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河神倒是十分的肯帮忙,听说是要问这事,便亲自将河簿中的生死册找了出来,一页一页仔细的查看。 只是这事实在年头太久,落水而亡的人也太多,想要从这些记录中找几百年前关于一具尸体的信息并非易事。
好在人手多好办事,几人都是席地而坐,在这小山一样的编册中翻找。
蒋仲谷也知难找。
活人溺亡因为有牛鬼蛇神来拘魂,所以每一笔都记录得十分详细,但人死才落水的,就要看什么时候被巡河的小怪发现了,且因身份不明,记录的也只有相貌、衣着和发现地等这些简单的信息。
因为田玉蓉死时腹中还有一个足月的胎儿这样明显特征,查找起来才有着手的地方。
但仍是十分的困难。
转眼一小天的时间过去,几人仍旧毫无头绪。
沧黎对着那还没来得及翻找的河簿实在是失去了耐心,便倚在椅子上传天音给玄青。
他临走前吩咐玄青去找那童鬼,让他将团儿带来与他们会合。
虽说团儿未曾来过这世上,也并不知道自己的骸骨到底在哪里,但凭着魂魄对骸骨的天然感知,应该总是能帮上些忙。
只是那童鬼白天是见不得阳光的,想要找他还得费些周折。
玄青现在仍旧没能找到呢。
沧黎心想,还是失算了,早知道这童鬼这么难找,就该留下自己的一件信物,让玄青直接去找土地老要鬼了
他看了看眼前还在努力翻找的蒋仲谷,一面盘算着要怎么才能尽快找到团儿的骸骨,一面有些心不在焉的继续翻看河簿。
突然某一刻,大概就是蒋仲谷合上一册河簿皱眉叹气的时刻,沧黎心中突的就生出些莫名的感觉来,禁不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原本是天界一个闲散上仙,平日里悠闲自在,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曾为了这样的小事操心过眼下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奇怪的热心肠,居然劳心劳力、上天入地,就为了原这刚认识的小道士的心愿而操劳说出去,不是叫天上那些老头子笑话
沧黎“啪”的合上手中河簿。
蒋仲谷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见沧黎脸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阴暗,以为他是嫌麻烦、觉得辛苦,连忙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这些东西是挺琐碎的,你今日起得又早,累了就不要看了,我慢慢来就好” 说完见沧黎还是神色复杂,不知仙君这般神情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只好呆呆的让他看着,心中也莫名的有些发慌。
“没事”沧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已经有些无措的小道士,居然又是心中一软了“我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蒋仲谷这才松了一口气,竟是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还以为你是嫌麻烦,想要回去了呢”
沧黎心中一动,问道“怎么,我回不回去你很在意吗”
这话问得有些别扭,但意思的确就是沧黎要问的那个意思。
蒋仲谷嗫喏了一下,挠了挠头道“这个你一直帮我,现在就回去的话我不是来不及尽一尽心意了吗”
沧黎笑了“那,你想怎么尽心意不如先说来我听听”
蒋仲谷被问得一个大红脸。
他的确是想要尽心尽意的感谢沧黎的帮忙,但怎么感谢其实心中并没有打算。
事实上,他刚才见到沧黎那样的神色的时候,只不过是胡乱猜想,觉得作为仙君的沧黎一定是厌烦了凡间琐事,所以打算要回上界做回那悠闲的仙君去,于是直觉上就是想要留他,至于为什么留他,留下来又干什么,他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灵感而已。
沧黎本来耐性算不上好,但等着蒋仲谷回答的时候,却是极有耐心,对于他的答案似乎是很好奇,等待的时间里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奇妙的期待来。
不过,在蒋仲谷回答出来之前,玄青倒是先答了话。
团儿已经找到了,不一刻就能赶到河边来。
