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道:“襄阳城的两万守军,只剩下了臣等十人了!余人全部战死,至城破之日,没有一人投敌……”
刘符被他说得两眼一热,含泪长叹了一声,将密信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纸。耿禹不知刘豪生前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送到的“国家大事”是什么,这时仰起头看着刘符,见他看着信久久不语,看不出是怎样的神色,他虽想问,却不够格,只能默默等待着。
刘符放下信,低头看了他一阵,耿禹也回视着他,将冒犯不冒犯什么的都扔在了脑后。他盯着刘符的眼睛,一时间难以移开视线——那时他与右将军共饮了一碗水后,他也是用这样的神情看向自己。
耿禹的眼睛又一次湿了。
刘符忽然将信纸轻飘飘地扔在了他身上,耿禹忙捡起来读,但他将信纸一连翻了好几次面,却无论怎么看都是两张白纸,他将信纸攥在手里,仰面看着刘符,“王上,这……”
“右将军的意思,都在这信里了。”
见耿禹仍困惑不解,刘符抬手抚了抚额头,手掌从眼睛上轻轻划过去,“襄阳城破已在旦夕,哪有什么军报要写,右将军让你送信,只是不想让你和他一起,给襄阳城陪葬罢了。他之前给我写过信,讲了你破敌之事,说你是个将种,他这是想在最后给我大雍留下颗好种子……”
耿禹愣愣地仰着头,半晌后将两张白纸放在地上,深深伏下身,将头叩在上面,无声地大哭起来。
刘符也想和他一块大哭,可他到底还是要自持身份,只有趁着耿禹伏在地上的时候,两手捏成拳头,强忍住情绪。他稳住声音,“你多次护卫襄阳有功,如今襄阳虽破,罪不在你,有功仍是要赏。我就升你为折冲将军,位列五品,也算不枉右将军殷殷相托之意。望你日后终成大将之材,长成棵参天之木,也算不负我与右将军之望。”
“王上请恕末将不能受此封赏。”耿禹抬起头,那一张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城皆死,末将一人独受升赏,末将誓不为此!”
“不受升赏?好!”刘符颔首,“那你要什么?”
耿禹重又叩首,“王上若要收复襄阳之时,请以臣为先锋!”
刘符一笑,“就算你自己不说,我也会让你打这个头阵。”
“再请王上佩剑一用。”
刘符愣了一下,虽不解其意,仍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他。耿禹接过,抽出长剑,挽起左臂袖口,刺臂出血,“末将起誓,定要诛尽南贼,收复襄阳,以报王上、右将军知遇之恩!”
刘符扶起他,“男儿之血,岂能空流?望来日战场之上,将军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耿禹托起星文殷红的宝剑还给他,“耿禹不死,必血此恨!”
“大人,别等了,上车吧。”李九陪着王晟在车外等了半个时辰,实在看不过去了,只得上前劝道。他们马上要启程赶往太原,车架到了长安城郊外,王晟却忽然下车,说要等一等。李九当然知道他等的是谁,可他不禁心里打鼓:王上真的会来么?
王晟扬起手,向远处一指,“好像有人来了。”
李九精神一振,忙循着王晟指的方向看去,兴奋的神情却忽地一收。王晟的眼睛看不清远处,他的眼神却好得很,李九犹豫了下,还是和王晟道:“大人,是左将军来了。”
王晟点点头,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李九跟了他几年,对他的心思早就摸清了些,如果刚才自己说来人是王上,他现在少说也是快步往前迎了——哎,李九叹了口气,他有好些天没在王晟脸上见到过一个笑模样了。
刘景下了马,对王晟先执了一礼,才上前道:“先生要去太原赴任,不知一应所需,都准备妥当了么?王兄让刘景来送送先生,若是有何缺漏、不便,刘景为先生置办。”
“有劳王上、左将军费心,下官已全部收拾妥当。”王晟声音中还透出几分虚弱,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有好。
刘景听王晟自称“下官”,忍不住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忙后退一步,额头一下子渗出汗来,“先生折煞刘景了!先生对刘景多有教诲,刘景一向师事先生,岂敢当此!”
刘景不知道自己的这段话引得王晟想到了什么,他闻言竟然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现出些淡淡的温柔神色。王晟对着刘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景会意,随着他在马车前缓缓地走着,王晟踱了几步,开口问道:“王上身体还好么?”
