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潋阳不悦地皱着眉,耐着xi,ng子将门窗都关好,低声道“外人的话可信,还是我的眼睛可信?”
两人闭门锁窗还下了禁制,整整两个时辰,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江潋阳最后走的时候怒气冲冲,剩下萧长亭一脸疲惫,克制地摔了个杯子。他被这接二连三的不速之客扰得心烦,索xi,ng把院门锁了,据说后来案子上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江潋阳可能后来又在天机山逛了不知多少圈,等他回到烟雨楼西院时,已是傍晚了。
褚寒汀正在院子里浇花。
他身上罩着宽松的布袍,并不华美,却让人看着就觉得舒适恬然。他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缎子似的,在夕阳下熠熠生光。宽大的袍袖里探出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握在木质壶把上,微微一抖便洒出亮晶晶的一串水珠,打在细弱的草叶子上,它便也跟着颤颤巍巍地动上一动。
褚寒汀循声望去,侧脸对他淡淡一笑“回来了?”
不显得疏离,也不会刻意熟稔,每一个字、每一声语调,都让江潋阳觉得安全舒适。他顿时觉得满腹的火气都消散了大半,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放得同褚寒汀一样轻“嗯,回来了。”
褚寒汀寒暄过了就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把花浇完。他能察觉到背后的目光略带了温度,却并不打算戳破。
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倒是江潋阳在他准备回房时叫住了他“喂……”
褚寒汀好脾气地停了脚步“怎么?”
江潋阳犹犹豫豫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腰上的伤已大好了吧?”
褚寒汀点点头“十之八、九。”
江潋阳顿觉如释重负,轻快地说道“好了就好,那什么,你人既然都好了,客随主便,那床也该还给我了吧?”
褚寒汀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不算差劲的气氛中,江潋阳生的居然是这样煞风景的年头!他顿时变了脸,摔门而去。
有些人真该抱着他的床孤独终老!
☆、第五十九章
褚寒汀怒气冲冲地出了院门, 被微凉的风一吹,炽火渐消。他不愿就这么回去,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好去处,便索xi,ng拐了个弯,到东院去看弟子们。
褚寒汀是临时起意,因此谁都没注意到他;他一脚踏进院子时,恰好听见弟子们在没什么顾忌地讨论着白天的事。
褚寒汀意识到自己来得时候不对, 便想悄悄退出去,可恰在此时,他听见苏焕卿叹了口气, 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师父发这样大的脾气,师兄也是,服个软不就没事了?”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江潋阳和萧长亭真的闹翻了?这两个人竟也有闹翻的一天?
褚寒汀意外完了, 不由得又有些忧心。要知道萧长亭如今在天机山的地位,只在江潋阳一人之下, 他们二人不和还真不是小事。
想到这,褚寒汀连床的事也顾不上计较了,匆匆回了西院。
江潋阳已经没心没肺地将整张床霸占住了,看见褚寒汀回来, 还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褚寒汀看得气结,这人哪里还有原先半点体贴的模样?他顿时将一肚子调停的腹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有这样混账的掌门在,天机山还能好吗?
能好吗!
“听说了吗?昨天掌门和大师兄似乎又不欢而散了……”
“怎么回事?”
“我听说,大师兄不知怎么触怒了掌门, 被罚到前院,站门却还不解气,竟又追过去责骂,大师兄一时不忿,便……”
一大早,轮值扫洒的白衣弟子们趁着休息的空档,纷纷议论起前一日江潋阳与萧长亭的“龃龉”来。
又有个小道童,一副知情人的模样,神神秘秘地说道“何止不欢而散?几乎大打出手呢!”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大师兄这样守礼的人,竟也会以下犯上么?”
