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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你养成一只圣母 第10节

作者:五色龙章 字数:33410 更新:2021-12-13 23:32:35

    尽管有个绝色美人坐在身上,任卿的心思还是不知不觉就跑远了,直到听见白明月沙哑动人的笑声才回过神来“卿卿莫不是吃醋了,所以才一直对我不假辞色说起来你师弟当初本该进入太学院,你却特地将他赶回了关山,大概也是因为那个梦”

    对白明月来说只是个梦,对他来说却是亲身经历,将他本该平顺的人生彻底颠覆了的现实。只是这些年过去,他不再有当初的年轻气盛,心态也被引导者和日夜相见的徐绍庭磨得平和了,才能在白明月提起那些时,像在听别人的经历般平静地答道“卫王不必再逼我,你我都是男子,能有什么情缘我和徐绍庭也只是师兄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白明月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庞、感受着正坐着的地方由热至凉,渐渐褪去温度,心尖儿不自然地颤了颤,竟有点心虚的感觉,定了定神才道“也罢,你既然和徐绍庭没关系,为什么咱们在西域仙人遗府中那段日子,我会见到你身上带着刻有他姓字的玉佩”

    一个是和他相互扶持登上皇位的梦中夫婿,一个是本该对他情深不悔,现在却偏偏不肯碰他的前未婚夫,简直都不知道该吃谁的醋好,这破事儿怎么会赶到他身上的

    白明月暗骂了那个仙境几声,含着不知为谁而发的醋意低吟“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何等旖旎的风光,我当年送你的罗扇早已见捐,他那玉佩却能时时得你贴身带着,徐绍庭的运气怎么就比我强这么多”

    因为他是本世界大气运所钟,你不是。

    任卿趁着白明月起身,将腿上缠的链子脱开,扯住链子翻身起来,一手拢住衣襟,身子猛地从地上拔起来,按上他未被深衣盖住的凝脂玉肌这回不必特地找手腕这种露在外头的地方了,用力将他压在玉席上。

    白明月并不在意被任卿压倒,躺在席上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可惜期盼了半天,任卿竟始终保持着坐姿,目光远远落在窗棱上,仿佛在怀念着什么人。从席上这个角度,正好能将他最细微的神色变化收进眼底,白明月妒恨之意几乎要化成怨气从身上溢出来,在他身上又用不了强的,纠缠了半宿之后也只能抱着他在地上躺了一夜。

    转天离开时,白明月那张芙蓉般清艳的脸庞堆满倦色,强撑着冷笑一声“你再想着徐绍庭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他肯定也得了仙人传承,可我所得的乃是武运,于武道、兵法和龙气上足够压服天下。气运在我,只要没人能斩断我这条武运紫龙,这片天下早晚是我的,除了我身边,你也找不到第二块立足之处。”

    白明月满心愤慨,拂袖扬长而去。他离开之后,殿外就进来了一众侍女替他梳洗,收拾殿内床榻。她们来之前都是一脸羞涩,收拾罢了回去时,就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任卿的眼神混合了佩服和怀疑,似乎在考虑他到底是柳下惠,还是哪里有什么毛病。

    不知是白明月的吩咐,还是赵氏要监视他,这座本来十分安静的偏殿中竟挤进了不少丫鬟小厮,一语不发地垂首站在房里。这些人并没释放出敌意,只是他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刺得他如芒在背。

    殿外传来的声音一日比一日杂乱,白明月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必定是在做什么祸国殃民的罪业。只可惜他被锁在这殿里,就像是身在独立的小世界,与外界完全隔离,得不到一丝消息。

    任卿心底的焦虑与浮躁一点点堆积,眉心皱出一条深纹,来回摸着手上的镣铐,试图把手抽出来。手铐的宽度比他的手掌细两圈,就是故意抹上菜油也取不下来。唯一可安慰的就是,只要用手握住铐环,他身上的真气便能重新开始流转,而且小心地试着外放时,也能感觉到真气凝在指尖,形成一层淡如云烟的罡气。

    或许是白明月对这镣铐太有自信,房里监视他的人都是些不会武功的侍女和小厮,即便他的真气外放出来,也没人能够发现。任卿也不敢动作太明显,就用袖子挡住双手,行走坐卧时都不停地用罡气切割手铐下连着的锁链,真气输出的速度和强弱都必须维持完全一致,还要把外罡的波动压到最低。打磨链子的同时也在打磨着他运用真气的能力,让他对真气的运用把握得更精细入微,体内各经脉中狭窄淤塞的部分也被这束得极细,压力极大,因而流动得更加强劲的真气冲开。

    到了武师境界,要磨练的就是经脉的宽度,直到十二经与任督二脉完全通畅,真气循环不息,从外气中生出一口先天胎息,才算是周天圆满,可以晋入宗师境界。到得那一步,就是像任凝一样能长寿驻延,在空中短暂飞翔,世俗中看来像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经脉越打磨越是通透,人也被打磨去了浮躁。尽管那链子没有半分被磨断的迹象,但任卿的精神气已被打磨了出来,困在偏殿中时,也能如同优游林泉之下一般洒脱自在。

    门外有人进来时,就看到他神色平和地倚在几案边,双手拢在袖中,显出细腰乍背的好身材,哪怕是衣冠不整、长发像野人一样披在身后,也仍和穿着官袍时一般气度凛然,让人不敢轻侮。

    “任学士一向可好”来人不觉放轻了脚步,挥手叫侍女们退下,自己坐到条案后拱手问好。

    任卿一眼就认出他来,正是当初在门下省时曾教他处理卷宗的右散骑常侍赵源,也是散骑中最肯务实,受庄帝爱重之人。不过他出身赵氏,虽然与赵昭仪只是三服以外的远亲,到了帝位变更的关键时刻,却也是做了决断,跟着白明月一同谋反,并逃亡到这片秘境里。

    也只能叹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了。任卿早已放开握在铁铐上的手,以防他感觉出自己身上真气波动,袖手问道“任某已经是阶下之囚,不敢与赵君攀交情,不知君有何事来找我”

    赵源惭愧地低下头,叹道“殿下本是不许人来打扰你,可兹事体大,我们实在劝不动殿下。所以我只能厚颜仗着从前共为散骑常侍的交情,请你出面劝劝卫王,他,他实在是着了魔了”

    任卿叹道“赵君诚是忠勇之人,我也觉着卫王不该谋反。倘使他及时收手,太、陛下就算再伤心羊后之死,也不会对他这个唯一的哥哥怎么样的。”

    赵源脸庞抽动了一下,神色古怪地盯着他“任君说什么我说的是殿下和你的事,你难道没听殿下说过,他要派长使和宾客向你父亲求婚”

    “什么”这回轮到任卿惊讶了。什么风仪态度也丢到了脑后,拍案而起“他做什么梦,我父亲怎么会做这种荒唐的事”

    赵源还在感叹“殿下处处都好,唯有一念痴心萦在你身上。我听说殿下亲手写了盟书让人送去任家军中,说是只要任氏拥立他,待他登上帝位后,愿与任氏平分天下”

    又是平分天下,他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为了这个皇位汲汲营营,忠孝节义都不顾了吗他狠狠拍了一把桌子,镣铐在桌上叮当乱响,一口气堵在胸中,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倒在地上。

    赵源连忙扶住他,拍着他的胸口劝道“顺顺气,你要是有了好歹,殿下又要伤心了。”

    任卿反手一把抓住他问道“不提白明月,你方才说,任家军是怎么回事,我父亲难道来了”

    赵源点了点头“若非令尊出现,殿下也想不出这主意来。也不知是谁的手笔,竟似乎能看破这片仙人传下的万法归元阵,大军是直奔着阵眼来的,步步都踩在阵中节点上,踩得大阵几乎运转不起来。”

    那必然是徐绍庭他们找来得可是真快啊。

    他却不知道,任家找来得那么快不仅是有个徐绍庭指点破阵的缘故,白明月自己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任凝得知儿子被未成亲就变成了男人的儿媳妇掳走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年白明月用自己鲜血炼制的那面扇子。

    任卿在哪里他们找不到线索,但找到了掳走儿子的罪魁祸首,不是就能得到他的消息了只是那扇子不在任家,而在关山武学院,任卿当初留下的几箱旧行李中,他便派了驾车速度最快的堂弟任冼去关山寻那扇子,自己则在城中召蓦私兵,准备武器。

    白明月一行在襄城刚刚立足,任凝这边就带了三名宗师高手、数十名武师和三百武士,与郑卫师生合为一路,乘飞马异兽从荥阳出发,遮天盖日地压向了襄城。

    “有人天生就受众人宠爱,有人却事事都要靠自己拼搏,人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白明月站在幻境之后看着形似神仙,神色却锋利如刀的任凝,一面操控阵中变化,一面对身后的长史感叹“这些人若能为我所用就好了。你们去劝任家与我联盟时不要刻意提任卿在我手中的事,还是要以情感之,以利诱之,使他们放下芥蒂与我精诚合作。”

    长使喏喏,带了两名卫王宾客,捧着白明月的手书离开。白明月看着他们萦绕着慷慨悲壮气息的身影,忽地笑了笑“一纸盟书不够有诚意,那么再加上一个人呢早晚还是得亲自见一见见一见我那丈人和徐绍庭。”

    第58章

    “卫王有诚意卫王的诚意就是把我儿子扣起来当人质,逼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向他低头,逼着我家人陪绑上他夺位的战车”任凝手里抓着白玉麈尾柄,狠狠拍在书案上,再抬起手来,那千年铁杉木制成的桌子中心就多了一个与麈尾柄上般粗细的凹槽。