“王兄在太原时是一时气急昏了过去,但是身体没什么事,他壮得像头牛一样,先生不必担心。”刘景答道,突然反应过来王晟问的是什么,又忙接着道:“啊,我叔父那事,这几天夜里王兄天天摆弄着他那根萧,一边吹一边流眼泪,还非要拉着我听,不听都不行。我生得晚,没几岁就打仗了,没他和叔父的感情深,但听他这么一吹,也——嗨……”刘景摸摸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说什么话,宽慰他道:“先生放心,王兄就是这样,过一阵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王上心高姓锐,为雄烈之主。然锋过易碎,刚过易折,还要劳烦左将军多加劝解。”王晟前些日子以公心谏诤过,却一直没有机会再以私心劝慰,如今临行在即,只得假手他人。他看着刘景,嘱咐道:“王上太重感情,右将军阵亡,恐怕难免椎心泣血。我不在长安,烦请左将军多多费心,莫要让他积郁成疾,坏了身体。”
刘景眼看着说话间王晟自己的脸色就又白了几分,忙应道:“刘景晓得,先生放心,先生也要自惜身体,勿要思虑过重……襄阳一事,实在不怪先生。”
“若是不出意外,王上明年应当发兵南下,收复襄阳。”王晟抬手止住他的话,声音低了些,脚下也越走越慢,“王上深恨梁人,南下之时,恐怕率军轻进,或是有屠城、杀降之举,若彼时左将军在侧,万望将军规劝于王上,切记要以大局为重。”
刘景点点头,正要出声答应,忽然见王晟停下脚步,一手扶着车辕,缓缓弯下腰去,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尽了。刘景忙扶住了他,“先生,若是身体吃不消,我去和王兄说,让他别让先生去太原了,就留在长安好好养病。”
王晟拍拍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刘景虽然担忧,也只得放开了他。“大雍新得几百里赵地,还有赵国旧都,百废待兴,旁人难当此任。”王晟微微有些低喘,他按着车辕,想直起身,却怎么都不能完全直起来,到最后也显得有些微偻。他缓了一阵,认真地看着刘景,“我身体无碍,只是刚才吹了点风,过几日就好了。此事不必讲与王上,免得这时候再给他徒添烦扰。”
他声音虽低,语调却不容置疑,仍是丞相的语气。刘景鼻子一酸,答应道:“是。”
“不知王上可有话让将军带来?”王晟忽然问。
刘景看着他的面色,没忍心说出刘符的原话,想了想道:“王兄说,让先生在太原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他在长安记挂着先生。”
“将军好意,我心领了。”王晟淡淡一笑,“莫非王上没有带什么话来么?”
刘景见自己编的说辞诳不了他,只得如实道:“有的,王兄让我和先生说……”他顿了一顿,为难了一阵,还是把刘符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他说让先生好好养手上这伤,好好的握笔的手,不要糟蹋了,以后还要写字呢。”
哪怕是刘景,也觉得这话有些凉薄,但王晟闻言,却露出笑来——刘景看得出来,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他不知道,刘符特意让他打马出城传的这话,哪里是在单单说这一道手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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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丞相病歪歪病歪歪的,王上你怎么舍得给他扔太原去啊!【拼命摇晃】
这个王上真的炸毛了,用栗子也哄不好的那种……
看了大家的评论,我都觉得他俩要黄……不行我要拼了这条老命往回圆,不能让HE小甜文作者的招牌砸在我这第27代传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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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个丞相,划掉,这个太原府尹像不像要出去旅行把你和爸爸扔家里、临行之前对着你爸爸絮絮叨叨的你妈妈x
太原尹:临走前我有一本书要给你,一定要仔细阅读。
刘景(接过来一看):《王上的养殖手册》
第90章
“婶婶,刘符来了!”
刘符一身素服,到了刘豪府上,又脱去上衣,露出脊背来,手里执着一根荆条,见了吴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刘景在他身后,虽未脱去上衣,却也随他一起跪下。右将军府的下人见王上跪在了地上,自然不敢站着,忙也纷纷跪下了,一时之间,整个院中跪成一片。
整座右将军府一片白色,吴氏穿着丧服,整张脸上只有眼睛是红彤彤的,见状惊道:“蛮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刘符向前膝行几步,扑到吴氏脚下,两手举起荆条托在头顶,“婶婶,叔父殉国,咎由刘符一人,刘符今日任你处置!”
