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爸刚才说，你还没成年？”
“快了，还有半个月。”方淮弯下腰去扶倒在门口的木架子，喘着粗气，“兄弟，搭把手。”
叶成沉默着把方淮拨拉开，一个人动手把沉甸甸的木头架子扶回了靠墙的位置，架子做工太糙了，上面有不少木刺，挺扎手的，男人也没多说什么。方淮走进去打开灯，其实刚才他已经进来过一次了，地上沾了不少他自己的脚印，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报案有影响。他四处打量了一圈，来砸店的人没留下什么东西，这小店也没个监控，想找到人难度很高。
方淮把手机从衣服口袋中掏出来，攥在手心里，有些犹豫。
“怎么了？”
“报案也没什么用。”方淮叹气道“没失踪没命案的，快到年底了，警力紧张，哪有警察有时间来挂心我们家的事。更何况，我家店里连个监控都没有，上哪去找人？”
男人闻言有些惊讶地挑眉，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半夜洗衣服的怪小子思路这么清晰。他摆摆手掏出自己的手机，“警察确实不会帮你找人，但是你可以先备个案，如果你自己能找到嫌疑人，警察可以帮你追责。”
“自己找人？”方淮愣了一下。
“对。我看你家人都挺老实的，店莫名其妙被砸了，心里总有几个怀疑对象吧。你先把案备了，回头自己关起门来好好想一想。如果走运能找到砸店的人，起码能把店里的损失讨到手，把店重新开起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打了一串数字，简单几句说明了情况，然后挂断电话对方淮道“我有个大学同学现在在公安局，他说明早会来，你早点起床在店门口等着吧，别让人进来乱踩了。”
“唔……”方淮看着叶成，男人衣着光鲜，和这间活像是受了洪灾的店面完全不搭。他站在店门口的垫子上，像是不肯踏进来。脚上那双皮鞋很亮，看一眼就知道不便宜。
方淮努力无视着这种鲜明的对比，说道“谢谢你帮忙，天冷，回我家喝杯茶再走吧。”
“喝茶？”叶成像是大吃一惊，这小子真是够可以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喝茶。他摇摇头，“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仔细和警察说说，争取快点破案，把店重新开起来。这小店虽然破旧了些，但我看也是这小区里唯一一家，好好做买卖，攒钱也没想象的那么难。”
方淮终于没忍住，问道“你帮我，是不是就为了我家能尽快还上你家的钱？”
叶成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淮闷下头，心口莫名蓄着一股气，“我家确实快要揭不开锅了，但是欠你的钱会还的，连本带息，一毛钱都不会少了你家的。”
叶成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感觉这小子在和他生气。可是，气什么呢？他们素昧平生，自己帮这么多，难道不就应该是为了让他早点还钱吗？
要是按照平时的脾气，叶成绝对转身就走了。但是不知是不是人在深夜时脑子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他竟然觉得听着这小子说话y阳怪气，自己也有点来气。
“我帮你，确实是有希望你家尽快还债的原因在，我的公司快要开起来了，我爸原本要给我一笔创业启动资金，少二十万耽误不少事。但是我帮你不仅是为了还债，你年纪不大，看人的功利心不要这么重。”
方淮顿时急眼，“兄弟，我只是问你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回头看他，“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当我没说。只不过你小小年纪，在家看着卖店只会活的越来越市井，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读书。”
方淮气结，“你是听不懂话吗？我说了我家掏不起学费。”
“毕竟是开卖店的人家，再不会过日子也不至于连公立学校每年三四千块钱的学费都拿不出来。”男人说着撇下眼角，不用说，方淮也知道这位大哥压根就不信自己家里没钱。
“你们不想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赔款来，我理解。但事情已经出了，藏着掖着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男人说着随手扯了收银台一张纸过来，刷刷刷写下一串数字，塞进方淮手里，“这是我的手机号。我爸年龄也大了，脾气更不好，这种糟心的事你们以后还是少去烦他。有进展的话联系我吧。”
“你这家伙！”
“走了。”男人说着，丝毫没有顾忌到方淮快要爆发的脾气，手往大衣口袋里一cha，径直离开了这间狼狈凌乱的店面。方淮往前追了几步没追上，小区路灯的光很暗，男人的背影显得更加高大。他走过路灯下面，光线折s,he着空气中的灰尘在他头顶飞舞，方淮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上一个世界里，他和周呈从宪兵队被放出来，他不得不坐上张家的汽车。那时候他坐在车后座上一回头，也是这样的画面。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站着，光线昏暗，默默地注视着他。
只是这次，换成他目送男人的背影了。
于叶成而言，楚怀只是一个陌生人。两家贫富差距本就悬殊，再加上一笔欠债，人家轻视他也实在正常，他哪有什么发脾气的立场。道理方淮都懂，只是从和周呈爱得刻骨铭心到突然来到这个世界，过渡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转换角色。
