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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勒个深深去 字数:4948 更新:2021-12-25 19:25:41

…”

  王晟说着,忽然抬手按住嘴,刘景只见他单薄的胸腹深深一陷,随即就从指缝中间溢出鲜红的血来,滴落在前襟上。刘景惊道:“丞相!”

  王晟摇摇头,将手放下来,重又按回腹上,白色的里衣上便又多了几道血迹,他似乎毫不在意,又继续道:“若是他们二者之一被调离京城,你便调洛阳袁沐进京,或可保一时无虞。”

  刘景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疆土未平,要是丞相能再多支持两年就好了,自王兄去世之后,他们已习惯了凡事都倚靠于他,朝廷有他支撑,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乱子已成了一种默认。可看着王晟染上鲜血的下巴,忽然又觉这念头残忍,他试探着问:“不知丞相百年之后,谁人来继?”

  王晟眼中的光渐渐有些黯了,正在刘景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却见王晟压在腹部的手又深入几分,随即从嘴角淌出更多的血,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滴在前襟上,再看他的眼睛时,却已恢复了清明,“此事我会表奏王上。我死之后,相位分予蒯茂、陈潜二人。蒯茂有宰相之德,无宰相之才;陈潜有宰相之才,却机心过甚。王上年幼,难驭此人,将军既为宗室,当全力辅佐。袁沐有理事之才,再于地方任事数年之后,当可入阁。”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使……贺统为副,贺统久在相府,熟悉政务,又治齐有功,或许、或许也可……”

  刘景听王晟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又见他眼睛也闭上了,脸上全无血色,几乎如同死了一般,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有热气轻轻浅浅地打在手指上,才松了一口气。他默默瞧了一阵,扶着王晟躺平在床上,又替他盖好了被子,方才轻声出去,去唤李太医进来。

  原本朝中有两棵大树,一棵先倒了,剩下一棵尚可撑持。可如今这最后的一棵也行将折断,真不知大雍将何去何从。

  王晟再醒来时,已是一日后了,军务积压了不少,从长安来的奏疏也摞满了半边桌案。到了这个时候,王晟也不懈怠,让人扶起自己,既然还活着一日,他就要完成最后的工作。

  他撑着一口气,想要等到攻入建康再死,吃饭与喝药便成了头等的大事。从前他总是不想吃饭便不吃,欠下的债,这时候终于向他要了回来。不论粥煮得再软、再稀,他咽进肚里,都像是吞了一块石头,胃里不多时便会颤巍巍地拧起来,收缩着、痉挛着,直到他又把勉强喝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为止。所幸到底还是天无绝人之路,药汁慢慢地喝,总还是能喝下一个碗底,倒是吊了一条命在。

  这年十月,雍军攻入建康。

  王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就像是一张薄纸被盖在被子里,他已预感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于是让人扶起自己,他要写下最后一份奏表,交给长安的来使,让他呈给宫中那个年轻的王上。李九扶起他时,只觉像是拥起了一捧轻飘飘的棉花,手中几乎没有重量,仿佛他的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颗颗胡桃。即便是身后靠着床榻,王晟也坐不住了,李九只得从背后扶起他,两手扶住他双肩,让他靠在自己胸口上。

  见王晟握笔的手颤抖得厉害,刘景忍不住在一旁道:“先生,想写什么,我帮您写吧。”

  王晟摇摇头道:“兹事体大……还是我亲自来写。”

  刘景看着他伏在架起的矮案上挣扎着写字的模样,眼里忍不住又湿了。他已为了这个国家熬尽了最后一滴心血,油尽灯枯,骨瘦如柴,他就像一盏灯,烧尽了灯油,现在正在蜷缩着燃烧那最后的一截灯芯了。

  可他毕竟不是神仙,哪怕挖空心思,算尽机关,对于身后之事,难免仍有几分无能为力。但只要他还吊了一口气在,总还是要为大雍安排好最后一件事的。

  王晟几乎刚一放下笔便昏了过去,片刻后又悠悠转醒,忽然低声道:“我想吃……”

  李九听见他想吃东西,大喜问道:“丞相想吃什么?”

  “栗子。”王晟用力道:“想吃栗子。”

  “好,属下这就差人去买!”

  军士将栗子揣在怀里快马赶回,送来时还冒着热气。李九剥开颗栗子,抬起王晟的头,将那颗圆滚滚、金灿灿的栗肉放进他嘴里。王晟已经一连多日不曾吃过一点东西,他含了很久,才开始慢慢咀嚼起来,不知尝出了什么味道,好半天也不见他咽下。

  李九在一旁等着,见他终于吃完,忙问:“丞相,还要吗?”

