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什么脏地方都去过了,自然不把这么一摊鼻涕放在心上,“你快把你那脸擦干净了,丢不丢人。”
宫人闻言忙抬起两手,用袖子左右开弓地用力抹脸,刘符不忍直视地转过脸去,穿好外袍便去赴宴。
刘符喜欢人多,每年元日都会在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非要让他们先陪着自己过完年,再回家和家人团圆,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宴席从宣政殿外几乎一直铺到含元殿,一路由宫人提着灯笼侍立在侧,在宫中照出了一条火龙。
他从宣政殿中出来时,百官已经都到齐了,见了他便起身相贺。刘符一眼便看到了赵国送来的那个棕发碧眼的胡姬,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然后才注意到她身旁的赵使。
满座就这么一个外人在,刘符感觉有些不自在,一面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个赵使支走,一面举杯对他客气道:“赵使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了,来,孤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赵使忙饮下一杯酒。
“不知赵使在国内任何官职啊?”
“外臣不才,在朝中任太常丞。”
刘符在国内没设这个官职,也对历朝的官制不甚清楚,便问左右道:“太常丞是什么官?”
薛举答道:“太常丞位居从五品下,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
刘符点点头,“五品已为通贵,赵使何必谦抑。孤观赵使面相不凡,久后必有一番作为!赵使再饮,驱驱寒气。”
赵使忙又饮了一杯,辞让道:“大王谬赞!谬赞!”
“哎——”刘符下座,走到赵使身边挽起了他,“赵使初来,于朝臣都不熟悉,孤来为你介绍。”
“此为我雍国丞相,”他带着赵使走到王晟面前,“丞相不能饮酒,就以水代酒了,赵使勿要见怪。”
因刘符是站着的,王晟便也站起,与赵使各饮了一杯。赵使心道,以前在赵国的时候王晟推杯换盏可是毫不含糊,怎么回到雍国之后就不能饮酒了呢,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喝完后倒转酒杯道:“丞相姿容甚威,令人油然而生敬。”
王晟淡笑,也不和他说场面话,对他微一拱手算作回应,刘符便又把赵使往下一处引。
“此为我谏议大夫。”刘符又将蒯茂介绍给他,“大夫的嘴可是利的很呐!”
蒯茂起身,也与赵使各饮一杯,答道:“王上教臣坐上这个位置,臣不说话,就是辜负了王上。”
刘符呵呵一笑,赵使见蒯茂身材短小,异于常人,一时也不知怎样夸赞,只道:“大夫双目,炯炯有神。”
刘符又将他领至贺统案前,“此为我侍中,兼领丞相长史。”
贺统身材长大,面容白净,皎如明月,三缕长髯飘飘,直垂至腹,是刘符满庭朝臣中长相最拿得出手的。刘符站在一旁,打量着赵使的神色,见他眼中果有赞叹之色,心中不由暗自得意,过不多久便听赵使感慨道:“侍中真天人之姿也!”
贺统抚须而笑,与他共饮了一杯。
刘符接下来又将朝臣为他挨个介绍了一遍,但也不知这赵使是当真海量还是怎地,喝过一巡下来,虽然已有醉意,却离他预想中的烂醉如泥还差的远。刘符略生挫败,但也不费心再赶他走,干脆便由他去了,左右酒席之间,又谈不出什么国家机要。
刘符转身回到正首,刚一坐好,便见赵使携胡姬出列道:“大王,我王有美姬献上,此女善弹琵琶,为大王献上一曲可好?”
“好!宴饮当有丝竹之声为乐。”刘符自然愿意。
胡姬略一欠身,取来琵琶,横抱在身前。朝臣中响起惊叹之声,刘符定眼一看,见她手中的拨子寒光流转,竟不是木拨,而是铁拨,心中也是一奇。她左手扶颈按弦,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腕,刘符举杯微微后仰,漫不经心地阖上了眼睛,想要听听这双嫩若柔荑、纤弱无力的手,用铁拨能弹出怎样的曲子。
她左手微动,右手拨出第一串音,刘符便睁开眼睛,眸光一动,紧紧地盯住了她。
这声音微微一顿,随即便如流水般直泻而出。
朝臣瞬间哗然——今夜赵王命人献乐,献的不是别的,竟是一曲十面埋伏!
赵国什么意思?
