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之下,原宁发现了被关押在鸣凤殿中的成瑜。
原宁的反应,同杜晏预料之中一般无二。
她直接闯入杜晏寝殿,甚至连礼都未行,就扬声问道:“兄长,你为何要把成瑜关起来?”
原宁是知道鸣凤殿中那个地牢的,她见杜晏进来行踪不太对劲,时常靠近无人居住的鸣凤殿,便有些好奇。
随后,她趁杜晏上朝之时,摸进鸣凤殿,发现了被囚禁在地牢内的成瑜。
一丈见方的囚室之内,成瑜靠坐在墙角,见她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便一言不发地低头望着地面。
成瑜身上的死寂之气,让原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一心只想着要问清楚兄长究竟意欲如何。
于是,便有了眼下的一幕。
杜晏并未否认,而是冷声道:“此事与你无关。”
原宁此刻完全被怒火控制,有些口不择言:“成瑜他明明,明明对你那般好,甚至为了见你一面从成国赶来……”
杜晏道:“为王之人,要成就千秋霸业,必然要摒弃这样无用之物。”
“在你心中,千秋霸业就这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然。”杜晏道,“孤尚有政务要处理,你退下吧。”
原宁没有动,而是开口道:“兄长,为何我觉得你不一样了。自从,自从你从阿姐变成的兄长,你就不一样了。”
杜晏手下动作微微一顿:“这才是我。”
最终,原宁还是怒而离去。
之后她的行动,皆在杜晏掌握之中。原宁带着成瑜的令牌出了王宫,联系上他留在都城的暗线。
再之后,鸣凤殿便在一天夜里走水。
杜晏望着冲天而起的火焰,知晓那应当是成瑜已从自地牢之中逃离。
至于他走之时,为何要一把火把鸣凤殿烧掉。
或许,是在同过往道别。
杜晏的目的皆已达成,他望着被火光倒映得通红的天边,却突然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在鸣凤殿中,同成瑜无忧无虑玩闹之时的场景。
此刻不是伤感的时候,杜晏尚有最后一事未完成。
他转身,唤来两名心腹侍卫,随即骑马直出王宫。
杜晏登上城墙,望着眼前的茫茫一片白色。日前恰好下了大雪,都城内外皆在厚厚积雪笼罩之下。
王宫之内的大火,映衬着白雪,让那骑马远去的人影愈发显眼。
杜晏举起手,掌心朝上,一把弓便被放到他掌心之中。
远处疾驰而去的那人,却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匹转过身来。
一人立于城墙之上,一人在城墙之外,远远对望。
杜晏搭上箭矢,拉开弓弦,成瑜却没有动。
一如多年前那般,杜晏戏耍成瑜,让他顶着茶盏立于那棵大树之下作为箭靶。
杜晏看不见成瑜的脸,也看不清成瑜的神情,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多年以前,成瑜那黑沉沉的眼神。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一切也都变了,多年前没有脱弦的那支箭,向着成瑜疾驰而去。
咔嚓一声,成瑜头顶玉冠应声而裂,束起的长发散乱开来。
狂风卷起他的发,遮住了他的视线,让远处那立于城墙上无情之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鸣凤殿的火光,渐渐熄灭,泛着红光的天,又恢复冬夜里应当有的灰蓝色。
成瑜觉得脸颊之上,有些冰凉,他抬手抚过,喃喃道:“原来是下雪了。”
说罢,他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再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杜晏依旧立于城墙之上,手中的弓已空弦,却未放下。
“你还是心软了。”小捌突然开口。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担心视线不好,真把梦境之主弄死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你主动变更计划……”
小捌所说并非无的放矢,杜晏是个极度理智的人,制定的计划除去有客观原因导致计划变更之外,他都会按部就班的执行,从未有过犹豫心软的时候。
杜晏没有搭理小捌,他知道这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公子晏的一手好箭术,百步穿杨,连大将军吴起都自愧不如。
他又怎会失手把梦境之主弄死。
杜晏回身,将弓扔到侍卫手上,转身走下城墙。