沧黎被这么一打扰不知为什么就忍不住有点失落,见蒋仲谷似乎一时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便兴趣缺缺,也不等他的回答了,只坐正了身子淡淡道“团儿一会儿就来,不定能找到自己的埋葬之处”
玄青一见道沧黎就眼泪汪汪的抱怨“仙君做主这小鬼也太难请了不听我好言相告,还来咬我”说完将袖管往上一卷,露出胳膊上一圈鲜红、带血的牙印来。
沧黎好笑的接过那钱袋,顺手往玄青手臂上一抹,那一圈印记当即消失。
钱袋一被沧黎打开,里面的团儿就一溜烟的钻出来,对面前围着他的一众人视若无睹,直接躲在蒋仲谷的身后,探头探脑的露出来的一双黑亮的眼瞳里全是猜疑、提防。
河神一见这童鬼便“咦”了一声。
众人都往他那里看过去,就见河神指着团儿道“原来是这孩子”
说完走到团儿身侧,指着他肩膀上被衣服遮挡着半隐半现的一块胎记道“我想起他了”
众人都以为团儿肩膀上那一块青黑斑块是胎记,没想到却原来是蛇鳞的印记。
当年田玉蓉被抛尸河中时,手中攥着的就是佘濂临走时送与她的那一片蛇鳞。
她的尸骸顺着河水飘到这地界的时候已经被水泡的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但因手中有这一片蛇鳞,河神不敢随意处置,便将她的骸骨安放在最初发现她的河床上,还做了标记,免得以后蛇族的人找上门来不好交待。
等大家随着河神找到那地方时才发现,因为年代经久,河床已经发生了改变,当初是河水下现在已经变成河岸边。
田玉蓉和团儿的骸骨几乎已经是曝露在日光之下。
曝尸荒野,这才是团儿怨气的由来。
如今既然找到了骸骨,一切就都好办了。
蒋仲谷先是将田玉蓉母子的尸骨入土安葬,而后又在墓前设坛超度,最后又返回石坡村为那些枉死的人一一立墓写上安魂咒。
一切都依照程序做完,已经是半月之后。
团儿身上的怨气果然消减得所剩无几。
最后剩下的,只有与生父相见一个心愿未了。
可这一个,却是又难住了蒋仲谷。
他原也知道团儿的怨气想要完全消去十分的难,只是,却没想到还得和阎君打交道。
他不过一介凡人,且不说阎君会不会见他,便是当真能见,出入地府的本事他也没有呀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日,除了挠头还是挠头。
作者有话要说 犯愁啊也不知道上一篇什么词敏感了,怎么就给锁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作者菌脸都急大了,看
、第章
枉他跟着师傅学了这些年的道法,事到临头居然什么也做不了。身边倒是有一个能上天入地的,就只是,这终究是自己揽下来的难题,实在不好一而再的麻烦仙君。
蒋仲谷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为着自己终究是帮不上团儿难过,忍不住就再三的自省吾身,虽说和沧黎仙凡有别,没有实际的可比性,但总的来说都是会法术的,差距却是跟他们的身份一样,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想到沧黎,蒋仲谷忍不住心中又是一番崇拜的感叹,男人在他心里的形象根本就是无所不能。 但即便沧黎无所不能,也没有为了他劳苦奔走的理由。
如今能屈尊降贵的与他这一介凡人以友人相称已经是非常的难得,若是因此就狂妄自大起来,只怕要连累这份珍贵的情分也跟着变的市侩。
想到沧黎也许会嫌弃自己,想到他可能觉得累赘,蒋仲谷便觉得胸口有些闷。
好吧,也许这样很自私,但他确实真的十分珍惜沧黎这个朋友,也不愿意就此失去。
至于其他的事就只有看团儿的福缘了,或许将来还能想到别的方法也不一定。
待到理顺了心中的纠结,外面也已经正午,蒋仲谷长叹一声,起身拍了拍衣襟走了出去。
外面玄青已经摆好了碗筷,却没见沧黎。
“我家仙君回彤华宫去了,让我留下来照顾道长。”
蒋仲谷连忙摆手说不敢烦劳,脸上也尽量微笑,但心却是微微发沉,喉咙也有些酸涩,对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午饭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他从前其实也一直一个人过了很久了,并不是害怕孤独,但想到沧黎竟然连告别都没给他机会就忍不住觉得难过。
好歹他们也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呢 好歹他们也曾兄弟相称呢
想着这些,蒋仲谷就放下了手中碗筷,吃了几口的饭菜也味同嚼蜡,有些没精打采的,感觉好像很失落。
相比之下,遥远的彤华宫里此刻却正是热闹。
朱雀昂首站在一架织机顶上,间或的鸣叫几声指挥鸷鸟。
织机上金光璀璨,鸷鸟扑腾着翅膀紧紧盯着来回快速窜动的梭子,准确而迅速的让天丝穿梭其中。
