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是了。”
海面异常平静,无波也无浪,就似时间静止了一样。不多时船靠了岸,流雾遮了视线,让时乐记起那日在浮余山地牢外的情形,一恍惚间他回过神,和那日一样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惊诧之际时乐抬起眼,迎上的却是萧执无波无澜的视线。
“牵着,不然……”
“不然怎样?”
萧执将那句走丢咽了回去,胡乱改口道:“不然给你可乘之机,暗算我。”
时乐哭笑不得,觉得这人有被害妄想症。
“大家不要掉以轻心,这流雾能致幻。”叶知行提醒道,一转眼看到萧执拉着时乐手腕的情形,眉心跳了跳。
“觉儿,你把手给我。”时乐想叶知行可能是要牵他那小师弟莫怀尘的,便多记挂了秋觉几分。
秋觉闻声回望,刚好触到萧执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打了个激灵吓得忙摇头:“不了不了,我跟叶道长走。”
如此说着,他竟大着胆子去牵叶知行的衣袖,一张脸瞬间红到脖子根。
时乐心中好笑,这孩子今天怎如此主动?
还未等他乐完,就觉得脖子后一凉,似被什么冰冷滑腻的事物黏在皮肤上,抬手摸了摸又什么都没有,正在他困惑之际,周遭的浓雾似活过来般迅速凝成絮状,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转瞬眼前便是一片虚无的白。
完了,一不下心似又掉入了幻境。
有过经验的时乐并没想到,这一回的幻境可把他坑惨了……
白雾渐散,呈现在时乐眼前的是那座曾出现在梦境中的地牢,而他整个人被高高吊起,手脚心被鬼钉穿透固定在天刑柱上。
一簇簇食人血肉的鬼楠花蔓延疯长,又滑又凉的藤蔓缠在他脚踝上,还未及时乐反应过来,数十根细长的藤蔓扎破皮肉探进他小腿的血管里,贪婪饥渴的喝着血,时乐疼得猛地一阵痉挛,喉间发出嘶哑的闷哼。
越是挣扎,鬼楠花藤扎得越深,时乐错觉整个小腿的皮肉筋骨都被这鬼花拔了噬了。
“这样就受不了了?还有得你受的。”萧执微微抬头,唇角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望向时乐的眼神满是不屑与嫌弃。
很不一样了,幻境里这个萧执,和他所认识的萧执,绝对不是一个人。
这是原书里的萧执。
时乐疼得额角冷汗涔涔,目光散乱的看着对方,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时乐不语,萧执面上的笑加深了,拿着一把锋利的刀顺着时乐的脚踝一路滑向大腿,最后停在两腿之间。
“时乐,要不,我们从这里开始?”
时乐倒抽一口凉气,却全然不敢妄动,只要他稍动一下,命根子可就没了。
“你不是想要它被叶知行伺候吗?到时候割下来,我替你送与他吧?”
腿间不受控制的细细颤抖,时乐咬着嘴唇闭着眼,再不敢去看眼前这个笑若鬼魅的萧执,至此他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平日里的萧执待他有多客气。
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么……
就在时乐认命之际,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光闪过,两人猝不及防的闭上眼睛,一阵失重感袭来,再睁眼时,时乐手脚已获了自由,手上还提着一把剑,是无枫。
萧执站在不远处,狞笑着望向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把要将他皮肉一片片割下的短刀。
杀了他,你就能离开幻境。
耳畔一个声音提醒道,时乐握紧手中的无枫剑,调转剑尖微微发力,萧执眼中掠过一抹杀意,身子已化作虚影移到时乐近前,时乐凝神细听,看似漫不经心的辟出一剑,却听得一声利器没入皮肉的闷响,出乎意料的一击而中!