  王晟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李九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这么笑了,两行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不曾想丞相临到了,瘦到已经脱了相、不成人形的时候,反而忽然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左将军还在么?”王晟问。

  王晟还睁着眼睛,刘景没敢问他是不是看不见了,忙擦了擦眼泪,上前道:“刘景在这儿,先生……丞相有什么吩咐?”

  “我此生再也进不得太庙了……”王晟慢吞吞地道:“将军回去以后,记得于太庙折箭,将灭梁捷报告与先王知晓。”

  刘景用力点头,王晟目光中却仍有殷殷之色,似乎仍在等着他的回答。刘景忙出声道:“是,刘景记下了。”

  “左将军,能否……坐过来一些?”

  刘景坐得离他近了些,见王晟缓缓朝他伸出一只手,口中还道了声“得罪”,他虽不知何意,却下意识地握住了。王晟轻轻挣扎起来,刘景于是松开他,看着那只手艰难地一点点抬起来,向上够着什么。他忽然明白过来,捧着这只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王晟借着他的力气,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朝着他大睁着已经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似乎很想看清楚他。刘景心里一酸,忍不住又垂下泪来。

  王晟将手久久贴在他脸上,神情恍惚起来,不论这对兄弟的长相是否相似,对这时候的他而言,已经都没有区别了。到了这一天,他终于再无力自制,只剩下一个念头横在心头,而那些他曾经最在意的东西,反而变得轻飘飘的。他已为大雍做完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在他生命的最后光景之中,他卸去了身份、理想和永无穷尽的忧虑,“大雍丞相”四字再枷不住他。他贪婪地摸着这张脸,仿佛想用手指再看清他一回,指尖忽然摸到湿漉漉的东西,是他的王上哭了。

  这么爱哭,可怎么办呢?

  他无奈地微笑起来,不顾旁人在侧,全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众人从未见过的温柔甚至怜爱的神色,替他抹去眼泪,另一只手用力攥紧了腹上的衣料,奋力从枕头上抬起头来,朝着他断断续续地温声哄道:“王上……王上无忧,万事……臣、有臣……王上……”

  刘景忍不住大哭出声:“丞相……”

  王晟一下子愣住了,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去,露出一丝茫然之色。片刻后他的表情淡去,无力地垂下手,又躺了回去,好像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不再言语,只张开嘴“嗬嗬”地喘着气。

  一阵风忽地从帐外拂来。它悄悄地从军帐的一角钻进来,翻了翻案上的书页,又晃了晃燃着的熏香,擦着刘景的头发过去,最后落在王晟的袖口,拂着那片衣料轻轻颤动,仿佛是在轻轻摇晃着他的手。王晟眨了两下眼,然后缓缓阖上了眼睛。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眼前原本一片黑暗,但不知怎么,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亮光。这亮光太过刺眼,让他不得不挡上眼睛,再拿开手时,已是他和刘符初见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将军激动地拍下筷子,起身对他伸出手,和他说:“刘符愿师事先生,共图大计,先生切勿推辞。”

  “丞相、丞相!”

  耳边忽然响起焦灼的呼唤声,不知从何而来,王晟茫然地抬头看着刘符。刘符却好似不闻,又将手朝他伸了伸,含笑看着他。

  王晟愣了一阵,随即也对着他深深地笑了。他含着笑意,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刘符手中,两个人的手便紧紧握住了。刘符的手干燥温暖,就像他第一次握住时一样。

  刘符握着他的手,忽然将他向上一拉,他于是便顺着这力气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从那只手传来的热度和力量,让他好像不再受病痛折磨,力量从这衰朽的躯壳中涌起,让他忽然觉得轻松起来,觉得脚上轻了,身上轻了,连心头也变得轻飘飘的。

  “丞相!丞相……丞相!”

  他又听到几声呼唤,这声音似乎很远,带着哭腔,像一根细细的绳子,不断牵扯着他的心。他心怀疑虑,又看向刘符,刘符仍对他微笑着,对那呼声毫无所觉。

  他于是便也对那声音不加理睬。刘符拉着他,猛地推开了门,江山万里如同抖开的画卷,忽地展开在他眼前。

  刘符拉着他走出门外,指着外面的高山深谷、滔滔大河,高声道:“景桓,将来这天下都是我们的!”