这般蓬勃的景象映在沧黎眼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滋味。
男人红衣红发,白玉镶嵌的发冠显得他脸上表情更是疏淡难言。
沧黎看着面前渐渐成型的衣服,莫名的有点不自在。
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么一件披风,连西海龙王王妃的那一件宝衣也要稍微逊色了,三界之中怕是再难寻得第二件。
天丝是王母宫中最上等的天蚕经历了千年才吐出来的,鸷鸟的凶悍灵性更是赋予了这衣服不可估量的震慑能量。
而最不可得的,是最后用来加持这衣服法力的东西。
那是沧黎指尖的一滴血。
还从来没有人敢奢望过这样一件宝贝呢连沧黎自己也觉得送这样一件宝物给蒋仲谷是有些过头了。
他们不过才认识了那么几十天的功夫,何况还是人间的时间,在他千万年的年纪里实在是沧海一粟,可他居然就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来结交,居然还想送点更难得的宝贝。
连他自己也觉得微微的有些纳闷。
不过想到蒋仲谷知道这披风能给他带来的好处时的欣喜表情,就又觉得值得,觉得有点急不可耐。
当然,他才不会告诉那个有点愚笨的道士,这衣服到底是件多宝贝的东西呢
这日做完早课,蒋仲谷就背着自己的百宝袋准备出门。
玄青得了仙君吩咐自然是要走哪跟哪,便颠颠的追在后面,等蒋仲谷出去后将门关好锁上。
一回头,却见蒋仲谷抱着拳一鞠到底。
玄青吓了一跳,连忙跳开了结巴道“道、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贫道无德无能,实在不敢劳动仙童照料”他顿了一下道“何况,仙君身边少了人伺候也实在不妥,还请仙童回去吧”
“仙君身边还有很多仙奴伺候的倒是不少我一个,再说,我今天回去了,过几日还得来,怪麻烦的”
蒋仲谷微微一愣“过过几日还得来”
“怎么你不欢迎吗”
当那熟悉的一把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的时候,蒋仲谷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点僵了。
这突然的一幕,有点意外惊喜的意思。
他以为沧黎早就觉得帮他捉妖,为他收拾残局,甚至要埋头在一堆书册里找一个连面都见过的死人这些事实在厌烦,所以干脆就回天上去,连告别都懒得说了。
“怎么你不想我回来”沧黎没想到蒋仲谷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语气变得不悦起来,有些生硬。
那道士竟然只直着后背对他,不出声欢迎就算了,居然连回头都没回头。
沧黎盯着那没有动静的后背,隐隐有些火气,便皱着眉扳着他肩膀将那人转过来。
蒋仲谷这些日子来一直有点吃不香、睡不安,消瘦了不少,嘴角生了水泡有些溃烂,脸色也苍白,被沧黎捏着肩膀回身的时候,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难看,连头都不好意思抬,只盯着眼前的地面支吾着。
沧黎没出声,看着蒋仲谷的侧脸一会儿,火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移开目光柔声道“这是要去哪里”
蒋仲谷还是不抬头“邻村大族长去世,要做个法事”
沧黎嗯了一声后转身走在了前面,走出几步没听见身后跟来的声音,回头一看,蒋仲谷居然脸红红的看着他。
沧黎被他那目光看得心里一软,站在原地温柔问道“这大族长你认得”
蒋仲谷摇摇头。
“那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蒋仲谷想了想道“那个做法事而已,我我能应付的,就不麻烦你去了”
好不容易仙君居然没厌烦自己,要是连做个法事也劳烦仙君,自己也太没用了。
沧黎笑道“反正也闲来无事,跟你去长长见识也不错。”
蒋仲谷脸上更红了,挠了挠头,跟上两步道“沧黎兄笑话我了,做法事有什么长见识的”
“这到不是假话,我当真是没见过凡间的人做法事。”
沧黎说得诚恳,蒋仲谷才放下心来呵呵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处,又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沧黎见了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溃烂的地方,微光一闪,那小伤口就消失了,“嗯,这就好了。”
