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离身,“这是我娘生前一直用着的香,那个小婢女跟我说里面渗了毒,我就托人悄悄地去问了,果然如此。且这种药并不是剧毒......只是长期服用,毒素便会越积越多,直到最后.......神仙难医。”
他说着说着,似是说不下去了,别过头,像是在忍着什么,好半天才用袖口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那小婢女说当时剩下的□□是交由她处理的,原本是要销毁,但是她胆子小,又觉得这可能会成为日后的证据,就悄悄地把它埋在了内院后的花坛中。”
这便是铁证了,顾泛默然。
其实若二夫人真是被害而死,那么他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人确实是那位端庄的嫡母。
只是......
“既然是因毒而死,那么当时来治病的大夫为何没有检查出来,一直只是在讲夫人只是体虚呢?”
“些许是那大夫也被那女人收买了,两人串通一气来蒙骗我们。”杨峥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现在我知道了是她,我要她偿命。”
他走近一步,直直地盯着顾泛,眼神晦暗:“先生,您觉得呢?”
顾泛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这个少年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顽劣,可终究本姓不坏,天资聪颖,是那种即便他目光短浅眼神很差也能看出来以后能够成大器的好苗子。他的生活一直衣食无忧,有双亲的疼爱,那些暗地里的争斗甚至没有多少水花,还堪堪地避着他的眼睛。
一个活在阳光下的孩子,骤然接受了令他难以承受的黑暗,现在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了这样极端的话,他突然感觉有些难过。
与此同时,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你是不是,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你爹了?”他犹豫了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杨峥猛地别过了头:“不要跟我提他。”
顾泛叹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的抗拒,继续轻声道:“他是不是告诉你,一个小婢女的话不可信,让你懂事一些,不要再查了,让......让你娘入土为安?”
霎时间,一室的寂静,杨峥握紧了拳,几乎要在掌心抠出深深的印子,半晌只说了一句:
“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娘根本不会安心。”
他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看着顾泛:“顾先生,您是我除了亲人之外最信任的人,您不会告诉我,您赞同我爹那种息事宁人的做法吧?”
得了,这把火还是最终烧到了他身上。
顾泛组织了一下言辞,开了口:“我不赞同,但我理解。”
杨安毕竟要比杨峥成熟得多,作为一家之主,考虑的东西也更多。也许他会私下里警告自己的嫡妻,也许会有什么更严厉的措施,但这些东西,不会再摆到明面上来说了,就如之前那次陷害那样。不为别的,只为她嫡妻的身份,以及她身后娘家的势力。这些顾泛不是很清楚,但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再加上大夫人是几位小姐的生母,幼小的尚无人照顾,那些已嫁人成家的也要顾虑到娘家的声誉,说得更严重一点,一旦敞开来,整个杨府都会限于家宅不睦的流言当中。
这些道理来来回回地在他脑中过了无数遍,却始终出不了口。因为他不能跟杨峥说,比起一个已经逝去的人,你爹更要考虑活着的所有人。
这听起来理姓,却十足残忍。
因此,他组织了半天语言,只憋出了这一句。
理解,但是即便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他也无法赞同这一做法。
杨峥嗤笑了一声:“我明白了,先生现在一定在心里说我不识大体吧。”
......小兔崽子。
顾泛在心里骂了一句,努力跟自己说现在杨峥正在气头上不要跟他计较,才勉强把被误解之后心头的火给压了下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我累了先生,就不送了。”杨峥站起身,径直走向了里屋,连头都没回一个。
这是委婉地示意顾泛可以自己滚了。
顾泛虽说有点儿郁闷,到底还是对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小孩儿发不出火,只得叹了口气,收拾收拾憋屈地“滚”出了门。
“你是说,小少爷他知道这件事了?”温暖奢丽的内室里,女子正对着镜子梳妆,虽说她看上去年纪已经不轻,可皮肤却仍旧保养得滑嫩而白皙,一双红唇鲜艳欲滴,面容的艳丽被略显厚重的服饰珠宝压了压,显得沉稳不少,很有大家闺秀的典范。她面前的女子低着头,像是不敢看她,听得她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问话吓得一抖,定了定神才敢开口。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奴婢见他那日把那瓶子拿出去了,想必是知道里面......”
