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许三少主动找云润生坦白了隐疾。他十五岁成亲后多年无子,起初以为是妻子的问题,可是妾室也无动静。家人不提,他自己便有了不好的想法。出海时特意找了外面的大夫看诊,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包括船上的沈大夫便总说他问题不大,若是虚弱,补补阳便是。
他向来不差钱,补阳之物吃起来不吝啬,和妻妾行事也不无不妥之处,但他仍觉得不对劲。
无非就是妻妾常年没动静,身为男人的他不得不自我怀疑。家中关系复杂的兄弟叔侄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早就有人提过愿意过继一个儿子给他。有一就有二,随着年龄增长,提出过继一事的兄弟长辈越来越多。连妻子都被说动,碍于他不点头,大伙便只能背后盯着,见面还不忘冷嘲热讽,许三气得不行,偏偏又不好发作。
无儿无女是他最大的缺憾,他赚那么多财产,到头来难道要便宜别人家?什么继子侄子,都是吸血恶鬼!指望那些人真心奉养他,尊他为父,简直做梦。明明知道别人冲着财产来的,他又不是傻子,怎肯答应。
他真的要求不高,哪怕就生一个也好。一个女儿也认了!若是女儿就当儿子培养,大了让她招赘。反正他许三就是千万个不想让别人的儿子假惺惺喊自己做爹,拿了他的财产去孝敬背后的生身父母。若是那样,他宁可在百年之后,将一生所得全部散出去。
面对许三少的坦诚相告,云润生松口气“我还一直在纠结要怎么委婉的说动你接受我的治疗,生怕伤了你自尊心。还好你没有一条巷子走到底钻进死胡同。放心吧,你既然称我一声云六弟,肯为我云家雪中送炭的唯你一人。你若是不介意,往后我便喊你一声许三哥。”
一番话,闹的许三少几乎红了眼眶,原来自己提心吊胆不敢对人言的隐私早被云润生看在眼中,对方心思体贴没有贸然过问却一直在挂念。想想云润生是什么人,他那身本事,能一飞冲天高不可攀。
可他竟愿意认他为兄。
多少人飞黄腾达后还会记得曾经微末时的朋友?
“好!不愧是锦荣的弟弟,想我们当年同窗近百人,考得功名后还愿与我等海商来往的又有几个?莫说有个秀才之名,便是至今还在埋头苦读的老同窗也敢对我心生鄙夷。哈哈哈,我就纳闷,我许三起码能养家糊口,那些废物呆子养家都不成,这种人即便得了功名又有何用?做人且没学会,还妄想做官高人一等。”
“你大哥不一样!他读书是个天才,为人更不把话柄外人说,即便他高中举人成了高高在上的解元,见我,见别的同窗,从未有半点轻视心。我往年只要跑船回家休息,锦荣一定会约我去吃茶聚会畅聊,他对海商和海外诸国之事都很感兴趣,言谈之间竟每每对我大肆敬佩夸赞,还叹说艳羡我。哈哈哈,你大哥真是个妙人!那样的人,何该他名扬天下光宗耀祖!有你这个弟弟,你大哥泉下有知该多高兴。”
“既然你愿喊我三哥,那我还有何隐瞒?我早该学学你大哥的胸襟,何苦拖累妻子这些年。云六弟你一早就看出来了吗?我这问题……能治吗?”许三少忐忑紧张,生怕连云润生的回答让他绝望。
面对许三少的话痨,云润生微笑,言简意赅“小毛病,保证治好让你儿孙满堂。”
一句话,向来沉稳的许三少开心的几乎哭了,抓着云润生的手久久不放。
云润生默默地甩开。
许三少的身体本就问题不大,只是静子活力不够。在船上经受云润生修炼时灵气润物细无声的滋养,许三少的身体已经逐渐好了许多。
但想彻底治愈,还是需补一手。
云润生忙着修炼和炼丹,面对灵珠世界诸多学科却根本抽不出时间学习,譬如其中的‘黄字号医馆’,他至今没空踏入。许三少的毛病,当前他最简单粗暴的治疗方案便是洗髓。然炼制洗髓丹远在后面的计划中,云润生只好亲自出马。
他连续三天,每天用一个时辰亲自用灵力帮许三少剔除身体内陈年杂质,如此一来自己舒服,许三少也不至于难受。许三少的情况和林少爷不同,后者救急,许三少更适合循序渐进。
结束洗髓治疗后,云润生大方的赠了许三少一瓶‘养颜丹’,美容养颜的奇效,某方面来说也包含一些滋养身体的好处。许三少毫不犹豫吃了一颗,看到自己真的变年轻了几岁,简直开心的像个毛头孩子。
剩下一颗被许三少宝贝珍藏,一门心思期盼回家赠与妻子。
“许三哥,你每次远洋归来,嫂夫人一定会在码头来相迎吧?”云润生笑问。
许三少不自在“你小子没成亲还不懂,成亲就明白了。我出去一趟多不容易,大老远归来,你嫂夫人来接我不是应该的吗?便是我不要她来,她得了消息也会巴巴跑来!”