两人一路上话不多,但蒋仲谷却觉得安心又愉悦,总带着淡淡的微笑,连路边那些没有名字的野花杂草看着都很美似的。
等到了村口,原本说好了迎接、引路的人却没有出现。
蒋仲谷对这村子的路并不熟悉,见那人还没来,便建议原地歇息一会儿等着,沧黎自然没有意见。
但半个时辰过去,蒋仲谷抻着脖子左看右看,也没见一个人影经过,四周死一般寂静。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好。” 沧黎远远往村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却没有多说,只是在蒋仲谷抬脚之前拉住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楠木盒来交给他。
蒋仲谷收住脚步,疑惑的看看东西又看看沧黎淡淡微笑着的脸问“这是什么给我的”
见沧黎点头,蒋仲谷小心翼翼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着薄纱一样的一件东西。
他轻轻拿出来,竟是一件衣服。 那衣服是披风的样式,但却轻得只有一根羽毛的重量,材质也不知是什么,阳光下闪着微光,颜色透着极淡的红。
“这是”
“这是天丝披风,有了这件衣服一般的妖怪就伤不了你了,还能在地府里来去自如。”
蒋仲谷微微一愣。
能在地府里来去自如这当然是为了要圆他帮团儿的心愿。
而这宝贝明显就是这段时间里才找到的。
难怪沧黎要回去,这样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下界会有的。
想到原来沧黎回到天上是为了帮自己找这么一件宝物,蒋仲谷心中就是又感激又崇拜,连看着男人的眼神都有点微微发红且湿润了。
沧黎心中一动,胸口被小道士那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发热,禁不住伸手拿过那披风抖开了,给他穿上,甚至还温柔的帮他端正了一下道士冠。
蒋仲谷平日贯常穿的并不是道袍,只是普通的长衫,天青色或是白色,今日因为要做法事才穿了月白的道袍,外面披了这件天丝披风看起来就稍微有些怪异,不过看在沧黎眼中却觉得还挺顺眼的。
一路走进去,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整座村子里莫名其妙的空了。
蒋仲谷一边走一边掐指算着,脸色也越来越是凝重。
等走到里村里祠堂不远的地方时,连玄青也感觉到了一阵阵妖气。
又走了几步,蒋仲谷不出声的停了下来,从被囊中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铃。
沧黎看了一眼,原是招魂铃。
这时才想起,蒋仲谷原先的法宝无灭金印在那一次的乌龙事件里被自己的赤焰轮伤了,如今还没修复呢。 这也是他大意了,他法力高深,向来随手拿件东西都能变成宝贝,自然不会在意损坏了一个巴掌大的印。
蒋仲谷却没有他那样的能力,想要收服修炼几百年的妖怪还是要有法宝帮忙才行。
这招魂铃比起无灭金印来,等级可就差得有点多了,充其量只能让对方晕那么一下下而已,根本就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攻击,更别说是收服妖怪了。
但这已经是蒋仲谷身上剩下的最厉害的法宝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有自己在,那无灭金印就算完好无损也根本派不上用场。沧黎只在心中想着回去帮他把无灭金印补一补,再找老君想点法子加强点法力,也算弥补了自己损了蒋仲谷宝物的过失。
招魂铃被蒋仲谷擎在左手心,眨眼的功夫就听见里面铜铃发出低低的嗡嗡声,刻着太极图案的一面慢慢转向了东南方向,正是祠堂的位置。
蒋仲谷顺着招魂铃的指引往那方向寻过去。
没多远便见到了祠堂。
只见祠堂上方香雾缭绕,大门洞开,门内却是一片寂静。
走近了才发现,祠堂中里里外外都站着人,但却都被人施了定身术,完全不能动。
蒋仲谷一愣,就见祠堂供奉排位的桌子上一个白色身影闪过,而后是一阵金铃发出的细小的声音。
“辛元是你吗”蒋仲谷有点不确定。
他分明看见了一个白影,但那气息却并不是他熟悉的辛元。 然而之后听到的铃铛声却又好像是辛元手腕上的。
沧黎冷哼了一声“不是”
说完便垂目念了一个咒,为这祠堂中的人解了定身术。
众人一能活动就将蒋仲谷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人里只有蒋仲谷一个是穿着道袍,背着桃木剑的,加上早前已经将他说得神乎其神的传闻,众人自然而然的就断定,能为大家解开咒语的一定是眼前这位年少有为、法力高深的小道长了。 蒋仲谷脸上一红,挠着头想要解释却苦于插不上嘴。
