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火车站的饭食,基本上都不是商贩们自己做的。他们跟山村人家商量好,每天清晨由农户把没什么滋味的大锅饭做好,他们大概□□点钟的就去收,价钱给得挺低的。”
顾谦虽然心里早有所准备,但听到女人这样再真实不过地说出来,心里的石头还是沉甸甸地压了压。
“对揽活儿的农户有要求吗?”戴明环像是知道顾谦是怎么想的,开口问道,“比方说,需要有体检报告或者厨师的什么资质证书吗?”
小姑娘看在戴明环把虾球给她摆得近了一点的份上,也不是那么害怕他了,学着他说话道:“有资字证书吗?”
好了,这是个z和zh不分的小姑娘,估计能跟老家的小朋友们玩成一片,不存在什么交流不通的问题。
年轻母亲摆摆手笑道:“那个时候哪有这么讲究,就算现在那些看见工作人员就跑的流动商贩都不能保证能拿出什么资质证书来。”
顾谦皱了皱眉头,小女孩也学着皱了皱眉头。
年轻母亲搓了搓小女孩的眉头,以为他是在担心安全问题,解释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都是村子里的女人们做的,一个人做家里好几口人饭的那种,大多身体健壮结实,没什么病。”
“您继续说。”
“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门槛竟然那么低,只要早上起得来,都能揽得到生意。家里的菜地里种着什么,就往大锅菜里煮些什么东西,都是真材实料的。”
戴明环听到这里,眼中的眸光极快地一闪:“可是根据历史数据,在每个车站蹲守的流动商贩差不多在六到八个,每个人能带进车站的盒饭就那么多,不像是在各个山村撒网批发的样子。”
“批发的样纸……”小女孩快被她妈妈拍得睡着了,但大概是戴明环的声音太有辨识度,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没什么意识地梦呓出几个字。
“这个是我没说清楚,不是每个村子都有人做这种生意,毕竟那个时候也是供大于求。就以我们那一片为例,我们离一个大站——就是锦城的火车站,很近,但是光是包围着锦城的大村镇有几十个,更别提一些人口比较少的小村庄了。所以综合交通、人口、价格好多因素的话,也就那么三四个村子里会供货。”
顾谦听到锦城这个城市的名字,心尖上跳了一跳:“这样的话,那姐姐你还记得是那几个村子吗?”
之前顾谦还觉得锦城周围范围太大,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打算先去了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但是没想到,他对林铮说的话竟然成了真:他的运气还真的挺好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谦这条大锦鲤跟戴明环对视了一眼,年轻母亲的手指轻轻敲着额头,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我们豆镇算一个供货大户,隔壁的许村算一个,还有一个离我们比较远,叫什么来着……”
戴明环极快速地检索了锦城火车站周围的地形地貌和交通条件、户籍登记的人口情况,跟豆镇的距离比较远的话:“是轲辛村吗?”
女人摇摇头:“名字就一个单字。”
“榴镇?”
“是了!就是榴镇!”女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脑子,连这都忘了……对了,现在好像很少有人对这些感兴趣了,你们倒是还挺喜欢听。”
“是啊,挺想去那些失落的地方看一看的,”顾谦拍了拍身后的背包,“有时间的话还能拍些照片回来,说不定我们如果去豆镇的话还能再见面呢。”
小姑娘已经睡熟了,喃喃道:“面……面……”
这下连戴明环都禁不住笑了起来,顾谦被晃了眼,赶紧回了头不去看他。
“这也算是有缘分……”年轻母亲用手指轻轻梳拢着小女孩乌黑的头发,“要是能有运气再见面,请你们去吃我们那里的小特色——火树银花。”
“火树银花?”顾谦倒不是馋,单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年轻母亲神秘地笑了笑:“你们猜是什么?”
……
顾谦望向戴明环求救,戴明环淡定地回望了他一眼:“要我说吗?”
“试试看嘛。”年轻母亲饶有兴致,“这道菜也算是挺有名的,当然只是在我们那一片儿有名,她小姨家,也就是我妹妹家做的生意就跟这道菜有关哦。”
戴明环看顾谦不像是想猜的样子,毕竟在脑子里过一过那些菜名对现在的顾谦来说都是一件很挺残忍的事情。
于是戴明环开了口:“辣油泼豆腐。”
“聪明!你是不是吃过?”
