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
做道尊实在太屈才,按万川和的想法看,卫珩很适合接过舒遥手中大旗,做一个迷惑人心,将仙魔两道搅得不得安生的惊世祸水。
这个可怕的想法甚至让万川和忘记问舒遥,打算怎么解决门外的那条黑影。
第二天早上,倒悬剑山的人也来了。
北斗宗求助的信息广发到四家六宗中去,只是怀霜涧的剑最快,来得最早。
她守了一晚上的夜,仍然精神奕奕,不见疲态,一边一个拎着舒遥和临云鹤去见来人。
证杀的境界不算极高,在仙道的恶名倒很大,倒悬剑山不敢轻忽,来的两位弟子是年轻一辈中极优秀的,俱在元婴境界。
北斗宗掌门先是诚恐惶恐地和两人客套一番,接着想为他们引见舒遥三人时,其中一个青年眉眼倨傲,冷哼一声道:
“不必。玄山的怀霜涧,我是认识的。怎么,玄山年轻一辈凋零至此,区区金丹也跟着丢人现眼来了?”
怀霜涧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带师弟出来,是自信护得住他。不像两位道友须得守望相助。”
舒遥险些要笑出声来。
不想怀霜涧竟是这样一个妙人,一语双关,暗指对方修为不足,打起脸来毫不含糊。
出言的青年涨红了脸,刚想反唇相讥时,他身旁之人拦住他,语声冷淡:“师弟,不必多争口舌之利。”
说罢他对怀霜涧一颔首,动作之间的傲慢不屑几乎要溢出他冰冷外表:“怀道友失敬,不想玄山的前辈忙碌至此,居然要劳烦怀道友来带晚辈历练。”
怀霜涧面笼寒霜,手已然放在石中隐玉剑柄上。
她不是在意虚名之人,若只是单单说她,嘲讽也好,贬低也罢,怀霜涧并不在意。
但出门在外,唯有师门名声不可堕。
这两人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嘲讽她师长不负责任,则不是怀霜涧能够忍受的。
北斗宗的掌门胡子颤抖,饶是他劝架的话憋了无数套在肚子里。玄山年轻一辈的第一剑和倒悬剑山两位亲传针锋相对,掌门谁都不敢开罪。
他后面的弟子更是恨不得把头埋成鹌鹑,再往沙子里刨一刨。
这时候一道轻飘飘的带笑声音响起,是舒遥问临云鹤:“我有一事请教师兄,听倒悬剑山的师兄说话,仿佛是和咱们玄山有宿怨似的?”
两名青年脸色一变。
不等他们开口澄清,临云鹤装模作样哀叹道:“师弟入门时间晚,这难免有所不知。”
“众所周知,倒悬剑山只修剑修,一心剑道。我们玄山虽说是道修,却出了以剑入道的道尊,习剑之风更是极盛,同门相见,分外眼红,师弟懂的。”
“原来这样。”舒遥恍然大悟似的,拖了长长一声调子,“所以说倒悬剑山是看我们顶着道修的名头,实则修剑压了他们一头,心里不舒服?”
两个青年再也难维持住矜持模样,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再喷也没用,他们不好意思自降身份和两个身为小辈的舒遥临云鹤计较,更不提有怀霜涧挡在两人身前。
舒遥假意咳两声,装出一副庄重的模样来:“师兄,这是我们玄山不对了。”
连陪他一直唱红脸的临云鹤也不禁愣住,搞不懂舒遥是怎么个想法。
怎么说着说着开始说起自家的不好?
两名剑修神容稍有舒缓,心道算他知情识趣。
他迎着四人各有不同的眼神,悠悠然道:“要是我们玄山早早自称是剑修门派,四家道儒佛剑,哪里有他们倒悬剑山的立足之地?”
“噗。”
这下连怀霜涧忍俊不禁,面上微露笑意。
两名青年中年纪较长者,阴沉着脸色踏一步出来,怒道:“贵派弟子公然辱我师门,怀道友该如何解释?”
舒遥连忙慌慌张张低头,声音弱弱的,仿佛风一大就会消散在风里:“怀师姐,他们好凶,我害怕。”
他容貌本盛,刻意的一垂眼伪装柔弱之态下,非但不显阴柔女气,更有艳烈脆弱交织在一起的奇异之美,叫人恨不得捧手心里供着。
怀霜涧神色一凛,临云鹤情不自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有怀师姐在,师弟莫怕。”
远在玄山的卫珩:“……”
若是两个元婴期的剑修,也能让贪狼使害怕,不如相信昼夜颠倒,白天月亮晚上太阳。
尽管如此想着,卫珩唇边仍旧是禁不住浮上一丝很淡薄的笑意。
贪狼使,确实是个很鲜活有趣的人。
怀霜涧只吐出了两个字:“拔剑。”
她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既是剑修,一切凭剑说话,在剑锋下面解决。
两人神色动摇变幻几番,好不容易等年长那个咬咬牙决定应战的时候,北斗宗那边响起一声巨响。
原来是有个弟子装鸵鸟失败,连滚带爬眼泪未干地向着舒遥恳求,语无伦次:“这位前辈,这位前辈,求求您饶了我吧,我昨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不是故意的!”