倒是玄青这一次生了机灵劲,叉着腰在蒋仲谷身后高喊一声“都肃静,听我家道长说话”
这青青翠翠的一嗓子果然有效果,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还让出几个座位。
沧黎也不客气,拉着蒋仲谷的手就坐,不等蒋仲谷解释就先开口问了众人里年纪比较大、开起来更像是管事人的“我是道长的师兄,老人家能不能说说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伯见他沉稳,蒋仲谷也没反驳,便一五一十将刚才的事说了。
、第章
那老伯见他沉稳,蒋仲谷也没反驳,便一五一十将刚才的事说了。
其实算起来也没有多严重的事。
老族长去世后便进祠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村里的人便将做法事的地点定在了祠堂。
听说来做法事的是最近最出名的蒋仲谷,大家都好奇这又通天本事的道长到底张了个什么样,便不约而同的在祠堂外面聚集起来,打算见识一下。 但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陌生青年,一句话不说就拨开人群径直进了祠堂,一屁股坐在祠堂供桌上,拿起果子就吃。
众人惊讶之余居然就被青年冷峻的眼神震慑,低声议论着却都不敢贸然驱赶。
只有即将接任的族长站出来问了话。
那青年却说,跟村里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也一样想见识见识蒋仲谷到底有多深的道行,等他说完,众人便被施了法术,全都不能动弹。
蒋仲谷听了,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曾得罪过这样一位人物。只迷惑的回头望向沧黎。
沧黎望了一眼招魂铃,又看了一眼他。
蒋仲谷立即心领神会。
一炷香之后,蒋仲谷顺着招魂铃的指引,在树林里找到了捧着果盘、吃得正香的青年。
那青年装束与辛元有些相似,手上也有一只金铃,发带也是白色皮毛做成,一身白衣穿的飘逸潇洒,一双俊目端的是风流多情。
蒋仲谷被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就突然觉得脸红心跳起来,竟是连呼吸也有些紧张似的。
沧黎眉头一皱,攥着蒋仲谷的手捏了一下,冷冷道“魅惑人的妖术” 蒋仲谷被沧黎这一握,心境顿时清明,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中了那青年的迷魂术。幸好身边有沧黎在,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仙君好兴致”青年一开口,声音就迷倒了身后一众少女少妇,又是魅术。
沧黎淡淡道“你不好好呆在自己洞府修炼,在这里又是定身术又是迷魂术,难不成也是兴致好”
青年将手中果盘一甩手丢在地上,哼了一声,看着蒋仲“可不就是好兴致吗我就是想来看看,这仲谷哥哥到底是长了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说着,手就伸到怀里,捏着小白鼠脖颈上的皮毛提了出来。
“你看,也不过就是个毛头小道士,连我一眼的迷魂术都抵不住,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长歪了居然喜欢他”青年语气不善,接下来出口的骂人话也恶毒,手中提着的小白鼠被他骂得连毛都竖了起来,却苦于挣脱不了他的手。
等青年骂够了,蒋仲谷才十分尴尬的劝道“那个能不能先把辛元放下来,有话好好说骂人不好吧”
青年又是一哼,但还真的将小白鼠放了下来。
辛元一骨碌,变成人形,对着面前的青年气得脸都红了,一句话不说,伸着两只手就去抓青年的手,却被青年一拉一带,抱了个满怀。
青年吃着了豆腐,心情大好,笑眯眯对着怀里的少年道“怎么,这么快就懂得投怀送抱了吗”
“狐六儿你这个混蛋你还我的金铃”
狐六儿一只手抓住了辛元,另一只带着金铃的手特意在辛元眼前扬了扬,笑道“你自己送的,哪有送了人的东西还往回要的不知羞”
两人拉拉扯扯闹得众人都是莫名,但也都看明白了狐六儿只是任性胡闹,却并没有恶意,于是也都不再担心害怕,大有要将这热闹看到完的意思。
蒋仲谷感尴尬尬的几次想要插嘴,却都没能找到机会,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直接将辛元从那狐六儿怀里拉出来。