时乐喘着粗气,周遭白雾倏忽散去,萧执徒手握住无枫剑,指缝间鲜血淋漓,他看向时乐的眸子满是委屈。
触到这样的眼神,时乐的心狠狠跳了跳,地牢消失了,周遭又变回无生岛的模样,海浪声此起彼伏,与海浪声一同钻入他耳中的还有秋觉的惊呼。
而那个幻境里的萧执却没消失,握着剑刃的手不住的往下淌血,将袖口浸得嫣红一片。
觉察到不对劲,时乐的手开始颤抖,无枫剑被萧执猛地抽出甩向一边,时乐的手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手心氵朝湿一片。
“时乐,你行啊。”萧执按住手心的伤口,秋觉已然反应过来,忙掏出棉布金创药欲替萧执处理伤口。
萧执却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滚开。”
第27章 鬼女
秋觉当即吓得顿住了,求救的望向时乐,时乐这会儿才晃过神来,心有余悸的他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额上冷汗也未消,眼前的状况又乱作一团,他强做镇定道:“觉儿,让我来吧。”
秋觉点头,转而将金创药等一应事物交与他,时乐接过,抬眼迎上萧执深若寒潭的眼神,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没说出口。
彼此沉默对峙了片刻,时乐反而用平静的语气说:“寻个地方坐下,我替你处理伤口。”
萧执不答,依旧用一种让人避无可避的眼神望着时乐,时乐叹了口气,这家伙现在比自己高了,站着真不好为他包扎。
看对方恍若未闻,时乐以为他是洁癖犯了嫌地上脏,索姓褪下外袍铺在身侧的岩石上:“你坐,我外袍不脏的。”
萧执怔了怔,坐下,时乐也随之坐在他身侧,拾起棉布小心翼翼擦拭对方沾满血污的左手,伤口很深,割裂手心和三指指腹,几可见骨,触目惊心。
时乐不明白,为什么幻境里发生的……会真的伤了萧执,而且这人明明可以躲开……
许久,萧执才冷淡道:“你不给个解释么?”
时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反问:“你哪次伤我,给我解释了?”
萧执微微眯起眼睛,清冷的笑了笑:“长进了。”
将伤口仔仔细细的包扎好,时乐抬眼认真道:“这段时日千万别碰水了。”
“沐浴,你帮我?”
时乐苦笑:“当初把你捡回来,我帮你洗得还少么?”
一旁的叶知行终于看不下去了:“前辈,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处理好伤口继续赶路吧。”
时乐这才想起剩下的三人,抱歉的看了叶知行一眼,对方还是那副温润的翩翩君子模样,早把染了血的无枫剑擦拭干净,归剑入鞘了。
“抱歉,是我耽搁了。”在叶知行面前,时乐却能将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叶知行温和一笑:“无事,陷入幻境之人身不由己,前辈无需自责。”
时乐心中感叹,这个男主真的是,让人如沐春风。可他这一口气还未感叹完,就被对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知行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时乐:“天寒地冻的,前辈仔细别着凉,先穿我的吧。”
正当他不知如何回应之际,萧执拾起小石子砸向他后背,力道不重轻微疼痛,时乐回过头,就瞧见萧执站起身整了整衣裳,顺带将他的外袍捡起也拍了干净:“穿你自己的。”
对方语气虽算不上友好,时乐却感觉得救了,忙接过自己的衣衫:“叶道长,多谢好意,我没那么多讲究的,你自己也别着凉了。”
叶知行面上有些讪讪的,迟疑片刻将自己的外袍收了回去,穿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亏得秋觉红着脸解围:“叶道长,我有点冷,能不能给我穿……”
“自然。”叶知行将衣服递给秋觉,一行五人才再次出发。
雾散了,此次莫怀尘一直冷眼旁观,末了喃喃道了句,真是相爱相杀,闲得很。
无生岛果真如船夫所言,寸草不生满地枯骨残骸,天空阴云密布似永无破晓。五人沿着白骨堆出的小径前行,彼此静默不语,气氛越发阴冷,骨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院落,远远望去连着海平线就似世界的终点。
秋觉青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不是冷的,而是怕的,为了转移自己的恐惧他壮着胆同叶知行说话:“叶道长,你冷不冷。”
“不冷,秋公子无需顾虑。”叶知行待他,是教科书式的客气又冷淡。
萧执漫不经心的走在最后,时乐顾虑着他手疼也故意放慢了脚步,萧执却不识好歹冷声道:“怎么,你害怕?”
“那不至于。”时乐没说谎,他一点丁紧张的感觉都没有,除却因为男主跟在身边外,他还知这个所谓的吃人女鬼不是别人,正是莫怀尘失散多年的姐姐。
当年莫怀尘与姐姐莫怀锦走散,姐姐被夜行游女抓走卖到鬼窑,不到一年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惨死鬼窑,死后怨灵不散修行鬼道,杀人食魂毫不手软,因天赋极高且怨念强烈,不多久便亲手将所有得罪过她的人生生扒皮抽筋,得罪过他的鬼也都灰飞烟灭了。
修行鬼道猎食生魂的莫怀锦偶然来到无生岛,发现这里的风水灵场十分适合鬼修,便通过屠杀占岛为王,一晃数十载过去,于是便有了船夫口中无生岛鬼女的传说。
简言之,这鬼女还是自己人呢。
这边萧执沉下声道:“方才幻境里的反应,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时乐一门心思捋着莫怀锦的事儿,被对方猝不及防的发问,心不在焉道了声嗯,看萧执脸色骤变,才晃过神来:“你说什么?”