    卫王长使目不斜视,答道“臣不过是来传达大王的意思,城主纵不念我王一片诚心,也该考虑任赵两家多年来的默契当年宫中也时常收到任家送来的东西,中宫的行踪能这么容易送到卫王手上,其中也未必没有任城主的手笔。你我两家所谋都败在了任侍读手中,卫王却毫无怨言,待他恩爱如初,城主难道不该感卫王深情,反倒要怪他吗”

    当初任家为了儿媳过得好些,才往宫中伸了伸手,可是后来太子降生,就冷了夺嫡的念头,只想娶回个身份资质都上佳的城主夫人。再后来公主成了卫王,任卿做了东宫属官,姻缘已尽,任家哪儿还会有扶持他的心思

    他好好的儿子生下来不是为了给人做娈宠的别提白明月还不是皇帝,哪怕他已经登上了皇位,敢对他儿子伸手,任家也得拼尽全力把他拉下云端

    “你回去把话传到,朝中的事任家不会插手,但我卿儿若受了委屈,我任凝绝不善罢甘休”他哪儿还有平常神仙般的从容气度,身上杀意弥漫,掩藏都掩藏不住,右手狠狠一甩,麈尾上细毛飞舞,在地上划出一道深达数尺的细沟,其中的土石都被罡气压成了粉末。

    卫王长史是做说客来的,在任凝面前半分护体真气都没敢用,生生被溅了一脸灰尘,心里暗暗叫苦。两位宾客同样灰头土脸,跟在长史身后腹诽着任家父子的不知好歹卫王以未来的人君之尊、倾国之色,这样低声下气地相求,哪怕是个男的,又有什么配不上他家的了

    三人出了任家的营寨,脸上才恢复了人色,各自整理衣冠,往襄城走去。他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留在了襄城外的大阵里,不需要门牌之类的东西,单凭气息相融就能在大阵上打开一道传送门,别人也无法冒他们的身份进去。若非如此,白明月也不会安排人贸然出城会谈,把出入的钥匙送到人手里。

    只是他们并没注意到,回去的路上,背后间有一只桃核大的蜘蛛悄然缀上了他们,并在护阵光华闪动,即将吞噬他们的身影之际,猛地从地上跃起,咬住了一名太子宾客的官靴后跟。

    脚跟处突然增加的重量在通过护阵时的灵力波动遮掩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人并没查觉到不对。等到他们真正踏上襄城土地而非阵外幻景时,蜘蛛便立刻撒开嘴,落到地面上就地一滚,拉出一条细长丝线,悄然隐藏在草丛中。

    远在幻境外的徐绍庭却是全身一震,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他现在的水准还不够找到阵眼,师父又不能从秘境里出来帮他破阵,可是谁说一定要找出阵眼才能破阵的只要他这只傀儡蜘蛛能碰到主持阵法的人,毁了阵盘,这座襄阳城就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

    他的眼睫轻轻眨动了几下,终于睁开,露出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武道修的是身体,而仙道主修的则是神魂武道越深,经脉中血气就越旺盛,五脏之中元气充盈,眼睛自然滋润明亮;而仙道则更重于将神气收敛起来,外表则返璞归真,看起来更贴近不习武道的普通人。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说的就是道修这种精气内敛、神魂凝实的情形。

    不过他的入道基础打得再好,旁人也顾不上欣赏。见他醒来,郑卫就第一个催问道“怎么样,找到地方了吗”

    徐绍庭眼中露出一点神彩,点了点头“已经进到幻阵之内了,我已经留下了蛛丝指路,跟着他们大概就能见到卫王了。”

    想到那个在秘境中曾见过一次的假公主,他背后被草蛇咬出的伤口又似乎隐隐作痛了。不过当时他也没留情,两人在幻境之外分道而行时,他也借机将一道剑光斩过去,总算是有前知之明,替自己报了毒蛇噬体的仇。

    那么现在该讨的,则是觊觎他师兄的债了。

    徐绍庭略微缓了缓神,便又把精神集中到那只蜘蛛傀儡上,循着地上剔透纤细如无形的蛛丝往城里爬去。那三人进入城外大阵后就乘了骑兽飞行,蛛丝就在风中越拉越长。直到傀儡蜘蛛腹中的丝线快要抽到尽头,绕着蛛丝的滚轴却忽地停了下来,半晌再没有动静。

    这种使者回去之后不可能直接回房,必定是先去见了他们的主人,而进殿之前要先脱履解剑,所以蛛丝断掉之处,就是卫王所在的殿阁外了。徐绍庭心念电转,神识控制傀儡施展术法,那原本就微不可查的细丝便在空中散化成淡淡烟气,在地上留下了一趟只有修士神识才能查觉的印记。

    傀儡蛛顺着这印记爬行良久,徐绍庭的神念也借着傀儡之眼记下了进城路线。襄城原本建筑平平无奇,但经白明月布置下了守护阵之后,此地灵脉中的灵气便都被禁锢在阵中不能外泄,城内的灵气还发生了稍妙的扭曲,似乎是刻意为了干扰修士神识。好在徐绍庭神念是附在傀儡上,即便偶尔受了干扰,傀儡本身也能记下方便供他参详。

    爬了一天有余,他终于看到了太子长史曾停留的那座房间,并小心地附在一名不会武的侍女裙裾内,趁着她入内打扫时钻进了房里。

    进入殿中,他就见到了那位曾经做了多年公主,如今虽然谋反失败逃到襄城,却依然一副孤高之态的卫王白明月。他正在房中写着什么东西,脸色略显疲倦、眼底一片青黑,正是肾阴亏虚、津液不足的症候,可见至少已经有一阵子夜夜笙歌不曾好睡了。

    只一想到白明月夜夜笙歌的对象是谁,徐绍庭心头那点火上就像浇了热油,猛地燃烧起来。本来渊深似海的眸子猛地大亮,想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操纵蜘蛛一跃而起,落在了书案上。杏核大小的蜘蛛当当正正地挡在白明月笔下,在他嫌恶地伸指弹上蛛身时,那点神识忽地从蜘蛛核心中脱离,借着手指接触,钻入白明月识海中。

    识海是人身最娇嫩的地方,经不得任何外来冲击,而修士的神识经过锻炼,只是分裂出来的这一丝,闯进去之后也足够造成极大的冲击。白明月指尖碰到蜘蛛,还没来得及弹出,整个人就陷入一片黑暗,仿佛无数雷爆符在自己脑海中引爆,强烈的冲击几乎将他震昏过去,而在他神志稍稍软弱的此时,却似有什么人在他脑中窥探,甚至试图控制他的身体。

    任家什么时候请来了这样的高手以他在皇室所过的秘籍记载,唯有悟透天人之道,踏入半步神仙境界的人才能掌控人的神魂,但哪个半步神仙会为世俗人家效力连仙朝也只有那么两个大宗师老祖,还是寿元将尽,一直在皇陵中闭关的

    不是陆地神仙的话,难不成真的是神仙脑中一闪过这念头,白明月原本被撞得虚浮混乱的神识忽地清明起来,万千怀疑都化作一个曾和他共同争夺仙府遗泽的形象

    “徐绍庭”

    记忆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流泻出来,脑中昏乱的感觉比起刚刚神识被伤的感觉更加痛苦。但也就在这万般混乱的记忆当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侵入自己体内的外来者,在断绝了耳目之用后,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原本只像个光点似的东西化成一个人模糊的影象,和他梦中的徐绍庭相重叠。

    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和委屈一起涌上头顶,白明月拼命控制身体,一头撞向那个那个人形。然而他外在的身体一动没动,仍旧保持着指尖弹向纸面的姿态,只是纸面上的蜘蛛早已不在,保持这个姿势多少就有些可笑。

    赵昭仪闯进来时就看到儿子端坐案前,手指摆成近乎兰花指的姿势,依稀还是个端庄娴淑的小女儿模样。她心头顿时觉着堵得难受,冲上来掰开他的指头,叫骂着“你做什么,难不成为了嫁给任卿,又要拿起女孩那副做派了吗”

    她这么一扯,白明月的身子蓦然倒下,口中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就溅到了帛书上,人已是昏迷不醒。赵昭仪吓得厉声尖叫起来“快去找大夫来,找人来救我儿子我儿子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都要给他陪葬对了,任卿呢都是他不好,都是他气着了我的明月儿,叫人去去绑了他来明月不就是想要他吗,这有什么难的,一个阶下之囚还敢推三阻四,给他换上礼服,替我的明月冲喜”

    赵昭仪胡乱发旨,将襄城搅得一片混乱之际,徐绍庭也在营帐中缓缓睁开双眼。醒来就听到郑卫和任凝急促的追问声“怎么样,找到地方了吗那阵盘是在白明月手里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毁了这座大阵”

    众人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像是隔了个世界般模糊,从已经湮灭的神识中传来的画面却是真实得令人震惊。为什么在白明月的记忆中,会有穿着女装和他成亲的画面,还有他身着兖服的画面神识断裂的痛苦都被震惊压制住,他来不及看完那些汹涌的记忆,心里却牢牢烙下了这个印象他和白明月成了皇帝和皇后,相处得居然似乎还挺和谐的