“做法事这么大的事岂能是胡闹的”蒋仲谷板起脸对着狐六儿训到。
“就是”辛元气得脸都红了,拉扯中被撕破了衣服的前襟,此刻衣物之下的嫩白胸膛随着他的喘息起起伏伏,泄露出好一片春光。
狐六儿一双媚眼只来来回回的在那地方瞄着,一个字也不说。
蒋仲谷“你”了几次,也没说出什么来,一挠头,索性一跺脚转头就回祠堂去。
做法事最讲究的就是时辰,如今被狐六儿这么一闹,吉时早就过了,只好明天再说,新族长还安排了几人在村堂旁边的一座空院子里住下。
但不知为什么,回去的一路,向来闲淡的仙君却始终皱着眉头,似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等几人到了院子,才发现地方实际上小得很,只有两间房,两铺床。 沧黎当然不屑与狐狸、白鼠住在一起,更加不想蒋仲谷和白鼠住在一起。
于是他和狐六儿的想法自是不谋而合。
蒋仲谷对于这样的分配也十分的高兴,不等天黑就乐颠颠的把床铺好、水烧好,连仙君的夜宵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他做饭的手艺一般,但因为师傅爱喝八宝粥,熬粥的本领也便练得不错,等那一碗软糯香甜的粥热腾腾端进屋里时,沧黎终于是露出点微笑来。
即使少言的沧黎什么都没说,但见他把一碗粥都喝见了底,蒋仲谷自然而然的也跟着心情大好,就跟得了嘉奖一样。
夜深之后,沧黎起身去了院子里。 狐六儿已经坐在井沿上等着。
“红秀找我什么事”沧黎双手背在身后,表情冷淡。
狐六儿嘴上虽说是要来见见蒋仲谷的,但其实并不是。
辛元对蒋仲谷的心思早就有了,他若真是想见,并不用非要等到这时候。
而沧黎自己与狐族的来往仅只狐王夫妇而已,从前也不认得这狐六儿,自然也不会是狐六儿要见自己,唯一能让他与狐六儿扯上联系的就只有狐王夫妇,想起上一次狐王帮了自己一个不小的忙,依照红秀的个性,当然是不肯让狐王白白做了好事的。
“啧仙君真是料事如神”狐六儿声音慵懒,动作也慵懒,不情不愿的拿出一个檀木匣子来,还凑上去闻了闻“这可是狐族最好的呢” 说完在沧黎眼前晃了晃,歪着头一笑,道“王妃说了,这东西天上也绝对找不到这么好的”
沧黎只漠然的看着他,淡淡的“哦”了一声。
狐六儿站起来,万分不舍的将那还飘着檀香的盒子递到沧黎眼前“王妃还说了,这东西能帮仙君圆一个心愿再加上上次帮过的忙,仙君一定知道她想跟仙君换的是什么”
上一次见面,红秀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狐王的天劫到了。
红秀能拿出这么一件狐族的宝物当然是想要跟沧黎换一个能让狐王安安稳稳渡过天劫的宝物。
便是他一直戴在胸口上的一块青灰色上古神甲混元甲。
混元甲是天界中能抵挡天雷的少数法宝中最好的,虽然不能完全的将需要承受的雷击减到零,但以狐王的修炼程度来说,已经完全可以安全渡过了。
况且,混元甲最难得的地方就是能自己恢复,虽然恢复的时间有点慢,但反正就算完全没有混元甲,三界中能够伤到他的也不多,并不没什么好担心的,红秀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大胆来借。
沧黎便摘下混元甲念了个咒,将宝物封住,只有狐王和王妃能开启,而后交给了狐六儿,换红秀的那一个檀木盒子。
狐六儿本来已经递了出去,却突然又缩回了手,眼角一丝坏笑的对沧黎轻声道“仙君,我也有帮您解除烦恼的本事,你要不要也试试”
“嗯”沧黎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烦恼,虽然这一天的确不知为什么有些心烦气躁。
狐六儿一眯眼道“仙君不想我和辛元明天就不在道长面前出现吗”
沧黎想了想白天蒋仲谷护着辛元时的情景,果然是有点讨厌
反正太上老君最爱炼丹,也没什么好吝啬的,便大大方方送十颗养元丹给狐六儿。
这么便宜就捡了五百年的修为,狐六儿当然是立刻践诺,回身便进屋去,当着沧黎的面幻出白狐原型,将小白鼠叼在在嘴里一溜烟儿的跑了。
檀木盒子里只有两颗不知道是什么功效的黑药丸。
沧黎拿了颗药丸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但既然红秀说这东西是连天上也找不到的,自然功效特殊,只是不知太上老君能不能看得出来 见蒋仲谷睡得正香,沧黎揣着盒子、驾着祥云便找太上老君去了。
老君倒是识货,一见那药丸便认出是狐族的东西,笑呵呵道“星君怎么有这东西”
“老君只说这东西有甚好处” 老君摇头晃脑地笑了一阵才道“能让人心意相通、痴心一片、投怀送抱、开” 投怀送抱