“大意了一点,那边没来得及收拾掉。”女子将最后一支珠钗戴好,冷哼一声,“不过我知道大概是谁告诉他的了,吃里扒外的东西,明儿就撵出去。”
“今儿我瞧着顾先生也过去了,夫人您说怎么办?”婢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我就知道他是个没主意的,遇到事情就只会找顾泛,自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活该是个没出息的种,李惜妍还一天到晚指望着他,真是个笑话。”女子对着镜子端详着,“不过是个穷书生,稍微不那么聪明点儿,八年前就该消失了,哪轮得到他兴风作浪。”
“不过这事儿......既然那吃里扒外的告诉了小少爷,只怕他手里留了证据,再作什么幺蛾子。”女子沉思了一会儿,转头对着婢女道,“你去替我准备点儿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不稳定,我忏悔......这学期在刷学分课比较多,周三周四基本满课,晚上八点前要是没更新就是miu了,不过停更不会超过两天的,么么哒你们QAQ
第25章 懒惰
顾泛站在屋子里, 看着面前摆放的金银财宝, 一时间有些沉默。
“怎么了?”女子看着他, 面上的笑容依旧端庄得体,只是眼中的漫不经心暴露了她此时此刻不是很耐烦的态度。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顾泛说, “毕竟八年前, 二夫人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 把一大盘金银塞给我让我赶紧滚。只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当时他只觉得荒谬, 连带着对二夫人的观感也不是太好。现在过去了这么久, 回忆都带上了滤镜, 竟有些怀念。
“哦?”大夫人的眉毛不自觉地微挑了一下, 她确实不知道这一回事,“那么这样看来, 她是没有成功?”
“顾某自认这一生应当是没有什么财运的, 自然是谢绝了二夫人的好意。”顾泛笑了笑。
面前的女子也跟着他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道暗光, 几乎让顾泛想起了盘踞在暗处的毒蛇:“那么先生今日,是否也要拒绝我的好意呢?”
“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他喟叹一声,“顾某虽说是个穷书生, 可向来知道不义之财取不得。先前二夫人所赠尚属是回籍路费, 夫人这番赠礼,怕是顾某的买命钱罢。”
他轻拂过面前的金银,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有了毫无掩饰的厌恶:“夫人, 这回又是什么毒呢,又或者是出府途中埋伏了几个杀手?您这样屡次三番地害人,夜半醒来之时,不会觉得害怕吗?”
话音未落,女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有一个瞬间,顾泛觉得眼前的女子几乎想要用眼神来掐死他。
作恶多端的人在一切还隐于水面之下之时尚能保持一方表面上的体面,但一旦所犯的罪恶浮上了水面,便会彻底露出狰狞的面孔,想要掩盖这一切。
女子似是努力在压抑自己的不安和怒气,喝道:“顾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
“比起所谓言辞来顾某显然更惜命一点。”顾泛退后了一步,对她行了一个礼,“夫人,既然做了,就不能指望这个世界蒙上眼睛装作看不到,您好自为之。”
他刚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女子的冷笑:“把他给我抓起来。”
顾泛直接一脚踹上了一个不知何时自暗处冒头的仆役,角度精准,力道十足。
开玩笑,你顾哥哥以前可是校队的,顾泛一面心里想着,一面吐槽这具身体的弱不禁风——哪怕他已经很注意用饮食来改善体质了,打架的时候还是很力不从心。趁着其余的人忌惮他,一时没摸清他真正的武力值不敢上来的时候,他冷冷地说:“夫人,您真的要把这件事闹到老爷那里去么?”
