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道“是吗?我倒希望那一天可以永远不来。”
童湘很快就离开t市,唐轶想着这应该意味着陆白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事实上,表面看起来也确实如此。陆白的生活和工作一如往常,唐轶也终于结束了长时间的休假,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
陆白注意到唐轶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似乎终于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光芒。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终于出鞘,那曾经掩藏在剑鞘之中的锋芒如今毕露无遗。
只是对于陆白而言,唐轶在变得锋利的同时,也更加的危险了。
t市迎来初雪的那天,陆白接到了唐轶的电话,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气息也十分急促“陆白,我抓住宋林了。”
这个唐轶噩梦的制造者在潜逃了数月之后终于露出蛛丝马迹,在邻省被唐轶亲自抓获。
赵寒山深知抓住宋林对唐轶意味着什么,因此,在前往邻省进行联合抓捕行动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唐轶去了。
人押回t市之后,唐轶来医院找到了陆白。
“陪我去个地方吧。”唐轶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陆白一看就知道了,直接开着车去了城郊。潘浮光的葬礼唐轶没能参加,自然也不知道他葬在哪里。
陆白带着唐轶踏上石阶,穿过一排排默然竖立的黑色墓碑,走到最高处的一排松柏树下,往右又走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对身后的唐轶道“就是这儿。”
唐轶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到墓碑面前。
墓碑上方,黑白色的照片里,潘浮光身穿警服,神色肃穆地望着前方,坚定的目光仍旧能给人无限的勇气。
唐轶蹲下、身去,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碑前,轻轻扫去了周围的落叶,才开口道“抱歉,我来晚了。”
“我一直认为,你肯定不会记得我,甚至不会认得我。可没想到,那天你却选择把纸条交给我。”唐轶一只手摩挲着帽子上的帽徽,低低的声音很快消散在寒风里,“那一刻我就想,我一定要让你平安回来。我只要做到这一件事就够了,可是……”
停顿了许久之后,在白雪掩埋的寂静里,唐轶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唐轶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是什么给了你一往无前的勇气。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份职业。不过现在,我开始明白了,我也会自己去找到答案。谢谢你,曾经支撑我到终点。”
雪花无声地落了下来,停在唐轶肩头。透过越来越细密的雪花,唐轶发现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变换了表情,他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在炙热的阳光下,似乎正要挥舞手臂大声呼喊。他的身边,簇拥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他的身上,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唐轶挺胸抬头,仔细把帽子戴好,对着墓碑敬了一个礼。有那么一刻,陆白觉得雪中挺立的那个身影如同这里林立的黑色墓碑一般,会这样一直矗立至永恒。在这个身影上,陆白第一次看见了和他在赵寒山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一种信念。
雪越下越大,唐轶放下右手,转身走到陆白身边,神色平静道“走吧。”
陆白伸手拉住了他,两个人一起向踩着石阶往下。走到中间的时候,陆白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右边的一个角落。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带着唐轶去那两块墓碑前放上两束小雏菊,可以细细地向他讲述自己的往事。
“看什么呢?”唐轶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在密密匝匝纷飞乱舞的雪花里,除了影影憧憧的墓碑,什么也看不清楚。
陆白收回视线,道“没什么,走吧。”
自那天去了墓地之后,陆白惧血的症状好了不少,不知是否是因为唐轶在墓地的一番话同时也给了他勇气。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风停雪住,点点白雪在阳光下闪耀着光。陆白下午轮休,紧赶着回家布置了一番。
原本他是想把今天略过去,但想到若如此,反而给彼此增添伤感,不如大大方方地过了,把每一天都用快乐的情绪填满。
刚把一切都准备好,门铃就响了。唐轶本来是有钥匙的,但陆白知道他必定转着别的心思,便过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一个大盒子就凑在眼前。陆白伸手接过了,盒子后面的人整个扑在了他怀里。
唐轶在陆白脖颈间使劲嗅了嗅,露出j,i,an笑道“哟,还喷了香水,我还以为你忙得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呢。”
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陆白微微敞开的衬衫衣领里,瞧见里面露出的一块小麦色皮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唐轶虽然打趣着陆白,但实际上平日几乎没时间打理自己的他这会儿也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陆白忍住笑意,道“先吃饭。”
唐轶这会儿才仔细打量着屋子,发现房间里换上了昏暗柔和的灯光,餐厅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香薰蜡烛的烛火在红酒杯上倒映出跳跃的光。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陆白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条灰色围巾,从上面偶尔冒出来的一截线头来看,必定是人手织的。围巾的右下角用线绣了两个字母——l和t,不过针脚有些歪歪扭扭。