刘符睁大了眼睛,慢慢前倾了过去。只见她左手拢捻转腕,右手抹挑翻飞,如狡兔、如飞鸢,难见其影;又如飙发电举,令人心生寒意。
他不说话,群臣便也渐渐静了下去,只能听见正中的琵琶声。那声音时而骤起,震动四座;时而忽弱,渐隐吞声。缓时如兵马渐集,杀阵欲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急时如图穷匕见,杀机四起,铁骑突出,刀枪进迸。
刘符举着酒杯,半晌未饮,一手握成拳头,搁在案上。
众人看向刘符,心中绷紧,只看他要如何动作。刘符两眼死死盯着那胡姬,面容也紧绷着,只是行至一半,忽然露出笑意来,身上一松,又斜斜地靠在了后面。他转动酒杯,自斟自饮起来,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案上来回拨弄,仿若与之相和。
一曲终了,满座鸦雀无声。刘符缓缓站起,他一动,所有的视线便都落在了他身上。他走下座来,到胡姬面前,接过她的琵琶,低头笑道:“十面埋伏要用手指弹才好。”
胡姬仰面看他,一双湛蓝的眸子将刘符的半个身子都映了进去,刘符眼中光芒微动,转身又对众人道:“我少时任姓,想学什么,家人便为我请来先生。我是今天想学这个,明天想学那个,学什么还真都比别人快些,最后就什么都懂了一点。后来打仗,别的便荒废了,你们只知道我精于骑射,却未必知道我也通些音律,琴瑟琵琶都能奏。今天你们有耳福,我也给你们弹上一曲!”
“好!”几个将军们先高声叫道。
刘符将右手虚按在弦上,试了几个音,随后便弹了起来,竟也是一曲十面埋伏。
只是这同样的琵琶和曲子,经他奏出,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气势了。他的荒废之言的确不是自谦,众人皆能听出他的指法算不上熟练,却全无滞涩处,反而杀气磅礴,即便是在低声轻弹处,一腔杀机也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弹至激快处,更如千军万马隆隆而出,竟将一只琵琶弹出金戈之声。
满廷雍臣闻之,一面寒毛倒竖,一面心中激荡,无人敢出一声。
时北风骤起,吹散薄云,月光乍泄,寒光满庭。刘符站在正中,手指上下翻飞,月色投于其上,更添肃杀之气,恍惚间让人觉得,他手中的不是琵琶,而是刀枪、是弓弦,四野的暗影中,仿佛下一刻便要奔出铁骑,冲杀而来。
最后,只闻“铮”的一声,四弦一划后急伏而止,仿若刀兵尽散。乐声方断,便显出四下静谧,落针可闻,只有一牙弯月高悬天幕,静静垂下光来。
过了半晌,众人才如梦方醒,齐声高呼不止,声动四野,惊起宫中鸟雀。
刘符大笑,将琵琶又扔回胡姬怀里。
在众人的高喊声中,刘符自己也心意难平,眼前仿佛又现出当年他那五十万铁骑横于长江,营盘相属,旌旆连空之景。再环视四境,见满座旧臣,皆是未亡之人,心中激奋难言,只觉寒风之中,一股热气直往头上冲去。
他大步走回案边,取来酒,举过头顶,对众人高声道:“如今天下扰攘,海内鼎沸,正是男儿建功之时!不能垂名于竹帛之上、叙功于丹青之间,耻为大丈夫!卿等皆一时名士,今为我饮,日后当与我共图大业、同享太平!”
众人闻听此言,无不胸怀大畅,齐声应和,纷纷举杯,随他共饮。刘符仰面大饮一爵,掷杯于地,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快步走入众人之间。
他提着剑,脚步愈行愈缓,走到正中,借着酒意忽然吟道:“丈夫方出动牛斗——”
大臣们放下酒杯,屏气凝神,不敢打扰这十年难遇的场面,见刘符抬头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虽然众人心里替他着急,却无人出声。
刘符举起剑,就着月光细细地看,良久才又吐出一句,“愿挽新月换吴钩。”
这一句凛然有杀气,王晟不禁将左手缓缓按在剑柄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此句一出后,刘符猛地挥下剑,插进地上,扶剑而立,然后便一口气道:“直下江河长饮马,敢登云台笑王侯!”
他乘着七分醉意,站在众人之中,如同插进地里的一杆长矛。月色渐隐,烛火微动,他的轮廓暗下去,唯有两个眸子熠熠流光。
------
大声告诉我,大雍国最帅的人是谁!
---
感觉王上哪一天因为被篡位(误)而失业了也可以出道当偶像呢......想想他会摆弄拳脚,可以做杂技演员;还会弹奏乐器,一边弹琵琶一边唱歌(???),应该很吸粉...
