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一定吃不吃。”
“啊?”李七惊讶,“我也不知道王上写了什么啊。”他想了想,忽然一笑,“没事,我看王上递给我信的时候那样儿,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大人在这屋里是吧?”
李九奇道:“嗯?等等,什么样啊?”
李七站直了,伸手将信递给李九,摸了摸髭胡,咳了一声,“你去,把这封信亲自送到太原尹手上。”
李九配合着抬手欲接,李七却不松手,仍死死捏着信不放。僵持了一阵,李七眼睛往旁边一撇,“和他说……算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他看了自然明白。”
说完,他松开手,让李九接过信,然后抬手在两颊拍了拍,换上自己的声线低声补充道:“脸差不多是这个色。”
李九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王上要是知道了,回去不扒了你的皮?行了,我给大人送信去了。”
“哎,我和你一块进去!”
二人进门的时候,王晟正默默瞧着那把他平日几乎从不离身的剑,不知在想着什么,桌子上放了一道贺表,墨迹还没干。李七低声道:“大人,王上命属下送来书信,说要大人亲自拆看。”
王晟接过来,在手里捏了一阵才打开。刚一拆开,还未来得及取出信纸,先从里面掉出两根大雁的羽毛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有些困惑地从地上拾起羽毛,握在手里,然后才展开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襄阳已复,不日将回长安。见鸿雁南渡,落此翎羽,中心悠悠,特以赠卿。
王晟摊开手掌,看着里面的两根羽毛,缓缓将手收紧了。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片刻后又露出一抹浅笑。这是刘符在问他:大雁都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93章
“王景桓回来了?”刘符刚练过剑,脱去上衣,露出汗津津的脊背,赵多忙拿着布巾给他擦干,“嗯,算算日子也确实该到了。”
刘景点头,笑道:“是啊。刚一进城,车架就被百姓围住,好半天都没走出一里。”
“他们这是都当我要把他们这个好丞相给贬去外地再不回来了。”刘符哼了一声,“反正我怎么都是恶人。”
刘景脸上的笑渐渐收了,小心道:“哥,你还生气呐?”
“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刘符摊手一笑,好像刘景讲了一个滑稽的笑话,“你说,怎么从来没人拦我的车架呢?”
刘景已加冠了,又总跟在刘符身边,并非什么都不懂,闻言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来,“哥,又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了?”
“卢复都被贬为平民了,哪有人还敢在我耳边嚼舌根?我就是觉得……”刘符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算了,也没觉得什么。”
他穿好衣服,系好腰带,抬脚欲走,忽地被刘景扯住袖子,“怎么?”
“丞相毕竟……是外廷之首,在百姓心中,就代表朝廷。百姓爱戴国相,也就是爱戴朝廷。”刘景斟酌着道:“何况你总是在外亲征,没有先生在长安待的时间长,所以……也是难免的。”
说完,见刘符盯着他,刘景不禁暗叫不好——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听着更糟糕了。不料刘符却爽然一笑,摆了摆手,“你看看你,我又没说什么!”
“王上,太原府尹求见。”
“啊?这么快就来了?”刘符表情微变,在殿内急哄哄走了两圈,一个劲道:“不见,不见、今天先不见……”
“哥,先生肯定是来汇报赵地情况的,”刘景见他这副模样,反而放下心来,打趣道:“再说了,不是你写信叫先生回来的吗?你别近乡情怯啊。”
“我信里什么时候说让他回来了?是他自己上疏说要回京述职,我答应了,他才回来的。”刘符嘟囔着,一屁股坐在桌案上,朝着来传话的宫人使劲摆手,“让他明早朝会后再来!一年没见了,也不差这一天,我还没想好……”
“是。”宫人领命去了,刘符在后面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也不挪开眼睛,也不叫停。
“对,”刘景站在他一旁,故意附和道:“反正都是些做完了的公务嘛,早一天听晚一天听,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哎——哥,你看什么呢?”
