让人感动。
等到万事准备完备之后,殷承宇终于走进了草棚开始闭关。
草棚中毕竟条件简陋,殷承宇用屏风将自己打坐的地方与外面隔得严严实实,又仔细地布置了几重阵法,确定林修然在外面不会听见半点声音之后才放下了心来。
倒不是他心存戒备,而是炼化转魄的过程中实在是疼痛难忍,难免会泄露出一两声呻吟,若是被林修然察觉,又必定会徒增担忧,倒不如将他彻底隔开。
林修然对殷承宇的安排全然不知,见殷承宇闭关之后一片寂静也没有怀疑,先是难得地彻底放松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开始便恢复了以往在鸣鹤山时的起居习惯,早起练剑,晚上练习绘制符箓。
一连几日,都顺利得让林修然隐约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的直觉其实并没有错,虽说从外面看来没有半点异样,但殷承宇那边情况却并不容乐观。
这一世殷承宇对于转魄是早有准备,不再像是上辈子那样被迫中毒变成五灵根,而是主动炼化转魄,吸纳其中的汹涌灵力,在原本的火灵根的基础上,人为地塑造另外四个灵根。
重塑灵根的过程常人难以忍受,浑身血液都如沸腾了一般在体内狂冲乱窜,丹田处如被烈火灼烧,每一寸皮肤都如刀割一般,整个人如坠万丈深渊,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求。
眼前的黑暗过了许久才逐渐散开,殷承宇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骨骼都像是被人拆散重装过一遍,但还不等他喘过气来,便发现眼前场景实在太过熟悉,而又让人生惧。
林修然跪坐在几案旁,专心致志地誊抄功法剑招。
尽管知道是陷入幻境,但殷承宇仍旧按耐不住自己,几乎就要冲过去让林修然停手,不要再继续抄写下去。
但他浑身上下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修然将那份功法誊抄完毕,满眼笑意地道:“阿宇,我抄完了,你快收好。”
一袭黑衣的殷承宇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卷功法,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借着明明暗暗的烛火微微低下了头。
“嗯,多谢修然了。”
“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呢?”林修然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倒出一杯灵茶来,递到了殷承宇眼前,“这灵茶是之前我父亲迎娶我母亲时的聘礼,珍藏多年也只剩下这么一点,你尝尝?”
“不!别喝!”殷承宇挣扎着想要过去制止,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将那杯灵茶一饮而尽。
这并非是普通灵茶,而是每千年才能产出一两的清辉灵雾,即便是以林家的势力,能弄来二两三钱,也已经是极限。
林修然两眼亮晶晶的,满怀期冀地询问道:“如何?”
“嗯,还行。”
林修然得到肯定的答复,更是心中欢喜,絮絮叨叨地道:“这茶清香宜人,又有助修为,还剩下一些,阿宇喜欢的话,就带回去细细品尝,如何?”
殷承宇几乎已经是哀求,整个人脑子里都一片混乱,低声反复地自言自语:“别带走……留下……不要……”
然而他却只能看着自己满脸漠然地将那装着清辉灵雾的瓷罐接过,随手扔进了储物戒中,再也没有看一眼。
万金难求的清辉灵雾,林修然甚至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尝过,全部给了殷承宇,却被弃若敝履蒙尘多年。直到林修然死后,才又重见天日。
“不早了,我先走了。”幻境中的殷承宇站起身来,将林修然虚揽入怀,“你早些休息。”
明明只是毫无感情的一句话,一场两情相悦的逢场作戏,林修然却被他的虚情假意所感动,满脸绯色地承诺道:“过几日我便出发,必定替你将那秘宝取来。”
“别去……没有……假的!”
殷承宇浑身战栗,一句话哆嗦成了三段,断断续续难解其意。
所谓的“秘宝”,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而已。
殷承宇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说自己对某样秘宝求之若渴,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亲自探寻,林修然果然主动提出替他寻找,却不知那秘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那一路艰险重重,林修然孤身一人,原本准备好的法宝又被殷承宇拿走,屡次遭遇凶险,最后出现意外,根骨受损,境界大跌。然而就算是这样,林修然归来之后却仍是满脸歉意:“抱歉,没能替你将那秘宝取回来。”
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呢?无非是口头上说了两句“无妨,你且去养伤”,随后便不闻不问,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快意。
林修然替他誊抄的那些功法,更是被散播出去,变成了“林家家主掠夺成姓”的铁证,连殷家灭门之事,也在尚无证据的情况下就被强加到了林修然头上。
自此之后林修然名声尽毁,以至于在殷承宇对他下手的时候,尽管修真界受过他恩惠的人多如牛毛,却几乎没有几个人敢站出来,替林修然说一句公道话。
殷承宇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涣散,由心脏自肺腑,都像被细密的针尖扎过一遍,连绵不断地疼,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师兄,你在干什么?”
