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叩门声,而后还不等有人应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这一伙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惊讶地望着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
陆随境忽就笑了,懒洋洋地对褚寒汀和宋东亭点了点头,讥讽地说道“宋师兄,你还真敢找人出头啊。可我看你找来的这一位……难不成是打算以德服人?”
院中众人哄堂大笑“这可不成!”
就在这时,褚寒汀撩了撩一直垂着的眼帘,盯了陆随境一眼。这一眼扫过来锋芒毕露,陆随境竟不由自主地垂了垂头。
可他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赶紧凶巴巴地瞪了回去“我可不会听你们废话!”
褚寒汀一哂“我也无暇与你废话,只想也抢一抢这木牌罢了。”
陆随境目瞪口呆,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他身旁那个狗腿的胖子杜犀揶揄地一笑“咱们师兄弟间说抢多伤和气,褚师兄,‘初秀’还你就是。”
说着,他当真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初秀”。
褚寒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接。然而就在他指尖堪堪触到木牌时,杜犀忽然动了动腕子,木牌就顺势冲着陆随境飞了出去“对不住了褚师兄,手滑!”
褚寒汀冷笑了一声。他去势未停,却生硬地一拧身,整个人腾空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s,he向那飞在半空的木牌。
他的腰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脆响,一阵钝痛直顺着脊梁骨往上蹿。褚寒汀苦不堪言,这具身体可真是太难用了,这么简单的一个身法,这腰就扭得像是要断了似的。
然而他这番身手落在旁人眼里可漂亮极了。陆随境不敢托大,赶忙抢了两步去接“初秀”。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指尖几乎触到了木质的暖意,然而下一刻,入手的却是一把虚无。
再看那“初秀”,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褚寒汀的手里。
出了院门,褚寒汀将手里的初秀丢进宋东亭怀里,叮嘱道“看好了,别再给人抢去了。”
宋东亭一笑,道“师兄,你直接留着便是;这东西本来就是师父给你要的。”
褚寒汀一愣。
宋东亭老成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拼命,师父看在眼里,都快心疼死了,这不就厚着老脸去求了鲁师伯,拿了这块初秀来?”
哪怕不是为了他,褚寒汀心里也忍不住涌上一股热流。曲洵待弟子是真好,只是……未免溺爱太过了。
☆、第三章
宋东亭小尾巴似的跟在褚寒汀身后回到芰荷苑。一路上,他崇敬的炽热目光不要钱地往他师兄后背上钉,弄得褚寒汀一阵阵地不自在。
——褚寒汀从前作为一个足以在修真界食物链顶端作威作福的剑修大能,对他心怀崇敬的人不胜枚举,可是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像宋东亭一样表达得这么露骨、这么……令人尴尬的。
褚寒汀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宋东亭一眼,宋东亭立刻打蛇随棍上,狗腿地说道“师兄,这次‘小试’你肯定能拔得头筹!”
一提起这被师父师弟“寄予厚望”的小试,褚寒汀就十分发愁地叹了口气。就凭自己现在这点微末修为,上去现眼都不一定能现得长久。
宋东亭完全看不见褚寒汀的脸色,兀自一脸梦幻“想不到那陆随境也有吃瘪的一天……我师兄揍了陆随境哪!”
宋东亭一回到芰荷苑,一双眼睛就迫不及待地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四处逡巡。许久,他终于眼前一亮“有了,咱们把它藏在师父房里,保准谁也想不到!”
褚寒汀“……”
宋东亭喜滋滋地将“初秀”藏好,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掩上曲洵的房门。他刚将门关好,芰荷苑虚掩的院门,便冷不防被人粗暴地推开了。
褚寒汀向门口看去。只见整整齐齐走进来的四个人服饰相同,都是一色不近人情的漆黑,宋东亭皱了皱眉,低声道“刑庭的人来做什么?”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话似的,为首的一人道“褚师弟,宋师弟,有人状告你们偷了他的‘初秀’木牌,麻烦二位跟我们前去刑庭,分辨一二吧。”
褚寒汀和宋东亭对望了一眼,顿时便明白了。他们谁也没想到,刚才陆随境没从褚寒汀手里讨到便宜,居然转眼就到师长面前颠倒黑白去了!
褚寒汀拉了把愤愤不平的宋东亭,沉吟道“不必,此事原本跟我师弟无关,我自己跟你们去就够了。”
宋东亭大惊“这可不行!”他忧虑地拉过褚寒汀,悄声道“师兄,你不知道,这刑庭乃是由大长老亲自掌管的,你独身一人落到他们手里,非得被人屈打成招不成!”
宋东亭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师父好几天没回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这可怎么好!”
褚寒汀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杞人忧天了,大长老是讲法理规矩的,再怎么也不会因为小小一块‘初秀’跟后辈弟子过不去。”
宋东亭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刑庭的人将褚寒汀带走,急得团团转。他手忙脚乱地锁了房门、院门,便一溜烟地跑去找救兵了。他这师兄可真是个一根筋,也不好好想想,真要进了人家的地盘,还能容你分辨么?
