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叶刚走没多久,慕容惜用簪子挑了挑烛芯,随着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烛光一下变亮了许多。
取出凤血玉佩,她将它放到烛光下,底下放着一脸盆,调整着角度,烛光透过玉佩,映照在水面上,渐渐显现出模糊杂乱的图纹,看的并不是很清晰。
正在这时,离乾推门进来,慕容惜一惊,却也没有收回手。
“你在看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听上去很疲惫。
“应该是一副地图,可是看不太清。”慕容惜有些惋惜,林惜给她的记忆里,只能知道凰佩里藏着去泆戎部族的地图。闲来无事,便想捉摸捉摸凤宠儿留下的凤佩,也不知那爱哭鬼现在怎么样了。
“哈啾——”凤家祠堂里,一个俊美非凡的年轻公子揉了揉手里的ji毛掸子。真是,谁又念叨他了,不知道他快被那什么秦惊梦烦死了嘛!还好凤家祠堂外人不得入内,管你是什么王女,哼!本公子从头到脚都看不上你。
“差了一样东西。”离乾抽出腰间匕首,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划破自己的手掌,一束殷红的血流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迅速地融入水中。
慢慢地,随着盆中水的颜色加深,投映在水面上的图纹也逐渐变的明朗起来。离乾随意地止了血,见慕容惜不悦地盯着他的手,出言安慰“一点小伤,不碍事。这种小机关我以前见的多了。”
他自然地揽过她清瘦的肩膀,将她的视线引到水面错综复杂的图纹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指着最终间处的一个水潭说道“整幅地图看下来,入口就在这水潭下面。只是,这么巧妙的机关布置,藏匿在什么地方?”
“在鬼山。”慕容惜收了玉佩,面色平静,“应该算作是我的故乡吧。”
“你的故乡,不是在襄阳吗?”离乾见她沉默不做回答,随即释然一笑,“罢了,你说是哪便是哪,如果想要回去,我陪你一起。”
“对了,快陪我去一个地方!”慕容惜突然想起什么,狡黠一笑,牵了他完好的另一只手往外走。
城墙上,天地浩大,黑的发蓝的夜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繁星璀璨,熠熠生辉,越发让地上的人觉得自己渺小。
锦叶两只手肘都抵在城墙上,两手托着腮,一会儿看看底下湍急流过的河水,一会儿抬头望望月亮,叹息一声“小姐说的对,这里的月亮比王府里的好看。”
刘弃是个愣木头,一直莫不做声,这会儿见锦叶主动开口,憨厚一笑,傻傻接口道“不都是同一个月亮,有哪里不一样了?”
锦叶用手比划了一阵,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形容,“王府的月亮是关在窗户里的,这里的月亮是挂在天上的!”她叹了口气,“真想凑近点看看,月亮上有没有仙子……”
闻言,刘弃一把提起锦叶,扶着她站在城墙上,傻傻一笑“这样有没有近点?”
锦叶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瞧见二人相握的手,红了双颊,脆声声开口“刘大哥,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刘弃笑着应了声,抓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角落里,慕容惜看着走远的二人,心情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觉得刘弃是个不错的男人,锦叶若与他在一起,自己也放心。忧的是,看他们两人刚才的相处,完全是初尝爱恋的新人,刘弃又是个大大咧咧的,就他刚才扶着锦叶在城墙上走,自己就看的心惊胆战。
“哎……”不由望着夜空感慨一声,“年轻真好。”
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离乾以为她是羡慕,也将她抱起放在城墙上。
慕容惜脸色大变,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子,这墙也不宽,只容一双脚立足,她眼里涌现委屈之色“我怕高……”
离乾爽朗一笑,长臂一伸将她圈进自己怀里,这样的高度刚刚合适,慕容惜缩在他怀里,就像刚出生的小ji躲在母ji的羽翼下。
此时无风,山河寂静,耳边只有塞罗河击打在城墙上的水流声,还有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彼此的呼吸。
“阿惜,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你了。”离乾抱紧她,语气既是喜悦又是伤怀,顿了顿,不确定地轻轻问了句“你呢,爱我吗?”
爱他吗?慕容惜在心里摇摇头,她不知道。避开这个问题,她反问“你爱我什么,是这张脸,还是这具身体?”