“我看你想挨揍。”刘符收回视线。
结果当天晚上,万年的河堤被水冲坏,王晟虽然只是个回京述职的太原府尹,却还是连夜赶去,督促修筑河堤水坝的工作。刘符又是牙痒痒、又是心痒痒,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反而还因为怕他行事不便,又让人追上去给他授了个治水令。他在长安宫中等了好几天,也没等来王晟,最后反倒等来李九冒着大雨跑进宫来,附耳和他道:王晟在河堤边昏倒了。
“好好的人,怎么说昏倒就昏倒了?”刘符正在与几个大臣议事,闻言耳中嗡的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
“王上,”李九抹了一把水,“大人实在太累了……”
刘符拉着他到了屏风后面,“那现在怎么样?”
李九摇摇头,“不知道,属下来的时候,大人还昏着。他要是醒了,肯定不让属下来。”
刘符转了两圈,一把拉起他,“走,去看看!路上再细说。”
刘符点了几个心腹近卫,冒着雨打马疾行,李九跟在刘符身后,和他错开一个马头的距离,在雨中大声道:“王上让属下随时报告大人的身体情况,大人却一直让属下瞒着,在太原时大人看着,属下送信不便,眼下不敢瞒而不告。从长安出发那时候,大人就病了,之后一直没见好,北边的冬天不比咱们长安,冷得很,大人又一整个冬天都在各州之间跑,就没闲下来过。他那病哪经得住这么折腾,疼得起不来身是常有的事,更别提按点吃饭了,有的时候一天就吃一顿,还隔三差五地往外头吐,吐出来的东西经常带着血丝,到临回来的时候出血也没止住。”
“他吐血了?”刘符回过头惊问,“找医官看了么?”
“王上,属下第一次撞见的时候,大人特意说了不是吐血,说就是胃里出了点血,就和胳膊上划个口子也会出血一样。”李九用力抽了一下马鞭,“但谁家胳膊出血能出一年啊?也找医官了,医官还能怎么说,也就是让他服药、休息、宽心,咱大人哪样能做得到?都是白搭。”
回应他的,只有刘符的一声响亮的“驾——”。
赶到万年的馆驿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浑身都被雨浇透,身上没一块干的地方。刘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脚正要进去,忽然顿住脚步。
他听到里面响起一个声音,“大人,要不先别看了,医官让您早些歇下。”
然后王晟的声音响起,“再把灯拿近一点。李九呢?”
“不知道,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
“把他找回来,”王晟的声音顿了顿,“别让他把我病了的事和王上说。”
刘符站住了,默然片刻,两手攥成拳头,若不是李九还在旁边,他真想甩自己一个巴掌——他前些日子……前些日子……
他胸中芥蒂顿消,怒气骤起,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跨进去,走路时都带起了一阵风,刮得屋中的烛火纷纷乱乱地晃了几下,王晟半卧在床头,一只手按在腰间,另一只手里拿着张文书,正凑着灯烛在看。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朝着来人看过去,还没等他看清楚,刘符已几步走到床边,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文书,然后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甩到了窗外。
扔过之后,刘符还不解气,他扫了眼桌案,见上面足足垒起了几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复你丞相呢!”他大声道,说话间从案上抓起一把文书“哗啦啦”地扔出窗外,“你倒先看上了!”他又扔出去一把,“我让你看!看!”他似乎是嫌这么扔太慢,居然一把抬起桌案,整个从窗户间扔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连王晟都愣着,一时没吭声。刘符哼哧哼哧地喘了几口气,半侧过身盯着床上的王晟,“你就瞒我吧!瞒吧!是不是等你都要死了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没准还颠颠地跑出去打猎呢!”
王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扫了窗外一眼,又看向从天而降的刘符,从床上撑起来一些,微笑道:“见过王上。王上怎么到万年来了?”他设想过许多与刘符再相见时的场景,大多都带着些努力弥合嫌隙的小心翼翼,却没想过会是这一种,怒气冲冲的刘符像是一道雷劈进屋里,倒是比他设想的情形要好上许多——若是刘符当真对着他束手束脚小心修好,他只是幻想着,便觉着腹痛不已。
“我怎么来了?我来抬你的棺材板!”王晟不笑还好,一笑,刘符更气了,“你自己什么样,自己不清楚么!一天天不吃饭不睡觉的,就在这看看看!我让你看!”他暴躁地转了一圈,似乎是没找到有什么剩下来能让他扔的东西,于是一脚踢向一旁的香炉,那香炉受了无妄之灾,翻倒在地滚了几圈,发出“当啷啷”的一串痛苦呻吟。
王晟挥挥手,让屋内一众瑟瑟发抖的旁人先撤了,温声安抚道:“王上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刘符猛地一拂袖,抬手指着王晟,迈着大步气势汹汹地朝他逼过去,走到床边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自己死得不够早,怕看见咱大雍哪天统一了,怕亲眼见着我当皇帝啊?”
