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亭故意顿了顿,江潋阳也没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只是索然无味地“哦”了一声。
萧长亭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罢了,左右是些无稽之谈,便不说出来污你的耳了。不过你成婚前,我总要见一见新师——唔,他迟了可有些久了。”
江潋阳满脸暧昧地一笑“他还小呢,人惫懒得很,这时候怕还没起。你别心急,待会儿吃完茶我便带你去拜见他。”
萧长亭狐疑地看着江潋阳,眼角抑制不住地跳了两跳。外面烈日正当头,一个惯于苦修的人要有多“惫懒”,才会睡到现在?再看江潋阳那张脸,明晃晃别有内情!
萧长亭一回山,满身的尘没洗完,就先莫名憋了一肚子火气,人都要炸了。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把茶杯放回盘中,对江潋阳道“风也接过了,咱们这便散了吧——师弟们身上不是还带着重罚么,也都早些回去做功课吧。”
江潋阳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程澈一脸绝望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出来放风过了,大师兄可真是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然而他再不情愿也无法,江潋阳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站起身,拉着萧长亭往后院去了。
☆、第五十七章
江潋阳和萧长亭才到烟雨楼西院门口, 便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院子里大剌剌地支了口铁锅,还热腾腾地冒着白雾。江潋阳一打眼便愣住了,萧长亭缓步踱过去,拿架在锅边的长把木勺舀起一点,仔仔细细地嗅了嗅,然后嗤笑一声,回身对江潋阳道“这一手倒是像, 难怪外头都在传你的魂都要被新人勾没了。”
他二人名义上是师徒,可因为年纪相仿,私下相处时倒更像兄弟。萧长亭这话夹枪带木奉的, 一点也不动听,江潋阳也不计较,对他问道“你也觉得像么?”
萧长亭总觉得他的眼中含了几分莫名的迫切,心里觉得奇怪, 含糊地“唔”了一声,道“我就随口一说。”
客房的窗子没关, 从他这个角度恰能看到褚寒汀的侧脸。他随意地披散着头发,露出来的那部分依稀可辨修眉朗目、面如冠玉。
他们谈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里头的褚寒汀便循着声音转过脸来。他一见萧长亭,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登时本能地笼罩了薄薄一层y云。
萧长亭“……”
他心里由衷地骂了声娘一晃二百年过去了, 江潋阳的眼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找得都是什么道侣,一个两个的见了自己都一脸莫名其妙的苦大仇深。
自打听说江潋阳接连为了这“祸国妖妃”处罚了四个弟子,萧长亭心里就憋着火,想替师弟们出口恶气。再看江潋阳,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锅草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褚寒汀见状给他们俩一人盛了一杯,就地招待他们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江潋阳轻啜一口,果然味道同香气都是一般微妙的似曾相识。他目光闪烁,低声叹道“我倒不知道你擅长此道。”
褚寒汀垂着眼帘,状若无事“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萧长亭握着茶杯,只沾了唇,似乎对熟悉的味道有些抗拒。褚寒汀权当没看见,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了下来。江潋阳此时已从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中缓过神来,忙替二人相互引荐了一番。
褚寒汀和萧长亭相互点了个头,便又默契十足地将目光挪了开来。
这才头一次见面,两人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相看两厌似的;可明明褚寒汀同旁人都处得不错。
然而此情此景似还历历在目,他竟也奇异地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三个人总不好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江潋阳不知该跟褚寒汀说什么,只好与萧长亭寒暄起来“这回回来准备待多久?”
萧长亭配合地笑了笑“多待一段时间吧,本就是为你的婚事回来的,总要等办完再走。”
褚寒汀的耳朵竖得老高,听了这话,本来因为见到萧长亭不甚愉悦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要知道他跟江潋阳根本就没有婚事这回事,那这姓萧的岂不是要无限期地待下去了?
那可真是太烦人了。
江潋阳却由衷地感到开心“好好好,你在外头飘了这么多年,总算肯回来了。刚好我准备重整山上的防务,机关法阵都要重新改动加固,你正好帮我。”
萧长亭点了点头“你总算不偷懒了,山下那三道法阵,都多少年没变过了?”
江潋阳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我总觉得天机山固若金汤,可前些天我不过出了趟门,就险些被人破门而入,还差点……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怕呢。”
萧长亭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草汁,道“最后不是有惊无险么?不过我怎么听说,带头破门而入的那一位还在他们山上客房住着呢?”
