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哼哼唧唧,又将萧送寒安置在秋觉以前的屋中,才回他自己的房间,发现枕巾被褥都和当年并无二致,连柜子里的衣衫都摆得和当年一样,且周遭事物一尘不染,柜子里还塞了银票银子……
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人心生恐惧,就似这两年的时光凭空消失了一样。
时乐心中涌起了各种可能姓,他不明白萧执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千方百计让笠州的屋子保持原本的模样……?
抛去纷乱扰人的想法,时乐去准备洗澡水,简单的洗漱后倒头一睡,什么事明儿再说。
躺在熟悉的榻上,各种奇怪的猜测又涌上心头,时乐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辗转一番索姓坐起入定,还专门挑了最复杂的心法调息,体内灵力迅速流传,不多时他已累得额角浸汗。
天将破晓,这会儿他是真的累了,在薄明的晨光中倒头就沉入深眠。
夏日天热,榻上铺了草席,时乐睡觉也不安分,东滚滚西蹭蹭,睡暖了一处又移到另一处,直到他触到一个冰凉凉的物体,舒服的将手脚搭了上去,就睡安稳了。
翌日午后,时乐迷迷糊糊转醒,整个人又下意识的朝那冰凉凉的物体蹭了蹭,真舒服,不仅凉爽,还软乎。
如此满足的想了想,时乐心中一跳,惊觉不对,从迷糊中倏忽转醒。
他睁开眼,眼前这人眉眼紧闭睫毛浓长,在午后明亮的天光中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如此好看的脸,除了萧执还有谁呢?
所以问题来了,这家伙是怎样以昏迷的状态走出屋子穿过回廊推开房门睡到他床上的?
更可怕的是,时乐自己还无知无觉的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
他难堪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向后移了移身子,还未挪多远,手就被萧执一把握住。
“……!”时乐做贼心虚,脸蹭的一下红了起来:“大小姐,你醒了?”
对方并无回应,只有手紧紧抓着时乐的手。
时乐将两指搭在他腕脉上,确认这家伙并没有从昏迷中清醒,更觉不可思议。
所以说,萧执怕是以梦游的方式寻到他屋里来的……
此时萧送寒已经在回廊处哼起了小曲儿,脚步声渐进,他在窗外喊了一声:“乐儿醒了没?邪门了,方才我去执儿屋中看,他不见了。”
时乐盯着身侧沉静的睡美人,揉了揉太阳穴道:“没事儿,他躺在我榻上。”
“什么?”
“你侄儿,如今,躺在我榻上。”
“……”
萧执昏迷了三日,也以梦游的状态黏了时乐三日。
每次时乐醒来,身边总是多了一个凉飕飕的人,如此一来二去他也习惯了,他睡他的,横竖梦游的人也不会来烦他。
时乐睡觉不安分,还有好几次,昏迷不醒的萧执被他踢下了床……
有次萧送寒来看侄儿的伤势,发现这俊俏侄儿的额角生了一个大包,似笑非笑的问时乐:“昨夜你打他出气了?”
“……我没有。” 时乐冤枉,他才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顿了顿又漫不经心道:“怕是他夜里自个儿滚下床的。”
萧送寒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煞有介事道:“挺好的。”
“哈?”时乐不明所以,哪有叔叔对着脑袋磕出大包的侄儿说挺好的……
“我是说,你同执儿关系挺好的。”
“……”时乐本还想狡辩狡辩,嘴唇动了动又作罢,担心自己越描越黑。
萧送寒难得露出迟疑的模样:“乐儿,老实说,你同执儿有没有……”
他欲言又止,尴尬的挠了挠头。
时乐一时有些发懵:“有没有什么?”
“你是他侍见,所以……”
“我呸! ”时乐总算明白萧送寒所指,登时有些无所适从:“没有的事。”
萧送寒突然感叹道:“那执儿他倒是忍得住。”
“……”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
“万一你被我吓跑了,这孩子醒来不得把我扒皮抽筋的?”
顿了顿又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时乐想了想道:“寻个安静之所住下,再不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那,要不你等执儿他醒来再离开?”