戴明环摇摇头:“以前在书里看过,豆镇盛产豆腐,又在无辣不欢的四川,所以这道菜在当地还挺受欢迎的。”
试问还有什么神奇的东西没有在伟大的戴明环的数据库里存着?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戴明环,不然以后他随手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摄像头拍下的监控录像里一截,就是一张丑照。
简直让人窒息。
神还是给了他们有效信息,他们的搜寻范围被缩小在了三个村子里,如果这三个村子里还找不到,顾谦可能就得换个思路好好攒钱看能不能给自己的味觉神经做个手术了。
火车到达锦城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晚餐期间顾谦又尝了十几个饭盒的菜,没有发现。
锦城的夏夜有微微的凉风吹,蜀地氵朝湿,夜风里带了迷迷蒙蒙的水汽,黏糊糊地沾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小女孩已经睡熟了,年轻母亲抱着小女孩,腾不出手来拎行李,戴明环二话没说拎了她们母女二人的行李,顾谦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后边,把母女俩送上了前来接她们的车。
他们在车站附近订了酒店,打算先休息一下,拟定一下计划,明天再行动。
虽然酒店跟火车站挨得很近,但隔音做得很好,环境也说得过去,尽管戴明环矢口否认自己有入侵酒店的监控摄像头(没有人住的房间的摄像头),顾谦还是坚持把这份功劳安在了他身上。
顾谦先去房间里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到戴明环正在盯着腕表出神。
“你这表设计得很新奇嘛,”顾谦在他身边坐下,十分不见外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怎么这么多的指针?还各走各的?”
戴明环皱着眉头:“每个齿轮代表着一个系统,神创造了一百零六个系统,但是真正使其运作的只有十六个。”
“所以每个齿轮代表着一个系统?”顾谦数了数齿轮的个数,果真只有十六个,还有无数个小光环在表盘的表面一圈圈温柔地明灭,就像是雨滴落在池塘里激起的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顾谦头发还没有擦干,一滴水顺着发尖落在戴明环的手臂上,很快就消失无踪。
“诶?这齿轮怎么回事?怎么就它倒着转?还有这个,它好像不动了……”顾谦化身好奇宝宝,就差把表解下来拿在自己手里摸一摸了。
戴明环的眸色更深了:“这两个系统,是被消除数据了么?”
☆、孤独的美食家(10)
顾谦惊奇地看了一眼戴明环:“被删除数据的是系统?我没听错吧?”
戴明环摇了摇头,虽然被“消灭”的是他的兄弟或者姐妹,但他面上也没什么太沉重的表情:“这很正常,我被创造出来就是接替了一个系统的位置,我用的中央处理器是他的处理器的改良版。”
“你还看得挺开,要是我估计得惊厥半天,生怕下个就是自己了……”顾谦擦着头发,一股清香的洗发露的味道钻进戴明环的鼻腔,他开始不自觉地分析成分:三乙醇胺、氢氧化铵、十二酸异丙醇酰胺……
但他还是分出心来很快地回应道:“优胜劣汰,再正常不过。”
顾谦拿起了电吹风,结果拨弄了半天,就是没办法出风,戴明环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指甲变成坚硬的形态,三两下就把电吹风拆开了。
“神怎么定义你们的优劣?”顾谦嗤笑一声,“连区别心最重的人类都不敢说一定能区分出优劣,谁不是我这里赢过你一点、你那里胜过我一点的?神又凭借着什么因素定义你们的优劣?CPU吗?”
戴明环低着头修电吹风,额发微微落了下来,遮住了好看的眼睛,他自然而然地回答道:“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只不过有的容易一些,有的困难一些。自然是有办法区分优劣的。”
“跟与系统配对的玩家有没有关系?”顾谦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柔软的床陷下去一块,“如果我们玩得不好,会连累你们吗?”
“系统有规劝玩家正确游戏的义务,也有权选择新的玩家。”戴明环把断掉的导线在指尖重新熔了,搭接在一起,“所以是系统掌握着主动权,不是玩家。”
“那我明显是惹神生气了,你打算换掉我吗?”
戴明环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这句话很奇怪:“你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换?”