吴氏从刘符手中接过荆条,然后猛地掷在地上,怒斥道:“你叔父舍身而死,岂是为了让你一个堂堂男儿作今日之态的?快起来!”
刘符跪在地上,仰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吴氏见状更气,两道细眉竖起来,厉声喝道:“你给我起来!”
刘符被她吼得一个哆嗦,忙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刘景更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小刘符带着他到叔叔家玩的时候,婶婶每次都被刘符哄得合不拢嘴、找不着北,他都不知道婶婶还有这样一面,一时间仍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吴氏的目光扫过他,刘景后背的汗毛猛地一竖,他下意识地乖乖站了起来。
“把上衣穿上。”吴氏又道。
刘符乖乖照做,三两下就穿好衣服,然后衣冠整齐地垂首站在一旁。吴氏带着他们哥俩去里屋坐下,看了刘符一阵,忽然开口道:“蛮小子,你和婶婶说实话,你叔父究竟是因何而死的?”
刘符看着案上的白水,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叔父是因我一人而死。”
见吴氏看着自己,刘符又道:“婶婶也知道,这几年我大雍一直在攻打赵国,但赵地实在险峻,赵人又悍勇,朝廷怕拖得久了,所以不断朝北面增兵,想要速战速决。为了北面战场,我从襄阳抽走了三万人马,只给叔父剩了两万。”
吴氏点点头,“这个你叔父也同我讲了。”
“去年我打赵国的时候,襄阳就被围了,那时候襄阳粮草、箭矢都很充足,我就没有当一回事儿,想着南梁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回去了。可没想到我陷在北面回不去,南梁不仅没退兵,反而还在襄阳增兵,后来襄阳城的情况就急转直下。全怪我一心想吃掉赵国,襄阳告急也没有退兵,还让叔父再坚守两月,才有了现在之事……”
吴氏又问:“那他们说,那时候丞相拒不发援兵,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日子前来吊唁的人多,几乎踏破了门槛,不断有人找她议论此事。她听说了王晟因为此事被贬往外地,被削去了相位,但称呼一时还改不过来,仍是下意识地称他为丞相。
刘符摇摇头,“全国近二十万人都在我手里,长安只有三万守军,要防备突厥,和梁军突袭。我不派一兵一卒,反而让王景桓发国都守卫去救,他不发兵也在情理之中,此事怪不得他。”
刘景看了刘符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他这个王兄说来也奇怪,王晟走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劝,他说什么都不去送,可现在王晟走了,他怕有心人从婶婶这里做王晟的文章,就又把襄阳陷落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把王晟摘得干干净净。
刘符艰涩道:“叔父之死,是怪我太贪心、太大意了……”
吴氏偏过头去,捂住嘴哽咽了两声,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刘符两手攥成拳头,“侄儿身为雍王,无法以身谢罪,所以……所以带来荆条,婶婶若是心里有气、心里怨我、恨我,随便怎么打,刘符绝不吭一声,只有一条,不能打死了,侄儿毕竟……”
吴氏忍不住哭出声来,捶了刘符肩膀一下,抬手捂住他的嘴,哽咽道:“蛮小子,你说这话,是在拿刀扎婶婶的心啊!”
“我觉得丞相应当发兵,他若发兵,定能救下我爹。”
一个声音突然冷不丁响起,刘符扭头看去,见到一个矮个子少年,正是刘征。刘符皱眉斥道:“小孩子插什么话,你懂兵法么?”
刘征走上前来,坐到刘符旁边,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教过我兵法,我当然懂了。”
刘景摇摇头,“梁军有八万人,即便消耗巨大,到最后也还剩下五万余人,长安城只有三万兵卒,如何能救?”
刘征十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必须人数多于对方才能打赢吗?”
刘景被他噎住,一时间无话可说,颇为无奈地看向刘符。刘符问:“那你说,如何去救?”
“梁军得知我们去救,必定想要围城打援,这样一来,就会放松对襄阳的围困,分兵去埋伏于道路。丞相只需也分兵两路,一路诱敌,一路直插襄阳,围困襄阳的梁军必定措手不及,这时再与襄阳守军内外夹攻,定可大破梁军。虽不能全歼,也可以冲进城中,与城内守军会合。若是有上万人在城内坚守,怎么可能坚持不到你回师救援呢?”
破此死局之法,竟出自一小子之口。刘符闻言一愣,下意识道:“好小子!”
随即他意识到不对,又看向吴氏,吴氏摇摇头,“蛮小子,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