☆、第64章 时间
陆白还没说话,唐轶已经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揶揄,忙道“不许笑,为了做这个,唐珲已经笑了我两个月了。”
陆白收敛了笑意,只好一脸严肃地把围巾戴上,探出身子去在唐珲唇边吻了一下,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那我的礼物呢?”唐轶伸出手来。
陆白起身去卧室里也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他,唐轶打开一看,是一块手表。其实现在大多数人都习惯用手机看时间,他自己也很少用手表。不过既然是陆白的心意,他还是拿出来戴上试试看。
不过等他仔细一瞧,却发现手表有点奇怪,手表的指针并没有移动。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手表凑到陆白眼前,道“你看这表是不是有点问题?”
陆白只瞟了一眼,道“没什么问题啊。”
唐轶小心翼翼道“你去买的时候不会被骗了吧,这个表不走针的。”
陆白直直地看着他,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唐轶顿住了,如果这个表不走针,也就意味着时间会永远停在这一刻。
这是极浪漫的想法,可在这浪漫的背后,免不了还有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伤感。但他强压下那点难过,露出会意的笑,道,“我会一直戴着的。”
时间,会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在心里坚信着。
酒过三巡,两人都已微醺,在沙发上懒懒地躺了一会儿。外面天色已全黑,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细小的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
陆白起身拉着唐轶进了浴室。浴室里也飘着淡淡的香气,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从门口到浴缸短短的一两米距离里,铺满了红色的花瓣。
唐轶不由得脸红了,但止不住笑意,道“这些花样是哄女孩子的吧。”
陆白道“是吗?我以为是用来哄喜欢的人的。”
陆白是第一次营造这样的氛围,唐轶颇有些忸怩道“这会儿是不是早了点?”
陆白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道“别想多了,就是……想帮你洗个澡。”
唐轶一怔,也不知道陆白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可等两个人坐进去,陆白果然专心替他细细擦着背。
眼前的这副身体已经比之前壮实了不少,触手可及之处都是紧实的肌rou,陆白一寸寸地拂过,在氤氲的水汽、繁密的泡沫之中,那些或模糊或清晰的伤疤褪去了狰狞的面孔,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旧伤已经淡去,前不久添的两道新伤仍旧醒目。陆白只看一眼,就依然胆战心惊,手指不由得在上面停驻许久。
唐轶感觉到他的担心,道“这种都是小磕小碰,没有什么危险的。平日里赵队对我们都很照拂,虽然严厉,但是有什么危险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冲在前面。”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陆白把他拥进怀里,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可就当为了你的家人,不能好好保重吗?他们也很在乎你。”
“可是他们都没办法陪我一辈子。”唐轶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
陆白身子一僵,这一年的相处下来,他已经渐渐发觉唐轶的性子和自己一样,在某些事情上总是容易走向极端。他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自己的影响,他们两个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渐渐地又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对不起……”复杂的情绪在胸中辗转翻腾,化作许多的话,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不要说这样的话。”唐轶打断了他,“不要背着这样的负罪感度过后面的日子,你若是觉得不安心,那我答应你,这一年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一年后呢,你就无所顾忌是吗?”陆白拧过唐轶的身子,让他面对着自己。
唐轶迎着陆白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只缓缓吐出四个字“我是警察。”
两个人神色严肃地对视了几秒钟,唐轶忽然露出狡黠的笑,道“干嘛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们找点轻松的事情做吧。”
陆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轻松的事情……”
唐轶眼里渐渐漫出旖旎之色,向陆白扑了过来,两个人躺倒进水里,在温热的水漫过耳朵之前,陆白听见唐轶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就把这两年,当做一生吧。”
一周年的纪念,便是两个人的半生纪念。
自从童湘离开后,陆白时不时仍会接到她的电话,询问他的近况。因为和唐轶一起把后面的日子当成余生去度过,抛掉所有的烦恼担忧,只是尽情地享受生活,不知不觉间,那些曾经纠缠不休的噩梦似乎已经消失了。
陆白得以底气十足地告诉童湘,自己没事。大约听出来陆白的语气十分轻快,童湘放下心的同时又不免暗自担忧,这样的陆白给她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终于坦然接受了人生的终点,如果在这个终点到来之前,他仍不能找到答案,他也就彻底放手了。
不过,两个人都没料到,原已经做好了永远找不到答案的准备,却不曾想答案自己浮出了水面。
立春这一天,市中心医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本就喧闹的医院这会儿更是热闹。
陆白看见每个人都带着好奇和兴奋涌向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便拉住一个护士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护士急着过去看热闹,语速飞快道“陆医生你还不知道?715病房的病人醒了!”