成亲十五年久,年年出海,年年等归人。
单身狗云润生有些迷惘,无疑许三少对妻子一往情深非常珍重,可为何又有妾室?而且对妻妾分的非常清楚,对妻又敬又爱,对妾,无所谓。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关于男人对妻妾一事,当真看不懂。
“你姨娘和兄弟们肯定也会来接你。”怕云润生失落,许三少忙安抚,心里头仍有些打鼓,不知道云家人如今过的怎么样,希望都好。
云润生笑而不语,他身旁的云六早已翘首以盼,眼巴巴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
从不善于表达的云六,其实和普通少年一样,心中渴望父母的关爱,云润生不由感叹,希望何姨娘别让云六失望。
平县码头眨眼就到了,大船哐当一声稳稳在海湾停靠,为首的是许家,其次沈家的,余家的,依次结束了漫长的航程。
码头上人群拥挤,以至连延伸出去的市集都塞满了人。云润生咋舌,这比当初送别的场景更壮观,几乎都是拖家带口过来接人,老的少的,哭的笑的,平平安安,阖家团圆,老百姓毕生之追求。
“夫人!”只听身旁许三少一声高呼,云润生顺着他的视线在人群中看到了被仆从簇拥保护的一位妇人,那妇人年约三十,端庄素雅,气质贤惠,但看起来,比许三少显老,特别是那双眸子,本该很漂亮的杏眼,却暮气沉沉无甚光彩,一看便知心思深重。倒是她身边另有一娇俏的丫鬟也受着仆从的保护,昂着下巴滴溜溜的眼珠子在船上游弋寻觅,瞧着倒是比当家夫人还盼望老爷归来。
许三夫人终于瞧见了丈夫,平淡的脸孔不由露出一抹温柔笑意,转瞬即逝。
许三少还在兴奋的招手,也不介意夫人反应平淡,他夫人向来温柔稳重,在外面从不做跳脱之举。
小丫鬟瞧见了许三少,当即跳起来兴奋蹦跶,扯着嗓子大喊“少爷!三少爷!三少爷!”
许三少笑笑,他认出那是小妾闵氏身旁的丫头小月,有些奇怪夫人为何带着她出来。
许三少转移视线轻咳询问“每次回来码头上的人都特别多,你可有瞧见你家人?你姨娘不一定能挤来,但哥哥弟弟们倒是有可能。”
云润生摇摇头,他一个神识扫过去,云家人来没来早就知道了。
但他没说,怕一心期待的云六太失望。
大船台阶轰轰放下,几个膀大腰圆的船员下船站成两排,硬生生挤出一条出路。
许三少笑脸盈盈,一拍云润生的肩膀“走!咱们一起下船去。”
云润生点点头,看向身后眼巴巴跟着的虎子,失笑“虎子跟我回去认认门,我家中有个行八的弟弟和你年纪差不多。”
“是的是的!师父我去帮你做饭啊!”
虎子是孤儿,家中门上一把锁,或许正是这样,人人都盼着回家,他却宁可待在船上。
云润生摸摸虎子的头,师徒两人随着许三少一起下船。李奎和水生紧随其后。
“夫人!哈哈,此番我平安归来,船队完好无损,多亏了夫人求的平安符。”
许三少顺利来到许夫人跟前。
许三夫人笑笑,正要应话,旁边的丫鬟小月一激动挤上前,手舞足蹈道“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少爷大喜!少爷大喜!我们姨娘有孕了!已经四个多月,就在少爷才出航不久姨娘就查出有孕,天啊,少爷终于有后了!”
……
云润生憋着笑,许三少的妾室有孕是好事,不过这丫头真是智商感人,大庭广众随便嚷嚷,他很想问一句,你们少爷不要脸啊?
果然,许三少先是一喜,之后的表情就迷之尴尬,连许三夫人都垂下了头。
云润生适时道“恭喜三少。三少且忙,我自回家去,若有事直接派人来寻我,先走一步。”
“哦哦,云六弟慢走。”
云润生带着虎子在人群中硬生生挤出来,一路走完了码头整条集市才觉得松快。
云润生看看天色,已近黄昏。
“走吧,回家去。”
虎子屁颠屁颠跟上,云六幽幽的随之前行。
“秀秀——!”
一声大喊猛地惊住云润生,黄粱?
云润生顺着声音侧头,正好看见云六向着一条巷子飞奔而去,云润生蹙眉,拔腿跟上。心头发虚,原来云六喊的是宋玉儿,他还以为是黄粱……
这名字真容易让人误会!
“师父!”虎子不明所以,只好跟着追。
到了巷子深处,云六孤零零地对着死胡同,云润生上前“你看见了宋家小姐?”