  王晟只觉被什么巨大的力量霍地扯开了胸膛,烈烈长风一下子灌进肺腑。这外面亮的很,如同刘符那灼灼的双眼,里面跳跃着的火焰,直让他从心底里滚滚地烧了起来,烧得他满腔热血如沸。他用力抓着刘符的手,在这明亮的光线中被刺痛一般流下了眼泪。

  景桓……景桓?多么熟悉的两个字,是了,他是叫景桓的,从前他为自己取了这样的字,可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远处的山河忽然旋转着向他飞来,在这越来越灼目的亮光中,他紧紧握着刘符的手,和他一起迈出步去,共同投入这大好的锦绣江山。

  刘景和李九还在不停地唤他,却只见王晟那只枯瘦的手从床榻间抬起,手指动了动,似乎抓住了什么,呼吸急促起来。众人唤他、摇晃他,他却一无所觉。片刻后,他忽地微微笑了一下,随后从那紧闭的眼中淌下泪来,落入花白的鬓角中,之后便再没了呼吸。

  后来相府中的人整理王晟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只小小的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有碎成两半的白玉、两根大雁的羽毛、一块并不起眼的小木牌,还有一张折起的纸。纸的一角被火烧过,似乎是有人想要烧掉时又反悔了,后来反而被细心折好收了起来。这上面题了一首小诗,是王晟的笔迹,这便是他唯一流传下来的诗了。这首诗没有名字,只有短短二十个字——

  九天负云翼,四海许驱驰。

  鹏归风不住,漫漫欲何之?

  (If线完)

  ------

  若干年后,有人在网上提了一个问题:

  【今天翻雍史,读到王晟的那首诗,似乎是把刘符比作鹏鸟,然后以风自喻,意思是没有我哪有你小子今天,这也太狂妄了吧!好像从来没见过哪个臣子敢这么说?对刘瞻他爹都这样,说他摄政的时候没弄权我都不信。还有九天四海什么的……这算不算石锤了?】

  后来题主遭遇了一顿冷嘲热讽,因为也有附和其观点的人,吸引了一波仇恨,导致许多暴躁大v纷纷下场撕人,话题一度非常火热。

  很久之后这个问题底下又多了一个回答:

  【错了,是刘符以鹏鸟自喻,将他比作风,他想说的也不在前三句】

  不过那时候这个问题已经冷了下来,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条。

第105章 番外3 If线的番外

  雨下的太大了,前挡风玻璃上像是挂了一道瀑布,雨刷几乎要在窗户上擦得冒烟。刘符打开车灯,一路上开得十分谨慎,总算将车拐进小区里。这时手机“滴”的响了一声,他迅速瞄了一眼屏幕,再抬眼时透过水痕忽然见着车前站了一个人,大惊之下忙踩刹车。只听得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刘符身体猛地向前一探,被安全带生生勒住,随即又倒回椅背上。

  然而已经晚了,那人被车头碰到,软软地向后栽了过去。

  刘符血压狂飙,倒抽了一口凉气,忙解开安全带、跳下车、撑开伞,跑到车前去看那人的情况。一看之下,饶是他正紧张不已,也忍不住“嚯”了一声,一身古代的衣服,乍一看还挺像模像样,不知道是哪个剧组出来的群演,现在服化这么良心的剧不多了,等播出的时候可以支持一下。

  刘符把伞撑到这人头上,“不好意思啊,还能站起来吗?上我车吧,我给您拉医院去看看。”

  那个人坐在地上,闻声抬起头来愕然地看向他。他这一抬头,借着车灯,刘符才注意到这人竟然还贴着胡须,看年纪应该是四十多岁。见他只死死盯着自己不说话,刘符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当一回事,又大声问:“能站起来吗?”

  那人收回视线,点了点头,一手撑住地,一手扶住他的车头,使力想要站起。刘符看他费劲,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拉他站了起来,“真不好意思,您看看身上哪不舒服?”

  那人摇了摇头。

  “不用去医院吗?”

  那人又摇摇头,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刘符心再大,也被他盯得发毛了,眼前这人看气质绝不是个傻子,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您是不是……认识我?”

  那人看了他片刻,又摇了摇头,开口道:“在下路过此处,偶值大雨,不知能否借足下处稍避?”

  得,这是还没出戏呢。刘符一笑,换了个自在点的称呼,“行,你跟我上车吧,我家就这个小区。”

  就这样,刘符把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带了回家。刚一打开门,忽然见到门口放了两个都快一个月没想起来扔的快递箱子,正毫无眼色地堵在玄关处,他脸上一红,忙把箱子往边上踢了踢,讪笑道:“随便坐。”

  那人打量了一下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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