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硬生生用牙和着鲜血咬开了笼子。
屋里是猎人震天的呼声,耳边是狂奔中呼啸的风声,天地之间,慕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头在狂跳。
只要跑出这一片猎人居住的地区,他就安全了。玉清答应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后就同婆婆说,两人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坐看风起云落。
慕白挨着玉清家老屋的门槛,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他梦到这世间所有人都祝福着他和玉清,梦到人妖不再互相仇视,梦到人们不再强求传宗接代。
这场梦真好啊,慕白醉在了里头。
直到他醒来,发现身边落满了枯黄的树叶,厚厚的树叶快要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已经,入秋了么,过去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没有力气化成人身,慕白撑起浑身发软的骨头纵身一跃,像往常一样跳进窗子里。
玉清不在,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是他走之前的模样,他没有回来过。
屋子从外锁着,婆婆也不在。
婆婆眼睛看不见,从来不会出门的。
慕白慌了。
第95章 慕白篇(下)
藏起自己异于常人的一头银发,将血染的衣袍换下,穿上玉清平日里的换洗衣服,慕白强自镇定敲了隔壁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同除了玉清以外的人说话,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王婶,你知道那户人家怎么了么,刘婆婆和她孙子玉清呢?”也不知道这么问对不对,平时玉清是把这个妇人叫王婶吧,慕白紧张的指着玉清他家那两间土胚屋。
王婶刚从地头回来,把肩上装着番薯的箩筐往地上一扔,嗓门挺大:“你说那户人家啊,刘婆婆有福喽,她孙子高中状元,把她接到京城去享清福去了!”
“玉清回来过么?他有没有找什么人?”怎么会这样呢,玉清不是说他不会留在京城么?
王婶把手在麻布围裙上擦了擦:“哎,小哥我看你挺面熟啊,咋以前没见过你,你跟刘婆婆一家什么关系啊,看你对这里这么熟怎么会不知道他家的事呢?”
慕白神色黯淡下去:“前些日子我身染重疾,在家里躺了许久,因此并不知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我是玉清的好友,本约了一起赶考的,没想到病得实在厉害就没能同去。听闻玉兄喜中状元,在下也替他高兴,还望王婶具体告知一二,若是他在京城讨了官坐,说不定我还能靠往日情分捞点好处哩!”
听这病殃殃的少年这么说,王婶便信了几分,而且他打听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街坊邻居那里一问都知道。
庆元皇帝有一个妹妹昭灵公主,是个兼美貌与才情并存的奇女子。
昭灵公主在翻看今年科考试卷时,看见一份字迹苍劲有力、答题条理清晰的字卷,只是这份卷子不知道被哪个糊涂蛋误判,竟然压在最下面,给了一个极低的分数。
于是昭灵公主把这份卷子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藏在袖子里带了出去。
这份试卷自然被昭灵呈到了她皇兄面前,魏庆觉得这份试卷观点答的甚和他心,再加上自家妹妹对他十分赏识,所以这份试卷就被重判,御笔亲赐状元郎。
进宫面圣的时候,玉清被皇帝当场赐婚昭灵公主,封状元玉清为礼部侍郎,官至正三品,和公主成亲后再加封爵位。
满京的青年才俊无不嫉妒眼红,倒不是眼红他有多大官,而是眼红他在素昧谋面的情况下居然得到了昭灵公主的赏识,多少京城高官子弟送去酸溜溜的情诗,别人看都不看一眼,结果被一介穷小子给攀上了,谁能不气?