云六木然回头,惊恐地看着云润生“道长可有看见秀秀?”
云润生歉意摇头“抱歉,我刚分神了没注意。宋家小姐……是特意想来接你?”他知道宋姐小姐对云六是有情谊的,恐怕退亲实属无奈,这时代的女子哪能与父母对抗,何况宋家老爷是个超级极品。
云六忽而泪下,飘忽的灵魂更显得幽冷。
这个一路沉默寡言的大男孩嚎哭“道长,秀秀死了!”
“!”云润生震惊“怎么会?”
云六崩溃地捂着头“我看见了,是秀秀!是秀秀的灵体!”
云润生缄默,看着悲痛的云六,心头也为之酸楚。云六太善良,和宋玉儿相识一场,相恋。即便最落魄时被退婚,绝望而身死。但他对宋玉儿没有半点仇怨,依然希望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姑娘将来能过好。哪怕那幸福和他再无关系。
可是谁能想到,那个姑娘居然死了?
为何而死?
“道长!求你帮帮我,我要找到秀秀,我要弄清楚她为何会死!”云六抓着云润生苦苦哀求。
云润生叹息“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咱们两谁分谁?”
“多谢道长。”
云润生迟疑道“不过我有点担心,宋小姐死了……你姨娘和孩子们怎么样?今日他们一个没来本就很蹊跷,不说了,宋姑娘的事先放下,我带你回家去。”
云六醍醐灌顶“对对对!姨娘!”
他们前脚离开,一抹幽魂后脚便慢慢跟出来。
披头散发的女子呆呆看着远去的云润生,她心心念念等待的男子,盼着他出海平安归来瞧上一眼便死心了。
人群纷扰,她一眼看见船上挺拔而立,令她心生恐惧的云润生,却只觉得陌生无比几乎认不出。直到男人一步步下船来,她猛然看见男人身后另一道熟悉的面孔。
那一抹幽魂,那才是她一心想嫁的男人云六郎!
晴天霹雳,宋玉儿几乎要神魂不稳。
云六郎死了!
宋玉儿再也顾不得对云润生本能的惧怕,咬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云六和另一个秀秀~~
第33章 苦命鸳鸯
平县原本是个普通县城,因许家码头的兴建和来往客商云集让它经济繁荣, 渐渐成了沙洲府城最富裕的县城。如此一来百姓赚钱的路子扩宽, 可相对, 县里变得寸土寸金一屋难求。
许多外地富商在平县大肆购买土地房屋, 云家原本除了在平县拥有高达三层, 联排六间的闲云酒楼, 还有田地六百多亩, 豪宅一栋,码头附近的铺子十间。在隔壁齐县, 府城等地方亦有酒肆、酒楼,面馆、粮油铺子、脂粉铺子若干, 田地三百多亩, 放租的铺子七八间,郊外荒山、庄子等等, 可谓十分富裕。这仅仅属于云家的产业,不包括云家女眷们孩子们的私产。
一夜之间全没了。
何姨娘起初带着两个孩子和nai娘住在县里租赁的房子中度日。等云润生随船出海,何姨娘觉得租金贵压力大, 便和nai娘退了房子,搬去了nai娘儿子媳妇的房子中暂住。nai娘一家倒是忠厚好相与。
可过了没几天便有地痞流氓天天跑来捣乱堵门。扰的一家人过不下去。何姨娘得知是余家做恶,气得流眼泪却毫无办法。只好咬牙回娘家求助, 希望回村里避着。她娘家原本穷的揭不开锅,靠卖了她为妾才发达,多年来一直受云家的帮衬早已成村中大户。好在狠心的父母已亡,当家的弟弟与她关系好。岂料回家求爷爷告naai, 娘家人死活不开门。
何姨娘心灰意冷,走投无路时是安善堂主动收留了她。安善堂中都是孤儿老弱,云家从前最是大方,每年接济安善堂,许多人都记挂着云家的恩情。何姨娘就此带着孩子住下来,两个孩子也有人帮忙照看,她便想和nai娘一样出去找份活。她出生贫苦,对女红并不擅长,能做的也不过是帮人浆洗衣物。
云润生在租屋没找到何姨娘,一打听才知道何姨娘早就搬去了安善堂。
云六沉默的跟着,脸色y沉。
安善堂是什么地方他还能不知道?那里都是孤儿老弱乞丐无家可归之人,既可怜,又讨嫌。爹在时年年捐钱捐物帮衬,可那里的人一年又一年总是那样,永远需要人接济。即便出去干的也不是正经事,偷ji摸狗游手好闲。
“放宽心,人找到了就没事,以后都会好的。”云润生安慰他。
安善堂建在县城最北头,一栋宽敞的青砖房子,门前几棵果树,周围被菜地包围,看起来竟然还不错。
云六道“这原本是个要倒的破草屋,后来是我爹带头出钱修葺了青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