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敢在他一斛珠中动手抢人。
舒遥起身,对等着他吩咐的红鸾颔首道“前去一看。”
红鸾紧绷的心弦放松些许,眉间又有盈盈笑意回来。
她不知舒遥为杀让雪天付出何等的代价,不知他现在剩下几分修为,能否扛得住破军。
但是红鸾知道贪狼使凭手中剑,让长安城名副其实平平安安了百年之久。
自是很信任他。
殊不知她心目中无比可靠的尊使,正偷偷摸摸,欲盖弥彰地向卫珩传音:“咳,道尊。一斛珠做的生意虽然有点…不太正经罢,但我们从来是正经做买卖,没有过强买强卖这等破事。”
他痛心疾首,长长扼腕:“破军要是真在我一斛珠中强抢了人去,便是违法乱纪,大大可恨啊!”
卫珩懂他言下之意。
他不多问,也不多说,只淡然一句:“依你行事。”
是答应为舒遥撑腰的意思。
舒遥要的就是这一句保证。
等保证到手后,他却五味陈杂,说不清内心滋味。
倘若卫珩早出现百年,他和卫珩未尝不能成一段佳话。
可惜卫珩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候。
只能说债多了不愁。
唉,愁人。
“我家尊使曾亲口说过,长安城千里之内,皆是寒声寂影可杀之人。眼下尊使未归,但未来如何,谁也不可知,破军使莫非一定要犯尊使的忌讳不成?”
天姚眼晕薄怒,娇容泛红,站在破军身前与他对峙。
美人含怒,如海棠染霞光,别有一番风情。
破军也不恼。
他不似寻常人所想的三头六臂魔修样貌,反生就一副多情之相。
玉面朱唇,墨眉削鼻,眸底含情依依切切。
身上深红锦衣,玉佩连缀,手中檀香折扇,俨然是一斛珠最喜欢的客人类型。
他轻摇折扇,扇底徐风和笑意一样醉人:“贪狼和我有过命的交情,大不了等他回来,我向他负荆请罪,去他寒声寂影剑下走一遭。”
换言之,人是一定要抢的。
天姚捏着绣帕的手松了又紧,几乎咬碎一口齿如编贝。
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倒是淡定悠闲极了,该吃吃,该喝喝,像是不知道破军二字的分量有多重,瞧不见这弩拔弓张的气势。
半分没有挑起这一手争端的负罪愧疚之感。
横插进一道声音泠泠,如飞泉击石,玉碎撞珠:“你说要向谁负荆请罪?”
红衣似火兀然卷进这珠帘内,那人换了一张全新的容颜,却一如往昔艳而不妖,有着这方天地容不下他的骄傲,又出奇矛盾揉杂着将一室靡靡压下的沉静。
破军不着痕迹松了眉头最后一点郁结,笑开来道:“向贪狼使负荆请罪,去他寒声寂影下走一遭。”
红鸾天姚俱知舒遥到场,剩下来则是他们两个的事,收敛怒容,裙裾轻移之间退到一边。
舒遥是很想拔剑,让破军尝一尝寒声寂影剑锋到底够不够快的。
奈何他只有炼气。
一番权衡利弊,舒遥翻手夺过破军手中折扇,在桌上“啪嗒”一扣,冷冷道:“十万灵石向这位郎君赔罪,十万给我一斛珠。”
破军面不改色,接口道:“各五万。”
舒遥冷笑:“各十五万。”
看他的样子,破军若是不答应下来,大概是很想直接把手上扇子一折为二。
破军服软:“十万就十万。”
“我食言了。”舒遥悠然朝后一仰,脖颈弯出的弧度优美,折扇厚重深沉的檀木柄在他素白指尖散开,吐出一个数字:“各二十万。”
卫珩全程沉默地听着他们过招,不曾出声。
他颇为理解地想着,一斛珠诺大一个产业,确实需要耗费无数来维持。自己当年建论道台的时候,亦是为这些金银俗物伤透脑筋。
全然不曾考虑到一斛珠入内要缴一斛明珠的资费。
也不觉他对舒遥有点宽容过头。
舒遥清楚破军的德姓,破军亦是对他的心黑知之甚深,闻言叫苦认输:“倘若不是为找到你这位贵人,我何苦在一斛珠抢人自怀名声?”
