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猜测他是没脸对师兄们说的,只好不甘地干笑了两声。紧接着头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便听江潋阳y恻恻地骂道“你还有脸笑?”
程澈扭头一看,他两个师兄早就识时务地在一旁跪好了。
程澈痛失先机,留给他的位置只剩下师父面前的,他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膝行过去。江潋阳这才往圈椅上一坐,慢条斯理地说道“听壁角,嗯?”
三个熊孩子低头不敢说话。
褚寒汀早年就觉得江潋阳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他一贯以发泄情绪为主,讲道理都是次要的。而他现在并没有立场cha手,只能默默替孩子捏把汗。反正都长大成人了,挨顿狠打也没什么关系。
江潋阳已骂过了一通长篇大论“……我悉心教导你们几十年,就教会你们听长辈的壁脚了?叫人看去像什么样子!说,今天的事是谁的主意?”
苏焕卿与秦越云立马不约而同地看向程澈。
江潋阳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什么龌龊想法,去刑堂领一百鞭……算了,”江潋阳眼珠一转,又改了主意“你给我滚回去抄门规一百遍!”
程澈欲哭无泪“师父,我能挨那一百鞭么?”他们的门规不知是哪任掌门请了酸秀才写的,写得佶屈聱牙、又臭又长,上头的字他都认不全,一百遍要抄到哪辈子去?
江潋阳淡淡瞥了他一眼“讨价还价?”
这一眼看得程澈浑身的汗毛的竖了起来,趁一百遍还没有变成二百遍,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江潋阳又将目光转向头埋得鹌鹑一般的另外两人,道“没点做师兄的样子,师弟异想天开,你们不教导规劝也就罢了,竟然还纵容他!你们两个也给我禁足抄门规去,两百遍!”
有程澈前车之鉴,苏焕卿与秦越云没敢多说一个字。
江潋阳看着弟子们的背影,满脸沉痛“什么也敢做,都是叫寒汀宠坏了,无法无天!他哪里会教孩子?看看,慈母多败儿哪。”
说罢也踱着方步离开了,甩给褚寒汀一个作态的萧瑟背影。
褚寒汀“……”今日之事往后是别想善了了!
☆、第五十五章
江掌门同他的客人忽然从老死不相往来变得日渐亲密起来, 似乎也就在一夜之间。
一夜春风过,落花遍地,小弟子们每日的例行功课结束后,便又多了扫洒院落一项。
“你们听说了吗?掌门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客人——就是和秦淮小师叔一同回来的那个——其实是他订下的道侣!”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褚先生还在栖风阁里躺着呢。”
“对啊,褚先生周年刚过,掌门素来情深意重, 怎会……”
前院的几个白衣小弟子聚在一处,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手里的竹扫把,一边窃窃私语。灰尘混着梨花瓣成片地扬起, 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咱们掌门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守了褚先生一百年,难道还不够情深意重?如今先生陨落,掌门飞升前却还有漫长的生命, 难道就该龋龋独行吗?”小弟子们嘀咕得入迷,忽被个路过的管事给打断了“你们几个, 活儿干完了么?功课做了么?敢在这议论师长!”
吓得几个小弟子作鸟兽散,那管事方才默默叹了口气。
此人其实也是个外门弟子,辈分略比他们高些,乃是江潋阳亲传大弟子萧长亭从俗家带来的书童。
萧长亭一人得道, 他这书童也就跟着升天了。
书童管事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叫公子回来一趟了?
褚寒汀只管安心养伤,全然不知山上已经流言四起。程澈几人被罚闭门抄门规, 没有个把月是出不来的,因此现在除了秦淮也没人能来看他。可是秦淮刚入门,基本功繁重,能抽出的时间也相当有限。
于是褚寒汀整天无所事事;好在他此前过过漫长的静养生活,对如何打发时间十分有心得。
流言如同春风吹起野火,愈演愈烈。几天后甚至因着一个巧合,传进了烟雨楼,恰被秦淮听了个七七八八。
秦淮当即心也不清了,气也静不下来。他想了许久,索xi,ng功已经练不下去了,不如先去西边褚寒汀那里一趟。
秦淮的房间在院子最里侧,要出门就必须经过他三个师兄的房间。自从被师父“罚”了,师兄们的房里就时不时传出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也不知道他们正在里头遭受着什么,每每听得胆小的秦淮两股战战。
——天机山真是太可怕了!