时乐沉默一瞬,点头:“行。”
萧送寒但笑不语,心道我这侄儿醒来能放你走么?如此浅显的道理,如此明明白白的心意,可聪敏如时乐却看不清,当局者迷正是如此。
过了五日,这位萧送寒口中十分能忍的侄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彼时时乐前脚刚出门,打算到归燕楼去买一些下酒菜晚上和二爷共饮。
萧执醒来不见人,立刻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因为起的太急,一阵头昏目眩眼冒金星,险些滚下床来。
“时乐! ”
叫了一声无人应答,萧执开始额冒冷汗,这一年来他无数次从衍梦草编织的梦境中醒来,独自面对荒凉的现实。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吗?
回廊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送寒还未进屋,声音就飘了进来:“可算醒了,你也太能睡了。”
萧执逐渐灰败的眸子又渐渐有了神采,他紧张又忐忑的望向萧送寒:“时乐呢?”
萧送寒看侄儿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生了调侃之心,微微挑眉:“你又做梦了?”
闻言,萧执整个人脸色迅速暗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抓住衾被的五指微微颤抖。
“行啦行啦,乐儿出门买吃的了。”萧送寒看不下去了,没憋住立马说了大实话。
话音方落,萧执骤然从榻上一跃而起,脚步不稳的朝门外走去,萧送寒怔了怔,立马将这试图往外走的疯子揽住扛在肩上,不轻不重的再次扔回榻上,还一边碎碎叨叨说身子这么轻算什么男人……
萧执面沉如水,冷声道:“做什么?”
为防止他灵流乱窜走火入魔,萧送寒早早封了他的灵脉,如今的他和普通人无异。
萧送寒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你又想做什么?”
“你管得着?”
“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
“追上去,半路晕倒再让乐儿将你背回来?”
“……”萧执眸色转暗,无言以对。
萧送寒啧了啧:“你这任姓的脾气真是不讨喜,也难怪乐儿不想再沾惹你。”
“……”萧执嘴唇紧抿,片刻低声道:“我可以,改。”
萧送寒看侄儿这副紧张的模样,突然也生了玩闹之心,笑微微的:“你改得了么?当年这么不珍惜他,毁他灵脉又对他下蛊,别怪二叔我将他抱走暖床去了。”
萧执气得嘴唇发白,不动声色的回望他笑嘻嘻的二叔,片刻,抡起拳头砸向萧送寒的右脸,淡声道:“滚。”
这一拳,很扎实。
另一边,时乐揣着萧执留下的沉甸甸的钱袋,到归燕楼打包了六七样菜,还捎了几壶荷花酿,正兴致勃勃的往回走,突然面色一沉,轻描淡写的勾了勾手指,身后不远处即刻腾起一簇淡蓝的鬼火。
不多久,地上多了些许银白的粉末,是隐踪莹燃烧的灰烬。
时乐弯腰用食指沾了些粉末用灵识勘察,却寻不到主人的标记,他眉头轻微皱了皱,是谁一直藏于暗处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心念电转间,时乐扬了扬手,地上的粉末重新凝成一只隐踪莹,半明半昧的消失于夜色中。
将事儿处理干净,时乐继续提着酒菜回到宅子,彼时明月东升,照得院子一片白,萧送寒正坐在廊下,用棉布包裹草药敷脸。
这些草药还是当年秋觉种下的,这段时日,萧执一直料理着,遂也茁壮成长。
时乐进了院子,看萧送寒一边捣鼓草药一边敷脸,奇怪道:“二爷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借着月色灯影看清萧送寒肿得老高的右腮帮子,诧异得将未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萧送寒苦兮兮的抬起头,撇嘴:“那兔崽子醒了,一醒来就打我。”
时乐唇角抽了抽,没憋住噗的笑了:“你们叔侄俩在家怎么打起来的?”
“……我就和他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下狠手,幸好事先被我封了灵脉,要不然怕是把我的头都给打掉了。”
“……牙没掉吧?”虽然知道这会儿笑有点不厚道,但时乐实在是憋不住。
萧送寒冷哼了哼:“他娘的兔崽子要是敢打掉老子的牙,我打断他三条腿。”
三条腿?时乐打了个寒颤,那他们萧家要断子绝孙了。
“萧执如何了?”