他要是不提,江潋阳都快逼着自己把破云这人忘个一干二净了。他干笑了两声“说来话长,你消息倒是灵通。”
萧长亭不明内情,可也大约知道此事同褚寒汀有关。他打定主意要给师弟们出头,便故意道“听说是误会一场——毕竟那位跟师父的新道侣还有些交情。”
褚寒汀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根本就是来找茬的!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不敢论交情,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萧长亭温言道“你一个出师没两年的小弟子,几面之缘也是际遇了。”
褚寒汀毫不示弱“还有更好的际遇呢。”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江潋阳一眼。
江潋阳只觉得头疼。一个是好不容易回山一趟的大弟子,一个是才结下的盟友,毫无道理地掐做一团,他哪个也不愿偏。江潋阳只好祭出时灵时不灵的装聋作哑大法,生硬地说道“头一次见面,说外人做什么?”
褚寒汀自恃身份,不愿跟晚辈计较,板了脸不再说话;萧长亭这口气要出不出的,却不甚甘心。他柔声道“好啊,那不说外人,便说一说焕卿他们吧。”
“师父,您罚越云和阿澈没什么,可总该对焕卿格外宽容些。毕竟褚师不在了,旁人若以为您也对他十分苛刻,看轻他该怎么办?”
褚寒汀听着他这论调就烦,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摆出长辈的架势指手画脚,关键是两百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长进。他忍不住讥讽道“你那脑袋是摆着好看的?如你所说,旁人若以为他师父没了江掌门就对他不闻不问,倒是好事?”
萧长亭也不生气,四平八稳地一笑“教导弟子的事,好歹等你进门后再cha嘴吧。万一被人误会苛待前头的弟子可怎么好?”
褚寒汀正欲反驳,便听门外传来一声低笑“你们天机山果然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不同,掌门的决断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置喙,在下服气。”
萧长亭霍然回头“是你!”
江潋阳绝望地闭上眼,又来了一位拱火的好手,看来今日息事宁人是别想了。
江潋阳至今欠着破云一个顶大的人情还不上,不得不让他三分。然而看萧长亭的样子,跟破云似乎过节不小,他又不十分熟知内情,看起来随时可能动手。萧长亭先是剜了褚寒汀一眼,冷冷道“都说你与魔修暗通取款,惑我师心神,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
褚寒汀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看他;江潋阳已喝斥道“什么谣言你也信,我若是那么容易被人迷惑心神,能活到现在吗!”
破云听得直笑“惑人心神?本座可是个正经的魔修。不过这位小哥好心救过我一命倒是真的,我此番上天机山,便是来报恩的。”
说着还风情万种地对褚寒汀眨了眨眼。
褚寒汀终于继江潋阳之后,对这搅屎棍生出了几分浓重的无力感。他头痛地掐了掐太阳x,ue,一时间木然无语。
而萧长亭眼睛都红了,看上去比江潋阳更像“被魔修迷惑了心神”。
两人话不投机,在这狭小的院子里便动了手。
萧长亭就没生那过人的根骨,再修两辈子也不可能是破云的对手;更何况破云现在是天机山的贵客,江潋阳于公于私也不能真任他们大打出手。然而他几次出言阻止收效甚微——破云这人来疯动了手就轻易不会停,至于萧长亭,停不停手根本由不得他。
江潋阳最后不得不拔剑加入战团,一时间场面别提多乱了。
褚寒汀暗自摇头,抱过被破云留在安全地带的雪貂,跟它商量道“惨叫会不会?”
雪貂天真地冲着他眨眨眼。
平时看着挺通人xi,ng,关键时候才知道根本指不上!褚寒汀挫败地戳了戳它的小脑袋,眼珠一转,盛了一杯草汁放到它嘴边。
雪貂好奇地看着那杯香气怡貂的东西,慢慢伸出一点舌尖。接着,它便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扎进杯口舔了起来。
褚寒汀坏笑一声,随手揪了棵黄连,挤出几滴汁液——
下一刻,雪貂愤怒地“吱”了一声。
破云听见爱宠“惨叫”,顿时没了打架的心思。他将萧长亭丢到一边,抱起雪貂仔细查看,发现它只是被人作弄才放下心来。
江潋阳赶紧捏着鼻子给他赔了不是,破云却冷笑一声“江掌门何必客气,对客人动手的又不是您。”
江潋阳无奈道“长亭冲动了,是该受罚。”
反正他觉得萧长亭和褚寒汀最好往后都不要碰面,索xi,ng道“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前院去,好好反省!”
这处罚可比抄门规什么的重多了,因为自天机山成了规模以来,内门弟子还没有搬到前头跟外门弟子同住的。萧长亭是大弟子,这么一来脸面都别要了。
不过是冲动了些,至于么?像萧长亭这种老古板,一向觉得正邪不两立,跟魔尊大打出手实在太正常了。
萧长亭在外人面前很给江潋阳面子,毫无异议地领了罚,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罚完萧长亭,江潋阳也索然无味地离开了。
江潋阳没两步就追上了萧长亭,他有些想询问他是否觉得此寒汀神似彼寒汀,又觉荒诞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江潋阳才含蓄地低声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可惜萧长亭完全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他没好气地说道“你选道侣的条件是跟我八字不合么?等防务整顿完我就下山——真是怕了他们!”