715?陆白觉得这个数字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是那个昏迷了三年的车祸病人。
昏迷整整三年还能醒来,这也算得上一个奇迹了。陆白忍不住随着人流一路过去。
715病房门口已经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个病人的主治医生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陆白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发现医生为了保护病人隐私,已经在病床边隔了一道帘子,外面的人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驻足观望了许久,众人发现亲眼目睹奇迹本身的几率寥寥无几,便都意兴阑珊地散了。
等众人走后,陆白也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哗啦一声,有人拉开了帘子。
陆白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有医生还在为他检查。不知为何,陆白觉得那个背影莫名熟悉。他忍不住向前,如同探究一个萦绕心底许久的谜团一般,想要进去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但他刚跨出去一步,病床上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扭过头来。陆白只来得及看见他的半张侧脸,广播里就响起一个焦急的女声“陆白陆医生,马上到302病房!陆白陆医生,马上到302病房……”
陆白迅速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715病房的3号病床上,病人扭头看时,病房门口早已空无一人。他勾了勾嘴角,听着广播里循环的女声,跟着轻轻念了一句“陆医生……”
陆天和独自坐在包厢里,桌上的红酒瓶子已经空了一半。
自从那天从陆白家里落荒而逃,他只觉得无所适从,起先的那点赚了大钱的洋洋自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不知落身何处的飘零之感。
当年狠下心肠抛下孤儿寡母,是因为他们成为了自己的拖累。可如今半辈子过去,虽然已经腰缠万贯,却看尽了世态人心,几番遭遇背叛之后落得孤身一人,回想起来,膝下也只有当年的那两个孩子。
可等他“衣锦还乡”之时,却发现故人已逝。所以他费尽心力四处打听,总算找到了儿子,心想自己这万贯家财有了继承之人,只要好好补偿,或许还能享受两年天伦之乐。
哪知道,哪知道,儿子与自己早已是陌路,他更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报应,这都是报应,陆天和这样想着,心中尽是苦涩,以往觉得甘冽醇香的酒也变得只剩下了苦味儿。
喝完了一瓶酒,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起身结了账,摇摇晃晃往停车场走去。司机一直等在那儿,替他开了车门,扶他上车之后正要开车离开,车窗玻璃却被敲响了。
陆天和摇下车窗,一张面色灰白的脸凑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
陆天和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人却把一双细长眼笑出一个弧度,露出一口黄牙,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道“老陆,好久不见,在哪儿发财啊?”
盯着窗口的那个大脑袋,陆天和想了很久,脑子里终于模模糊糊有了个印象,道“王老四?”
王老四嘿嘿笑了,弯着腰尽显谄媚之态,道“哟,你还记得我,真是难得。”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显然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当初两人一起也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不至于伤天害理就是。后来分道扬镳,已经有数年不见,如今陆天和也不愿意再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便想着早点打发了他,道“有事吗?”
☆、第65章 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