沧黎一挑眉毛,哼了一声,一拍衣襟无所谓道“那不就是一颗有甚了不得的”
老君连忙收起笑容正色道“真君莫要小瞧了这东西,那可是三界中的一宝只有狐族才会练这丹药”
沧黎笑“老君倒是说说,这丹怎么宝贝”
“这丹叫无怨尤,要炼制这么一对丹药得需要六百多年的时间,还不一定能成功不论是谁分吃了一颗丹就能情谊永长,即使终有一日不能白头到老,只要分吃下另一颗就无怨无尤,不缠不恨,只是都会将这段情忘记而已”
“哦这倒有点意思”沧黎又端详了一眼那乌漆漆的两颗药丸接着道“这么说来,即使是不同种族也能相恋,又不会因为不能斩断情丝而触犯天规了”
老君看了一眼沧黎,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这若是能及时回头,倒也真算不上触犯天规”
沧黎于是乐呵呵的揣着无怨尤悠哉哉的驾着祥云回到人间找蒋仲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莫名其妙就上不来了tot
错过了更新的时间
好吧,都是作者太蠢了,不知道提前存好
、第章
无怨尤这简直是就量身为他定做的一样。
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好奇,万年的时间都是一个人总会觉得无聊,偶尔的,便也想体会一番到底人间的那些柴米油盐的日子有什么好的,只是天规森严,想那些艳羡人类温情的仙妖异族为了那所谓的真爱前仆后继的往诛仙台、斩妖台上赶,当真是傻的可以他可不想为了那一点的好奇心而犯傻的将自己大好的仙途断送。
但如今他有了这么一对儿丹药,自然是不用害怕触犯天规。
只要他在动了凡心之前及时将另一颗丹药吃了,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沧黎这一去一回,蒋仲谷已经顺利做完了老族长的法事,与玄青回到清音观。
对于沧黎隔三差五的就要消失个几天,蒋仲谷已经开始习惯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算起来,沧黎也不过就是回天上聊了几句话而已。
但看见沧黎隐约带着笑意的一张英俊的面孔,蒋仲谷还是每一次都十分欢喜,比帮人捉到超重量级妖怪时还兴奋。
因为最近名气暴涨,寻到清音观来请蒋仲谷的人也络绎不绝起来,沧黎迈进院子时还被那堵在蒋仲谷房门口的一堆人吓了一跳,看他们面红耳赤的架势差点以为是来寻仇的,幸好蒋仲谷这老实人实在没和人结仇的本事。
只是,这吵杂的声音还是让沧黎十分不悦,一张俊脸迅速沉了下来,没有表情,周身气场冷得吓人。
蒋仲谷隔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人朝沧黎抱歉的一笑,手也使劲的举得高高的跟冷着脸的男人打招呼。 沧黎透过人群,看见了小道士那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莫名的,冷下来的心情就有了那么一丝的松动,再看一会儿,居然忍不住的牵起嘴角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等蒋仲谷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一群人,天已经黑了,沧黎也在自己房间里独自喝了两壶热茶。
蒋仲谷进屋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满面的笑意“沧黎兄”
“嗯。”沧黎又拿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温柔的看着他等他接下去说话。
“沧黎”蒋仲谷被沧黎这样脉脉的看着,脸更红,想说的话也忘了。
“嗯”沧黎见他这般局促的样子,反而觉得有趣,答应的声音更是温柔。
蒋仲谷搓了搓手,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有点羞赧的摸着天丝披风的袖口看着沧黎道“嘿嘿这个谢谢你”
沧黎笑笑,望着他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从茶盘里拿出一只茶杯,当着蒋仲谷的面将半颗无怨尤放进去,倒水化开,而后推到蒋仲谷面前。
他从前的印象里,人族寿命短暂,目光短浅,私利心重。虽然蒋仲谷让他有了不少的改观,却仍觉得还是正大光明的好。
如果无怨尤并没有太上老君说的那样神奇的效果,这事好歹也是你情我愿,等到需要相互忘却的时候最好不要闹得太纠缠、太难看。
“这是”蒋仲谷捧着拿茶杯又看又闻。
“这个叫做无怨尤是红秀送了给咱们的”沧黎缓一下,垂下眼,在心中想着说辞。