他下跪得如此突然,搞得玄山三人一个发愣,话头被倒悬剑山的抢去。
年长剑修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笑起来:“哦,这位师弟,你莫慌张,细细说来你昨晚到底听到了什么?”
舒遥很想求他敬业一点,演技到位一点。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位演技浮夸的北斗宗弟子,正是昨日跟随着掌门出来迎他们的掌门亲传。
北斗宗掌门亲传剧烈摇了摇头,抹一把眼泪:“不,我真的没有听到!我真的没有听到玄山的这位红衣前辈和魔修说话——”
破空而出的寒声寂影剑光流转,打断北斗宗掌门亲传未尽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卫珩认领“祸水”称号!
今天的卫珩依然想否认三连。
今天的舒遥虚弱小可怜人设依然不崩。
第14章 魔种
舒遥一剑如雷霆之势先出。
怀霜涧一剑翻卷满地霜花在后。
她没什么自家师弟做的一定是对的,无论如何都要袒护舒遥到底的心思。
怀霜涧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极了。
北斗宗掌门亲传跳出来的时间莫名其妙,自家师弟出剑出得也莫名其妙。
所以她想让大家都安静一点,镇定一点,坐下来定定神好好把话清楚,之后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拔剑不迟。
天雷似受舒遥的剑势引动,轰隆隆滚滚而下,雷霆万钧的威势之下,压得在场几人齐齐动弹不能,连蔓延冰霜也为之静止。
怀霜涧和临云鹤是领教过舒遥的剑的,最为淡定,除却浑身上下不得动弹以外,几可称得上是处变不惊。
北斗宗掌门偏安一隅惯了,哪里见到过这样的仗势?一时忘记去拨手中星盘,给自家的爱徒解围。
比起他们三人两个淡定,一个惊呆来,倒悬剑山两人动静最大。
手足动弹不得,嘴还是能动的,师弟大惊小怪:“天哪师兄!那小子的剑是什么来头?我错了,我不该嘲笑他绣花枕头一包草,徒有一张脸的。我是不是要跪着给他道歉?”
他师兄的面部肌肉,僵硬地扭动了两下,似乎是在艰难地忍耐着什么。
师弟继续嚎:“果然师父说得对,不出宗门,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菜。不但是我,原来以为师兄你仅仅在年轻一辈的剑修里略逊色怀霜涧和咱们大师兄一筹,没想到和这小…道友比起来,还是很菜啊!”
他师兄终于破功,忍耐不住地低低愤怒吼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旁边的临云鹤早就笑得不可开交,对怀霜涧道:“师姐哈哈哈哈哈哈,我头一回见到拆自家师兄台的,他可真逗哈哈哈哈!”
要不是被舒遥一朝雷霆震怒雷霆住,他师兄大概是很想遁地千里,拔剑自刎。
师弟低呼一声:“师兄你看那人!他脸上…好吓人!”
雷霆落下,紫光映在掌门亲传的脸上,竟映出一片青黑之气。
那团黑雾笼罩在他筋脉之上,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枝桠,缓缓扭成一个可怖的笑脸形状。
他在雷霆里痛苦翻滚号叫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破音,不似人类。
舒遥收剑伸掌,那团黑色雾气渐渐凝实成弹丸大小一粒,落在他掌心上:
“天雷之下,无所遁形。”
舒遥将黑色弹丸随意往北斗宗掌门方向一抛:“魔种是什么,不用我和大家重新说一遍吧?”