他堂堂破军使,纵然不如七杀有主帅风范,也不如舒遥骂名远扬,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算。”舒遥扇尖轻点桌面,发出“笃笃”几声,“先将灵石拿出来,再说话。”
破军苦笑着取出两个储物袋,分别抛到红鸾和少年手中,歉然道:“天姚姑娘,我不得已使了些手段,万望见谅。”
天姚侧身婀娜行一礼,柔声道:“万不敢当。”
能做到三十二域域主之位的哪个没有点脾气?
杀破狼三使更是其中楚翘。
天姚深知自己不过是沾旁边舒遥的光方得破军一声道歉,又哪里敢理所当然应下?
没看见原本坐在这席上的少年破军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抛过去?
少年接过储物袋,当即欠首道一句:“打扰,告退。”
即使言语寥寥,模样冷淡,仍不掩他半面侧脸如工笔细描出来的秀美如画。
舒遥突然明白破军为何会选中这个人做戏。
连做戏的人模样都要合他口味,果然很破军。
等少年离开,红鸾天姚知情识趣将空间留给三人,破军挥袖设下重重阵法隔断神识。
同时不忘以眼神暗示卫珩他的多余。
卫珩视若不见,不动如山。
舒遥道:“这是我信得过的朋友,你不用管,正好你在,我有事情要问你。”
破军脸上玩世不恭的轻鄙神色一点点消失。
能让舒遥此时涉险到魔域长安城,不惜将自己暴露在七杀目光所及之下,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他依然展眉笑道:“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舒遥撩动了一下眼皮。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有拔剑出鞘的肃重美感:“魔种之事,你知道多少?”
破军不答反问:“很重要?”
舒遥说:“灭门血仇,你说重不重要?”
破军没有说话。
舒遥静静等着他说话。
他活了三百年,朋友只凄凄惨惨的有两个,一个是万川和,另一个是破军。
好在两个是真朋友。
在北斗宗时,万川和曾劝他回魔域,说是有他和破军在,不会有事。
万川和说的是真话。
假使他真去破军那儿,破军不惜和七杀对上,也会全力护住他周全。
破军叹了一口气。
他前一刻还是个风流轻薄的纨绔子,后一刻就有了风霜洗练的处变不惊:“你和七杀,都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
“但你既然有灭门血仇,我肯定得和你说。”
舒遥指尖恰恰卡在折扇镂空之上。
他道:“谢谢。”
“不必谢。”破军唇角一翘,笑意似明光将刚刚的沧桑外壳敲个粉碎,慢条斯理道,“方才的四十万灵石,当成负荆请罪。现在的魔种消息,就作寒声寂影下的一个来回。”
他饶有兴致将宽袖弯起两折:“啧,贪狼的寒声寂影,七杀的七杀朝斗剑,杀破狼三使,谁怕过谁?谁低过谁一头?”
“我是怕对不起朋友,不是怕他七杀。”
两人对视,同声笑了起来。
破军瞥一眼卫珩:“你信得过他,我也直说。魔种和七杀确有联系,魔种初造,与两百年前相较如何谁也不清楚。他拎得清此事厉害,不敢在魔道大量投放一试效用。凡间,尤其是晋国,可遭了殃。”
“你若想一探魔种情况,去那处不错。”
舒遥再次道:“多谢。”
他不是喜欢道谢的人。
但这种情况之下,他只能道谢。
“不用,早知道如此,我用这个和你换,白白可怜了我的四十万灵石。”
破军刚哀叹完最后一个“石”字,脸上一顿,破天荒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惊讶之色。
以三人神识,不难将一斛珠除设隔音阵法的房间之外,发生的所有动静探知一清二楚。
听得见楼下大堂少年嬉笑招呼:“大师兄,这次拿了多少灵石下来?”
“唉,谁让剑修穷。咱们倒悬剑山尤其,要不是大师兄龙章凤姿,次次来一斛珠都有人觊觎,此间掌柜奉上灵石赔礼,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少年齐齐抹了一把辛酸泪。
少年懒懒出声,不似楼上拘谨矜持:“这回走运,碰上了一头肥羊。”
三言两语间,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四家六派中的剑宗倒悬剑山最引以为傲,年轻一辈最早突破化神的倒悬剑山大弟子,引长烟。
寒声寂影捅破窗纱,雕花间恰映出少年侧着的半张面容。
秀美依旧,却有桀骜不驯跃上眉头。
舒遥目瞪口呆。
他转头问卫珩:“原来你们名门正派都那么会玩的吗?”
