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寒汀情急之下将腰间的剑鞘掷了出去,正要对雪貂下口的头狼被砸了个结结实实;几乎与此同时,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从天而降一般抚上了银狼的胸毛,轻而易举地cha、进了它的胸腔。
头狼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死里逃生的雪貂吓坏了,钻进破云衣领里就再没露过头。破云对褚寒汀淡淡点了点头“多谢了。”
而后,他出手如电,一把擒住褚寒汀的腕子,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脉门!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褚寒汀登时吓出了一头冷汗。不过破云什么也没做,只是皱了皱眉,缓声道“眠风心法算是勉强入门了,可你们毓秀山庄那点所谓根基的功法……”破云嘲讽地“啧”了一声“黄鼠狼下耗子。”
对于并不是出身毓秀山庄的褚寒汀来说,破云这话实际上是有点好笑的,然而他没终究没笑出来——因为破云趁他不备,冷不防将一道真元打进了他的脉门!
褚寒汀的脸色顿时变了。
破云总算满意了,难得说了句人话“一点魔息,无妨,差不多恰好够化去你们毓秀山庄那点假正经的道根。至于眠风心法么,你只要不练到最后一层,碍不着你什么——反正就连天纵奇才如褚寒汀,也没能练到最后一层,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
褚寒汀气得脸色铁青,转身便走。破云在他身后朗声大笑,又道“小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既然你毓秀山庄的道法已被我化了干净,以后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别回那个狼窝了。”
☆、第三十章
褚寒汀怒气冲冲地走了半路,累得气喘吁吁的,方才找回些许理智破云此人没事跟谁也不来往,终日将只没用的貂儿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大概早就失去了与人类交流的能力。他平时可能十年八年也说不出一句人话,难得给人句忠告,个中却能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说毓秀山庄是“狼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破云不像“平易近人”的江潋阳,时常端着高人做派,乃是个个人好恶相当分明的人。他对江潋阳乃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提起“褚寒汀”来,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恶感;再至于刚才说到“毓秀山庄”时,他的神色中明显是带着不屑与嫌恶的。
破云作为一个地道的魔修,对正道门派“不屑”十分正常,但是“嫌恶”则未免有些不讲道理。难不成堂堂毓秀山庄,千年煊赫基业,还能比他一个魔修更下三滥么?
褚寒汀边走边开解自己,很快就将破云的“忠告”抛诸脑后了。他迫切地想知道原来的那个“褚寒汀”跟江潋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破云那模棱两可的“别回毓秀山庄”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他回到回南镇,到客栈将剩下的房钱退了,又去车马行租了匹马,于正午时分上了路。
褚寒汀左右无事,也不太在乎这马偷懒吃草不赶路。他一路上坐在马背上胡思乱想,路线规划得十分随意。
——待他回过神来,路已偏到毓秀山庄后山的方向了。
这时辰大约刚入夜,褚寒汀权衡了一下,又觉得这落脚点也不错——后山虽然难走,得穿个山谷,但是离芰荷苑更近,倒也不能说不方便。
这样想着,褚寒汀跟谁也没打招呼,悄然入了后山。
前不久小试时,褚寒汀才走过一遭后山山谷,大致路线还历历在目,是以今日走得格外驾轻就熟。他特地绕过那些记仇的寒岁鸟的巢x,ue,伴着明月,一路无话。褚寒汀早换了一袭黑衣,融在夜色中并不打眼。而眠风心法初成的他,身法更轻盈了数倍不止,掠过山石时带起的微弱风声,甚至还盖不过树叶耳鬓厮磨发出的“沙沙”声。
就连久居此间的野兽,也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一群银狼匆匆掠过,根本没有发现褚寒汀。他心下疑惑,索xi,ng跟了上去。要说这些畜牲除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长相在褚寒汀眼里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一群还真有点特别——任谁跟它们三番五次地交手,也该长些记xi,ng了。
一时间,褚寒汀心中疑窦丛生。这群狼为什么会出现在毓秀山庄?要知道,这些大门派的入口看似松懈,实则却都有特别的禁制,一般只容许世代居住的妖兽出没。而看这群狼的模样,遇见岔路口都不消思考,似乎比他还熟悉此间道路,俨然是长住客了。
可是,那它们到外面去做什么?捕猎,或是……别的什么?