那小道童警惕地查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敢意味不明地说道“大师兄也是运气不好,掌门的两个道侣都跟他不合。”
旁边几人眼中迷茫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接连泛起求知的涟漪,一声声催他快说。
小道童故作深沉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不知道吗?大师兄为什么这么多年在外游历,就是因为跟褚先生有过过节啊。”
众人恍然大悟,又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追问细节。那道童大概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声音也高了几分“细节我是不甚清楚,不过……褚先生刚到咱们天机山时,跟大师兄好好地打过一场。大师兄惜败,这才愿赌服输,下山游历去了。”
众人咂么着这两句,竟也觉得津津有味,又有个弟子小声道“不过褚先生在的时候,大师兄再跟他不和也从没受罚过。倒是现在这一位,还没进门呢,掌门就将身边的弟子罚了个遍,可不能这位是个爱磋磨人的xi,ng子吧?”
众人听了俱都默然,要是真是这样,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先前说话的小弟子觉察到自己闯了祸,又干笑了一声,忙忙找补道“我乱说的。人家高高在上,平白为难咱们做什么?”
可热切的气氛却也找不回了,恰巧休息的香已燃尽,他们赶紧借着这个由头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愁去了。
谁也没看见不远处的树影里隐着一个人,也不知已站了多久、把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直到院子里的弟子们渐渐散开,那人才悄然离去。
萧长亭今日依旧对着旧的阵法图用功,如痴如醉,直到房门被人敲响。他抬起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x,ue,沉声道“贵客自便。”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长亭一见来人,颇为意外“阿生,怎么是你?”
这个名叫“阿生”的,正是萧长亭旧时的书童,从他十几岁时就一直跟着他。后来萧长亭修为大成,阿生也机缘巧合求了个延年益寿,现在在天机山上做了个管事。
阿生乍见旧主,眼圈便是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少爷,你受委屈了!”
萧长亭觉得他比自己还委屈,赶紧叫他坐下,还给了他一杯热茶。看着阿生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萧长亭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了委屈?你好好看看这里再说话。”他扳着阿生的头,强迫他将整间房环顾了一遍“我受得就是这般委屈?”
阿生跟了萧长亭这么久,耳濡目染的也修成了个老古板。他对房间里舒适的家具和ji,ng致的陈设皆视而不见,只顾认死理“可哪有掌门的亲传弟子不住烟雨楼,却搬出来跟扫洒道童同住的道理?”
萧长亭无奈极了,只好闭口不言。
满面忧色阿生愈发觉得恨铁不成钢“少爷,您自是宽容大度,可也不能任人骑到头上啊!当年的褚先生便罢了,是咱们技不如人;可现在的这一位呢?他又凭什么……”
萧长亭听阿生越说越没道理,赶紧喝止他“别胡说,掌门罚我是因为我有错。你又听了什么,就来胡乱攀扯?”
阿生倔强地闭口不语,萧长亭心又一软,叹了口气“我十年里都不一定有一个月是住在山上的,又何必多事呢?”
阿生登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一样?外头都传得不像话了!”
萧长亭警告地说了一句“阿生!”
阿生熟知萧长亭的脾气,听出他这是真生气了,再怎么不服气也不敢接着多嘴。萧长亭这才又放缓了语气,好言劝道“好好做你的事去,空下来的时间就多修行,不用替我c,ao心。”
叮嘱完阿生,萧长亭眼睛又回到桌上的图纸上面。阿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送客的意味,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然后乖巧地告辞。阿生三步一回头地蹭到门口,忽然又道“少爷,掌门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人,您稍微替自己打算一下也没错。”
结果萧长亭头也没抬“掌门喜好什么人、什么东西,都不是我该管的,与你更没干系。放心吧,他心里有分寸,天机山的基业也不会败在他手里。既然如此,我又要有什么异议呢?”
这番说辞把阿生噎得够呛。他算是听出来了,他家少爷的底线宽泛极了,只要碍不着天机山的运道,他便能万事不管。外头阳光明媚,却更让阿生的一腔郁郁无处发泄。
可是明天的事谁又说得清?好比当年那位不可一世的褚先生,到最后还不是说陨落就陨落了吗?
这些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谁还真争得过天命么?
