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师兄想师弟叙叙旧都不行吗？”严成蹊叹了口气, 神色分外忧伤。
要叙旧, 那也得有旧可叙。一个大学, 同一个院系的师兄弟，说起来渊源确实不浅, 但要说私交，他们之间其实也就点头之交, 浅得不能再浅的交情。季霖想不出自己跟这位严师兄有什么旧可以叙的，他又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严成蹊那么一问，他想不出该怎么接话, 也就只能抿着嘴沉默。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见季霖沉默, 严成蹊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他在学校的时候，算是个风云人物, 不能说全校人都认识他, 但绝对可以说全校没几个不认识他的。他的交友也广泛, 在学校里转一圈，跟他的打招呼的人必然络绎不绝。有张扬健谈的, 也有沉默寡言的，但季霖好像都不属于这两者。他话少, 却没有不善言辞者的那份畏缩，他就那么一副清清冷冷的淡漠样，这是严成蹊不记得张文，却记住了季霖的原因。
不过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季霖不接话, 严成蹊也收了原本想活跃一下气氛的心思，眼角的笑容收敛起来，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
“你离开研究所的事，我听说了。”严成蹊开口说道。
季霖一愣，反应过来严成蹊说的是他辞职离开研究所的事，既然特地找他私下说，显然是也听说了他和他的绯闻。对此季霖没有感到多意外，严成蹊现在在研究所的东区，他原来的同事在研究所的西区，都在一个研究所内，离得那么近，严成蹊在研究所里也有认识的朋友，加上严成蹊的叔叔也在西区，不管怎样，严成蹊肯定会过去一趟。他过去了，自然会有人提起，比较那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三个多月前，距离现在过去还不是很久远。
“关于我叔叔把你调离实验室的事……”严成蹊微微一顿，眼底露出歉意，“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原谅他的意思。我只是不认同他的做法，才来跟你道歉的。不过他毕竟是我叔叔，就算我再怎么不认同，我也不能对长辈指手画脚……”
“我明白。”其实严成蹊并不需要跟他道歉，他没有做错什么，非但没有错，还是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受害者。
对严主任，季霖其实没多大感觉，他迁怒他连累严成蹊，出手把他调离了实验室，但那不是导致他离开研究所的主要原因。即便没有发生调离实验室的事件，就在他知道张文的意图后，他也不会再留在研究所了。因为性格关系，打交道从来不是他的专长，那个项目小组的成员其实算是张文组织起来的，大多数人都是跟张文交好。就算他能逼走张文，项目小组的人心也就散了，而他多半是没能力继续重新组织一个小组的，他从来不适合扮演一个发起者或者领导人的角色。
“你对拉玛草的研究感兴趣吗？”严成蹊问道。
“很有意思。”
这就是感兴趣的意思了。严成蹊其实早看出来了，这一问只是为了再一次确认而已。
“我跟老师提了让你参与研究课题……”严成蹊缓缓说道。
季霖微微睁大双眼，眼中露出些许光亮。
见季霖这期待的反应，严成蹊眼角带上了笑意，他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了答案，“老师同意了，不过只给你实习生的待遇，让你进实验室当助手。”
能进科学院的实验室当助手，这已经足够让季霖惊喜了。要知道严成蹊虽然是由林教授带的学生，但在实验室里，多数时候也是扮演着助手的角色。
“谢谢。”季霖真心实意地道谢。
“这是我的歉礼……咳！”严成蹊干咳了一声，又装作严肃道，“虽然是歉礼，但你也不能给师兄丢脸，我可是跟老师说了，我家季师弟那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人才。”
严成蹊说得夸张，季霖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玩笑过后，严成蹊望着季霖，又开口道，“我想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那绯闻说你暗恋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季霖一愣，随后毫不迟疑地摇头道“我并没暗恋你。”
严成蹊毫不意外，他知道季霖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他可以确认，那绝不是爱慕。他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对于这点眼力的自信，他还是有的。他确定季霖没有暗恋他，所以他现在才敢毫无顾忌地开口问，否则他这一开口，说不定就会面临尴尬了。