情之一字,说来轻巧,却终究是这世上最能伤人的,总不好说得模模糊糊、乱七八糟。
沧黎抬眼,望向对面,打算将这无怨尤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的一瞬,却僵住。
对面那人满脸认真神情,等他说话的时间里一口一口的将手中捧着的水喝了个干净。
“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水,怎么就敢喝”
蒋仲谷啊了一声,反问“难道不是红秀姑娘送了给咱们的吗”
“你就不怕这是”
蒋仲谷笑呵呵答“你怎么会伤我”
沧黎一时无言,看着蒋仲谷的神情有些莫名。
这种没有根据的信任,沧黎很陌生,但心头上却因为这一句话隐隐的发热。
“没错”沧黎顺手将剩下的半颗无怨尤放进自己的杯子里,一口喝了下去“我当然不会伤害你,这只是增加法力的仙丹而已”
真实的话到了嘴边,沧黎却忍住了没说。
面对着蒋仲谷的一张笑脸,他就不舍得把未来的感情说得那么的不堪。
连他自己也更愿意相信,他们之间,即将到来的都是真心真意。
然而,一个时辰过后,沧黎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太上老君看错了,又或者根本就是红秀骗了自己。
他满心期待的、小道士红着脸颊黏在自己身边的情景根本就没有出现。
蒋仲谷只跟他聊了这几日自己不在时的琐事,什么东村的张家怀疑自家闹鬼来请他去,什么西村的李家走丢了小孩,怀疑是被妖怪捉了邀请自己降妖凡此种种,说得热闹,但与平日毫无区别,别说什么投怀送抱,就连暧昧的靠近都没有。
直到夜深得不见五指了,蒋仲谷见灯火里沧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才想起自己又一时兴奋耽误了仙君休息,忙起身告辞,临出门前还仔细的为沧黎铺好了床铺。
沧黎一手支着下巴听他关好了门走远,另一手的食指扒拉着剩下的那一颗药丸,有点失望。
如果这就是无怨尤的作用,那和没有也没多大的区别吧。
明明之前的时候,那实在得有点呆的小道士对自己也是这般,根本看不出多出什么痴迷的样子来。
狐族果然最狡猾。
两颗带点苦味的药丸就换了自己的混元甲若不是看在狐王与自己千年的交情上,总得让红秀吃点教训不可。
不过,他也不是阴险毒辣的人,最多就是送几个雪族、兔族的美女给狐王换换口味而已。
想到这里,沧黎手指一松,那颗药丸一咕噜,自己跳进桌上的木盒子里。
躺在床上的时候,沧黎还在想,若这无怨尤真有那么灵验,现在就应该有个暖、床的人躺在身边才是。
即使春、深、夜、暖,他万年一个人也躺的有些腻了。
真是可惜 真是生气
更让沧黎气闷的是,次日的天气竟然就像是要配合他失落的心情一样,阴雨绵绵。
春雨本来就是这样,蒋仲谷见沧黎一早起来就一直锁着眉头,又见他总是抬眼去看窗外头的天,想他是讨厌这样没有日头、潮湿的天气,于是拿了两本地摊上搜罗出来的精怪异传给沧黎看。
书是手抄本,书页已经被翻得卷了角,文字也不是现在这朝代所用的,跟他混元甲上的倒是有六分的相像。
沧黎研究了一会儿,问“你能读的明白吗这字可不是现在常用的呢”
蒋仲谷摇头道“我听师傅说,祖师爷能读得懂这种字,不过手抄本总会因为多次誊抄的原因出很多的错漏,我想就算是祖师爷看见了,也未必能读得懂”
“你呢”沧黎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画着一种叫麻粟草的植物,字却是看不明白了“你能看懂多少”
“这个”蒋仲谷脸上微微有点红“我还在研究,只能看懂一点点,也不知道对不对”
沧黎一指这一页上的字“这个呢”
蒋仲谷站到他身侧,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手指点在中间的字上“这个好像是粟米的粟额其他的就不认得了”
沧黎笑道“也难怪你不认得,这几个字的写法都是错的应该这么写”说着,那手指蘸了点茶水,在光滑的桌面上写了那几字的正确写法,道“这回呢” 说完,抬头看向蒋仲谷。
蒋仲谷神情专注,眉头微微皱着,有点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因为俯身看字的原因,沧黎看着他的时候与他的侧脸十分接近,甚至能感觉得到从他那光洁的皮肤上传来的、属于人类的温度。
沧黎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小道士柔亮的头发,而后好玩儿似的卷在手指头上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