    徐绍庭脑中堆满了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感情,分不清眼前看到的是现实还是白明月的念头,两耳嗡嗡作响,满口都是血腥气。郑卫看他脸色不好,连忙又是喂药又是输送真气,许久才将他抢救回来,眼神仍是透着诡异的迟滞。

    但他总算能开口说话了,盯着窗棱外虚空中某处,说道“白明月识海受了我全力一击,现在肯定已经支持不住了,接下来几天也未必能爬起来,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我已经从他识海中看到了阵图,等我考虑破阵之法”

    刻意记下的阵图、路线和涌入脑中的记忆碎片交织,他忍不住抹了把脸,擦掉手上湿漉漉的汗珠,扶着桌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去。

    他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谁知道白明月做什么梦呢就算他真的当了皇帝,要立的皇后肯定也是师兄,不会是那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假公主不可能是他

    第59章

    有了阵图,要推算阵眼所在就容易得多了。徐绍庭在门外吹了会儿风,强行压下了那些涌入脑中的记忆,回房里推演阵图,寻找破阵的关键。虽然之前在幻阵中心一时冲动,用神识攻击了白明月的识海而非控制傀儡毁掉阵盘,可是这条选择也未必不能开出一片新局面来没有白明月主持阵法、控制灵器,他们还怕赵家什么

    他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面空白阵盘,右手执着玉管刀笔,将胸中揣摩出的阵图刻了下去。刀锋如笔,行云流水地在云石阵盘上划过,将白明月记忆中的阵盘中心图样一丝不错地拓写下来,而周围则加上了几重更繁复的图样。他还做不到直接将护阵的操控权从主人手里夺过来,只能先混淆阵法本身对庇护方向的认知,然后用阵盘外的导引纹将阵中灵气拨乱,塞住阵法运行的脉络,他就能从一个个节点下手破解了。

    此事只得他一个人能做,任凝兄弟索性用人不疑,把最关键的一步都交给他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处理。他们则按着地图和徐绍庭所记的路线,将带来的数百武人连同骑兽都埋伏在城北一片矮丘之中,准备等城外护阵一破,就从空中直袭王府。

    郑卫则亲自做了徐绍庭的护卫,陪外甥走向襄城方向。走到那三名使者消失的地方,徐绍庭便停下脚步,请郑卫在一旁护法,自己坐在当地,感受着灵气变化,将手中阵盘朝着巽方贴去,提起真气送入阵盘中,激得阵盘放出一片淡红色光彩,图案却渐渐模糊,像是上头多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就在此时,阵中灵气也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一排飞箭挟着利风从空中蓦然飞出,旋转着射向徐绍庭,他却连头也不抬,只专心致志地融合灵气。身旁的郑卫向前迈了一步,箭雨就像撞在墙上,猛然停顿在空中,然后向着来时的方向倒飞回去。可惜那些箭没能重回阵中,而是在空中疾飞数丈,便被另一股力量干扰,落到了幻象化成的荒野中。

    “可惜。”郑卫大袖飘飘,双手负在背后,目光凌厉地在空中扫过。尽管有幻阵阻隔,阵中士兵们却都背后一凉,仿佛那目光能看穿阵法,与他们的目光对上。他们手里的弓已经拉满,还有炼骨以上的武者配备了爆烈符、洪水符之类高阶符箓,却在这一眼之下顿时勇气,施放出来也失了准头和力道。

    徐绍庭安稳地坐在舅父背后,天地间充斥着各种巨响和灵力波动,唯有他身周三尺被郑卫护得风雨不透。他手中的阵盘一点点模糊,阵纹明灭不定,犹如活物般在盘上流转,与周围灵气交融,化作一条长蛇钻入空中。而他分出的一道神识也缠在蛇身上,随着阵纹法力钻入阵中。

    神识所见到的世界是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炫烂与简单,只有一道道或细或粗的金丝在空中交织。时而有一道金丝波动,其他丝线也随之颤动,整片金丝交织成的大阵瞬间便生出了无穷变化。而阵纹化生的红蛇进去之后,便分化成数条细丝混入金丝中,这红丝却撑得极稳固,并不随着金丝波动而变化,其上散发出的波动反而能感染金丝,抵消了阵法本身的变化,使其只能凝固在此刻的状态。

    阵法安定下来后,徐绍庭便收回神识,起身往第一个阵中关节走去。现在是白明月最为虚弱的时刻,而这时刻能持续的时间大概也只有三四天而已,这期间他不仅要解开护阵,更要让任家的部曲有时间打破襄城,不然等白明月缓过神来,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他起身就走,郑卫连忙从后头跟上,边走边叹“这孩子真是长大了,什么事都堆在心里,不像小时候,哪怕是学会了一式剑法都要跟”

    诶,不对啊。小时候这孩子有什么事也是跟师兄说,轻易想不到他这个舅舅,难不成他还不及任卿值得外甥信任想到自己的徒弟,郑卫心里也有几分沉重,只能盼着白明月看在旧日情份上,别做出太过份的事来。

    这时候的白明月,其实已经是什么都做不出来了。徐绍庭那点神识在他脑中识海爆开,波及魂魄,损伤的都是人身上最娇嫩又难以修复的地方。他从吐出那口血之后就直接昏迷了过去,城中事务被赵氏族长赵琳和卫王长史周延接了过去,但他们两人都无法驾驭护城阵和仙器,只能尽力调动人手修整城池、防备外面的动作,还要从城里选出百姓采集小秘境特产的星陨铁,以供打造武器。

    众人忙乱不已,又没人能查出白明月昏迷的原因,心里都颤巍巍地如履薄冰,操心自己的性命前程尚且不足,就没人看住赵昭仪,让她办出了有失世族身份和皇家体统的事

    她叫人从城里翻出一套吉服并非正式的王妃服色,只是普通的女式大礼服连着狄髻和满头珠饰,让侍女送到了任卿房里,给他换上。右散骑赵源因为上次偷偷跟任卿通报白明月要向他父亲求婚之事,被赵昭仪看进了眼里,就抓了他的壮丁,让他负责办理这场冲喜的婚事。

    赵家虽然不是世家,赵源却是在玉京做了多年的近侍官,初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简直想把赵昭仪的脑壳打开,看看这女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可是赵昭仪在宫中多年做小伏低,如今乍出宫墙,儿子又杀了羊皇后,使她整个人精神面貌都与从前大不相同,生出了几分不容人违逆的偏执。

    赵源劝她收敛一点,不要做出这样非礼的举动,她就像只受惊的母狮,瞪大了眼厉声喝道“你是不是看我的明月昏迷不醒,起了另投任家的念头我告诉你,这座襄城的守城阵法可是仙阵,这片空间现在已经是独立世外了,明月一天醒不来,你们就一天别想离开这里。你存了讨好任卿,让任家手下留情放了你的心思,我却偏偏不让你们如意,明月真有个好歹,你们就都等着困死在襄城里给他陪葬吧”

    赵源无奈,只得再去找了任卿,挥退房中侍女,劝他答应了赵昭仪的条件“卫王自那日昏倒在书房里,就不能再理事,赵昭仪命我备办婚事,让你嫁予他冲喜。我知道你对他没什么心思,两个男人成亲也是荒谬事,可是你就当成全赵昭仪舐犊之情,将来卫王醒了自然会妥善安置你。”

    赵源忐忑着说出这番话,不知任卿要怎么反应。看他平常的态度,肯定不会这么容易答应嫁给卫王,自己这个婚使更是会被他当作小人痛骂出去

    想当初御史秦巨在朝堂上被数落到痛哭流涕地向他认错的场景还深深刻在赵源心中;还有之前左右散骑常侍崔济卢笙在酒楼中因为劝他断袖而被骂到哭泣忏悔的事尽管人人都说任卿脾气好、能容人,就是得罪一下也不要紧,可赵源看着这桩桩件件的,总有种这人绝不能招惹的感觉。

    他的直觉一向极准,不然哪怕后宫有赵昭仪,也不能在不满百岁的年纪,便以寒门之身做到左散骑常侍的位子。

    就在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任卿发作的时候,耳边却传来略带暖意的声音“卫王病体昏沉,赵昭仪要我冲喜这又有何难哉,只不过我不愿穿女子服色,还要劳烦大人替我斡旋。不知道赵昭仪打算何时行礼”

    他就这么容易地就答应了不是应该据礼力争,死活不肯与男人成亲吗该不会是任卿早就喜欢上了卫王,这些日子拖着不答应就是要等大王生病了不能人道,好趁机占了不不不,他这是在想什么呢卫王是未来的天子,天子家事不是他这个臣子能胡乱揣度的

    倒也有那么一丝“他是不是要借机行刺卫王”的念头从赵源脑海中划过,可是未及深思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别说任卿身在襄城,左右都是人,敢行刺就要搭上一条性命;只要看看他手上那条链子也该知道,这么个真气完全被封固的人,就是给他把刀,他也没能力刺破卫王身上的罡气。

    再抬起头来,就见到任卿温和的眼神“我还有一件事要求赵大人,成亲当日服侍的人可否一例用内侍,不要见到各家女眷我虽然身为阶下囚,但也还有几分傲气,不愿意自己沦为女流之辈围观议论的对象。”

    他身上还背着个圣母光环,不能拒绝老弱妇孺求助,行动时万一出来个女子呼救,就得不计自己的大事先去救人,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呢。

    赵源离开时满心地不敢置信,赵昭仪闻言却冷笑了一声“他有什么可不愿意的,我的明月儿是先帝长子,比白澄强得多,更不要提那些臣子。之前不过是仗着明月宠爱他,故意拿乔罢了,如今可不是要认清形式”