“我猜也是。”严成蹊笑了笑，“不过，我发现你有时总喜欢盯着我看，在学校里就这样，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季霖组织着语言，转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我想要像你一样，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什么都有一个明确的前进目标，和什么人都能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算他人不说，你也总能猜到他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严成蹊眼角的笑意不减，神色却淡了几分，望着季霖的目光也开始有些遥远起来。
季霖憧憬他的这些，但他不知道做这样的人有多累。
背负着太多的期望，不得不明确的目标，身上的枷锁也越来越多多，逐渐地失去了自由，不得不戴起面具，迎合着他人，努力地去维持住平衡，想想都觉得人生绝望。不过，自从他弟弟因为喜欢的男人在家里闹出来后，为了不让弟弟被赶出家门所威胁，他果断把继承家业的责任扔给了弟弟，自己背着父母偷偷进了科学院，那种加诸在他身上的枷锁总算是少了，至少让他终于能够喘息过来。
有时候，严成蹊真的想要不管不顾地叛逆一回，比如也跟弟弟一样带个喜欢的男人回去什么的，然而他并不喜欢男人。
望着季霖，严成蹊十分遗憾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像季霖这种活得单纯，没什么复杂的人，真的很合他的胃口，可惜性别不对。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的，没必要憧憬谁。”严成蹊说道。
季霖现在确实没有学生时代对严成蹊那种强烈的憧憬了，但如果他有严成蹊这样对各个人应对自如的能力，他也不至于总是雷森德面前不知所措，也不会空抱着对雷森德的爱慕，而不知道该怎样前进。
咖啡厅内，季霖和严成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在咖啡厅外的夜色中，雷森德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盯着两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神色变得越来越不满。拎着保温杯正朝着东区过去的宋耀，被站在路边阴影下的雷森德吓了一跳，怪叫一声，抱着手里的保温杯，连着往后跳了好几步。
“你来做什么？”雷森德被宋耀的怪叫惊动，回头朝他看去。
“原来是你啊……”宋耀拍着自己的胸口，朝着雷森德那边靠近两步，才道，“我来找季霖啊！我妈少女心犯了，让我给季霖送一点小点心吃，我就托了卢卡斯帮忙，让我整了研究所的临时通行证。季霖人呢？”
雷森德没有说话，而是重新回头朝咖啡厅那边看去。宋耀顺着雷森德的视线，很快就看到了季霖，以及坐在季霖对面的严成蹊。
“咦？那不是严师兄吗？”宋耀惊讶之下，直接喊了出来。
“你认识？”雷森德再次回头看宋耀。
“认识啊！那是大学时我们院系的师兄，还是季霖的暗恋对象。”季霖跟雷森德关系好，宋耀就也把雷森德当做自己人，嘴上没把门，一下子就说了出去。
雷森德眯起双眼，冰蓝色的眸子在阴影中泛着冰凉的微光，眼底有一种危险浮了上来。被雷森德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宋耀只觉得遍体生凉，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后就是不解，他说了什么让雷森德突然不高兴了。
“季霖说他不喜欢那严成蹊。”雷森德对宋耀重复了今天下午季霖对他说的话。
“他每次都那么说的，少帅大哥，你要理解一个暗恋者的羞涩。”
雷森德冷着脸不说话，宋耀觉得气压骤降。
这次宋耀终于开始仔细思索，雷森德到底是听他说了什么才不高兴的。最初好像是说……季霖暗恋严成蹊开始的？然后雷森德对此进行了反驳，自己再反驳雷森德的反驳……算了，后面不重要，重点是雷森德是因为知道季霖暗恋严成蹊不高兴的。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吃醋？
宋耀偷偷扫了一眼扫了一眼雷森德，雷森德盯着季霖那边眉头紧蹙。这到底是不是吃醋？宋耀狐疑着。卢卡斯说他们少帅把季霖当儿子，可这反应又不太像，就算雷森德不喜欢盐城，没看着他当自己“儿子”的对象，这反应也有点过了啊！他知道这位少帅喜欢掌握主动权，如果是吃醋，这位少帅早就上去宣告主权了。宋耀觉得自己可能被卢卡斯那货带歪了思路，不过他对雷森德的性格了解得不是很透彻，也无法确定雷森德对季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耀这边还在琢磨着，雷森德突然迈步朝着咖啡厅那边走去。
“等等！少帅大哥，你去干嘛？”宋耀一边喊着一边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绯闻对象08