“明环兄,”顾谦躺在了大床上,他的头发还是氵朝湿的,身下的床单很快就被濡湿了一片,“我觉得你有时候真像个人,但有的时候就不那么觉得。”
“嗯?”戴明环不明所以。
“比方说现在,你有自己的判断和原则,这点和人很像;但你我虽然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还远远没到两肋插刀、为我去死的地步,你做出现在这个选择,天真得很,又不像个人。”
戴明环把电吹风组装好了,放在顾谦的手边:“我听明白了你的逻辑,但觉得没什么意义,我不是人类,也没有想要像一个人类。”
“那你是什么?”顾谦坐了起来。
“无穷。”
顾谦头大:“正无穷负无穷什么的那个‘无穷’吗?”
戴明环没有给他解释,因为解释了以顾谦浅薄的知识储备也不一定能听得懂。
他是无穷,他在各个维度上无限延伸,却没有一个无限可以到达尽头,存在却无法到达的尽头是悬在他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拥有无数个世界的真理,却本身就是一个谬论。
谬论怎么解释给别人听呢?
他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上一任系统的残像还没有完全消失,戴明环看到了什么,神捂住了他的眼睛,那是一个清糯的少年音:“删除,你是无穷,不要被愚蠢的人类短浅迷了眼睛。”
人类的短浅?
对立面是什么?无穷的真理宇宙吗?
他没有多想,执行创造者的命令是写在他们程序里的无穷无尽的循环。无数个世界信息被载入他的存储器,他眼花缭乱,如初生孩童懵懂。
数据载入完毕,戴明环在那一刻诞生,神大发慈悲,将人类愚昧剥离了他的基因,给了他汪洋般的宇宙。
他是一群兄弟姐妹中唯一的无穷,最得神的心意。
顾谦没有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打开了电吹风吹已经半干的头发,嗡嗡的风声在不大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戴明环放空了自己的处理器,几乎无意识地记录着电吹风的分贝。
过了一会儿,风声停下,顾谦开口道:“你觉得,三个村庄,明天我们先去哪个?”
“有效信息不足,概率相等,无法决策。”
“反正也都是要去的,随便挑一个,我们就当旅游了。”顾谦的心态很轻松,他笑眯眯的,“你喜欢哪个?喜欢哪个我们就去哪个。”
相当随意了。
“那就榴镇吧。”戴明环随机选了一个。
“好,明天去榴镇。”
顾谦关了灯,躺上了床,戴明环没有动,戴的床挨着窗户,窗帘被拉上遮挡火车站不灭的橘色灯光,但窗帘的环被锈住了,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微弱的光照了进来,戴明环虚虚地握着这把光。
他不用睡觉,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估计是宇宙毁灭或者创生之类的大事吧,顾谦心底暗暗想道。
刚刚他的头发打湿的床单已经干了,那块布料比周围的布料的温度要高一点,温暖熨帖地贴着他的皮肤。
戴明环要是个人,顾谦就得怀疑他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了。
他眯了眯眼睛:“晚安。”
戴明环放开了那道光,头转了过来:“晚安。”
第二天顾谦睡到了七点钟,他的生物钟已经被调节得十分令人感动了,可以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里称霸的那种。
锦城到榴镇一天只有两趟大巴,不对,是小巴,灰扑扑破破旧旧的那种,一路跑一路冒黑烟,还要拼了命地突突往前奔以免被环保部门直接拖去垃圾处理厂。
榴镇是个不大的小村子,除了村里的主路是还算宽敞的柏油路,其他错综复杂的小路不是用石头砌成的石板路,就是风一吹就黄沙弥漫的黄土路。
但村里的房子倒都挺新的,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家盖起了二层的楼房,还有不少正在盖的。围了一圈的沙子和水泥挡住了半边的路。
一辆婚车被堵在了半路上,司机正十分烦躁地按喇叭:“这是谁家的材料?都挡了半边路了!这还怎么过车,还有没有公德了?”
按了半天都没有人出来,司机打开车门出来,看了看脏乎乎的沙子和水泥,又把刚刚挽起来的袖口放下了。
靠在车门上冲着车后座上的人喊道:“大娘,咱们的车过不去了!”
大娘的嗓门更大:“你说啥?车没油了?”
“不是!挡路了!”这声音,顾谦想不注意都难。
“漏了?”大娘声音焦急,“车胎漏气了?”
司机更烦躁了,干脆把车门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