秦淮一口气跑到西院,几乎连脚步都没刹住,一头“撞”开了褚寒汀的房门。褚寒汀一惊,手中的话本都丢在了地上。他乍见秦淮惊惶失措的模样,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秦淮自觉失态,干笑了两声“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
褚寒汀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大像是来看自己,倒是比较像去见鬼的。不过他没拆穿秦淮,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手边的椅子“坐吧。”
秦淮来前一心想把传言告诉他好让他早做堤防,可此刻临门一脚了,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样似乎要扰了褚寒汀养伤。两厢为难之下,他只好折中地端起茶杯,颇为矜持地长叹了一声。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秦淮见事情左右瞒不下去了,心一横便道“山上的传言,你最近听说了么?”
褚寒汀眼皮也没抬,随口问道“哦?说什么了?”
秦淮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门口,确认没人偷听,方才压低声音道“他们都说,你是只千年狐狸ji,ng,惑了江掌门的心,管事的正合计着要找道士收你呢!”
褚寒汀“……”
秦淮觑着他的神色,赶忙安抚地说道“不过我看,他们全是胡说八道!”
褚寒汀欣慰地“唔”了一声。
只听秦淮继续道“什么道士啊,难道还能比得上师父这正经大能厉害么?”
褚寒汀一窒,顿时哭笑不得“所以重点是这个吗?”
秦淮一度茫然,江潋阳冷淡的声音已从门口传了进来“秦淮,你说的是什么道士啊?”
秦淮吓得浑身僵硬成了一根九曲十八弯的盆景迎客松,缩着他不堪重负的脖子,露出来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师、师父……”
江潋阳淡淡一笑,轻声道“无端听信谣言还四处说嘴,我看你也给我滚回去,从明天起抄门规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出来!”
秦淮屁也没敢放一个,灰溜溜地贴着墙跑了。
打发走了秦淮,江潋阳立刻沉下脸,愤愤道“越传越不像话了,我难道还要靠个什么来路不明道士救么!”
褚寒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俩人确实挺有师徒缘分的。
江潋阳脸一变,对褚寒汀眨了眨眼,道“不说那糟心徒弟了,我来是要同你商量件事的。势呢,我已帮你造得差不多了,现在本座欲搬来与你同住。”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造什么势?”
江潋阳一笑“都说天机山掌门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你连心爱的弟子都一个个罚了。那位内j,i,an兄想必已急了,君不见消息都已传到内院了么?”
褚寒汀冷冷道“可他谨慎得很,根本没有露出马脚。”
山上这些天尘嚣四起的流言倒是江潋阳有意放任的结果,他自己也没少往里添砖加瓦。前些天他跟褚寒汀分析了许久,也没想明白那内j,i,an隐藏了多久,真正目的是什么。唯有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他很想让江潋阳同褚寒汀这小人物闹翻。
两人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好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江潋阳一拍大腿“所以才该给他加把火啊!今晚我就搬过来了,客随主便,你把床腾一下。”
褚寒汀忍无可忍,顺手将枕头砸了过去。
江潋阳在栖风阁住了几百年,雷厉风行地搬个家,把整个天机山都轰动了。天才刚擦黑,便见秦淮带着一长串道童,大包小包地抱着江潋阳的行李——大到铺盖枕席,小到睡前读物——送到了褚寒汀住的客房。江潋阳跟在最后,进屋之后便将一众人等指使得团团转,一派要在此常住的架势。
秦淮缩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想起不久前还对着逝去的道侣情深意重的师父,觉得这一切都如梦似幻。他忽然想起早上对褚寒汀说起的那个流言,心中泛起了嘀咕难道传言竟是真的,他这大哥真是个能勾魂摄魄的千年狐妖么?
☆、第五十六章
江潋阳兴师动众地将一干道童指挥得团团转, 带他的行李收拾好,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客房太小,压根盛不下他那么多东西像丹炉这种不怎么常用的,便不得不挪去别处。一切就绪后,江潋阳满意地摆了摆手,将秦淮和道童们一同打发走,房里一下子便显得空旷了许多。
在这两个时辰里, 褚寒汀全程事不关已地倚在床上翻着闲书,四平八稳的,丝毫看不出有让位的打算。江潋阳虎视眈眈地盯了他半晌, 终究觉得不该同个病人抢床,何况人家还是为了护着自己道侣受的伤。
江潋阳往窗边的竹榻上扔了两个垫子,哼唧唧地盘膝坐了上去。
褚寒汀翻了个身,忍不住牵了牵唇角他的道侣虽然近来变得愈发面目可憎, 但是吃瘪的样子果然还是跟记忆中一样好看。
睡觉对他们这些辟谷的修士来说,就如同吃饭一样, 早已不是必须的了,晚上用来打坐调息,可能效果还会更好。不过褚寒汀身上带伤,道行又浅, 难免困倦,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可江潋阳心里揣着事,睡不着也不想调息,愣是走到人床边将他摇醒, 道“哎,反正长夜无聊,咱俩说说话吧。”
褚寒汀一只脚才堪堪踏入美好的梦乡,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给拽了出来。他不悦地翻了个身,半阖着眼睛,眉头紧锁“有什么可说的?”