“都不是。”离乾低头吻着她的眼睛,亲昵开口,“我爱你的坚强,你的勇敢,你的独立。”
慕容惜却躲避他的唇,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的亲吻。她直起身体,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惧怕之色,淡淡开口“如果你是爱我这些,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一点都不坚强,上天给了我这条生命,可它却忘了给我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忘不掉,我不过是具行尸走rou罢了。”
“对不起,可能你听不懂我说的胡话。”她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如水的月光让她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柔美。她拉过离乾受伤的手,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这道伤口很浅,很快就会结痂,然后长出新的皮rou来,完好如初。可是离乾你知道吗,有些伤,好不掉,它不会结痂,不会康复,只会随着时间推移,一天天地腐烂。”
“我的这里,烂掉了……”慕容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明媚,说出的话却又是那样残忍,“我不想骗你,我对你的感情,还不能算作是爱。”
离乾摇摇头,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那对你而言,我能算作什么?”
慕容惜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湛湛“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锦叶之外,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自己被珍视,被守护,被小心翼翼呵护的人。”
“你依赖我。”
“不,我信赖你。”
“罢了罢了,这样便足够了。”离乾苦笑一声,想要抱她下来,这样仰视着她,让他心底莫名地不安,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你会松开我吗?”慕容惜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从这里掉下去,大概会尸骨无存吧……”
“除非我死,不然绝不放手。”离乾抱她下来,语气坚定。“阿惜,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好,我相信你。”慕容惜仰起头,温柔一笑。
然,不远处,十来个人排着小队慢慢走近,离乾的体在刹那间绷紧。
“怎么了?”慕容惜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但他并没有作答,只是面色复杂地看着走来的那对人。
一排人走近,为首的那个老军医将一碗漆黑的汤药呈到离乾面前,沉声道“大将军,夫人该喝药了……”
第二十五章 是她活该
慕容惜盯着离乾冷峻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继而接过药碗,刺鼻的药味袭来,她皱了皱眉“这药好难闻……”
“那就别喝了。”
离乾抬手,想要将她手中的碗拿走。慕容惜轻轻一拦,柔声道“良药苦口,我又不是小孩子。”语毕,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一口饮尽。
“咳咳……真是太苦了。”慕容惜苦着一张小脸,对着离乾小声埋怨。
离乾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你一定会好的。”语气里带着虔诚和笃信,像是在安慰慕容惜,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慕容惜依偎在他的心口,以往他的心跳总是让自己觉得莫名的安心。可是此刻,为何他的心跳的那么杂乱。
城楼上又上来一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拱手禀报“大将军,襄阳王传书,援军主力三日后将全部到达,王爷亲率三千轻骑军先行,最早明天傍晚即可到达。”
闻言,离乾怀里的慕容惜身子一僵,眼中情绪复杂,一抹伤痛一闪而过。“我不想他知道我还活着。”
“无需担心,我会处理。”离乾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动作轻柔,“我会将你藏好护好。”
“你去忙吧。”慕容惜离开他的怀抱,温柔一笑,“我有些倦了,先回去休息了。”
“军中我已经安顿好了,今晚我陪着你。”离乾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拉着她下楼,“小心台阶。”他瞥了老军医一眼,众人连忙跟上。
“你这样懈怠事务,就是将我红颜祸水的名声落实了。”略微责怪,手下却稍稍用力,与他十指相扣。
离乾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暗潮涌动,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不安。慕容惜压下心底的疑惑,暗自责备自己太敏感了,离乾害她做什么。
下完最后一个台阶,离乾牵着的那人没有随着他一起往前走,心底涌上一股歉疚与害怕,他僵硬地回过头,看见慕容惜面色痛苦,一只手捂着肚子。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阿惜,你还好吗……”
“离乾,我,我的肚子好痛……”慕容惜抓着他的一只手,慢慢蹲下,仰着头看着离乾英俊的面容,他身后皎洁的明月蒙上了一层y影。一阵阵绞痛不断席卷身心,她从没觉得如此无助,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离乾的手。
“离乾,帮帮我,帮帮我的孩子……”
“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离乾抱起她,脚步急促,“阿惜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阵手忙脚乱,一行人已经转移到屋内。闻讯赶来的锦叶跪倒在床前,看见在床上蜷曲着身体的慕容惜,悔恨和内疚的情感如海水般将她淹没,“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奴婢只有你了……”
锦叶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慕容惜恢复了一点神志,她的目光越过锦叶,落在面色紧绷的离乾身上,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字来“是你吗?”