今晚真是不能更糟糕的第一面了。
方淮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楚，他回头看了一眼卖店，把灯关了，裹紧风衣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
……
……
第二天方淮起得很早，小床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想睡懒觉也没条件，索xi,ng起床给楚连山做顿早饭。方淮不太会做饭，就只能简简单单煎了个ji蛋，下楼从卖店里拿了两袋面包和牛nai上来，热了热，敲门叫楚连山吃饭。
楚连山出来之后吓了一跳，自己家米粥馒头咸菜吃了十几年了，这还是头一遭把好几块钱的面包和牛nai端上桌。楚连山看着自己儿子平静的脸色，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吃了几口，才问道“昨天报案了吗？”
“报过了，等会警察来备案。这事别指望警察帮你，我们等会坐下来讨论一下，看看有没有嫌疑人，如果能自己抓到人最好，警察可以帮着追责索赔。”
“哦，好。”楚连山咬了两口面包，“这些都是从哪打听来的？”
“嗯？”
“你之前不知道这些吧。”
“哦。”方淮放下筷子，“昨天叶成和我说了几句，挺有道理，我就照着做了。”
楚连山松了口气，那种陌生感稍微被驱散了一些，他说道“叶家人确实有本事，叶成那小子看着就很有能力。如果不是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我还挺喜欢那小子的。”
方淮没回应，“吃饭吧。”
早饭算不上丰盛，爷俩没几分钟就把饭吃完了。方淮拿着碗扔进洗碗池里，正要倒洗洁ji,ng，家里的门忽然被砸了起来。
嗵、嗵、嗵！
“开门开门！”
“楚连山，你出来！”
嗵、嗵、嗵！
楚连山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下来，布满慌乱，“是叶家的人，又来了！”
第73章 我的债主有毒03┃泼老头
方淮示意楚连山别出来, 把厨房门关了，独自一人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叶伟, 脸红脖子粗, 一看见方淮眼珠子瞪得更使劲了, “你爸呢？让你爸出来！”
方淮一闪身把门口堵上了，“叶叔叔, 昨天电话里不是都说过了吗？我们欠你的钱会还的, 但是一时半会真拿不出来, 您先别这么激动好吗？”
叶伟哼了一声, 扭头对着探头出来的邻居吵吵道“看什么看！没看过要债啊？”
邻居脸色冷漠，看了一眼方淮, 把门关上了。
“叶叔叔，您要不进来坐。但是说好了, 我们好好商量，不骂人。”
“你少给我来这套！你说, 你给我儿子灌什么迷魂药了？”
“迷魂药？”方淮一懵，心想不好，叶成这家伙不会是讹上了吧，连忙摆手道“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昨天晚上叶成走的时候好胳膊好腿, 我亲眼看着他好端端走出的小区, 您可不能沾边赖。”
“谁跟你沾边赖？啊？！”叶伟气得直喘粗气, 要不是脸面碍着，估计就差把鞋脱下来指着方淮, “昨天晚上回家和我说什么给你家宽限四年，等你上完大学再说。你听听，这还像话吗？让你爸出来！我今天就得和他把话讲清楚，拿这种不入流的借口逃债，你们这家人还要脸不要脸！”
方淮听了脑子嗡地一声，“四年？”
还等他上完大学？
他脱口而出，“叶成脑子有毛病吧？”
叶伟一听更急眼了，抄起方淮家门口放着的扫帚，抬手就往方淮身上抽。啪地一声！方淮胳膊上一阵揭皮的疼，他懵了一秒，叶伟手里的扫帚就往他屁股侧面和大腿上抽。方淮真懵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这么泼的老头，偏偏他还没法还手。他正僵硬地挨着抽，背后屋里的厨房门忽然被踢开了，楚连山大吼一声，“叶伟你他妈的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方淮赶忙回头，就见楚连山举着菜刀就冲了出来。他吓得心里咯噔一声，也不顾后面还有人莫名其妙揍他，赶忙过去抓住了老头的手，“爸！爸！冷静！”
楚连山脑门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哪还顾得上冷静，明晃晃的菜刀片子就在方淮眼前晃，方淮这边劝不住，背后那老头还像是有仇一样地揍他，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就在这时，走廊忽然传来两个脚步声。方淮一愣，扭头去看，就见叶成上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两人本来在说笑，结果叶成眼睛一扫看到这阵仗，当时脸色就变了，几步跑上来把叶伟手里的扫帚抢了下来，往地上一扔，喝道“爸！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一声怒吼，终结了全世界的混乱。
叶成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他看看方淮父子俩，又看看自己亲爹，感觉一个头十个大，拉着自己父亲往外走，“爸，爸！您出来，出来我和您说！”
“有什么好说的？”叶伟被拉着往外走，一边挣命一样地回头冲方淮爷俩喊道“家里有卖店的，怎么可能孩子上学都供不起？你们闭着眼睛编瞎话不就是想拖债吗？我告诉你们！休！想！”