    她挥退赵源,回到卫王寝殿里,坐在白明月床头和他说话“你要娶那个任家的男人,阿母已经给你娶了,明月儿,你可要快点醒过来,等你醒过来,这天下和你想要的人都是你的了。”

    她涂了丹蔻的指甲在白明月脸上轻轻划过,指尖下那双紧闭的眸子忽然挣扎着眨动了几下,睫毛颤抖着,像是努力要睁开却又醒不过来。赵昭仪惊喜地捧着他的脸道“我儿醒过来了明月,你快醒醒,可叫阿母担心死了”

    白明月被她抱在怀里,叫浓厚的香气冲进鼻端,打了两个喷嚏,渐渐醒转过来。只是识海中的损伤并不那么容易恢复,他虽然醒了,脑中还是阵阵嗡鸣,看人也像隔着层纱雾似地不清楚,扶着赵昭仪的胳膊半坐起来,哑声问道“我昏迷几天了,外头的情势可有什么变化”

    赵昭仪报喜不报忧“你的病还没好呢,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的明月儿,你可是怎么会吐血昏过去的,难不成是羊氏那毒妇给你下了毒,到现在才发作”

    白明月稍稍摇头“没什么,说了也治不了,是有人伤了我。”

    神识攻击他母亲自是不懂得,赵家这些人也没资格看到仙朝收藏的典籍,说了也不懂。若叫他们知道有人能破仙阵,隔着大阵攻击到他,这些人还不知要怎么担忧害怕,恐怕未战就要先卖了他投降了。他垂下眼道“我之前身上就有伤,这些日子运转大阵有些劳累,歇歇就好了。”

    赵婕妤不大相信,可又不敢多问,便只说起闲事“对了,你病势沉重,母亲就做主叫人劝任卿嫁给你,他已经答应了。择日不如撞日,就让你们明日成亲,也好冲一冲你的病气。”

    任卿答应了成亲

    白明月本能地觉着其中有什么不对,可是略一想就头疼欲裂,只好暂时放下思虑,只加意嘱咐赵昭仪“任卿身上的锁链有锁住真气的功效,不可轻易给他解开。既然要成亲,就在那间偏殿里行礼吧,反正以后我登基了,在玉京里要补办什么样的仪式也容易。”

    才说了这么几句话,他便觉着头昏眼花,满头都是冷汗,不得已又躺了回去。但他能醒来、能说话,众人就有了主心骨,管他是冲喜还是巫蛊,只要可能把白明月弄醒了,就都随赵昭仪去了。

    只是赵氏族长赵琳这两天负责防务,从下面将士口中得知了徐绍庭的异动和防护阵的丝丝细微变化,本想将此事禀报白明月,却又因为他身体不佳,能清醒的时候太少,故而只能忧心忡忡地在房间外等着,打算到他能见人时及早说明此事。

    反正明天就是婚礼,总不至于婚礼上新郎都不见人吧

    他满怀忧虑地回到城外巡防,盼到天亮就赶快回来看着婚礼仪式。一大早起来赵昭仪便派了内侍宫女去替任卿梳洗打扮,总算是看在他冲喜有功,把白明月唤醒了的份上,给他换上了一身男子的大礼服。

    红黑相间的礼服给任卿凭添了几分坚毅和厚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若松柏,气质温柔敦厚,自有一番上古君子般的卓然气度。他右手的镣铐始终不曾解开,所以衣裳要提前穿好,到了身上再缝好前襟和右袖,光这一项就费了一上午的工夫。但缝衣的侍女们都毫无怨言,不时还要问问他哪里不合适,有没有别的要求。

    任卿只有一个要求“婚礼要吉庆才能让卫王醒来,所以今天一天你们都不可以说求字,能做得到吗”

    给他缝袖子的侍女险些把针扎到手指里头,激动地说道“有什么不能的今天哪怕是昭仪娘娘要打死我,我也愿为了郎君不开口求饶”

    众人纷纷应和着,任卿温柔地笑了笑“真是好姑娘。”他今天要做的事,却是要让这些好姑娘陷身险境了。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时俗婚礼是要在黄昏时举行的,到了天色将暗的时候,白明月就乘着步辇被人抬到了偏殿中。因为成亲的两个都是男人,所有礼节又都只能在殿内行,所以赵昭仪与宾客们也只能挤在这么间不算宽大、光线也有些昏暗的偏殿中观礼。

    白明月苍白的脸上略点了些胭脂,匀出稍稍红润的气色,目中的神采却画不出来,在这阴暗的偏殿中却发显得沉黯。任卿穿着大礼服站在他身边,整个人却像朝阳一般明亮,仿佛被迫成亲的是白明月,而任卿才是得偿所愿的那个。

    宾客脸上堆着强挤出的笑容,赵昭仪也毫无喜色,场中除了赵昭仪再无女子,整个婚礼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氛围。

    好似山雨欲来。

    第60章

    这场婚礼虽然仓促了些,但真正行礼时的场面还是尽量办得热闹正式,拜堂的时候众臣和襄城当地的世族都到王府观礼,光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挤得这座小小的偏殿水泄不通。

    偏殿墙上镶着数十盏鲸油长明灯,隔出来的寝殿内红烛高烧,虽然比不上夜明珠珍贵,火光所照出来的光彩却更温暖喜气。白明月执着任卿的手笑道“我也不管卿卿这回答应是有什么别的念头,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抛下徐绍庭,还像从前那样痴心迷恋我就够了。”

    任卿被烛火映得满面华光,左手摸上了腕上铁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那时候只想见你一面,当面问你为何逃婚,却是想不到能有今天公主殿下,从我记起你面容的那天起,就盼着有朝一日”

    正说到甜腻动人的地方,大殿的地而忽地摇了摇。白明月起初还觉着这是他神魂受损,自己站不住脚的缘故,但很快第二下动摇又来到,空中灵气的流转方向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是了,徐绍庭那个无耻的贼子不知用什么手法替入他脑中,肯定偷走了控制大阵的法子,可恨他伤重不能动心思,竟没顾得上防备他作妖白明月怒气冲上头顶,立刻从储物玉佩中取出阵盘,强提起真元送入其中,控制防护阵运转。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薄薄的胭脂也掩盖不住憔悴之态,直接坐在了上首赵昭仪身旁交椅上,一边控制阵盘一边吩咐众人“快去守住城墙,阵法略有松动,或许阵中会出现几处缝隙,你们及时顶上,莫让外人侵入,我这就修复大阵”

    众臣应喏,抛下办到一半儿的婚礼鱼贯而出。赵昭仪吓得瘫软在椅子上,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连声逼问“那些人真打进来了怎么办,我可听说他们光宗师就来了三个,咱们这城里武功最高的也只到武师圆满,和人家不啻天渊之别呢,我儿可有法子解此危局”

    问了半天,又哭着骂任卿“都是这个煞星害了我儿,若没有他,先帝殡天那天我儿就能登基了。结果羊氏贱人虽已身死,她所出的孽种却仍然登了皇位”

    一行哭着,一行就要侍卫打死任卿,以报新仇旧怨。白明月本就识海受损,控制阵盘又要用神魂之力,正弄得头疼难忍,更忍不得她的哭声,强行叫人将赵昭仪送出了偏殿。殿中众人陆陆续续都要离开,还有在退出时因担心过度,失魂落魄地踢到铁链的,发出连绵的叮当声,让他重新将注意力落到了任卿身上。

    任卿也正在看着他,正确地说,是看着他手中的阵盘,目光深沉冰冷,像是在算计什么。白明月受不得他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皱着眉道“你是担心任家攻不进来么不必担心,就算他们进来,我也能让他们再也出不去。这阵盘不只能指挥大阵,还有更精妙的用途,你最好还是祈祷丈人他们不要冒进,到了什么我也控制不住的杀阵里吧”

    他苍白纤细的手指在白玉阵盘上划动,玉盘与手全无区别,唯有指甲粉红娇嫩,划动时如同颤微微绽放的花瓣,楚楚动人。任卿看了几眼便转开目光望向殿门,右手衣袖轻轻抖动着,神色凝重,似乎有许多事想求他,又似乎已经和他再没有任何可说的了。

    宾客们都急匆匆地出去拒敌,殿门外只站着一个正犹豫着该不该走的赵源他是这场婚礼的司仪,就是想要跟着退出去,也得先得了白明月许可。可是眼看着这两位又都拉着个脸子,不像是还有心思成亲的样子

    他咬牙问了白明月一句“殿下,婚礼还要行下去么”

    白明月虚弱地倚在交椅上,闻言翻了个白眼给他“哪有成亲成一半儿的,这算是进了我家门还是没进我和卿卿前世有缘今生有约,就算是我站不起来了,叫人搀也要搀着我将该行的礼行完的。”

    殿中自有内侍服侍,上来搀着白明月起了身,站在堂上等着任卿行礼。任卿并没像他想的那样抗拒,只是将右手吞进袖子里,整理一番,对着他拱手作揖。

    四拜下去,这场婚事就算成了。白明月忽地有些感慨,不敢相信这次成亲竟能这么容易。这么多年的纠缠和追逐在他心底一一回放,从开始的感激、权衡利害之后的笼络,再到知道了他前世对自己至死不渝的情谊之后想找回那份钟情爱慕,他对任卿的感情其实是一步步加深的。怜其痴情,感其品貌家世,从哪方面看都是无可挑剔的人选。