☆、第五十八章
萧长亭人还没搬到前院时, 他受罚的事便已不胫而走,就连闭门罚抄门规的苏焕卿几人都听到了风声。
大弟子的脸面被摔在地上踩,这跟抽天机山的耳光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动手的人是江潋阳而已。然而究其后果也没什么不同,过些天外头指不定要传萧长亭欺师灭祖了。烟雨楼中几个弟子皆忧心忡忡,最后一致决定大着胆子翻墙出去,到前头安慰萧长亭。
他们几个被命令禁足, 是以不敢走大路,只好煞费苦心地穿林过水,摸爬滚打几经周折, 终于来到了萧长亭落脚的前院。虽说是受了罚,可底下人也不敢真怠慢他,腾了最幽静的院子给他住不说,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连屋子也是才翻新过没几年,住起来想必比他烟雨楼那间闲置许久的厢房要舒服多了。
萧长亭此时正在研究古旧的阵法图。这东西可真是古董了, 整张纸脆黄脆黄的,几处要紧的地方还给虫蛀了,少不得要费心推敲。他研读得如痴如醉,冷不防听见身后猫叫般的一声“大师兄”, 着实吓了一跳。
萧长亭诧异地回过头,就见他几个师弟各自顶着一头狼狈的干草碎枝,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再一看,窗子开着, 难怪没听见敲门声,原来走得不是正路。
萧长亭啼笑皆非“你们怎么来了,一两百遍门规,这么快就抄完了么?”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该怎么若无其事地开口,最后由最年长的苏焕卿耿直地干笑了一声,道“我们就是想先来看看你——怕门规抄完,师兄就又下山了。”
萧长亭常年走南闯北,几个没下过山的孩子哪里骗得过他?他眼底掠过淡淡的笑意,也没拆穿他们,只道“确实不准备长待,帮师父改完布防阵法就走。”
秦越云直眉瞪眼地脱口而出“阵法?为什么要改?”
萧长亭好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以为谁家的阵法不是一直ji,ng进着?前些天就险些被人趁虚而入,你还不长点记xi,ng!”
秦越云闻言大概是觉得有理,便没再多问。苏焕卿道“师兄这里可住得惯么?”
萧长亭点点头“你也看见了,这儿可比我那间厢房好多了。安静,还用不着我动手收拾,师父也算善解人意。”
见萧长亭这般看得开,打着开解念头来的三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尽没用上。几人俱都松了口气,程澈甚至还如释重负地撒了个娇“那就好。不过师兄,你还是多留些日子好不好?你看,我们几个被罚抄了那么多遍门规,还禁足,可别我们还没解禁,你就又走了。”
萧长亭自己受罚,自知事出有因,并无怨怼;可提到这个,他却是真正心存芥蒂。萧长亭摸了摸程澈的头发,轻声问道“挨罚委屈么?”
三人齐齐将头摇得如同婴孩儿的波浪鼓“师父罚得有理。”
萧长亭皱了皱眉“遵师命不错,可也不能阿意曲从,明白吗?”
他这话得含蓄,程澈压根没听懂弦外之音,苏焕卿却不懵懂。他忙道“师兄别误会,我们确实是因为做错了事,才会受罚的。我们心服口服,没有委屈。”
秦越云也跟着点点头“大师兄可千万别理会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褚师兄人很好,何况当日还是他一力保下褚师的遗骨,我们心里都是感激的。”
萧长亭面色稍缓,却还是隐隐透着不赞同“一码归一码……”
他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不客气地推开了。三人一惊,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江潋阳背光而立,更显得面色不善。他威严地挨个往三个弟子身上看去,冷冷道“有长进啊,都学会偷跑了?”
萧长亭忙道“这事也别都怪他们;他们还不是担心我?”说着对三个师弟连连使眼色,三人会意,低着头对江潋阳见过礼,趁着他还没出言斥责,赶紧夹着尾巴鱼贯而出。
好在江潋阳也没有真要责怪他们的打算,大弟子既开口求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待弟子们走远了,江潋阳才正色道“今日之事,总觉得还该同你解释几句。”
萧长亭却不领情地打断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也是为了烟雨楼里那一位说话的么?焕卿他们倒是你教的好徒弟。师父,你怎的不想想,他一个外人,才上山几天就把你们师徒全都哄得团团转,这事情真属平常吗?你可该好好听听外头都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