话音消失在楼道里，人被叶成拽出去了。跟着叶成上来的小警察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陪着笑说道“这位老爷子，您要是眼里还有我这身警服，快把菜刀放下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咣当一声，楚连山就像是触电一样，松了手。菜刀掉在地上，方淮连忙蹲下捡起来，拿去放在厨房的柜子深处，回头惊魂未定地看着楚连山。
“作孽啊，这真是作孽啊。”楚连山跌坐在地上，脸埋在手心里，后背剧烈地颤抖。
他在哭。
方淮心里一沉，他僵硬地走过去，不顾身上火辣辣地疼，蹲下|身子缓缓地抱住这个已经迈入老年阶段的男人。
楚连山还在喃喃抽泣着，“爸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
“这个家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男人哭得发抖，抹去那些皱纹，像是一个小孩子。只是那薄薄几滴眼泪背后沉淀着是多少年多少事的心酸，又怎么能是小孩子感受得了的呢。
“好了，爸，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方淮一下一下帮老爷子顺着后背，明明不是自己家里的事，他却觉得心里沉的不像话。好半天，楚连山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他回身去抽屉里翻了一支药膏出来，说要给方淮上药。方淮扭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警察，光天化日的，真要把衣服裤子脱了给人看伤，那才真是没脸了。于是他接过药膏往兜里一揣，“您先稳定稳定情绪，我和警察先生去看看卖店。”
方淮说着拉着小警察的胳膊就往外走，像是逃命一样，砰地一声把防盗门在身后关上了，他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方淮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走走走，去看看卖店。”
卖店其实没什么好看，警察进来了也有些无奈，指着地上说“脚印乱成这样，也没有监控，我真的只能给你备个案了。”
“能备案就行。”方淮心里知道，能这么利索直接给备案，那都是托了叶成的关系。他从货架底端没被污秽泡渍到的地方抽出一条烟，塞进警察手里，“兄弟，谢谢你来帮忙，还让你看了一出家丑，对不住。”
“哎哎哎，这就不行了。”小警察吓了一跳，连忙把烟放下了，“我来看现场是我的职责所在，你这样是害我。这样，我把我联系方式留下，如果你们有了进展可以随时找我。我和叶成关系不错，下班时间你也可以打这个电话。”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方淮接过来扫了一眼，这人姓吴，算是个小片警。
“那谢谢您了，吴警官。”方淮从抽屉里把营业执照什么的掏出来塞进兜里，“我和您去局里备案。”
两人往外走，到了小区门口，方淮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高大的身影，正靠着铁门抽烟。烟雾缭绕着男人的脸，模糊了棱角分明的轮廓。方淮愣了一下，走上前去，“叶成？你还没走？”
男人闻言抬眼，看了一眼方淮，没说话。
方淮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圈，“你爸呢？”
“送回去了。”男人的嗓子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抽烟抽的。方淮皱起了眉，邱城几辈子也没有抽烟的毛病，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能不抽了吗？我闻不惯烟味。”
叶成没有问一个开小卖店的怎么会闻不惯烟味，他把烟掐了，站直身子，“要去公安局吗？我和你们一起去。”
方淮下意识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嗯了一声。
有人带着办事方便很多，楚家的买卖虽然小，手续还是齐全的，半个多小时就把案备下了。方淮把凭据揣进兜里，松了口气，一回身差点撞进男人怀里，他抬起头，“行了，我这案备完了，这两天就开始找嫌疑人。”
男人嗯了一声，跟着方淮往外走。这一路上他都很沉默，现在事办完了，就只剩下他和方淮两个人了，他依旧不怎么说话。
方淮深吸一口气，“你爸和我说了你的决定，兄弟，先不说我上不上大学这事和你压根就没什么关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显然，四年这个期限你家里人接受不了。你没有确保你家人能接受就擅自决定，让你爸误会了我们一家，你欠我家一句对不起。”
男人低着头，半天没吭声。方淮以为这家伙不会道歉，叹了口气，打算回家处理那一大摊子麻烦事。却不料刚回了个身，身后的人突然说道“对不起。”
方淮惊讶地挑挑眉，回过身来，却见男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哑着嗓子说道“我确实没想到我爸会这么激动，他年纪大了，对钱看的比之前更重了些，你让叔叔别往心里去。”
方淮用嗓子眼嗯了一声，男人追上来跟着他一起往公交车站走，“别回你家了，直接去医院吧。”
“去医院干嘛？”
“我爸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你哪里打坏了……去医院看看放心。”
方淮忍不住冷笑，“兄弟，你不用紧张，我瘦是瘦了点，不至于被几扫帚抽坏。就算抽坏了，我自认倒霉，赖不到你家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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