电光火石间,褚寒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破云的那句“狼窝”,一个荒谬的念头野火一般铺陈开来难道狼窝这个词,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吗?
褚寒汀一时间思绪万千,头一次觉得这诺大的山庄中,似乎有什么隐秘刚刚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略一思忖,悄悄跟在狼群后头。
那群狼不愧是地头蛇,硬是在地形明朗的后山走出了一条崎岖至极的路,以至于褚寒汀跟得一头雾水,很快就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了。前头不远处有个岔路口,狼群在那里停了停,头狼便跟它的同伴分道扬镳了。褚寒汀略一迟疑,选了头狼去的那条路,不远不近地缀在它后头。
跟踪一头狼,可比跟踪一群狼的难度大多了。少了群体动物难以避免的嘈杂声音,褚寒汀必须加倍小心。忽然,银狼毫无征兆地拐了个急弯,撞进了道边的一片林子里;褚寒汀心里一急,只好也强迫自己不甚灵巧的身体借力变向,没想到脚下一滑,险些从树上摔下去。
褚寒汀脸色微变,忙一把抓住跟枝条,借以稳住身形;然而他的袍袖与树叶一磨蹭,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异响,那狼敏感异常,顿时停在原地,狐疑地四下逡巡起来。
褚寒汀屏住呼吸,紧贴树干,力图让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在这时,离他藏身处不远的另一株树上,有只半大的猫头鹰扑腾了两下翅膀,探出个头来。那银狼的目光骤然被猫头鹰吸引,先是一愣,继而凶狠地对它呲了呲牙,跑了。
褚寒汀长出了一口气,对那只懵懂的猫头鹰抱了抱拳,轻巧地从树枝上掠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猫头鹰惊得睡意全无,目瞪口呆地目送了那只从未见过的“大鸟”。
可是这么一耽搁,银狼已不知绕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片林子生长得极为茂密,枝枝蔓蔓相互掩映,有货真价实的障目之效。亏得银狼毛色雪白发亮,在夜里异常显眼,褚寒汀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总算瞧见一点端倪。他朝着银狼的方向飞掠过去,将一群受了惊的飞鸟远远甩在了身后。
乌云不知怎的忽然浓密了起来,将大好的月色遮了个干净,好不容易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的那点可怜光线尽数不见了。褚寒汀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想着这实在不成,还是得用张明目的符。
褚寒汀的手忽然僵住了,因为他看见几张开外的地上,依旧有斑驳的广电。他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脚步一顿,谨慎地转过头去——
他的身后有只异常庞大的象蛛,挂着一张死气沉沉的人脸。
☆、第三十一章
象蛛的丑陋在整个妖兽界都是数得上号的,褚寒汀眼前的这一只则尤其可怖。“浮”在它面孔上的那张人脸本来也算得上清秀,可是当它泛着苍白的死气、格格不入地挂在另一种生物獠牙上方时,就另当别论了。
褚寒汀悚然一惊,整个人往后滑出三丈远,嫌恶地将目光从这伤眼的东西上头挪了开去。
褚寒汀虽然见多识广,但是对“丑陋”的接受度其实并不高。尽管他们修真界的妖兽魔物长得千奇百怪、丑得各有千秋,但是从前他行走江湖时,就算是真没长眼的东西,也很少有敢在他身边晃悠的。因此褚寒汀一直十分幸运,直面这种东西的机会十分稀少。可惜今非昔比,他修为不再,什么牛鬼蛇神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褚寒汀想到这儿,悲愤之情无以言表,干脆泄愤般地连出三剑。刺、劈、砍一气呵成,正是毓秀山庄得意的招式“三叶兰”。
那象蛛似乎顿时就被激怒了,它挥舞着庞大的身躯,径直朝着褚寒汀碾压过来。褚寒汀凭空跃起三丈高,双脚轻巧地勾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高高倒挂在树顶。
直到这时,褚寒汀才总算看清了这只象蛛的全貌。
它少了两条后腿,因此跑起来多少有些慢。褚寒汀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正是前不久小试时,他们在山林里围攻过的那一只么!再一看它头顶悬着的脸,依稀是谭青泉口中的那位“庄师兄”,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也不知道这头象蛛是不是认出了褚寒汀正是害它断腿的仇家,攻击起来愈发猛烈了。它刚才一击不中,现下又够不着高高在上的褚寒汀,索xi,ng使出蛮力,直接朝他栖身的树上撞去!