他原本的计划,此箭应该是要射向成瑜肩膀,不会致命,受伤也不会太重,又能借此完全斩断彼此的过去。
临到头时,杜晏却犹豫了,在那瞬间,他的手微微一抬,那箭便射向成瑜玉冠。
那一瞬间的犹豫,究竟代表什么,杜晏也不想深究。一切已成定局,再去后悔做过的事情毫无意义。
然而,杜晏在回到寝殿之时,却在枕畔,发现一样不该出现在此的东西。
自杜晏在成瑜面前揭露自己乃男儿身,并将杂佩还于对方后,他就没在见过这串杂佩。
他不明白成瑜在逃离之时,为何还要命人将这杂佩放在此处。
究竟是代表成瑜彻底斩断了过往情谊,或是其他意思,杜晏心中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好在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杜晏,他的计划成功了。
原常原珏开始同成瑜留在原国都城的暗线,私下往来起来。朝堂之上,一时之间被搅得暗氵朝汹涌。
数月之后,成王送来文书,称为表示联盟之诚意,求娶长公主。
杜晏自是严词拒绝。
文书送至成国之后,成王大怒,直言原王欺人太甚。
原成二国之盟约,终是破裂。
第49章 历史权谋片噩梦
成王怒斥原国欺人太甚,撕毁盟约的文书送传来之时,杜晏的手边,恰好放着此前成瑜求娶长公主之文书。
打发走来自成国的信使,杜晏神差鬼使地拿起那封求婚文书又看了一遍。
此封文书之中,成瑜措辞有些奇怪,通篇只称长公主,并未提到原宁名讳。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成瑜求娶长公主的行为。
成瑜离开之后,杜晏已然做好对方毁约之准备,然而他却没有料到,成瑜会通过这种方法来毁约。
成瑜要毁约,借口有很多,他却偏生选择求娶公主联姻。
其实如果杜晏当真是一心只有霸业的君主,此时最为正确的做法便是将原宁远嫁成国。暂且稳定盟国关系,整顿朝纲之后,再择机灭成,一统天下。
至于双生妹妹或是亲生女儿,在自古以来的帝王心中,永远比不上千秋霸业。好在杜晏的目的,从来不是一统天下。
不然原宁的命运,大概比之电影院剧情中也好不了多少。难道这次的事情真让成瑜恨自己入骨,才会完全不顾及原宁是否无辜,将她当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就在杜晏心中有些五味陈杂之时,一个意外的客人到来。
原宁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地唤一声:“兄长。”
自鸣凤殿大火,成瑜逃离之后,原宁就一直有些心虚不敢见杜晏。她知道自己兄长聪明得很,这些事情只要略微一想,就知道成瑜自地牢中脱身的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
原宁躲着不敢见杜晏,杜晏也政务繁忙,两兄妹算下来,竟是从成瑜离开之后,就再没见过一面。
杜晏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原宁,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稀客,孤还当你已经不记得自家兄长了。”
原宁讪讪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兄长,我给你做了桃花饼。”
杜晏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她进来:“待我批完桌上文书。”
原宁很是讨好地把糕点摆在床边几案之上,又吩咐侍女摆上小炉子烧着水准备沏茶。忙好这一切后,她就托着下巴安静等着杜晏忙完。
杜晏忙完之后,便在原宁对面落座:“说吧,今日来寻我是何事?”
不想,杜晏一语才出,就见原宁向后挪了挪,随后便行了个稽首大礼。
杜晏有些惊讶:“你这是何意?”
原宁直起身,道:“成王乃是我放走的,要不是兄长看在兄妹情谊之上,早就将我拿下问罪。”
“……”杜晏并没有否认,现下成瑜已经走了,就算原宁知道真相也改变不了什么。
“当时我说兄长你无情无义心中只有千秋霸业,是我错了。”原宁坦言道。
听到这句话,杜晏立刻明白了原宁为何会突然找上门来赔罪,他问:“你知晓联姻之事?”
原宁苦笑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又怎会完全不知。你如是心中只有千秋霸业,又怎么一口回绝联姻一事。”
杜晏开口道“此事同你无关,我明知同成瑜终有一战,又怎会将你置于那等不堪境地。”
“我,我愿意前往成国联姻。”
杜晏一愣,却见原宁神情认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他捏了捏眉心:“你可知晓,前往敌国联姻的公主,之后都是多么凄惨的下场吗?”