离乾面色复杂,想要上前却又收回了脚,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阿惜,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真的是你……”慕容惜偏过头,不再看他。下身有一股热流涌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离开她的身体了。
“为什么?”她目光空洞,望着屋顶的横梁,“离乾,我做错了什么……”
离乾修长的身躯猛地一震,三两步来到她面前,“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这一切都怪我,如果我当时就带你走,你就不用承受这么多痛苦!”
“我是那么信任你……”心脏仿佛被抽离身体,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因为实在太过悲伤与绝望,反而哭不出来了,只是很平静地开口“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孩子非得死?”
一旁的老军医听了,张嘴想要开口,却被离乾制止。离乾吻着她的手,眼眶有些shi润“是我不好,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很久都没有回应,离乾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慕容惜,目光伤痛。沉声对着一旁的军医开口“已经好了吗?”
老军医点了点头“已经无碍了,夫人的意志很顽强,好好调养个把月一定能恢复过来。”
锦叶不解地扫视了一圈屋子里,最后落在离乾身上,“为什么要害我们小姐,就因为这是王爷的骨rou?你知道小姐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吗!”
“都出去。”冷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刘弃拉着情绪激动的锦叶退下,几个军医也纷纷告退。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离乾注视着床上熟睡的人,帮她将凌乱的发丝拂到一旁。她的睡容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他当然知道阿惜有多在意这个孩子,他宁愿她怨恨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不想她内疚自责。
城楼上守夜的将士雄雄击鼓,昭示着新的一天到来。天际线处,翻涌起一阵尘土,像是盛开的昙花。他伸长脖子眯着眼睛瞧了瞧,突然,面上大喜,击掌欢呼“襄阳王到了!”
这两天,蛮疆失了主帅,群龙无首,一直被大将军压制在边境线动弹不得。如今北苍的援军到了,正是将苟延残喘的蛮人歼灭的大好时机!
一间屋子内,床上的人仿佛心有灵犀般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迷茫。衣裳已经换过,是一套洁白素雅的缎裙。撑起疲软的身体,发现床边睡着一人,再看到那熟悉的俊气眉眼,紧抿的薄唇。慕容惜自嘲一笑,是她愚昧无知,妄想依附男人而活,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活该!”红唇轻启,吐出无情的两个字。她今后,若再对男人有任何念想,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毫无征兆地,门被推开,一个紫色的窈窕身影闪进屋内,撞进慕容惜没有丝毫温度的瞳孔里。
萧长慧大惊,然而身体比思维更快,没有一点犹豫,她退到门外带好房门。
“皇兄,离将军不在这,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
第二十六章 为什么放开我?
支开了萧沐风,萧长慧再次推门进来,端庄的发髻,ji,ng致的梅花妆容,行走间珠脆玉响,十分悦耳。
然而入目的画面却让她觉得怒不可遏,身为公主,一种被人欺骗和背叛的羞耻充斥了她的思绪,让她恨不得立刻撕碎眼前婷婷而立的女人。
“你怎么还没死?”碍着离乾在场,勉强咽下怒火。“母后被打进冷宫都是你害的!皇兄因为你和父皇闹僵,你就是萧扶病的走狗!凭什么——”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离乾瞪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太过冰冷甚至还带着杀意。
慕容惜来到萧长慧面前,因着高出她几分,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凛凛,冷笑着开口“我为什么要死?你们萧家人欠我的,我还没向你们讨清,怎么敢死?”
“你这个贱人——”
萧长慧扬起手,还未落下,却被人在半空中一把握住,她转头看着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离乾,瞬间露出委屈之色,楚楚可怜“离将军,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教训这个女人?连你也被她虚伪的表象骗了吗?她就是个贱人,帮着萧扶病害我的皇兄。”
“阿惜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无需公主提醒。”离乾甩开她的手,萧长慧一时受不住他的力道,向后踉跄了几步撞在桌角上,惨叫了一声。
慕容惜勾唇一笑,好意提醒“将军可真不懂怜香惜玉,人家九公主能来这荒蛮之地,是为了什么?你们好好聚聚,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离乾见了急忙跟上,“阿惜,你——”
“别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冷漠的话语让离乾的脚步停住,他的手垂在半空,无力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慕容惜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的房间,拾阶而上,一步步登上高高的城墙。身体并没有多少力气,只好扶着冰冷的石墙借力。城墙上的旗帜还在随着风飘扬,与昨晚一样。
昨晚。呵,就是在这里,离乾说他会保护好她,也是在这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喝下那碗落胎药。
萧长慧也追到了这里,俏丽的面容已经因为强烈的恨意而扭曲狰狞,几乎是吼出来的“林惜,你为什么不去死!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