褚寒汀大概知道这个物种力大无穷,却绝想不到这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会被它一下子撞倒!都说树倒猢狲散,褚寒汀也未能幸免。树枝是挂不住了,他一时间毫无准备,直挺挺地一头栽了下去。
守在地上的象蛛,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即将落在它身旁的猎物。
要真落在象蛛身上,八成凶多吉少——光是恶心就能把出恶心死。他硬是在半空中、无处着力时,把身体扭转了方向,好歹没落在那妖兽嘴里;又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就地滚出去老远。紧接着,褚寒汀弹起身体、拔出佩剑,险而又险地架住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一条锋锐如利刃的蛛腿。
褚寒汀的力气根本没法儿跟这头畜牲抗衡,他也不硬扛,当机立断撒手弃剑,人借力飞掠出老远,总算逃过一劫。
可他手里没了兵器,更加被动了。
哪知刚刚还恨不得将褚寒汀生吞活剥的象蛛竟没有追来。它踢了踢褚寒汀落在地上的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漠然转像它,竟是摆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得褚寒汀一阵恶寒,生生打了个颤。
接着,象蛛高高抬起前腿,凶狠地向躺在地上的佩剑斩落!
那柄剑大小算个宝物,哪是那么容易断的?象蛛就这么跟它磋磨起来。不过它虽然暂时没有攻击褚寒汀的打算,却也没放他离开——褚寒汀曾试探地走了几步,那象蛛立刻就会跟上来。
褚寒汀只得在原处坐下,一边养ji,ng蓄锐,一边提防这不知会不会发狂的畜牲,被迫跟这丑物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时间渐渐流逝,褚寒汀等得愈发心焦。毓秀山庄后山的这片深山老林里,三年五载也未必有人来一趟,等人来救几乎是天方夜谭。褚寒汀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财物”,发觉那里头还有一根小试时没有用掉的信号烟火。褚寒汀想了想,决定把那烟火放了,希望有人能看见。
哪知褚寒汀刚从怀中掏出烟火,那象蛛便发了狂。隔着八丈远,褚寒汀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怒意,就连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都变得有些狰狞起来。褚寒汀手里连兵器都没有,只好直接拉开了烟火。
绚烂的烟花在林间爆开,无比耀目。然而光明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烟火在窜天时不幸撞在一棵碍事的树干上,掉在了地上。那象蛛冲上去,泄愤一般将小小一只信号烟火碾了个稀烂。
整个过程中,它再也没看褚寒汀一眼。
其实这头象蛛已堪称温和了,它只间歇xi,ng地发了两次狂,一回是因为褚寒汀使了招“三叶兰”,另一回则是他刚才拿出了信号烟花时……唔,这么看来,这畜牲似乎对人类并不感兴趣,只是格外憎恨毓秀山庄的东西——它现在还跟一把佩剑死磕呢。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庄江生前不正是毓秀山庄的弟子吗?
