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一记眼神抢破了头。
当然不会体会到被人横刀夺爱,求而不得的销魂滋味。
愈是体会不到,破军越是替卫珩觉得憋闷。
试想一下,此生挚爱带着旁的女人,在你面前深情款款,说两情相悦,说非她不娶。
能风光霁月磊落下去,果然是道尊方做得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破军地破天荒多了一句嘴,掩面哀戚道:“我是心悦阿遥的不假,奈何我总觉得阿遥心里仍是偏向道尊的。他只是惯来的死鸭子嘴硬,不肯开口承认。”
说罢连破军亦是无法直视这一出狗血戏码,找了个借口飘然下山。
鸡飞狗跳的玄妙峰仅仅余下卫珩一个人默然在原地。
破军在山脚下遇上了临云鹤。
临云鹤见他挠头道:“你是舒师兄的那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吗?我有件要事想要告知舒师兄,不知师姐能否代为通传?”
破军现在听到“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几个字就觉头大。
这不妨碍他想听八卦的心情。
于是破军欣然答允,温柔含笑:“师弟可先说与我一听。”
他模样明澈如池上春柳,院角早杏,只把临云鹤看得卸下心防,一五一十告诉他道:“大争书院的顾迟笔顾师姐,和倒悬剑山的引长烟引师兄,正摩拳擦掌想写舒师兄和道尊、魔尊一列人的小册子。”
“怀师姐觉得不好,特意派我出来想知会舒师兄一声。”
破军并不知道大争书院的顾迟笔是谁。
这不妨碍他敏锐捕捉到关键字“舒师兄和道尊的小册子”。
破军双眼一亮,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使他抓住临云鹤,几乎有几分迫不及待之意:“他们人在哪儿?劳烦这位师弟带我去见一见!”
临云鹤顶着怀霜涧想将他冻成冰雕的眼神,不是很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破军、引长烟与顾迟笔三人,讨论舒遥的八卦轶事,说得唾沫横飞,热火朝天。
镜月师姐不该是来劝阻的吗?怎么会和引长烟、顾迟笔两人津津有味谈起来?
事实上顾迟笔一开始也不是很懂。
她礼貌又不失警惕:“师妹难道不是舒师弟那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怎么会帮着他们可劲八卦自己的心上人?
破军长长叹一声。
他这一声叹息听上去就很有故事,让几人不由自主地肃静下来。
破军抬手,抹去眼角一滴并不存在的眼泪:“我和舒遥确实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他话锋猛然间一转,更带上许多幽怨之气:“奈何,自古青梅竹马,不如天定良缘,师兄师姐皆是知道的。”
顾迟笔像是意会到什么,唇边轻轻溢出一声悲悯叹息。
意料之中,女子眼眸盈泪,如梨花带雨,叫人情不自禁心生了怜惜之意:“两小无猜,互相扶持的细水长流,总是敌不过从天而降的一朝悸动。”
“而道尊,便是舒遥的那一朝悸动。”
临云鹤呆傻在当地,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怀霜涧也因为震惊,放弃了用眼神继续冷冻临云鹤的举措。
引长烟亦受他情绪感染,伤怀道:“痴情付出,也多半比不过一腔对夜晚轻盈洁白月光、心头滚烫炙热朱砂的痴恋。”
“若说舒遥是痴情付出的那个,则贪狼使就是道尊痴情付出的那个。”
临云鹤做了一件几十年以来最大胆的事情。
他壮着胆子去掐了一把怀霜涧,鼓足勇气问道:“怀师姐,疼吗?”
“疼。”
怀霜涧对着充满希冀临云鹤,无情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随后她喃喃呓语,如梦似幻:“若是不疼该多好啊。”
破军不管他们两人是多么地崩溃。
他只拍手叫一声好:“这位师兄说得一点没错!”
引长烟愁苦道:“我只是个剑修,我为什么要懂那么多人间不值得?”
他应该是位只负责一剑破万法,其他风花雪月一概不理的剑修啊!
顾迟笔冷笑一声:“因为缺钱。哪家的剑修不打架?哪家的剑修打完架不赔钱?”
“等等?”破军迟钝地反应过来,咂舌问道,“你们打架居然还是要赔钱的吗?”