失敬失敬。
相比之下,他们天刑一脉尽管有破军撑场面,也一样甘拜下风。
卫珩:“……”
天刑一脉的台柱子破军神色呆滞。
可能是第一次被人以这样清奇的方式碰瓷到头上。
还是个名门正派不足百岁的小辈。
看样子非常让人想嘲笑他三天三夜,每次见面喝酒那此出来做笑谈取乐。
第20章 青山宗
舒遥笑瘫在桌子上:“诶呦破军,我早劝过你这贪慕美色的毛病要好好改改,指不定哪天就惹出了祸事。”
“怎么,被碰瓷到头上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破军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
他接着向舒遥缓缓露出一个颇有咬牙切齿意味的笑:“这一点我两百年前便深有体会。”
“倘若不是当初见你长得好看,鬼迷心窍与你交了个朋友,怎会有现下如此多的麻烦事?”
舒遥气定神闲,摇着扇子悠哉道:“错了,若不是我,你怎能尝到两百年大起大落的刺激滋味?”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破军气笑。
他平稳了一下情绪,企图煽风点火:“听楼下小子的口气,像是惯犯,平日里都是你一斛珠赔的银子,不去要个说法吗?”
被碰瓷的滋味复杂归复杂,破军还是很佩服引长烟的。
上至大乘,下到炼气的魔修人人皆知,魔道三十二域,最不好招惹的不是魔尊所在的第一域,而是舒遥执掌的第二域。
长安城千里之内,尽是寒声寂影可杀之人。
这一句话不是舒遥随口说着吓唬人玩玩的。
引长烟要是能全须全尾走出长安城,破军立马给他敲锣打鼓送去锦旗。
下一刻,舒遥笑声渐收,无所谓“哦”了一声,道:“反正一斛珠不缺钱,何必去和一个晚辈斤斤计较?本来是红鸾天姚心甘情愿给他送的,怎么能叫碰瓷呢?”
破军第二次目瞪口呆。
舒遥眼角余光轻瞥卫珩,忙不迭证明自己正直善良的人格,急于和破军撇清关系:
“我们一斛珠正经开门做生意的。你怎么说话呢?硬生生被你搞成黑店似的。”
难道不是吗?
破军那张冠玉般的面庞难得流露出迷茫之色,眼瞳如墨遮不住其中迷糊。
舒遥苦口婆心:“兄弟,听我一句劝,咱们辛辛苦苦三百年,难道是为了和小辈斤斤计较的吗?”
他暗暗对破军说一声抱歉。
对不住了兄弟。
可你不知道我身边站的是谁,我心里还是有谱的。
难道不是吗?破军想。
为的不就是一个天地间的潇洒纵横,肆意来去。
舒遥露出不赞成的神色:“这就是你觉悟太低了,难怪打不过我和七杀。”
破军揉了揉被他念得生疼的额角,站起身道:“来吧。”
这回迷茫的轮到舒遥:“啊?”
破军磨牙冷笑:“既然你说我战力不如你,那么手底下见高低啊!”
舒遥不着痕迹向卫珩那里退了一步。
弱小,无助,又可怜。
卫珩显然是收到他暗示。
顷刻间一把剑拦在舒遥和破军之间。
那把剑剑鞘漆黑、幽邃、古朴无饰。
也深不可测。
持剑人声音清冷冷如冬日冻住竹叶的冰棱,“不宜在此处打。”
意思就是其他地方,随时奉陪。
破军目光从日月照璧挪到卫珩脸上。
卫珩任他打量。
忽然破军恍然大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贪狼,你也有今日!”
不知是看出卫珩身份,还是看出舒遥修为全失。
舒遥不受他激,淡然留下一句:“记得给人家敲锣打鼓送去锦旗。”便和卫珩一同转身离开。
破军还饶有滋味地沉浸在“经年好友见面竟唆使情人拔剑,究竟是人姓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这出精彩戏码不可自拔,闻言只啧啧两声,示意说到做到。
“破军就是这副德姓,喜好美色,又在情爱一道上素姓凉薄。”
从破军处顺来的扇子支着下巴,舒遥叹出一口气:“他喜欢一个人时是真喜欢,等厌倦时是真无情。”
“但他对朋友也是真好。”
舒遥大概是想起某些旧事,唇边笑意散去,取而代之逸出一声慨叹,“我和七杀,我和让雪天反目,最伤心最在乎的不是我和他们两人,是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破军。”
卫珩握上舒遥持扇那只手腕。
外面看着堆雪玉砌般雪白一截,握上去也是真冰凉如雪,透过一层薄薄肌肤触碰到里面消瘦支着的骨头。
完全不像是掌寒声寂影,手底下杀伐无数的贪狼使。
甚至有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