萧送寒打了个哈欠道:“那兔崽子,被我挂在屋里自闭呢。”
挂在屋里?时乐很难想象这个形容词如何实践到不可一世的萧执身上……
“你进去看看呗,万一他被我挂死了,下地府同我兄长告状也难办。”
第54章 相处
“原来二爷也有忌惮的人。”
“可惜,能管住我的这个人不在啦。”
萧送寒无奈的笑了笑,时乐将他面上转瞬即逝的落寞看在眼里,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去看那没有一丝动静的萧执。
回廊里的琉璃灯被夜风吹灯得一晃一晃的,时乐推开门,屋中黑漆漆一片,廊下的灯光渐渐漫了进来,静谧中,他听得咣当一声响,像谁的头敲到了桌子
良辰美景被这听着很疼的声音彻底打破了。
“你回来了。”
萧执的声音有点窘迫,在黑暗中响起,时乐挥了挥袖子,桌案上的烛火燃了起来,将室内光景照得明明白白。
时乐倒抽一口冷气,萧执被他亲叔叔用床单拴住两只脚,悬于房梁倒挂屋中,只要他一动,额头就正好撞在桌子腿上
如今的萧执,一张苍白的脸因为充血红扑扑的,头上已经鼓起了两个包
真是一对亲叔侄啊
“别看,也别管我。”
“为何”
“丢人。”
萧执不情不愿的别过头,咣当一下,头又敲在了桌子腿上。他设想过无数次的再见,没想到场面这么尴尬。
时乐扶额,走上前要替他解开缚住脚踝的床单,萧执却始终闭着眼咬着唇,眼睫颤动,一副极度难堪的模样。
时乐憋笑,笑这不可一世的落难大魔头偶像包袱太重“你别扭什么”
“”
“我不过去,怎么替你松绑”
“” 我不想你看到我这副模样,这句话他没脸说出口。
梦寐以求的久别重逢,自己却是这副窝囊样,当年自己若不是这么窝囊,也不至于让旁人伤害时乐。
时乐不理会这家伙的磨磨唧唧,走过去手脚麻利的试图解开缚住他脚踝的被单,好家伙,这萧送寒还绑了个死结,是个狠人。
捣鼓了好半天,时乐终于将萧执扛了下来,这家伙全程不言语,十分不适应。
时乐看那张红一阵青一阵的脸蛋,忍不住拍了拍捏了捏,调侃道“你脸皮厚成这样,也会害臊”
“”萧执不答,心道那可不是在你面前么
“那-ri-你突然晕了过去,我就擅自决定先将你带来笠州。”
狭长的眸子黑沉沉的,望久了,似能将人吸进去“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对啊,你不知发什么疯,黏在我身上不肯走。”
萧执对他的吐槽没任何反应,自说自话“这宅子我经常过来,定期都会亲自打扫,被子枕头都洗过晒过,柜子里的衣服都是新的。”
时乐看着他,有那么一瞬无所适从,突然笑了笑消解自己莫名的情绪“还有柜子里,塞了满满的银子银票,你可真是有钱了。”
萧执不置可否垂眸,心道这还不是怕你突然回来寻到这儿,所以都备好,已被不时之需。
“给我解开灵脉。”
时乐摇头“二爷封的,我无能为力。”
“”
“且他也是为你好,你身上气脉紊乱,封了你灵脉好歹能抑制一些。”
萧执冷声作答“无需他CAO心。”
时乐笑着摇头“你方才同他置什么气”
“他乱说话。”
“你二叔讲话向来不顾及,你同他较什么真”
“我知道,但他说那些话,我忍不了。”
时乐盘起腿坐在榻上,与萧执相对,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二叔说了什么”
萧执嘴唇抿了抿,沉吟许久答非所问“时乐,当年在万鬼冢,是二叔一直照顾你么”
时乐笑,眼睛微微弯起,在柔和的灯光里让人有种含情脉脉的错觉“没有二爷,我怕是早死在无往海里了。”
萧执心中一揪,清淡的点了点头,没有答话,手指不知不觉握成拳头。
他庆幸时乐遇到萧送寒,可心中那份不甘无法用言语形容,一次次他把时乐推向死,而他的二叔却将时乐从死拉向生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再要求什么。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许久,萧执才淡淡的开口,他抬眼,眼中火光跳动“会同二叔一起过吗”
时乐怔了怔,他不知这孩子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怔愣,让萧执觉得如坐针毡无限漫长,不知不觉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时乐突然笑了,轻松道“你还真想让我做你婶婶”
论起开玩笑,时乐不输给萧送寒。
“不可”萧执眸色闪动,脱口而出。
时乐微微挑眉,等他继续说出理由。
“你是我侍见,和二叔乱了辈分。”慌乱中说出这句话,萧执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抽了。
时乐笑,这家伙虽然现在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也终于长成了一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