    之前虽然有些波折,现在任卿不也还是记起了对他的深情,肯心甘情愿地结这婚姻之契了吗

    白明月双手捧着阵盘,目光温柔,指尖上流出的真气都断了一刹那。然而就在这瞬间,他眼前忽地亮了一下,有一道微光破开世界,从那双玄色大袖下疾飞而落,当当正正地斩在了他手里的阵盘上。

    阵盘是仙人遗物,自然不会被一名武师的剑气斩碎,可那道剑气到底干扰了盘上灵气运转。余下的散乱剑气波及向白明月面庞和身体,激得他不得不立刻调运真气护身,这一下又招惹到还没痊愈的识海,头脑又是一阵昏沉。

    两名扶着他的内侍是凡人,就连这剑气余波也消受不得,当场气绝,将白明月也带得坐倒在地。这一剑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双眼瞪得极大,目光中凝满恨意“原来你有法子克制这锁灵铐,隐忍不发竟都是为了今天你怎么知道徐绍庭今日能找到阵眼的”

    任卿一语不发,左手从头上抽下长簪挥舞起来,剑气顺着簪身溢出,在空中合成一把短剑的形态,转眼就斩杀了几名殿角侍卫。也有机灵的内侍用力抓着铁链往后拖,企图带倒任卿,可任那链子绷得多直,任卿都笔直地站在那里,浑如不曾受力。

    又是一道剑光亮起,赵源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白明月护在身后,冲上来抬掌打向任卿。

    血光迸溅,染得赵源半张脸都是温热的鲜红,左眼前一片血雾,模糊不清。但奇异的是,他并没觉出多少痛苦来,只是掌中不知接着了什么东西,温热柔软的,抓着时感觉十分熟悉,熟悉到让人不敢相信。

    铁链落地的声音沉沉响起,赵源没被血雾遮住的那只眼看到任卿自己撞上了他的手掌,能打穿三尺城墙的掌风狠狠拍在那具并不算壮硕的身体上,却好像没能造成一丝伤害。不仅没有伤害,下一道剑风来得更快更狠,他下意识伸出左手去接,手上还拿着的东西明晃晃地亮在他眼前那是一只修长白皙,指尖略带薄茧,却完美得足以令少女赞叹的手。

    可这手现在和手臂断开,皮肤上染满了血迹,伤口处血管筋肉略略收缩,再也显不出任何美感。

    “我的手断了,赵大人身上可带了伤药”他的声音竟还十分平静,好像那只手不是从他身上落下的,不是被他亲手斩断的。

    赵源一时被吓住了,愣愣地点了点头“倒是有,就在怀里”他只来得及说这句话,就再也开不了口了。最后一道剑光割开了他的胸膛,几枚瓷瓶从重重衣襟中滚出。任卿拨开他的尸身,捡了几粒止血收敛的药服下,听着系统扣除圣母点的提示音和引导者拼命阻止他伤害白明月的呼喊,嘴角略略挑起,露出一抹无论多么森寒也会被人当作温暖善意的笑容。

    “你为了杀我,竟不惜断自己一只手么”白明月眼瞳缩成针孔大小,终于抛弃了一切幻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杀机。

    静静躺在地面的白玉阵盘忽然破碎,外面的天仿佛裂开了一层似地,无数碎片从空中落下,又露出了外层真正的、更璀璨的星光。白明月脸色铁青,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不可能这座大阵不会那么容易碎的,明明还该有一道传送阵挡在外头”

    他不敢置信地摸着碎裂的阵盘,却又立刻警醒过来,抓了一把破碎的玉片,强提起真气,天女散花般扔向任卿。这一下子又损耗了他不少心神,刚刚平静下来的气血再度翻涌,又吐了一小口血出来。

    只消争取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够了,他在这座大阵中还套了座传送阵,尽管此时阵盘已毁,但凭他的鲜血和真气也能激活,将他传送到早前安排好的那个秘境里养伤。等到伤愈之后等到

    没等到激发阵法,白明月的眼中便映出那道毫无停滞地奔向他的身影。空中碎玉被任卿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入掌中,竟是一弹指的工夫都不用,人就已翩然落到他身前,用那只完好的手掐住他的后颈,右臂伸到他腿弯处,用力托了托,把他打横抱在怀里。脚尖一点,又把那只断手踢到空中,接到白明月怀里。

    “卫王殿下,请随我回玉京吧。”任卿大步踏出殿门,走得极慢极稳,除了脸色略嫌灰暗,竟像个从未受伤的好人。白明月在他手里挣得脸红气短,却无法让他的脚步停上半分,眼中赤红如血,又忽地笑了起来“真是命啊,上辈子你就阻止我夺下江山,为此连死了两回。这辈子又是如此,你不怕再死一次吗还是说,你只不许我称帝,却不管你那好师弟徐绍庭”

    他态度强硬到底,只是挣扎的时候竟不敢碰那只断手,甚至目光也不愿意往上落一下。任卿砍的哪里是手,分明就是对他的情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缘份,是他顺利登基、与他共享这天下的可能。

    为什么他总是要逆自己的意来行白明月心中悲愤交加,左手揽住任卿的的后颈,撑起身来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一下他尽了最大的力道,本拟在他唇上咬破一道伤口,尝尝这么狠心的人血肉是什么滋味,咬了半天却连个印子也没留下那双唇十分软糯,分明没用什么罡气护持,却怎么坚韧到了咬不穿的地步

    难不成他的心跟自己对着干,连这副血肉之躯都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能叫自己碰着

    任卿并不在乎他的心事,只留心着周围有无人偷袭,等他的唇移开便道“你不必挑拨我们的关系,我养了他十几年,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性他是不会让我伤心的。”

    白明月冷笑道“那我就跟你打个赌,徐绍庭将来不会比我强到哪去,总有露出狼崽子脾性的一天,你信不信”

    任卿正要接口,远方殿门处便传来一声响亮的回答“不必打赌,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跟你不一样师兄想要我当个良臣贤士,我就会恪守他的教诲,不会像你这样事事逆着他的心意来,还以为自己能逼得他”

    那声音忽地变成了恸呼“师兄,你的手怎么了”

    一语未落,剑光已先逼人而来,这片殿阁顿时成了修罗血海。从殿外有一人踏着血泊缓步走近,眉眼清俊、气度朗阔,只是眉心深深皱出一道细纹,见了任卿便扑上来,小心地托起他断掉的那只手。

    那只手断的时间长了,血早已经流干,肤色苍白,伤口处血肉平滑,皮肤处稍稍收缩,像是被刀剑砍断的。虽然已经几年未曾见过,徐绍庭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师兄的手,而这只手本该生长的断臂却垫在白明月膝下,温柔小心地将他抱在怀里。

    徐绍庭的眉头又略略收紧了几分,伸手便从玉佩里取出一枚生肌丸喂到任卿嘴里,然后强行从他怀里接过白明月,催促道“师兄快将断手接上,不然呆得久了经脉萎缩,要再长上就要多花费许多工夫了。”

    他的师兄却任性地不肯放开,说什么也要牵着白明月的手,反倒对自己的伤情并不在意“手伤而已,又不碍得什么。若真是接不起来,不能再入朝为官了,以后我就带你游历天下,见识各处胜景,那也不非得要多高的武功,多么灵活有力的手。”

    第61章

    城外的天空已被各色飞剑和法宝的光芒照映得通明,数百武士驾着骑兽从北方迫向城墙,赵氏族人乘骑兽迎上,王府属官与朝臣则据着护城阵的地利阻拦先生扑上来的郑卫、任凝等人。

    郑卫身为大宗师,已经达到了一动一静皆出自然的地步,手掌轻轻一招,眨眼就引动天地间的飓风流转,夹射出丝丝钢针般锐利的麈毛,打散护城大阵发出的雷火。任凝更是担心爱子安危,扔掉了平常八风不动的高士气质,手中麈尾化成一柄双手合力才能挥动的巨剑,照着护城大阵一剑剑砸下去,每一剑都劈得山摇地动。

    罩在城头上的白光在震动声中訇然破碎,巨剑化为一道流光,狠狠斩在城头女墙上。堂弟任凂则护持在他身边,挡开护城大阵的反击。

    就在城头一片混乱之际,一道清朗平和的声音传遍全城,就像在众人耳边说话般清楚“首逆卫王已被我师兄擒下,其余附逆者只要放下武器,便可免死”

    这声音并不高,话里的内容却着实惊心动魄。守城的官员将士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到穿着一身吉服的卫王被个不认识的少年抱在怀里,而任卿左手紧紧拉着卫王的手,右手右手掩在袖子里看不见,只是玄色大袖沾湿了一下,有些皱巴巴地不够飘逸。

    任卿握着白明月的手,温柔得像是在爱抚他一般,低头道“请卫王下令,让这些人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白明月闭上眼不去看他,将头转向徐绍庭怀里,鼻子贴到那温热的胸膛时又转着不对,忙又转向外面。这么一转,他的脸倒是完完全全露在了人前,那些还有心拼杀的将士从半空中转回来袭击徐绍庭,更多软弱的人则已经放下武器,向任凝乞降。

    徐绍庭的声音又传入众人耳中,清楚至极“谁敢过来,我就先杀了卫王。你们不扯起这个先皇长子的大旗,再想造反,就连乡下的土财主也不会支持你们了。”