“兄长,明明现在将我送去联姻,是最合适的做法,你却一口回绝。”原宁愈发不明白杜晏的做法,“当初明明把成瑜杀掉,才是最合适的做法,你为何又只是把他关起来。”
原宁越说越激动:“你明明也顾忌着同成瑜的儿时情谊,你明明心软了,又为何总是要摆出一副无情无义的样子来。”
原宁虽是天真,姓格中却又有着固执冲动的部分,杜晏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打乱计划的事情来,便只得耐心劝说。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祁子观星卜筮结果称帝星渐明,天下之势,你我都无力改变。”
杜晏叹了口气:“宁儿,原成二国,终将不能并存,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放在心底念念不忘,于我于成瑜于你都没有任何好处。”
原宁却道:“那我只是想替兄长出份力……”
“宁儿,即便是将来我败了,那也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孤还不必落得用自己妹妹的一生幸福来谋划天下的下场。”
***
咕——
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之上,成瑜放下手中文书,起身走去。
他抬手取下鸽腿上所绑竹筒,又自竹筒之中,抽出一卷密信来。
只是瞟了一眼开头,成瑜脸上神情微微一动,便将密信收到掌心。坐回塌上之后,他才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神情展开细读。
因为这封密信,来自原国王宫中的暗线。
成瑜自鸣凤殿逃离后,他埋在原国王宫之中的暗线,大多被杜晏顺藤摸瓜查了出来。
他煞费苦心留下的暗线,如今只留下原宁身边的一人。此人跟在原宁身边,接触不到机密事宜,甚至连接触杜晏的机会都不多,便也就没有暴露。
关于原宁的消息,对于成瑜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暗线自然便不会冒险传递消息出来。如今是他第一次送密信过来,自是同杜晏有关。
密信之上,是原宁同杜晏的一次长谈。
成瑜垂目细细看了许久,嘴角终是勾了勾:“果然如此。”
其实密信之中,杜晏并未言明当初暗算成瑜之事究竟是为何,然而他却没有反驳原宁的说法。
看着信上的字迹,成瑜又回想起当初之事来。
那日,被杜晏使计关于地牢之中后,成瑜一时之间,确实是无法接受。
他在成国收到杜晏送来的信,见到对方信中隐晦提及的思念之意后,甚至没有片刻犹豫,就混在使者团中前往原国,只为见上一面。
在路途之中,成瑜甚至考虑过同杜晏共治天下的可能姓。然而,杜晏的那杯酒,将他胸腔中那颗火热的心,浇了个透心凉。
就在被关于地牢之中,成瑜心中几乎一片死寂之时,原宁却突然闯入地牢之中。
原宁一见其中的情况,表现得极为激动,并表示要去质问自家兄长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情来。当时成瑜的心完全沉浸于痛苦之中,也就没有阻止原宁莽撞的举动。
在原宁第二次进入地牢的时候,成瑜却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杜晏行事周密,心计过人。单凭单纯的原宁,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的瞒过杜晏的眼睛,闯入这鸣凤殿的隐秘地牢之中。
除非这一切,皆是杜晏有意为之。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成瑜试探地将自己的令牌交予原宁,让原宁到聚才楼去寻人。
成瑜从未在杜晏面前刻意隐瞒过他同聚才楼的诸多联系。
若杜晏真是要置他于死地,或是要借此机会成就霸业。他定然不会让原宁如此轻易同聚才楼中的成瑜的手下联系上。然而一切都十分顺利,原宁带来了他埋在聚才楼的暗线,很快便将他从地牢之中救出。
从那昏暗无光的地牢之中离开的时候。成瑜觉得自己从未看清杜晏。无论是当初那个表面恶毒的长公主还是现在这个胸有沟壑的原王。
虽是满心疑虑,成瑜那颗冰封的心,却又悄然跳动起来。他将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开的杂佩交由属下,嘱咐对方择机放入杜晏寝殿。
临走之时,成瑜一把火烧了鸣凤殿。他以此举,在同过去告别,同过去那个长公主告别。
出城之后,成瑜突然心中一悸,便神差鬼使的勒马回身。
远处城墙之上,他见到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身后是被鸣凤殿大火映得发红的天,和漫无边际的积雪。
一切的界限皆是模糊的,城墙之上的人,在成瑜眼中却是莫名清晰。
在这一刻,成瑜总算是明白。
那人并非是翱翔天际的凤凰,仅是梧桐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