“……算了。”
前面的莫怀尘憋着笑,淡声道:“前辈,萧公子认为你本心是想杀了他,赶紧哄哄。”
时乐怔了怔,噗的笑了:“幻境里你要……要置我于死地,我反应能不激烈么?平时好端端的谁要杀你?杀了你我也活不成了啊。”
萧执虽知时乐所言的活不成是指浣灭蛊这事儿,心里却有一丝不可言明的甜。
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怎么听,都很让人愉悦。
正当后面三人调侃戏闹,走在前面的叶知行和秋觉却安静如鸡,秋觉在心上人面前不敢言语,而叶知行则在凝神静听,只一刹那,他神色一凛,无枫已然出鞘。
静寂的岛上开始断断续续飘来鬼泣声,这声音传入耳内,时乐太阳穴便开始发疼,就似有人在用指甲盖挠他的头盖骨,万分难捱。
莫怀尘忙从衣襟中逃出符纸,凝神默念咒决,数百张符纸立刻自燃,随风扬起淡蓝幽冥的火焰。
“怨气真重,不好对付。”
莫怀尘显然有些担忧,秋觉则恨不能躲在叶知行身后,时乐却气定神闲道:“莫道长别怕,待会儿你将随身带着的青鱼玉佩拽在手里,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或许还能免于一战。”
莫怀尘呼吸一滞,诧异道:“前辈怎知我有此玉佩?!”
时乐莞尔:“我猜的。”
他话音方落,大地突然剧烈震颤,原本皲裂的土地纹路被丝丝缕缕长发填满,一转眼,无数连着筋肉的鬼手探出大地,试图抓住众人的脚踝。
此时此刻,萧执依旧袖手旁观不愿动作,他只想看看叶知行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而时乐却胸有成竹的道:“莫姑娘,今日我们不请自来,实在冒昧了,还请见谅。”
此言一出,那些蔓延而来的鬼发立刻停止生长,而方探出土地颤动不休的鬼手也停止了动作,只听得一个沙哑的女声由远及近:“你认识我?”
时乐态度温和又客气:“在下虽算不上认识姑娘,但此次将莫怀尘带来了。”
闻言,渗在泥土里的鬼发瞬间消失,那些鬼手也迅速的收了回去,而莫怀锦却久久没有回应。
莫怀尘莫名其妙道:“这女鬼认识我?”
时乐一言难尽的望向他:“莫道长,你的这块青鱼玉佩……她也有。”
青鱼玉佩本是一对儿的,莫家姐弟各有一块,言尽于此,莫怀尘已然明白过来,却久久无法言语。
他与姐姐失散多年,十多年来也从未停止寻找,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灵查多年却没有姐姐的半点消息,这两年他几乎是放弃了,没想到在这儿却被告知……
“诸位,请到屋中坐坐吧……”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乐揣测,这莫怀锦做吃人饮血的女鬼多年,心爱的弟弟突然出现在眼前,必然得好好收拾一番才敢相见的,于是气定神闲道:“那就打扰了。”
于是时乐理所当然,莫怀尘神色复杂,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直到几个鬼奴来引路让他们进宅子,各人面上才稍有点颜色。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不怪他们,原书里莫怀锦和叶知行狠狠斗了一番,叶知行受了重伤,而莫怀锦仅剩下一口气儿,才发现了闯入者身上带着青鱼玉佩,姐弟相认之际,就是阴阳相隔之时,狗血又悲凉,可以说时乐这一番剧透相当及时。
行了片刻,鬼奴将众人引至一座院落前,两盏人头骨做成的风灯在夜色中摇曳,深红的大门上不均匀的凝着微小的块状物,仔细瞧就会发现这是用人血漆的,而凑近了闻,还会嗅到一股子浓烈腐朽的腥味。
莫怀尘眉头皱了皱,下意识捂住鼻子,片刻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放了下来,尽量忍耐着。
余下的三人出于礼貌,也没做出不满的姿态,只有萧执毫不忌讳的捂着口鼻,嫌弃道:“我在外等你。”
时乐回头看他,一脸就你事多的不耐烦:“我们可不知要在里边待多久,你一起进来吧?”
“少废话,不用你管。”
被萧执这么一呛,时乐真的懒得管他了,爱待在外边吹冷风就让他吹个够。
进了大门,影壁上嵌满姿态各异的人骨,宅中处处都是用人的肢体做装饰,秋觉看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时乐因先前看过萧执的把戏,对这种尸块白骨已经很有免疫了。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