    两人同站在一朵青绡化成的云上,压着城头飞到众人面前。徐绍庭干脆把余方炻放下去开了城门这傀儡不仅有武师圆满修为,更是上界仙人亲手制成,材料坚固无比,一路顶着各色攻击,从城里打开了大门。

    主君落在人手里,城门也守不住了,将士们最先没了斗志,扔下刀枪乞降。赵琳看着大势将去,向对面的任冼最后砍了一剑,无奈地叹道“罢罢罢,反正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老夫就叫你们看看我赵家的骨气吧”

    他纵身从数十丈高的城头上跳下去,故意散去了护体真气,跌了个尸骨如泥。白明想喝令众人不要寻死,等着他东山再起的一日,可惜中气不足,声音传不到下方,只能听着那些忠诚于他的将士慷慨赴死。

    是命运不肯眷顾他,为何况不肯眷顾他,他想要的一样也得不到

    场上的形势已定,守城官员将士都已解甲去剑,白衣出降。任卿一只手始终牵着白明月,落到地上之后只躬了躬身,见过任凝、郑卫和族中叔伯兄弟。

    任凝手里的长剑重新化成麈尾,走上来抱住爱子,眼角挂着一串泪珠,嘴角却已拐向了上方,拍着他的肩膀道“亏得徐郎救了你,父亲听说你被卫王掳去的消息,不知有多么担心你”

    他去握儿子的手时,却只摸到了一截断腕,耷在手上的袖子精湿冰凉,竟是已经被血浸透了,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把他的手臂举了起来“这是剑伤是谁伤了你,谁砍断了你的手腕,莫不是卫王为了报复你坏他篡位一事,故意毁了你这只执剑的手”

    他瞬间就脑补出自己的儿子受了多少折磨,任凂等兄弟子侄看着这光秃秃的手腕也不禁悲叹“卿儿武道天赋这么好,怎么能这样毁了必定要杀了卫王,以报此仇”

    可怜卫王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砍手,就被诬成了凶手,想辩驳都没人听。幸好有徐绍庭从中打断了一下,才不至于被愤愤的任氏众人当场杀了“师兄断肢仍在,我这儿还有续骨生肌丹,请任伯父替师兄接上吧。”

    任凝这才注意到白明月腰间那只手,眉梢眼角杀意凛然,但还是先拿过了那只手替儿子接骨续肉。郑卫拍了拍自己死心眼的大徒弟,叹道“你还有父母在,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大不了屈一屈膝,反正也不吃亏,先保全自己的有用之身再图报仇不行吗”

    看到一只光秃秃血淋淋的手腕,任家两位叔父简直都要把白明月恨到骨头里,也不讲究什么君臣身份,当即就想杀了他为任卿报仇。剑都提起来了,远处忽地响起一声凄利地哀号“别杀我儿子求你们了,不要伤害我的明月儿”

    赵昭仪亲手挽着一头青鸾,从城里俯冲出来,催着鸟儿疾冲至众人面前,跳下来叫道“任卿,之前我是对你有无礼之处,可明月儿都护住了你,没叫你受半点委屈。求你放”

    她的声音一传过来,任卿就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提高声音叫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饶是说得快,也只堵住了最后一句,没让赵昭仪说出“放他离开”这句话来。

    拦住了这边,他长吁了口气,又劝众人“卫王不过是用镣铐锁住我罢了,是我为了捉他,也为了脱身方便,自己把手砍下来的。卫王虽是罪在不赦,却还是该送回京中由陛下亲自决断。”

    新帝派来的天使中就有宗正少卿在,此时也挤过来劝道“卫王毕竟是皇亲,若能解回玉京再议罪自是更好。”不过人已经在你们手里了,非要报个负隅顽抗误中流矢或是不降自尽什么的,我这个小小的少卿也是拦不住的。

    任凝怒道“他不锁住你,你砍自己的手做什么这都怨我当初迷了心,当这个公主是什么好媳妇,害我儿受了这一场委屈”

    儿子出了事,最担惊受怕的就是当父亲的。他擦了擦眼角泪花,一错眼看到任卿正拉着白明月的手,便愤然拉开那只手,带着他往营寨方向走。

    徐绍庭连忙跟了上去,走了两步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个公主,欲要交给别人,他师兄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你亲手将卫王送到安全严谨的地方,把他身上的灵器搜出来,别忘了绑住他,封了他身上的灵气。”

    当初在秘境中那神仙向他展示过“命”和“运”哪一个更胜,结果便是徐绍庭的气运压制住了白明月,得到了仙人传承。如今白明月又受了重伤,搁在别人手里或许还会出差池,可是徐绍庭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任卿安心地跟着父亲去休息,郑卫留在外头收拾残局,而徐绍庭则独自抱着情敌走到新扎的营寨里,捡了间空房当作囚室,把白明月扔了进去。白明月从始至终都不曾挣扎过,嘴角噙着冷笑,被扔到地上之后还嘲讽了一句“我总算和他拜堂成亲了,你呢你一辈子也找不着这机会,只能当个好师弟了吧”

    徐绍庭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认真得仿佛要看透他的神魂“无论幻觉还是现实,你脑子里都只有这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才会被人逼临城下,成了阶下囚。”

    “什么”白明月神色一凛,眼神明亮得像刀光一般惊艳“你看了我的记忆呵,看得怎么样,我那些梦有趣吗在我梦里哦不,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上辈子,任卿是喝了你赐的毒酒而死的,你觉得他这辈子真的能把你再当成好师弟,允许你近他的身”

    “我不知道你一个做皇子的,脑子里编的东西怎么会比说书人还要荒诞。那是你自己的妄想,与我何干,与我师兄何干师兄怎么会为了你脑子一热想出来的东西就对我不好了”徐绍庭俯身摘下他的储物玉佩,又在他胸前按了一把,从怀里取出一面背后铸着缠枝莲花纹的铜镜,倒是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卿交给他的任务。

    白明月索性一动不动地躺在席上,看着徐绍庭搜自己的身,冷笑道“我原本也以为是梦,还觉着这梦做得古怪,可是新妇是你师兄当日亲口告诉我,他曾经有过上辈子,就是被你一杯毒酒赐死的。你猜他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信任你,这次叫你处置我,是不是存了考验的心思”

    徐绍庭的动作稍稍停顿,目光落在他苍白凄艳的脸庞和玄红相间的喜袍上。这样庄重又吉祥的配色,在他识海中也曾见过,只是当时白明月身上的礼服是女子翟衣凤冠,而这男子礼服却是穿在他自己身上的。

    那情景在他眼前浮动,和穿着男子吉服的白明月脸庞重叠,感觉十分怪异。

    其实从那天看到了白明月的记忆,徐绍庭就想当面问问那些到底是怎么来的,而今天听到了来处,他又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忍相信。

    师兄曾被他毒杀

    师兄对他始终怀着恨意

    不,这不可能,世上哪有死而复生,重生到自己少年时的事

    可是那清晰无比,犹如真实的记忆碎片已经从他脑海中自己翻了出来那是白明月在宫中听人回报“大郎劝任卿降卫,他却不肯,后来就赐了毒酒。”

    至于更多的他和白明月的纠葛,他看过了,知道了,却不像这段那么触动他的心。

    久远的记忆又从心底浮起,徐绍庭忽然想到,当初他刚被舅舅接回去时,师兄待他总有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最开始不教他习武,却只教他读书;在关山武学院多年,直至进了太学,都时时叮咛他做个贤臣;再后来他们从仙府出来,师兄又一反常态地不许他进太学,几乎是强行将他送回关山当时只觉着师兄的想法有些古怪,可如果那时候师兄其实已经知道了所谓的前世

    难怪师兄这些年一直教他向善,让他读书明理,原来是早知道他会成为一个谋夺天下的反贼,还会联合白明月鸩杀自己。不,他和白明月是不同的,他一直是个好师弟,以后也会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徐绍庭转过无数心思,一股寒意蒙到背后,整个人都像浸在冰水里。可在白明月面前,他却不愿露出半分失态,缓缓挺直了背,强撑起一个笑容“你不能成大事,就是因为把心思都放在了这些小巧上。你做事本末颠倒,器量又狭窄,如何能得天下”

    白明月冷哼一声“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说。我虽失败了,也不一定没有翻盘的机会,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徐绍庭能当皇帝,旁人只能给你陪衬的”

    徐绍庭渐渐缓过神来,斜睨着他“你不服气么那我就直说,你当不了皇帝是因为你只能转些小心思,哪有半点正经主意你是皇帝的长子,武功又这么高,居然把自己混成这副模样”

    “你知道什么”白明月拍着草席,猛然坐了起来,脸色一片苍白“我没生下来时,母亲就阴受羊氏迫害,逼得她将我当作女儿养大。父皇也偏宠羊氏,对我母亲的苦楚视而不见,后来白澄出生之后更是偏心幼子,我武功天份再高他也视而不见,一心把皇位传给白澄后来好容易熬到父皇驾崩,我本来安排好了一切,却又被任卿搅合到了这地步苍天不仁,竟是定要逼得我无立锥之地吗”

    徐绍庭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依我说,你落到今天这一步,不能怨别人,直是你自己愚蠢,把大好的局面生生搅成了死局。”

    “你”白明月气得吐了口气,嘴色染得殷红,衬得眉眼越发艳丽逼人,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这世上莫不是只许有你一个聪明人,借着我的公主身份谋反,代仙朝而立国”