当然最美滋滋的还是做小白脸被丞相包养(大误)
---
这章过去后,王晟情敌+1
---
一定要记住这个胡姬!
因为她之后并没有什么卵用了【摊手】
一个有上进心的作者应该会绞尽脑汁地想一想她身上的剧情,再不济也应该给她安排个和大秦二里差不多的刺杀情节一类的(比如她其实是赵国派来的女干细来刺杀刘符,生死之际王晟终于表白;比如她其实是赵国派来的女干细,获得刘符的独宠之后疯狂吹枕头风构陷王晟使得君臣失和,王晟黯然受贬),推动剧情发展,增加矛盾冲突,引人入胜,抓人眼球
然鹅......
【缓缓躺平,露出弱者的微笑】
这么麻烦,我才不写x
第42章
王晟一早来求见刘符时,刘符正与胡姬高卧未醒。宫人为王晟上了热茶,便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昨天夜里,王上本来在和那胡人女子切磋琵琶,可他们在一旁也没看懂是什么情况,总之就看两人弹着弹着,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弹到床上去了,这不,到现在都还没醒。
赵多眼见丞相坐在那里,一口茶水也不动,只是盯着茶杯,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做什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偷偷溜到刘符的寝殿之中。自从元日那天他把鼻涕洒在刘符靴子上面之后,刘符不仅没责罚他,还因为觉得他哭相有趣,反而把他留在身边,又给他赐了名字。一时间,他俨然变成了宫里人人称羡的红人,于是这时候他便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起来。
看丞相没有什么要紧大事的样子,赵多也不敢贸然叫醒刘符,于是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站在刘符寝殿外,怀着复杂的心情,学起了公鸡打鸣。
“偶欧哦——”
他叫到差不多第十声时,刘符翻身坐起,怒不可遏地叫道:“谁在外面鬼叫!”
赵多连忙噤声,在门外低着头道:“回王上,是奴。丞相求见,正在紫宸殿里候着,王上要见么?”
“丞相?那当然要见了。”刘符起身,“进来伺候——算了,不必了。”
赵多应了一声,正要推开门,却听刘符话音一转,伸出去的手便忙缩了回来,支起耳朵想听里面的动静。
寝殿内,胡姬跪坐在床上,两手环过刘符的腰间,扬起脸来柔声道:“王上,让臣妾侍候王上更衣吧。”
“好,”刘符按住她在自己腰间轻轻打转的两手,转过身去,含笑拍拍她的脸,“阿来,想当婕妤么?”
胡姬缓缓解开他腰间的扣带,两只湛蓝的眼睛像是涵着一汪池水,一尘不染的池水里只映出他一个人来,“王上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阿来能跟在王上身边,还求什么名分呢?”
她一边说着,两手一边缓缓地下移。刘符呼吸一紧,俯身压了过去。
胡姬轻轻呻吟了一声,高高仰起脸,露出细长的脖颈,低声唤道——
“王上?”
刘符动作一顿——他怎么听到一声男声?
赵多站在门外,唤过一声后等了一阵,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便试探着又叫了一声:“王上?”
刘符被他的公鸭嗓这么一叫,兴致顿减,这时便想起正事来。他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从胡姬柔软的怀抱中缓缓抽身而起,“我先去见大臣,正事要紧。”
“是,臣妾为王上穿衣。”
“这次可不许胡闹了啊!”刘符没什么威严地警告道。
阿来虽然是胡人,但自小在中原长大,故而对中原的衣冠礼仪十分熟悉,刘符只见她两手上下翻飞一阵,过不多时就将自己打理得衣冠整齐了,不禁捉住她的手,惊叹道:“好一双厉害的手!”
阿来笑道:“王上可要快些回来,臣妾还想要再与王上弹一次琵琶……”
刘符想起昨夜的情形,脸上一红,还未待他说话,便听阿来继续道:“臣妾还会……反弹琵琶呢……”
刘符愣了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忙拨开她按在自己衣角的手,逃也似地大步离开了。
“景桓,教你久等了!昨晚睡得迟,今天就起晚了。”刘符赶到紫宸殿,见王晟端正地跪坐着,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肃穆之气,与自己可大不相同,脸上不禁又热了起来,忙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冠,见没什么问题才上前。
王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了刘符面色,惊讶道:“王上脸色有异,可是病了么?”
“啊?”刘符抬手摸摸脸,讪讪地扯了个谎:“没有,刚才走得急了点。”
王晟却不疑有他,笑道:“王上见臣下,何须着急?臣多等一阵便是了。”
刘符心道,我要是迟的时间再长一些,你可就不这么讲了。他清清喉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