女子走近了两步,露出一个妩媚又阴毒的笑容:“怎么会呢,顾先生是急病而亡,老爷又不通医术,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
得,死因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泛看着她,语气里已经有一些悲哀:“夫人怕是不知道,老爷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这种情况下我死在您这儿,您真的觉得他还会相信顾某是急病而亡呢。现在老爷那里尚没有动静,夫人您可不要自己给自己下催命符。”
女子的身形似是晃了晃,只不过她仪态始终保持得太好,看不太明显,只有头上的珠翠颤了一下,发出叮当的轻响。
“你为了脱身,竟然想出这样的谎话来威胁我么?”
“您觉得我有必要骗您么?”顾泛有些无奈。
他甚至开始对杨安心怀不满,正是由于他的诸多顾虑,才导致了面前的女子如此的张狂。现在这一切都落到了他的头上,他简直像背了一口巨大的锅,敢怒不敢言。现如今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女子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就此安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杨安下定决心不顾脸面彻底把她从这个家丢出去,这话连二夫人都能理解,他相信精明如大夫人肯定不会想不通他的意思。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大夫人对他“信任”的基础上,如果没有信任,那么他再巧舌如簧都是白搭。
大夫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脸,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定,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她不说话,底下的人自然就更不敢动,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只有窗外的风敲打窗棂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
就在大夫人朱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被猛地撞开了。
紧接着,呼啦啦地冲进来一群人,像是知道屋内将要发生什么似的,进门之后看也不看,先把那一群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仆役给架了起来。
顾泛:“......”
他还在等大夫人自己想开把他放了呢,这一群莫名其妙冲进来的是哪里来的天降英雄???
等到他看到最末尾走进来的两人,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凉了呀,他心情复杂地想。
当然,这声凉了不是给他自己道的,而是给大夫人道的,如果说原本杨安还想私下解决,保大夫人的话,那么现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开处刑,显然让他很下不来台,那么就只有把罪恶之源给推上台子了。
他弹了弹落了些灰的衣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走在最后的杨峥,小孩儿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神,只是专心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大夫人显然也被这阵仗给吓到了,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只不过她毕竟经历的场面多,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强撑着笑容迎上去道:“老爷怎么来了?”
杨安的脸色很不好,几乎是在瞪着她:“我不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女子的眼神闪躲了一下,“这不是这些日子峥儿的功课落下了嘛,他的娘刚走,我这个做嫡母自然要尽到做嫡母的责任,一直以来很有些担忧,今日便把先生请过来与他商议一下峥儿的课业。”
这冠冕堂皇的话听着委实太假,顾泛瞧杨峥的眼神就是满眼的“编,你继续编”,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
她还算有点脑子,没让顾泛来帮着她说话——也许是知道顾泛不会这么缺心眼,不过杨安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她给糊弄过去,转过来问顾泛:“顾先生,是这样吗?”
“啊。”顾泛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然后说,“不是啊。”
杨安:“......”
虽然已经十有□□摸清了实情,可这么不给面子的耿直回答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就见顾泛撩起袖子,露出一道浅淡的青紫伤痕——这是他刚刚踹那个仆役时不小心在椅子上磕的,振振有词地说:“大夫人把我请来,就是想要给我封口费,不让我把她下毒谋害二夫人的事说出来,我没答应她,她还指示仆役想要就地灭口,桌上那盘金银和我手上的伤都是证据。”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控制不住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一半的人是因为这个事实本身而惊讶,而另一半人则是惊异于顾泛的直言不讳。
顾泛本人倒是觉得没什么,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大夫人是铁凉,那么没必要对她所作所为遮遮掩掩,严格地来说他跟大夫人甚至算有仇,说出事实纯属正常CAO作,更何况他说了不算,具体的还要杨安自己去判断。至于害不害怕报复么——算算距离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也不远了,临别前夕......
临别前夕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怎么爽怎么来。
大夫人的脸色已经煞白,几乎说不出话来,强撑着转过脸去看杨安,却在接触到他的视线时心凉了半截。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这回杨安的问题是冲着她来的。
他甚至没有质问她一句,好让她有机会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