江潋阳直看得愣住了。就在褚寒汀皱眉的一瞬间,他便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乃至百年前的无数个夜晚。眼前人的眉头皱得同他病中的道侣分毫不差,江潋阳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伸手帮他抚平,可最终还是克制地没有动作。
“你跟他……还真有点像了。”
这句几不可闻的感叹很快便在夜色中消散,也不知道褚寒汀听见了没有。反正他的眉头已渐渐舒展开来,仿佛已睡熟了。
江潋阳的眼一动不动地勾在褚寒汀的脸上,忽道“长亭要回来了。”
他的心砰砰跳着,莫名地有些期待褚寒汀的反应。可是褚寒汀好像已真的睡过去了,只给了他一个毫无意义的后脑勺。
萧长亭是挂在江潋阳名下的大弟子。他早先是个散修,投天机山时便有一身说得过去的修为。此人的年纪算来恐怕比江潋阳还要大,两人说是师徒,恐怕还更像师兄弟些。萧长亭上天机山时,褚寒汀同江潋阳尚未相识,资历老得很。
可褚寒汀同江潋阳婚后不久,他忽然开始热衷游历,行踪不定,回山的日子越来越少。
只有几个人知道内情,这是因为萧长亭和褚寒汀的关系并不好,为了减少碰面,倒是默契十足。
江潋阳有些失望,若是他的道侣听说萧长亭要回山了,定会心烦意乱,一夜睡不好吧。可这人神态虽像,对这事却毫无反应,可见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期待根本毫无道理。
江潋阳垂头丧气地坐回他的竹榻上,静默半晌,又忽然诈尸了一般“飘”到了褚寒汀的床前。他似下了许久决心,才终于壮士断腕一般故意抬高了声音“长亭要回来了!”
褚寒汀这回终于被惊醒了。他茫然地看了江潋阳片刻,那一脸不悦也不知是因为被人吵醒,还是听见了江潋阳这句话。
就在江潋阳的期待中,他喃喃抱怨了一句“好端端的,他回来做什么?”
可久未等到江潋阳的回话,褚寒汀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江潋阳这一晚上却再没能安心修行,他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榻上的人,直到天光大亮。
褚寒汀早上醒来时,江潋阳人已不见了。他也没在意,走到院子里随意摘了几棵草,不多时便煮成一锅泛着奇异芳香的汤汁。褚寒汀喝下一碗去,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神情也柔和地餍足起来。他这才发觉院子里安静得诡异,一早上似乎连个道童也未出现过。
褚寒汀思索了许久,终于响起昨夜迷迷糊糊的,似乎听江潋阳说了那么一句“长亭要回来了。”
他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萧长亭的为人,实在太不讨喜了。
此人压根没有身为晚辈的自觉,褚寒汀一直觉得他根本不像江潋阳的徒弟——因为江潋阳的亲娘要是还活着,可能都没他那么多事。
他干嘛要挑这个时候回山?y魂不散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褚寒汀猜得不错,萧长亭确实回来了,而且回得十分兴师动众。所有人都被派到山门处迎他,连被闭关抄门规的几人都暂时放了出来。不过现在天机山上除了掌门就属他辈分高,又久不回山,兴师动众些也不算说不过去。
萧长亭一早进门,江潋阳已命人摆下接风的家宴。他跟褚寒汀关系虽差,对师弟们倒相当关照,就连苏焕卿也一视同仁。席间众人言笑晏晏,萧长亭大半时间都用来打发缠着他讲各种趣闻的师弟们了。
好不容易揪着个空隙,萧长亭赶忙问江潋阳道“师父,我听说你另寻了一位道侣,不日即将成婚。怎的今日不见人?”
江潋阳嘴角抽了抽“不日成婚?”这是哪来的传言,简直是诽谤!
萧长亭“唔”了一声,慢慢解释道“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急着回来拜见。本来么,褚师陨落,师父另寻道侣理所应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