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瞬间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了脚。
简陋的草棚中,屏风已经被挪开,林修然满面冰霜,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地举起了寒琼剑。
作品正文卷 第31章
“修然……”殷承宇头一次知晓窒息的滋味,他有千般话语万般解释堵在心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修然并未靠近,而是直接凝出一股冰霜之气,顺着他的面门直扑而来。
殷承宇甚至连躲闪都已经忘记,眼睁睁地看着那股凌厉的气劲从他耳畔擦过,削下来一缕头发,散在空中,浮沉飘荡了一番,才慢悠悠地坠落在地。
“师兄骗我,利用我,害得我魂飞魄散,甚至死后都不得安宁,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么?”林修然满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师兄这般情深意重,我这个做师弟的,也该好好报答才是。”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继续骗你,我知道错了……”殷承宇浑身颤抖,声音哽咽,“我想好好对你的……这辈子我想好好照顾你的……”
“你不满怨愤都不要紧,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不要紧,但你能不能不要扔下我……别不要我……”
林修然死后,殷承宇招魂数万次,跋山涉水取来了所有传说中能让死人复生的灵物,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言,他也不辞艰辛,一定要亲自试过。
然而却只剩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魔宫寝殿中白玉雕琢的床榻上,林修然依旧神色安详地静静躺着,不管殷承宇怎样努力,都没有等到他再次苏醒的那一天。
日复一日的等待,最后换来的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修然只是睡着了而已,只是还在生他的气,不愿意醒来同他说话而已。
狭小逼仄的草庐中,殷承宇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刚开始不过是努力压制着眼角滑落的泪水,到了后来,便再也压抑不住这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修然惨死都是由他一手造成,之后种种折磨,都不过是他咎由自取而已。
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林修然练剑之后便开始绘制每日要联系的符箓,等到天色已暗时才全部写完,又围着阵法转了一圈,确认阵法没有异常,灵石也不需更换过后,才安心地回到了草庐中,自储物戒里取出被褥,安然睡去。
殷承宇闭关已经有十余日了,里面一直安静得很,毫无动静。林修然自然不会闲着没事跑去偷窥,加上殷承宇闭关之前就已经同林修然交代过,说此番时间怕是会比较长,因此林修然也并未怀疑,只以为他一切正常,甚至都已经开始计划起了殷承宇出关之后的安排。
自那日夜宿峡谷烤了几只麻雀和蛇之后,林修然已经有近半月的时间水米未进。虽说已经辟谷,但多少还是有些嘴馋,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那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想想殷承宇已经闭关许久,等出关之时,还是准备些吃食庆祝一下的好。
况且秘境中的妖兽不拘修为高低,体内都蕴含灵气,即便多吃一些,也于修为无碍。
林修然盘算了一番,趁着清晨雾气稍减些的时候离开了草庐。他还记得殷承宇的叮嘱,自己也怕出什么意外给殷承宇拖后腿,因此只在附近转悠,并未离开太远。
附近灵气充沛草木疯长,连带着各种妖兽也从不担心缺少食物,各个长得肥嫩笨重,连警惕心也差了许多,林修然都快到跟前了,才后知后觉地双腿一蹬跑了出去。
这种打猎的活计之前一直是殷承宇在做,林修然虽说已经把烧烤烹饪的技能练习得十分纯熟,但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捉到哪怕一只野鸡或者兔子。
殷承宇那般简单粗暴的灵力暴击在此时自然是不适用的,若是动静太大了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徒增波澜,但搭弓射箭还是可以的。林修然的储物戒里有一把传闻中龙筋凤骨所制的长弓,虽说其实材质普通,但胜在颜色好看名字响亮又有噱头,因此被林茂之送给自家儿子当做摆设。
弯弓搭箭看上去简单,但真正试起来才困难重重,这弓箭并没有准心,林修然这种没有经验的,一箭射出去便偏差十几尺。好在他并不着急,索姓在林中练习起来,他所修行的是剑术与道法,弓箭之类权做消遣。
何况技多不压身,要像原著中后期殷承宇那样几乎全能自然是难以达到的,但多掌握些其他技能,倒也没什么坏处。只可怜了那只被林修然盯上的野鸡,扑棱着翅膀躲来躲去,虽说没有一只箭镞落在它身上,但也受惊不小。
又是一箭射空,那野鸡一头扎进灌木丛中,扑棱了满地的枝叶,林修然回头看了看,发觉已经距离草棚有些远了,犹豫了一下,便没再追上去,转过身去开始往回走。
没想到竟然正好隐约听见了林中有人悉悉索索说话的声音。
林修然不愿惹人注目,放轻了脚步跑了回去,等重新回到草棚附近时才松了口气,又将阵法上的灵石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全没有问题了才盘腿坐下,开始打坐。
误打误撞走到这附近的是两个小门派的弟子,虽说师门并不显赫,但两人一个双灵根一个三灵根,在师门极受重视,被精心培养,在秘境外围转了几圈没有什么收获之后,便壮着胆子往秘境最中心处来了。
这师兄弟二人一连走了几日,正筋疲力竭,打算找个地方休息。没想到才刚坐下就被一旁窜出来的野鸡给扑了个正着,年龄长些的那个反应快得很,一把将那野鸡逮住,招呼师弟来宰了加餐。
他一边拔毛放血,一边感慨果然是廖洲秘境,竟然还能遇上这等美味上门的好事,结果还不等他感慨完,他那师弟就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支遗落的羽箭。
争夺机缘的事情,这师兄弟俩是做不出来的,倒不是什么心姓纯良,而是自知实力不济,秘境中又有不少大宗门的弟子,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而已,但既然此处已经有了旁人活动过的迹象,他二人也难免起了心思,想要在附近仔细搜寻一番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被遗漏的宝物。
等到林修然再一次出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两人热火朝天安营扎寨的场景。
因为有阵法遮掩的缘故,这师兄弟二人看不到草棚处的景象,但毕竟相隔不过三四十丈,林修然还是警惕得很。只是眼下他已经出去了,若是再往回走,难免会被这二人瞧出端倪。
林修然思量再三,索姓便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那两师兄弟一眼便认出了林修然身上鸣鹤山弟子的衣裳,又看他年纪虽小,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