    徐绍庭闪电出手,拿住他一双手腕,反折到背后,掏出缚妖索牢牢绑住,先替师兄讨点断腕的利息,又把他按回地上教训道“你父皇一百二十余岁才生了你,寿元还剩几年,谁敢轻易赌他还能再生一个若不是赵昭仪将你做女儿养,你当时就可能被立为太子,皇帝对羊后的宠爱也会被你母亲分薄。不过后宫妇人做了蠢事也在难免,且不说她”

    白明月挣扎着站起身来,一双凤眼中写满恨意“你懂得什么,那时羊后宠冠六宫,权势滔天,母亲若不是将我当女儿养,我哪里长得了这么大纵是如此,她怀孕时还曾派人追杀我许多次,若非我运气好,早连尸骨也不存了。”

    说到此时,他的恨意中又夹上了几分伤心,泪光盈盈,格外惹人怜爱。

    徐绍庭摇了摇头,叹道“就算那时候你武功不行,不敢说出身份,从秘境回去之后那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放过你那时候都已经公然自称是男子,却留在后宫闭关了近五年。这么多年里只敢私底下结交几个不成器的臣子,浪费了让众臣接受你这个皇长子的大好机会,影响力甚至还不如怀抱中的太子,你拿什么夺位”

    “可父皇宠爱太子,羊氏党羽遍布后宫,羽林卫也不可靠。我那时也才是武士上阶修为,哪儿对抗得了她们”

    “所以说你只会弄小巧心思,像个妇人似的。你杀不了别人,难道杀不了你弟弟太子就是在宫人面前,在皇帝面前公然杀了他又能怎样,你们仙朝难道还有第三个皇子只要你弟弟死了,你就是皇太子,他不仅不能杀你,还要替你把这事弥平”

    白明月叫他说得脸色青红不定,但不是因为羞愤气恼,而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心狠手辣,定要等到仙帝殡天才肯动手。早该杀的不是羊后,而是他儿子,要是白澄早早死了,羊氏又能如何就是想派刺客来暗杀他,父皇就算父皇指不上,朝臣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等父皇殡天,灭了羊氏全族又有何难哉

    他越想越愧恨,一时竟忘了和徐绍庭的恩怨,连声追问“现在又该如何”

    徐绍庭盘坐在书案边,指尖在硬木上轻轻敲击“当初逼宫夺位,又是一错。你都要造反了,还不先盯住你弟弟和满朝大臣,竟只顾着杀一个女人,让他被大臣们护着在前殿登基,简直蠢得叫人难以置信。”

    这个却不是他没盯住,而是任卿搅了他的好事。白明月眯着眼看向徐绍庭,脸上狰狞的神色终于褪下,重新恢复了平静“你是来向我炫耀你师兄的功绩来的不必你说,我当然知道任卿当日坏了我的安排,逼得我不得不出逃。可这些债我已经从他身上讨回来了,我们之间本是夫妻一体,天大的错失我都愿意原谅,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两人目光相对,徐绍庭眸中映出那副艳丽至极的姿容,凝视良久,忽地笑了起来“在你的记忆里,我和你不是也成过夫妻么既然你我也曾是一体,那么你的新夫婿自然也是我的,哪里与我没关系我还奇怪你记忆中的自己为何放着皇帝不当反而当了皇后,现在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几分。大概是你打心底就是个女人,只知道后宫那点阴谋诡计,根本掌控不了江山,也只好做个皇后了吧”

    第62章

    “你嘲讽也嘲讽得够了事后诸葛谁不会做我的确是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可你若在我这位置,能忍得住让那毒妇和庸碌无能的小儿占着大统,自己却只能屈就一地,做个连世族族长都不如的普通城主吗”白明月咬着牙认下他的讥讽批判,眼中闪动着不屈的火焰,盯着徐绍庭问道“你不是有本事会谋反吗,要是你落到我这境地又有什么翻盘的手腕”

    “想用激将法逼我替你出主意你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徐绍庭轻笑了一声,拍拍手站起身来“我是受师兄之命来看住你的,凭什么帮你夺位难不成让你得了天下,好再跟我抢师兄吗”

    白明月牙关紧咬,将左腿横扫过去,从后头踢到徐绍庭的脚腕上,绊得他一个趔趄“你以为我进了京就一定会死吗哼,我身上流有仙帝血脉,臣子是无权议我的罪的,白澄白澄除了会哭还会做什么。只要我能活下去,百年之后,咱们还有再会的时候”

    徐绍庭站稳身子,半是嘲讽半是怜悯地瞥了他一眼“百年之后你要是有点耐心,早想得到事缓则圆,你现在就还是高高在上的仙朝卫王,我见了你还要退避三舍。有这个身份在,哪怕是到封地好好修行,图谋将来也容易,可现在我就当是看在你对我的夫妻之情份上,让你在仙府中休养百十年,到我们师兄弟飞升时再放你出去。到时候你爱夺天下还是怎么样的,只要不碍我们的事,就随你高兴了。”

    进了仙府秘境休养,岂不是落到他手里做个任他揉捏的囚徒说不定到他晋阶时,这混帐还要带着任卿在他面前卿卿我我,坏他的心境、害他走火入魔。

    他上辈子怎么看上的徐绍庭就是任卿坏了他的大事,至少心地也比这个姓徐的狠心贼子强上千百倍白明月咽下一口心头血,强撑着皇子修养答道“我还不想把自己送上案板任人鱼肉,将来的事不劳阁下费心。不过看在你曾亲手赐过任卿鸩酒,也在他心里留下了坏印象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

    他嘴角牵起一抹快意的笑容,贴近徐绍庭的耳朵“任卿真正喜欢的是白澄,我固然比不上他,你也不行。只要白澄还要留他在朝为官,他这辈子也不会跟你走。”

    徐绍庭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抹晦暗,很快又收敛住神色,转身走出偏殿,只留给白明月一句“到现在也不忘了施展挑拨离间的小花招,卫王,不,公主殿下,你还真当我是后宫那些无知妇人哪。”

    傀儡余方炻就在门外守着,徐绍庭离开后便让他进去看住了白明月,自己寻人问了任卿的房间,进去看师兄。

    任卿此时已经接好了手,换了衣裳,正襟危坐地在父亲身边受庭训。郑卫这个师父也在,两人一递一答地教训他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孤身一人就去阻止白明月造反这是运气好没出事,万一出了事呢是要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要兄弟们没了长兄依靠,是要老师十几年辛勤教导付诸流水吗

    除了老师的辛勤教导里水份多了点,家人的宠爱和担心都是实实在在的,任卿低了头听着长辈教诲,时不时诚心诚意地答一声“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轻身涉险了。”

    白明月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天下也没有要乱的迹象,他也不可能像这次一样落入敌手了。任卿认错认得顺口,唯有在任凝要求他直接跟自己回荥阳时不肯立刻答应“此事总要有始有终,我做东宫侍读已近五年,与陛下一向君臣相得,怎么忍心不和他当面告辞”

    徐绍庭一进门就听到了“君臣相得”四个字,顿时又勾起了白明月那段话,还有在他识海中看到的那些凌乱记忆。若是师兄真的有什么前世,还当了几十年的臣子,和白澄的情份自然是要比他们俩这十几年师兄弟结下的缘份更

    不,不对。他险些被白明月的挑拨动摇了心思。

    师兄对白澄若有什么想法,当初也不会在梦中说“从没有过想听到男人说喜欢我”这种话了。他难不成不信自己、不信师兄,反倒去信一个心思诡诈,还要和他抢师兄的人

    除掉白澄容易,可这个皇帝一死,皇兄卫王就能被放出来,岂不是给自己凭空添了麻烦还是先处理了白明月再徐徐图之吧。

    他含笑进门,给房中三人见过礼,又取出一瓶仙府中留下的灵药出来,递给任卿“师兄的手虽然接上了,可还要小心保养,注意通络活血。这一瓶华阳通经丹每日用酒调开,敷在伤口周围按摩一阵,可以促进经脉通畅。”

    任凝欣慰又慈爱地看着他,回手拿麈尾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看看你师弟,多懂事、多省心,以后好好和师弟学学,免叫我和你母亲在家里担心你”

    任卿连声答应下来,徐绍庭又主动取出酒壶酒杯,调了一枚药丸,亲手敷在他手腕上。那里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从外表只能看得出一线红痕,落在羊脂玉一般肌肤上,倒像个装饰似的,十分漂亮。摸起来也光滑平整,抹了药膏之后更有种滑腻感,让人舍不得放开手。

    他就这么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公然占起便宜来,脸上的神情还极其正经,怎么看怎么是个关心师兄的好师弟。就连任卿这个亲身被摸着的,也只觉着他是怕碰疼伤口,才刻意将力道放轻了些;抹药时间太长也是为了促进药力吸收;至于腕上那种酥麻感,也是因为按摩时用了真气,而他经脉不通畅,才会有些异样的感觉。

    郑卫看着两个弟子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觉着老怀大慰,劝任凝在自己外甥而前给任卿留些面子,也让他们师兄弟叙叙离情。当初任卿入朝后,就把徐绍庭送回了关山,两人算算也有小五年没见,如今战场相会,应当也有不少他们年轻人的话要说。

    “咱们这些老头子说话,年轻人也不爱听,还是让他们师兄弟多聊聊吧。”

    任凝也舍不得再数落儿子,也就顺坡下驴,叮嘱了他几句“好好休息”“别累着了师弟”之类,便跟着郑卫出去处理襄城的善后事宜。

    两位长辈们一离开,这房里的温度就好像猛地升高了几度,徐绍庭上过药的那块皮肤更是像火烧了一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梦中,两人坦城相待,通彼我之怀,使得两情皆得,彼此俱畅的时候