宋耀坐在咖啡厅梁柱设计的共享圆桌后面, 抱着保温饭盒探头探脑, 往季霖那边三人围坐的一桌看。没错, 就是三个人。起初是只有季霖和严成蹊两人的，之后那位雷森德少帅进了咖啡厅, 便旁若无人地自己搬了椅子，在季霖身边落了座。雷森德也不话说, 单单坐在那里，就有着叫人完全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以及……十分不友好的低气压。
宋耀离着季霖他们足足三桌开外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雷森德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友好, 凉意阵阵, 比咖啡厅里的中央空调还劲爽，他都不敢靠过去。而坐在雷森德对面, 直面这份不友善的严成蹊, 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 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不愧是严师兄。
宋耀在心里暗自叹服。
如果说刚刚在外面宋耀还拿不定雷森德对季霖的意思，现在雷森德这么一坐, 这修罗场的氛围都波及到他这里了，他还哪有看不懂的。
宋耀一边看戏, 一边拿着小叉子开始吃保温饭盒的冰镇过的小点心。
雷森德少帅是个优质股，严师兄也是个优质股，同时遇上这两人，选起来还真是困难。不过季霖在大学的时候就暗恋严师兄，看来少帅大哥要输啊！哦！这块绿豆糕冻得太结实了, 咯牙。
严成蹊其实跟季霖聊得差不多了，原本打算结束话题后就回宿舍楼的，结果看到雷森德突然进了咖啡厅，带着一脸敌意地坐在他对面。于是，他决定不走了。
算上这次，他一共才见过雷森德三次，而这位少帅一直对他抱有隐隐的敌意，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哪里招惹到雷森德了，想着他作为科学院一份子，今后跟雷森德还有一段时间不短的合作，也就识趣地没往雷森德面前凑。只是，他不往雷森德面前凑，并不代表雷森德不会凑到他面前。
严成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季霖和雷森德之间打了个转，然后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雷森德敌视了。这副恶龙守护宝物的姿态，他想看不出来都难。只是这条恶龙似乎误会，他可没打算偷窃他的宝物。换做一般情况，严成蹊不介意继续当他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友好地表明自己对季霖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他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找上门来的挑衅，不稍稍回敬一下，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而且，眼前还摆着一个能让对方难受的好机会——恶龙要守护宝物，可宝物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严成蹊绝不承认这是他的恶趣味。目光停留在季霖身上，温柔的笑意蔓延至眼底，在季霖询问雷森德过来的原因无果之后，严成蹊挑了一个跟基因修改相关的案例跟季霖聊了起来。
季霖起初还时不时关注身边的雷森德，只是严成蹊也确实是个会聊天的，很快抓住季霖感兴趣的部分，让季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话题上。
雷森德眯起双眼，他不信那严成蹊会没看出自己让他滚的意思。既然不识相，就别怪他了。
严成蹊感觉雷森德的气势突然收敛，他余光扫去，只见雷森德身体微微放松地往后靠，勾着起嘴角，意味不明地望着他，严成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雷森德在季霖面前，还是有所顾忌的，否则刚刚进来就不是用眼神示意他滚了，严成蹊不知道当着季霖的面，雷森德能对他做些什么。
很快，雷森德便给了严成蹊答案。
就在严成蹊暗自警惕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坐着的椅子突然失去支撑力，陡然往后倒去。
“师兄！”
严成蹊试图抓住桌子边缘，却碰翻了咖啡杯，没能成功抓住桌子，但他的反应不算慢，在椅背接触地面，椅子彻底倒地前，侧身单手撑住了地面，没摔得整个人都躺在地上。虽然没躺在地上，可模样也是够狼狈的了，在椅子上挣扎了两下，等季霖跑到他身边，才摆脱被架着的奇怪姿势，双脚着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季霖跑到严成蹊身边，一看那断了后脚的椅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实木的沙发椅，后面两只脚，和底下框梁衔接支撑椅面的位置断了，不是因为承重过度压断的，而是像被切断的，断口切面十分平整。这种诡异的断裂方式，在场能做到的，季霖只能想到雷森德——他可是亲眼见过雷森德指尖轻轻一敲，洞穿会议室厚实的桌面，而且在桌面上留下的圆孔，切面也十分地平整。