这是在那些贵族子弟眼中,在普通平民眼里这穷书生和贵公主的故事当然成就了一段佳话,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又有了新的故事题材。
这官也封了,皇亲也成了,当然是要把家中的老母给接过来享福了。
由于状元郎公务缠身无法亲自前来,宫里派来了数名官员前来接状元郎的老母亲去京城,那天放了十里鞭炮,所有的街坊邻居都夸刘婆婆生了个好孙子有福气。
慕白听完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玉清旧宅中,加上前段时间天劫的旧伤未愈,竟然从此一病不起。
连婆婆都接走了,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慕白觉得自己还活着,因为躺在那里还能喘气。可他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死人就是这么一动不动的。
直到一天夜里,慕白收到一封从窗子缝塞进来的书信。
那人把信送过来就走了。
缓缓展开信纸,是玉清的笔迹。
信的大致内容如下……
慕白亲启,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会,这段时间我寻不到你,也送不出去消息,让你失望了罢。
可是你怎会知道我比你更为心焦,我根本不喜欢那个自视清高的什么昭灵公主,圣旨虽然不可违抗,但为了你杀头之罪又有何妨。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昭灵居然为了让我跟她完婚,竟派人带走了婆婆,以婆婆的姓命威胁于我。
你知道,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姓命,可我不能不在乎婆婆。婆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没办法……
这些时日我佯装妥协,昭灵对我的看禁减轻了不少,这才得空差人将书信送于你。
你肯定是回老宅子了吧,我晓得你没有旁处可去。
此处必须解释一下我和昭灵公主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我无情这辈子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背叛慕白。
再相信我一次好么,十日之后,金麟台相见,定不毁约。
见字如晤。
玉清。
十天,这是玉清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一方面他要托人把婆婆从昭灵手里安全接过来,一方面逃出京城也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
金麟台么,离丰临城很近。
慕白早早的赶到了金麟台,一直等啊等,等啊等,日头升起月华落下,还是不见玉清的人。
已经十九天了。
慕白等不了了,破坏他的计划也好,去京城给他添乱也好,慕白觉得自己就任姓这么一回,自己并不是不相信他,回头一定同他好好解释。
怀揣着满腔的热忱,慕白离开金麟台向京城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碰到玉清了。
金麟台外,玉清被斩去头颅四肢,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横尸郊野。
这是玉清?不!这不是玉清!不可能!可是他的阿清他怎么会认错?别说只剩下躯壳,就是烧成灰烬,他也认得!
伸手颤抖着去探地上的尸体,僵硬的尸体怀中掉出来半副银狐面具。
这是他送给阿清的,阿清从来不肯带,他以为早就被阿清扔了,没想到……
一个人失去了至爱,便只剩下至恨能支撑他活着。
支撑慕白活着的便是查找凶手的强烈欲望。
许多年来,他一直在追寻玉清的死因,刘婆婆早就不在人世,昭灵公主也已经改嫁,乡里乡亲们也渐渐忘记了村里出过的一名状元郎。
只有他记得。记得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玉清,记得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玉清。
功夫不负有心狐,慕白终于查到了一些眉目。
甚至,他还查到了更多的信息。
当年真神留下了七块魔晶石,这七块魔晶石本来是用于镇压人间的七种罪恶:贪,屠,色,盗,嗔,痴,邪。
可是这七块魔晶石吸取了人间种种罪恶,加上自身的灵气,竟然成了精,有了自己的意识主张。
永安城被顾凌之拿下的那一块是贪,留在丰临城的这一块是屠。
第96章 最大的敌人
屠,嗜杀,以肢解活人为乐。
杀了玉清的,正是这块名为屠的魔晶石。
一段故事讲完,慕白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眸子里的疯狂也沉淀下来。
“好,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么?”小红还沉浸在故事中没有回过神来,顾凌之却是还记得要紧事的。
慕白见顾凌之这是答应帮他了:“请跟我来。”
三个人趴在乱葬岗坟头等了许多天,感觉自己都快成了一具白骨了,还是没能等到那块魔晶石。
“不可能的啊,每夜子时,他都会来这里,就算有哪天没来,也断不会超过两天……”慕白也开始有些焦躁。
乱葬岗是他每次杀人后必来的地点之一,因为之前的那座神庙规模太小,不够埋那么多身体-qi-官了。
而乱葬岗这个地方就十分合他的心意了,充满了死亡杀戮的气息,把那些从活人身上刚卸下来的新鲜-qi-官肢体扔在这里堆成一片,那种味道足以让他疯狂。
“我知道了,”顾凌之看了看趴在这里的几个人,慕白是修为最低的,那魔晶石根本无需怕他,但是顾凌之和小红就不同,一个修为足以毁天灭地仅次于传说中真神的男青年,一个太古朱雀蛋里孵出来的小朱雀,哪个都不是那魔晶石能惹得起的。
虽说魔晶石是当年真神留下来的,但毕竟是死物,只是后来慢慢累聚的灵气,遇上真正的大能自然抵挡不过。
察觉到此地庞大的真气气场,那魔晶石当然是不敢过来了。
“我们太强了,这样不行,我们需要找一个诱饵,钓他上钩。”那魔晶石杀的要么是瞎眼的老人,要么是手无寸铁的书生,要么是起夜毫无防备的店小二,专挑弱的下手……
小红看着她爹爹的笑容,觉得颈子上面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爹,你看我干啥?”