当然不用。
但凡有个几百岁年龄的人,都对魔种这玩意儿深恶痛绝。
凡是突破化神期,足以凝练分神的魔修,皆可通过秘法来炼制自己的魔种,颁发给他人。
而接受魔种之人,固然能得到凝练魔种者十分之一的分神实力,却只能听命于凝练魔种者,违抗不得,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顺从,魂魄动辄灰飞烟灭。修为更是从此寸步不进。
十分阴毒下作的手段。
让雪天前面一任魔尊出身孤煞一脉,做事不循因果,诸恶做尽,百无顾忌。
他一手挑起仙魔之间百余年的混战,逼迫修为稍低些的魔修皆种上魔种,与仙修生死搏杀时常常召唤出分神,临死翻盘,使得仙道元气大伤。
直到卫珩横空出世。
他一剑诛尽十万魔种。
再一剑重伤魔尊,逼得魔宫封宫,打消他的所有雄心壮志,宏图伟业。
魔道残存的所有魔种和炼制魔种的秘法,均被魔尊拱手交出,在日月照璧下化作飞灰。
在场五人的脸色迅速衰败下来。
北斗宗掌门扑通一声颓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老朽可在此立下心血誓,我北斗宗和魔修绝无勾连啊!请诸位上宗明鉴!”
“不是说你。”舒遥费了一番力气将他扶起,望向怀霜涧,“师姐,你瞧瞧魔种上的魔气和残存在北斗宗弟子上的像不像?”
“如出一辙。”怀霜涧是何等的心姓?这时候已经话音平稳:“看来证杀突破化神,魔种重现于世,我速速传讯于宗门长辈知晓。”
原以为寻常下山除魔的事态发展至此,不是怀霜涧一个元婴小辈可以担当得下来的。
她自信剑道,一往无回,绝不是不自量力的盲目送死。
几句话的功夫间,到底是顶级宗门的天之骄子,两个剑修也镇定下来,年长的满怀狐疑道:“这位道友是如何辨认出来他身上有魔种的?”
神识足可和化神一比的怀霜涧未觉端倪,经验老练的北斗宗掌门也不知有异。
舒遥既然称呼怀霜涧一声师姐,显然是不足百岁的小辈,怎么会知道几百岁的老家伙才知道的事情?
舒遥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迎着两人打量的目光勾唇一笑。
这一笑意味骄矜。
衬着他殊丽容色,有心驰目眩之感,让两人当真觉得舒遥是真有这个认得出魔种的实力底气,而非是他们所想的与魔修不清不楚。
舒遥手指饶有兴致一一拂过他袖口刺绣,嗓音不疾不徐:“魔修分天刑、孤煞两脉,你们知道掌天刑一脉脉主是谁?”
他不曾刻意作态,自然而然高高临下俯视众生,让师兄情不自禁张口答道:“难道不是魔尊让雪天?”
树倒猢狲散,如今竟连一个元婴剑修也敢直呼让雪天名讳。
舒遥在心里假惺惺为让雪天感叹过一回:“不是让雪天,不是七杀破军,掌天刑一脉的脉主是贪狼使。”
他下颔微抬,眼里流露出骄傲色彩,如琉璃生了光,明湖泛起涟漪,熠熠生辉,不可逼视。
贪狼使为天刑一脉脉主,掌天罚之雷。
区区魔种邪气,在天罚之雷下无所遁形。
师弟后知后觉啊了一声,茫然问道:“这和道友你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你要说自己是贪狼使?”
说罢,他师兄紧接着嗤笑一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舒遥:“……”
他的膝盖中了一箭。
这年头说真话还要被人嘲笑。
什么垃圾世道。
临云鹤先不悦斥道:“笑话!贪狼使妖邪之人,岂能与我家师弟相提并论?”
怀霜涧也蹙眉冷冷道:“我师弟好心为两位答疑,两位若在再明嘲暗贬下去,休怪我手中剑无情。”
呵,世道。
舒遥…舒遥的膝盖有点不太好。
已经爬不太起来了。
他坚强一一拔掉膝盖上的小箭,坚强开口说话:“那是因为,我是道尊的弟子。”
北斗宗掌门神色迅速覆上一层敬畏,深深低头。
两位剑修表情数番变化,最终年长者惊疑不定抱拳赔礼:“原来是道尊高足,先前是我师兄弟言语无礼,深有得罪,在此道歉,望道友见谅。”
他们没有追问下去舒遥的剑,问他如何得知魔种,又是如何分辨魔种。
在这浩荡天下,若是硬要寻一个道理的话——
道尊的剑就是道理。
道尊这个人就是道理。
明明他和卫珩相差也不多,怎么名头有可能用起来就天差地别呢?
舒遥在心中感叹一声。
卫珩:“……”
他也很难言明现在心中是何滋味。
最初以为特意含糊过舒遥身份,将他认作晚辈,以贪狼使的心气是定然不允的,说不得有几番折腾令人头疼。
没想到的是,舒遥打他弟子的名头扯大旗,居然毫无心理负担,扯得比被玄和峰主溺爱着的临云鹤还要顺溜。
卫珩并不恼火愠怒,甚至心中隐隐有几分无奈的软和。
他想,若是自己早出世几年,或是贪狼使晚出世几年,说不定自己真有缘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