王晟一笑,“这是臣朝思暮想之事。”
“谁和你说这个!你少来!”刘符弯下腰去,贴在王晟耳边怒骂道:“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身体!以为自己多健康么?你这个折腾法,是头牛都能累死了!”
“臣一定注意。”王晟被吼得耳中嗡嗡作响,却面不改色,反而轻轻去拉刘符的手,见拉到了,不禁松了口气,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王上先坐下吧。”
刘符喘着粗气坐在床边,浑身发着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头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向下掉。王晟被他这么一吼,腹中又拧起来,却也顾不得了,拉着他凉冰冰的的手安抚道:“臣就是这几日忙着治水,睡得太少了,刚刚睡了一觉,就已经觉着好多了。王上先擦擦头发,换一身干衣,仔细别受了风寒。”
“哈!风寒?你居然和我说风寒?”刘符刚消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上来,一把甩开王晟的手,又像是按下了连弩一样,朝着王晟破口大骂道:“风寒算的了什么?再大的病,不也都‘睡一觉就好了’吗?一个破风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气到口不择言,“我只恨不能快点染上这什么风寒,让你也尝尝干着急是个什么滋味……”
“王上!”王晟有些生气了,看着他的眸光一厉。刘符住了口,下颌咬得紧紧的,恨恨地盯着王晟看。最后还是王晟先软下来,他艰难地撑起身来,扶着刘符的肩膀,轻轻吻了吻他,“王上,别气了,有话慢慢说。”
王晟很少主动吻他,刘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回应,舌头都探了出去,却忽然反应过来,不仅毫不欣喜,反而怒火更盛,一把将王晟扯开,“你拿这个敷衍我?”
王晟腹痛一阵紧过一阵,闻言不禁苦笑,见刘符这时候就像是一只轻轻碰一下就炸刺、一直碰一直炸刺的刺猬,只得另想办法。他不说话了,一只手按在腹上,轻轻皱起了眉。
刘符果然气势一软,过了一会儿,低声问:“又难受了?”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活该。”
王晟把手又往里按了按。
刘符两手搁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看向王晟,“真疼的厉害?”
王晟看着他,点了点头。
刘符从鼻子中“哼”出一声,朝他伸出手去,半路想起自己手凉,先用力搓了两下,然后才轻轻盖在他肚子上。他的手掌只隔了一层里衣,按在王晟小腹上,那里面依然是凉飕飕的,在他手掌底下轻轻痉挛翻动着,看来当真不是苦肉计。刘符眉头压了压,火气一散,心酸就泛上来了,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揉了起来。王晟只在他刚开始揉第一下的时候闷哼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没发出什么声音,只静静地看着他。
刘符心头发酸,才一年没见,没想到王晟都清减成这样了,原本尚算平坦的小腹微微凹陷进去,不用玉带比量,只拿眼睛就能看出来,他那腰身肯定比去年更窄了几分,他用一只手几乎就能盖住。他向上摸了摸,王晟有几根肋骨,可以拿手指头数清。
这哪里像是大雍丞相呢?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如果是上一世,王晟就只剩下三年可活了。他现在忽然怀疑,这一世他重生过来,当真改变了什么吗?
刘符又添了几分力,他现在做不了别的,连抬头看王晟一眼都不愿,只有一丝不苟地拿手掌画着圈,以图为他解开痉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着手底下平静下来,就连忙收回了手,好像多一刻钟也不愿意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多待。王晟腹上一凉,便自己拿手掩在上面,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看着刘符,忽然淡淡一笑,“哎,它还是只识得王上。”
刘符一愣,一下子明白过来。王晟在赵地一年,忙得脚不沾地,疼起来的时候却连一个给他揉揉肚子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疼着、忍着。他病了整整一年,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啊……
他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王晟的脸,忽然喉咙一热,哑声道:“景桓,你都有白头发了……”
王晟愣了一愣,笑道:“臣今年已至不惑,生些白发也很寻常。”
刘符摇摇头,抬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