“下来,爹跟你商量个事儿!”瞧着变回原身在天上扑腾的小红,顾凌之觉得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是太亏了。
于是,小红变成那个粉嘟嘟水灵灵的女童,敛去身上的神禽气息,在顾凌之强烈胁迫下,跑到门户紧闭的大街上晃荡。
说来这块魔晶石也是个不长心的,都这个点了,哪个寻常人家的丫头还在大街上晃荡?
而许多天没有作案心痒难耐的魔晶石没功夫想到这一层,刚刚他还察觉到乱葬岗的那股强者气息已经远去了,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穿着红裙子的小女童在皎洁的月光下蹦蹦跳跳的,煞是可爱,只是这时候突然身后的光被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小女童前方的道路上投映出一片可怖的影子。
可惜后面的黑影并没有察觉到背对着他的女童脸上的阴笑,还没动手,小小的女童忽然变成一只巨禽,将他掀翻在地,横空伸出两只锋利的爪子把他紧紧扣住,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向远处飞去……
顾凌之不敢离得太近,他修为实在是太强大了,就算是隐藏起来还是会让人从心底里赶到害怕,离得近了怕是要打草惊蛇。
天上的巨禽叽哇乱叫着,谁也听不懂这太古朱雀的鸟语,小红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该死的魔晶石变成的男人居然把她细嫩的小脚当泡椒凤爪啃!
魔晶石被顾凌之揪着颈子从小红爪子上拽下来的时候还是懵逼的,懵就懵吧,反正没人会等他反应过来,一根捆仙绳已经兜头捆了上来。
小红化成人身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哀嚎,被绑成粽子的魔金石男人又被顾凌之一把推到了慕白脚边上:“小白,交给你处置了!”
慕白还有些呆呆愣愣的,处心积虑的斗了这么多年,连别人正面都没看仔细的一个强大敌人就这么狼狈的被推到了自己面前,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抬起了几次手又放了下来,打量着这个狼狈的男子,方脸厚唇毫无特色,如果不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估计扔大街上都没人能记得住他。
就是这么一个人,杀了他的玉清。
该恨谁呢……恨昭灵公主么,她也不过是一个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可怜人而已。恨这块魔晶石么,他杀人无数,自己的这点恨有什么意义,甚至此刻,倒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还不知道他和自己有什么过节。
还是恨自己吧,恨自己实力太低,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
生命如蝼蚁,每一个活着的弱小生灵都是如此的可悲。
慕白还是没有动手,忽然之间就失去了报仇的欲望。
亲手杀了他又怎么样呢,阿清不会活过来了。
“前辈,你这么强大,有过什么无可奈何的事么?”慕白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修为可怖的男人。
顾凌之不甚在意的笑笑:“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谁能每件事都如意,再说了,我也不是生来就如此强大。”一路走来的辛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知道。
“那前辈你现在还有不能如意的事么?”慕白仍然不死心,他认为拥有如此至高无上的实力,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有吧。”例如某些他无法改变的规则,例如令他无法琢磨的人心。
“谁能阻你?”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顾凌之沉吟了一会,想了想,按照慕白的罗辑思维来说,这个阻挡他的人或物一定是要比他更强大的,于是开口道:“真神。”
慕白听后不禁咂舌,真神啊,那是天下苍生仰望的存在,谁能与之抗衡?
可是顾凌之口中说出真神二字的时候并无太多敬畏,神色淡然自若,仿佛真神只不过是他回答这个问题的借口。
或许,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能有与真神一搏的实力吧。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这个男人就能打破所谓真神建立起来的种种规则……
若是顾凌之知道慕白心里是这样想的,估计就该哭笑不得了,和真神一搏,他暂时还真没想过。
最大的敌人,或许是自己吧。
被忽略已久的魔晶石终于醒过神来:“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