他回想一下以往打过的架,和打完架后魔修诚恐惶恐恨不得爬过来抱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破军使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的画面,由衷惊奇:
“我一直以为打完架,是要别人赔钱给你的。”
他眉间假惺惺装出来的哀怨不知何时换个模样,变作与回风流雪,行云流水般自在的风流之意。
不算多霸道逼人,却自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道理在。
在场四人无暇他顾破军的反常。
四双目光如狼似虎齐刷刷盯上破军。
引长烟目光炯炯,颇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问出其他三人心声:“那个…师姐,坠青天还缺弟子吗?”
破军:“……”
坠青天缺不缺不清楚,你们想要加入魔道是不太现实的。
一把日月照璧已经够了,他不是很想尝尝被玄山、倒悬剑山和大争书院六宗联手通缉天下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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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是如何认出我与破军身份的?”
不说他的云裳心经能将魔修气息遮掩得滴水不漏,即便是破军,以他大乘巅峰修为做的伪装在同阶强者面前,也很难露出端倪。
舒遥想不通透。
无尘方丈倒是不吝解答:“不瞒贪狼使,老衲所习的功法意在撇去一切浮华,只观最本真的根源气息,无论是贪狼使还是破军使,皆与杀破狼三星脱不开干系,方才叫老衲猜出的。”
可以,又是杀破狼三星。
数次折在这三颗星星楼上的舒遥无言以对。
让雪天当初册封时想的是什么天才主意?
无尘方丈不愧是个脾姓温和的老好人。
他见舒遥久久不语,以为是年轻人年轻气盛,被自己看出真身有所挫折,反而主动出言宽慰道:
“贪狼使不必忧心。贪狼破军两使所在之地事关真大,老衲绝不会轻易往外说。”
他一顿,赞叹道:“况且抛开外人言语,世俗眼光,贪狼使与破军使之间情感亦是真挚非常,叫老衲很是叹服。”
舒遥:“……”
他匪夷所思。
所以说你功法上撇开浮华看本真是让你用在这里的吗?
仙道为什么还没有完?
舒遥知道自己应该打蛇棍上,继续现编现造一个与破军之间的感人爱情故事。
但他始终没有说下一句话。
舒遥敛眸合眼。
他撒了有关破军的一个谎,就要拿无数个谎去圆。
纵使不喜欢卫珩,自己也不希望他难过,也希望他和自己之间无半点欺骗诈瞒。
是这点情绪,让舒遥面对着卫珩,哪怕有巧舌如簧,也无话可说。
是心中的珍重似铁石沉沉坠着他的舌头,让舒遥编不出半个字。
兴许是老和尚那套看本真的说法有点用处,让舒遥情不自禁受他周身氛围感染。
舒遥开窍,意识到了自己心里的那点情绪。
他再睁眼,眸中清明一片,又是美景潋滟:“多谢方丈指点,我有事想去与道尊一谈,先行别过,在此告罪。”
他起身,敲响了卫珩的门。
舒遥在敲门之前,反反复复斟酌过自己的说辞,在心下演练了好几遍,只等着和卫珩摊牌的一刻。
“我是修无情道的。”
“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镜月。”
“所谓的两情相悦是我和镜月合计好骗你的,想让你死心。”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一想到终于能在卫珩面前坦白说完这一串,舒遥如释重负,就算下一刻被日月照璧砍死了也心甘情愿。
如他所说,卫珩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当然值得他舒遥的坦诚相对。
可惜总有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扰舒遥的全盘步伐。
譬如说现在卫珩递过来的一张战贴:
“是坠青天的人送给你的,他们与你不熟,用传讯符时没掌握好准头,就掉在了我这边。”
舒遥打开一看,如他所料,是坠青天队伍里出声说话,要和他在医道上来一场比试的小姑娘送来的。
他兴致缺缺合回去,半点提不起精神,随口道:“认输罢。”
反正他已经不需要镜月了,不是男人就不是男人吧。
有寒声寂影百战百胜就够了。
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和人比试医道?
方丈说话时,舒遥仓促之间设下的隔音阵终究太过草率,瞒不过卫珩的耳朵。
自然而然得知镜月是破军的事实。
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青梅竹马,镜花水月,毫无迹象从天而降——
处处指向很符合破军这一人选。
他同样准备了许多话想和舒遥说。
“破军他尽管倾心于你,但他常年出入一斛珠等风月场所,风流名声在外,多半三心二意,不是良缘。”
但想想如破军所说,他与舒遥竹马成双,是可以为舒遥奔赴到魔宫,舍命去拦让雪天人间骤雪的过命交情,苦苦追寻舒遥三百年。
何尝是他插得进口的事情?