☆、第六十章
江潋阳和萧长亭之间的矛盾, 终于还是被明晃晃地摆到了台面上。
五月的天已渐渐燥热起来,仙山终究坐落在人间,也未能幸免。褚寒汀已早早换了轻薄的衣衫,这几天却还是不得不倚仗修为才能保持清凉。
五月十八,褚寒汀照例顶着大太阳,挽救院子里那些跟他一样倍受摧残的花花草草。想不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边滚烫的热度也紧随着光明消散了许多。褚寒汀疑惑地手搭凉棚抬头望去, 发现竟是太阳不知被什么遮去了一个角。
那依稀是片形状过于规整才云。
怕不是要下雨吧。
褚寒汀微微蹙着眉折回房中,一眼便看见伏在窗边额竹榻睡得天昏地暗的江潋阳,不知梦呓了句什么。
——是的, 自从天气渐渐变得炎热,江潋阳便又抢回了他的竹榻。
褚寒汀麻利地将几扇窗子都关好,唯独留了江潋阳身边的一扇。他真想就这么把江潋阳扔在窗边,待会儿让他好好接受一下山雨的洗礼。
可惜终究还是没忍下心。
天变得越来越黑, 明明还没到晚上,褚寒汀却不得不点上了等。可等到最后却是空欢喜一场, 期待已久的雨并未落下。褚寒汀有些失落——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刚才发生的,乃是一场罕见的漫长的日食。
日食是大凶之兆,其中意味对他们修行中人来说比凡间帝王更甚。
江潋阳正自好眠, 冷不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而后,还未等他开口,房门便被一把推开,仿佛刚才那一阵只是例行公事。
褚寒汀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人一步不停地绕过屏风, 步入内室,急促地说道“师父,出事了!”
不请自来的果然是萧长亭,江潋阳的样子看起来尚未完全清醒,他随口问道“什么事,值当你这样急?”
而后又疑惑地眯起眼睛“你不是在前院禁足呢么?”
萧长亭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的好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那些有的没的!您可知方才刚出现了一场天狗食日?”
他话音一落,连褚寒汀都是一愣,脱口而出“什么?”
江潋阳看上去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他长腿一偏,人转眼就好好地站在地上。尽管顶着一头好似刚被ji刨过一般的乱发,也掩不住他浑身散发出的肃杀气。
江潋阳沉声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萧长亭单手推开窗子“师父请看。”
外面已渐渐恢复了光明,想来太阳也并没有真的被天狗“吃”掉。江潋阳略微松了口气,又问道“弟子们呢,可有吓到?”
萧长亭点点头“年纪小的气粗确实吓坏了。不过弟子已自作主张,将焕卿几个都暂且放了出来,这会儿他们就在前头,大概已安抚得差不多了,师父尽管放心。我这会儿过来……”他暗示意味十足地瞥了褚寒汀一眼“另有要事。”
褚寒汀却好像根本没有看懂,如同入定的老僧,纹丝不动地坐在一旁。
江潋阳正急切,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管催促道“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长话短说吧。”
萧长亭无奈,只好道“是为了此次日食的征兆,弟子已着人辨明了。”
江潋阳一愣,面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喜色。他使劲一拍萧长亭的肩膀,口中赞道“还是你最能干!”
萧长亭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旁人都不敢回你这事,所以夸奖的话,师父还是等听完了再说吧。”
江潋阳一怔,萧长亭已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此次凶兆,乃是‘牝ji司晨’引发的天怒。”
——当萧长亭说到“牝ji司晨”几个字时,目光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褚寒汀身上。
房里的气氛一下子诡异地沉默了下来。良久,褚寒汀和江潋阳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江潋阳“他不是ji。”
褚寒汀“我不是女人。”
萧长亭“……”
他们二人奇异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江潋阳在这样紧绷的气氛中,竟然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日食和所谓的“凶兆”似乎都被他抛诸脑后了,他安慰地拍了拍萧长亭的肩,语调甚至有些活泼“长亭啊,这事确是你多虑了。快去帮焕卿他们吧,他们几个年纪小没经过事,到底比不上你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