这个念头在褚寒汀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他并没有兴趣深究。因为那象蛛终于成功弄断了褚寒汀的剑,满意地掉头走了!
褚寒汀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逃过一劫,不敢再在这是非地耽搁,赶紧出了后山。
天光微亮时,褚寒汀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芰荷苑。
不大的院子里一片安宁,这个时候曲洵应该在打坐,而宋东亭一定还在睡觉。褚寒汀不欲打扰他们,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褚寒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床上调息修整。忽然,院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若不是褚寒汀修为有些长进,恐怕根本听不见。他飞身“飘”到窗边,借着窗户的缝隙戒备地往外看了一眼。
刚才的动静是有个人翻墙进了院子,而这人赫然竟是曲洵本人。
褚寒汀“……”
什么时候他们毓秀山庄的长老回自己的院子,竟然也得鬼鬼祟祟地翻墙头了?
☆、第三十二章
褚寒汀并不想当面戳穿曲洵翻墙头的事让他难堪,因此待在房里没有声张。又过了约么半个时辰,曲洵换了另一身衣服从房中出来,又匆匆离开了。
这回是正大光明地走的正门。
又过了一会儿,褚寒汀若无其事地从自己房里出去,拿了套茶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准备沏一壶茶。
不过还没等井水烧开,睡眼惺忪地宋东亭便从房中走了出来。他依稀看见院子里平白多了个人影,立马吓ji,ng神了,色厉内荏地威吓道“什么人,胆敢到芰荷苑撒野!”
褚寒汀太阳x,ue边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我坐在这里,动也没动一下,倒是你一起床就大呼小叫。你倒说说,撒野的究竟是哪个?”
宋东亭一脸呆滞,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不怎么确定地开口唤道“师兄?”
“你回来得也太早了。”片刻后,睡意一扫而空的宋东亭毫不留情地挪开茶具,摆上一桌子吃食,口中念叨着“一般师兄们头一回下山,不撒个年的欢儿是不会回来的;有那兴致好、或是有奇遇的,十多年不传回个消息来也是有的。你可好,走了有没有半个月啊?”
褚寒汀听到“十多年不传回消息”,不由得想起后山那头象蛛,口中却道“瞎说,你哪个师兄一走十多年音书断绝,师父也不要了么?”
宋东亭不服气地说道“怎么没有,曹师伯座下的庄江师兄便是啊!”
褚寒汀心中一动“嗯?”
宋东亭一脸惊诧“怎么,这事你不知道啊?有……十二三年了吧。”宋东亭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忽又释然了“庄江师兄出师那年你好像正好病重,难怪不知道。”
褚寒汀一听见“十三年”就ji,ng神振奋,他正愁没地打探那些陈年旧事,想不到有宋东亭这个大嘴巴在,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宋东亭说,“褚寒汀”十三年前的病十分凶险,险些过不去那道坎。恰逢江潋阳上山,仿佛是出手救了他一命。可此中要紧的内情,宋东亭却一问三不知“然后?那你恐怕得问师父了。”
这捡来的师弟再一次不负众望地关键时候掉链子,褚寒汀气得眼角直跳。
宋东亭压根就没看见。他旧事重提,依旧唏嘘“都说是因为江掌门救命之恩,才令你泥足深陷。可惜流水无情,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看开点吧。”
“东亭,你跟谁说话呢?”芰荷苑的院门忽地被人推开,曲洵一脸疲态地走了进来。看见褚寒汀,他也有些意外 “寒汀?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褚寒汀尚未开口,宋东亭已殷勤地替他答道“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吧。”
曲洵点点头,后面说的话与宋东亭如出一辙“你头一回下山游历,走了有没有半个月?”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道“没法子,路上不太平,家底都造了个干净,连剑都丢了,不回来能怎么办?”
曲洵哭笑不得“怎么人家下山都能平平安安的,轮到你就状况百出?还有,剑怎么会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