卫珩也不愿在背后诋毁他人。
于是心思百转之下,卫珩出口的是:“不必特意认输。”
舒遥:“……”
尽管我很想替你玄妙峰一脉争光,但以我的魔息医修,恐怕真的有点困难。
卫珩仿佛洞悉他心思:“我的灵力可让你运转医修功法。”
不等舒遥一言难尽,问他堂堂道尊真的可以下场帮弟子作弊真的好吗的时候,听卫珩声音清淡似平时,如雪片纷落,冰花飘舞,又似在掺杂着更多隐晦的情绪:
“破军他尽管修的是天刑一脉,于此道上,却不能助你分毫。”
第43章 情况有变
舒遥:“破军???”
怎么好好地又牵扯到了破军?
卫珩见他如此, 倒是有一二诧异,一顿后问道:“坠青天的镜月不是破军吗?”
舒遥:“……”
他揉了一把脸,沉痛而真挚地在心里和破军说了一声对不起。
兄弟, 这回是我对不起你。
你的女装扮相传到道尊那边去,恐怕多半一世英名有所不保。
我只能尽量替你遮着掩着,不叫卫珩传了开去, 让魔道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形象毁于一旦。
舒遥是生得很好看的。
他的好看一贯是种带着嚣张的艳丽,华美逼人又咄咄冷锐, 赞叹归赞叹,却叫人碍于威势, 万万生不起轻薄旖念。
但此时不同。
他比素日要虚弱许多, 震惊冲淡高傲,柔化了凌厉气质,便美得无害起来,让人更移不开眼睛。
卫珩有点想笑。
他原来想温和告诉舒遥一声,即便是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毕竟自己总是想他好好的。
话到嘴边,卫珩却舍不得递出口。
他自年少起即是仙道最瞩目的那位天之骄子, 兴许是一切来得太容易, 卫珩一直拿它们看得很淡。
丹药、法宝、修为、地位…
纵观先前几百年里, 卫珩独独只对论道台一事执着过。
因为那是他心目中的道之所在。
现在执着不肯轻易放下的, 又多了舒遥一人。
说不出口的不止是卫珩一个人。
舒遥亦然。
他之前想得很好很洒脱, 心想大不了就是被道尊觉得自己欺骗人家情感,挨日月照璧一顿打后滚出玄山, 从此恩断义绝,不相往来。
但他真正面对起卫珩,方在唇边咀嚼到恩断义绝、不相往来几个字的含义之重。
那意味着在他数不清几百上千年的悠长寿元里,卫珩只出现过这短短一段时日。
日后任凭白云苍狗,岁月悠悠,也只得这片段如昙花一现可供回忆。
舒遥一直是个不太感姓的人。
所以叫他形容,大概是要比去让雪天人间骤雪剑下多走几百个来回,挨上日月照璧很多顿毒打的分量还要重上很多的事情。
舒遥第一次发现,并且直视自己心头住着的这只贪恋温暖的恶魔。
自己确实是个魔修,没毛病。
他想,还是很卑劣的那种。
他最终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短短一句话:“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他需要一点时间。
哪怕是还要冷酷无情告诉卫珩,自己是修无情道的,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多一点时间,伤势好全一点,挨起日月照璧的打也不用那么疼。
舒遥如是苦中作乐想着,且如实说出自己内心想法:“至少等我伤势好全,能从日月照璧下勉强保命时再说吧。”
说罢舒遥想悔恨捂住自己嘴巴。
他原意是想随口开个玩笑,戏谑一番缓和气氛,结果这番话一出——
搞得仿佛人家道尊是个强抢人的恶霸,自己很害怕他日月照璧- yín -威似的。
卫珩眼眸依然是沉静的,却叫舒遥情不自禁联想到家中深井,故乡清泉,沉静中夹杂了让人卸下心防,想要亲近依赖的可靠。
卫珩道:“不会,我不会对你拔剑相向。”
道尊不说假话。
所以他这个承诺,对于任何一个魔修而言,都是比救命法宝,免死金牌还要珍贵的东西,能叫人泪流满面抱住他大腿。
舒遥不这样。
他只是惨淡地叹了口气,仿佛预见到自己渣男名声传遍魔道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