季霖不明白雷森德为什么突然对严成蹊恶作剧——是的，这种程度也只能算得上是恶作剧，地面上铺着地毯，即使真的摔结实了，也受不了什么伤。而且雷森德真想伤严成蹊，直接朝严成蹊身上动手就可以了，没必要那么麻烦。
尽管没想明白雷森德为什么那么做，但季霖依旧下意识地选择了包庇雷森德，他不但没指出这是雷森德的手笔，甚至控制住了自己不往雷森德那边看，怕被严成蹊察觉。
“严师兄，你没事吧？”作为包庇“犯人”，沦为帮凶的季霖，这话问得异常心虚。
“没事。”严成蹊摆了摆手，视线也落在断掉的椅子腿上，眸光微微一动。他虽然不像季霖知道雷森德的本事，可是椅子腿这种诡异的断法，他还是联想到雷森德身上去了。雷森德是外星人，比起人类，非人类做到这种事，他一点也不奇怪。
看来是把人惹恼了。
严成蹊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找咖啡厅的负责人赔偿椅子的钱，拒绝了季霖出钱。没有继续拉着季霖聊天，跟季霖道了晚安后，就离开咖啡厅，回宿舍楼去了。
严成蹊走后，季霖终于发现了躲在梁柱圆桌后面的宋耀。
“宋耀？你怎么在这里？”季霖一愣后，问道。
“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心。”
季霖看了一眼宋耀手边空了的保温饭盒，“……点心呢？”
“嗝呃——我不小心吃完了……”
季霖“……”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
宋耀很想问季霖，他跟严成蹊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不过雷森德在，而且雷森德显然还是喜欢季霖的，他也不好开口问。跟着季霖他们走出咖啡厅后，宋耀就抱着空饭盒，跟季霖道别了。
“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
季霖想让宋耀别来了，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宋耀人已经跑远了。
季霖和雷森德在咖啡厅门口站了一会儿，侧头看向身边的雷森德，稍稍踌躇，还是开口问道“那把椅子……”
“椅子怎么了？”雷森德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开视线看向远处，不疾不徐地反问道。
季霖“……”这姿态……显然是不打算承认了。
季霖无奈，只能不提，沿着路灯下的小道，跟着雷森德慢慢地往宿舍楼那边走。
在房间门口，跟季霖互相道了晚安，目送季霖进了房间之后，雷森德才打开自己的房间的房门，推门进去。
雷森德也没开灯，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回想自己冲进咖啡厅前的心情。
听到宋耀说严成蹊其实是季霖的暗恋对象，当时那种妒忌的感觉，到现在还在胸口灼烧着。这样强烈而鲜明的感觉，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应该是喜欢上季霖了，人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雌性。
在成年那天发生的那件事后，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对一个雌性产生爱恋的感觉了。雷森德抬手，手掌贴在胸口的位置，心脏在胸腔里有节奏的跳动，只要想着季霖，心脏的节奏就会改变。这就是喜欢？这种感情对雷森德来说是无比陌生的，他觉得应该是，可又不敢确认，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从来兴趣去了解过这方面的事，仔细想了，又有点怕自己弄错了。
在告诉季霖之前，他必须自己完全地确认。
不过，在此之前，那个严成蹊……雷森德双眼微眯，他是季霖的师兄，他不能真的对他做些什么，不过他可以让他丢人丢到再不敢出现在季霖面前。这不仅仅是因为季霖的暗恋，让他妒忌，还因为严成蹊那人太过复杂。季霖若是换一个人暗恋，也许他在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前，不会插手季霖自己选择的感情，但严成蹊不行，那是一个会毫不在意地伤人的人。
两人房间一墙之隔，季霖不知道隔壁雷森德，还没从初恋的迷茫中走出来，就已经做好了干掉“情敌”的决定。明天可以跟着科学院的研究人员进实验室，季霖洗完澡，刚开了电脑准备查点资料，就听到短信的提示音响起。
季霖打开手机锁屏，顺手点开短信，发短信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却别出新意。
严师兄回来了，你把你带走的资料给我，我可以帮你们牵线。
没有署名，但从短信的内容，季霖也能猜到是谁了。
张文提出的交易内容，季霖只觉得好笑，到现在还以为他痴迷严成蹊，他明明对他解释的次数是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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