    现在可不是做梦,他这是对着师弟想什么呢

    任卿脑中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回,等师弟回来要接着服侍时,便握住手腕倒退了几步,道“药力已经揉进去了,不必再揉了。”

    徐绍庭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师兄。我只想看一下师兄经脉伤口处的瘀塞是否有好转了。刚才舅父和任伯父在,我怕分心会失礼,没仔细查看过。”

    可刚才明明是查过了的师弟这么关心自己,任卿也没别的可说,只好忍着心里那一丝丝忐忑把手递了过去,让他重新探入真气。指尖摩挲的热烫感觉越发鲜明,徐绍庭捧着他的手腕仔细看了许久,忽地低了头,双唇细细描摩着那圈红线。

    那轻柔温暖的触感从手腕一直传到了心里,任卿手腕一抖,踉跄地坐倒在锦茵上,紧盯着徐绍庭问道“徐师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徐绍庭神色温柔又纯洁,来回蹭着他的手腕,抬起眼看着他道“师兄怎么和我生份起来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不算什么,远不及当初咱们在梦里做的师兄那时候待我多么温柔,没说过半个不字呢。”

    他轻咬着任卿的指尖,温存又自然地倾身扑到了师兄怀里,咬着他的发簪缓缓拔了下来,看着那头长发滑落到两人肩头,甚至挡住了那张微带错愕的脸庞。

    徐绍庭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个子和任卿差不了太多,身材也褪去了少年人的瘦弱,肩宽腿长,双臂坚实有力,这一扑下去,几乎就是把任卿抱在了怀中。再略略用力,就带着师兄一起倒在了织成五色的茵褥上,然后伸手拂开堆在他脸颊上的漆黑长发,俯身吻上了他颤动的眼皮。

    浓密睫毛像小刷子一样不停扫过他的双唇,身下能感到细微的挣扎,却连推开他的力道都没有,温柔得反倒像是在安抚他。比起从前梦境里所见,现实中的师兄对他更包容、更顺从,只除了在他的手想往下伸时紧紧按住了,别的地方都肯从他的意。

    只是一道含着惊惧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怎么会那是我的梦,你怎么会知道的”是徐绍庭能看到他的梦,还是他和徐绍庭的梦相通了

    做师弟的却无心解释,任由师兄胡思乱想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看着那双深潭般明澈的眼睛“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师兄说过愿爱我,我自然也会对师兄一往情深,想要更亲近师兄。这几年不见,我日日都恨不得飞到京城,这样呆在你身边,结果却听说你被人掳走,又看到你断了只右手师兄可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这样伤我的心,不该补偿我么”

    这话他藏在心里已经有多少年,说起来比挑剔白明月的造反手艺还利落,如走珠般流利,堵得任卿一时忘了想要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年轻俊美的师弟一点点压下来,将一枚丹药从唇齿间推入了自己口中。

    那药丸微带寒意,呼吸间都能闻到清甜的药香。而更甜美的则是修道之人舌底华池玉液,比起梦境中尝到的滋味更令人沉醉。当年的徐绍庭还带些清涩,现在却不知从哪学来的本事,直到那粒药丸被搅成了药水,滑入任卿腹中,他才缓缓抬起头,蹭到师兄耳边说道“师兄,当年你让我送与心上人做聘礼的延龄丸我已经给你吃下了,你什么时候答应下嫁”

    “什么”任卿吃了一惊,终于清醒过来“这种药你喂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子,不需要驻颜”他也不是朝中那些不肯服老、拼了命弄驻颜药装嫩的老头子,还正愁着自己太年轻,恨不得再长得老成一些,更有威严些呢。

    徐绍庭痴迷地看着他几近完美的外表,将鼻尖抵在他秀挺的鼻梁上,喃喃道“因为师兄长得太快了,我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抓不住,所以只能用这丹药让你停下来等等我了。”

    第63章

    师弟长大之后,就再不像小的时候那样说什么听什么了,反而有点要造反的苗头。任卿用力推开他,低下头觅得了一点喘息的空当,小心翼翼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少歇气喘匀了,才皱着眉头教训师弟“这是成什么样子父亲和师父都还在外面,这营寨里又有不少人,万一叫人撞见了,你说他们会怎么看待你我”

    “应当是称赞我们兄弟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或是劝师兄怜取眼前人”徐绍庭把梦中那事混过去,胆子也大了不少。反正师兄既没起来揍他一顿也没打算再把他赶走,这种时候若还不乘胜追击,把他们师兄弟的情份再加深上一步,他就可以改名柳下庭了。

    “师兄上次在梦里抛下我一人,闪得我到现在还难过呢,不信你亲自丈量这里,是不是你上次丢下我时的尺寸”

    要说这个师弟不懂事,平常做起正事来都是让他放心的,可怎么越长大越会撒娇了呢。居然还记着他做的那个梦,该不会当时根本就是徐绍庭得了什么离魂症,半夜魂魄飘进他梦里,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任卿胡乱转着心思,一时注意到周围发生的变化,再回过神来,当初所见便更加真实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眼前。用手指丈量起师弟成长的进度,才发现这几年他不只是身材模样长了,连素日不肯见人的地方,也长得不逊于他这个师兄了。

    当真是后生可畏

    不对,他该考虑的不是这个。从师兄弟在卫王府邸见面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他们就完成了从久别重逢到坦诚相对的变化,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些了而且这里人来人往

    徐绍庭诱人沉沦的低叹就在耳边起伏,此时听来像是放大了无数倍,声声砸在任卿心头。他惊喘一声,汗湿的手心滑了一下,狠狠地,却又轻柔无比地砸在徐绍庭身上,压抑着情绪问道“阿继,听话,这里人太多,万一让师父和父亲他们听到”

    徐绍庭湿漉漉的眼睛连连眨动,十分机智地把手指塞进了他唇间“师兄若是难受就咬着我的手指,这不就不怕传出声音了我也会尽量小心,不让师兄受半点委屈的。”

    任卿当然舍不得咬他,反而尽力将他的指头往外推,又引来徐绍庭以下犯上的调弄。他平生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受,这些年哪怕偶有需要,也只是冲个冷水澡,或是自己草草解决,哪里像这样被人伺候得无微不至,像是有双手托着他举上云端似的

    哪怕是玉京仙城、神仙府第,怕是也不会让他呆得这么舒适了。纵然后来有一坨柔软冰凉的药膏被涂在他从未受过伤的地方,他也无力拒绝,只是紧咬住了师弟献上的手指,忍受着慢长磨人的攻城掠地。

    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人在耳边说话,声音越来越强、越来越尖锐,终于把他从半失神的状态中惊醒。那声音一遍遍地响起,杂夹着惊慌和愤怒“你们不能这样你是个炮灰攻,有点职业道德,别把自己作成主角的真爱白月光好不好你上辈子就是因为太作死才会进入惩罚模式重生,这辈子徐绍庭和白明月要是被你拆了,当不了皇帝,你可会在更高级惩罚模式下重生的,什么时候剧情走上正轨,你才能停止重生惩罚”

    还要重生徐绍庭和白明月不能登上皇位,他就得不停地重生他挣扎到今天,好容易稳定下了局面,这个引导者一句话就要让他前面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再让天下陷入一次战争动乱这群妖魔鬼怪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死且不怕,难不成还会为他们几句威胁就助纣为虐,帮着反贼断送仙朝江山

    “现在身体是我的,就要依着我的意志而活。我既然做下这些事,就不怕你们惩罚,不过那也要等我死了再说。”他曾在书上读到过,上界仙人能叫人神魂俱灭。那么他努力修习武道,将来破碎虚空进入仙界,临终时就能请人将他的魂魄粉碎。那些妖怪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让他魂魄重生,再受什么无限重生的折磨了吧

    反正对于凡人而言,人生只有一世,来生就算活着也不是这个人了,有与没有都不要紧。

    让引导者闭上嘴之后,他就主动拉住了徐绍庭的脖子,弓起身来吻他“阿继再用力一点我现在除了你的声音,什么都不想听。”

    “师兄不怕丈人和舅父听到了那我就叫你了,师兄,师兄”他眉眼间的爱意浓烈得几乎要流出来,唇角始终弯着,欢喜之情压抑不住,更不想压抑“师兄,你暂时不要成亲好不好我得到了西域仙府传承,有能让武人在百年内破碎虚空的功法,等到咱们一起去了仙界,就可以正式成亲,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了。”

    任卿浅浅地喘息着,抬起头在他脸颊上擦去了眼角被逼出来的泪痕,虚弱地答道“这事以后再说。等我回京了结卫王之事,就托人把你带进国子监,等你做了官就算大人了,家里管得也会少些。”

    师兄与白澄果然是君臣情深,不舍得离开中枢。会不会等到百年之后,他们到了破碎虚空,离开这世界的关口,师兄也说一句“这事以后再说”,硬要拖到白澄寿终正寝,下一任皇帝登了基才肯走

    他真的得看看那位新皇帝到底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长处,竟能把白明月比得连渣都不胜,在师兄心里占的位置还要压他一头。

    这念头却只像在水上划过一刀,当时看似深得能切断水流,眨眼之间也就什么都不剩了。一个远在玉京,连情敌都算不上的皇帝,怎么能跟已经抱在怀里的心上人相比现在他想着师兄还来不及,哪有那么多工夫花在仙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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