刑庭坐落在一处没遮没挡的山头上,建得方正肃杀,好大一派威严。不过褚寒汀早年见多了大阵仗,这地方对他来说威慑十分有限。
年轻弟子间的小纠纷是用不着惊动长老的,因此侯在里头只有几个老成的弟子。褚寒汀进去时,刑庭已收拾停当,四个身着黑袍的青年分坐在高台之上,端的是场像模像样的审讯。而陆随境作为“苦主”,得到了一个座位。此时他正微微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看着褚寒汀。
褚寒汀却懒得回望他一眼。
坐在主位的黑袍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褚师弟,我是大长老座下戚随化,陆师弟说你偷了他的‘初秀’,便由我为你们调停一二。”
褚寒汀听完连眼皮都没抬“无稽之谈。”
陆随境“……”
他原以为褚寒汀那畏畏缩缩的xi,ng子,敢上自己院子里抢东西已是超常发挥,一进刑庭肯定要吓破了胆,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说什么他就认什么?可他却想不到这人根本不害怕,倒比问话的戚师兄还要理直气壮!
戚随化权当没听见,对陆随境道“陆师弟,你先来说说。”
陆随境道“今日我拿到了一块‘初秀’,兴致高昂,就在我的住处跟师兄弟们庆贺。哪知……”他顿了顿,恶意地看了褚寒汀一眼,道“褚师兄竟趁我不备,将它偷了去!”
戚随化点点头,又看向褚寒汀“咱们毓秀山庄的规矩,‘初秀’能抢不能偷。褚师弟,你怎么说?”
褚寒汀冷笑一声“胡说八道。那块‘初秀’分明是我从你手里抢去的。”
陆随境嗤了一声“你才是胡说!当时我院中师兄弟众多,你既说你从我手中抢了‘初秀’,可有哪个看见你人了?”
褚寒汀这就明白了陆随境的有恃无恐。当时陆随境院中的那些人,不是同他交好的,就是要讨好他的,自然听他号令、指鹿为马,谁也不会替自己作证。
不过褚寒汀并未慌张,他淡淡道“我没记错的话,刑庭的规矩是谁主张谁举证。陆师弟该找人证实我偷了你的‘初秀’才是——不过照你说的,根本没人见过我,这证人恐怕不大好找。”
陆随境怒目圆睁“你!”
戚随化忙对陆随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对褚寒汀道“师兄弟之间小冲突,何必兴师动众。褚师弟,我只问你,你今天有没有到过陆师弟的院子?”
褚寒汀淡淡点点头。
陆随境cha嘴道“可我却没见过你。咱们并没什么交情,你鬼鬼祟祟地到我房里去,不是偷东西又是为什么!”
褚寒汀怜悯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证据。”
戚随化也一筹莫展。他压根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畏畏缩缩的师弟居然这么棘手,诡辩起来条理分明的,将平素伶牙俐齿的陆随境衬得真如草包一般。
伶牙俐齿的草包气得说不出话,他咬了咬牙,对身边道童低声吩咐道“去找我大师兄来。”
离小试还有三天,以陆随境的修为,拿到前三甲的名次应是十拿九稳——如果他运气够好,能拿到一块初秀的话。现在,这块初秀近在咫尺,可谁知道芰荷苑的那对师兄弟好不识时务,他们左右拿不到名次,又霸着它做什么?
陆随境对褚寒汀频频怒目而视,褚寒汀却干脆懒洋洋地阖上眼。两厢僵持之下,厅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仪表堂堂的白衣男人携着初升的一束月光走了进来。
“一块‘初秀’而已,你们还要争到什么时候?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问来问去,我倒有个简单的法子。”
陆随境眼睛一亮,欣喜地扑了上去“大师兄!”
☆、第四章
来人正是大长老曾久锋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丁晚河。他一进来,原本刑庭中的几人尽都站了起来,口称“师兄”。
丁晚河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草草对众人点了点头。
毓秀山庄最近来了位要紧的客人,为了招待这位贵客,整个长老堂都严阵以待,他作为曾久锋的左膀右臂,这些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他是碰巧遇见陆随境那个火急火燎的小道童,这才临时拐过来,给他师弟收拾烂摊子。
丁晚河原想着这事花不了他多少时间,那个褚寒汀对谁都唯唯诺诺的,吓唬一下也就百依百顺了。随境不就是想要一块“初秀”么,这有什么难的?
戚随化那个废物可真是什么事也办不好。
丁晚河的目光迅速在几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褚寒汀的身上,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个中缘由我已听说了,褚师弟是吧,我有句话要问你。”
褚寒汀漠然看着这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此人资质不算顶好,修为不算上佳,拿腔作势倒是修得炉火纯青,简直没有一处讨人喜欢;除了眉眼——他的眉眼竟还同原先的自己有八分形似!
——褚寒汀于是更烦他了。
褚寒汀别过脸,淡淡道“丁师兄请说。”
丁晚河道“你说‘初秀’是从随境手中抢的,我不同你争辩。只不过我听说当时随境身边的人不少,你竟能战得过这许多人,从我师弟手中夺走一块木牌么?”
丁晚河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若是真有这个本事,还要‘初秀’做什么,恐怕连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呢。”
这就有点信口雌黄了。就凭陆随境跟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摞起来凑一打也绝不是丁晚河的对手。丁晚河并非自谦,他的意图再明白不过,“打得过我就相信你,打不过就认罪”。丁晚河成名多年,芰荷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这不是明摆着以势压人么?
可是褚寒汀听了丁晚河的话后,却只微微一笑,好像一点也没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丁晚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在这愚钝的师弟面前,把话挑得再明白一点。
哪知他一迟疑的功夫,褚寒汀已不温不火地说道“丁师兄的意思是,只要我能打得过你,就能证明我的话是真的么?”
丁晚河一怔,继而冷笑了一声“不错。”
褚寒汀点点头“好。”他环顾四周,对陆随境道“借剑一用。”
陆随境却没动;事实上,厅中诸人皆目瞪口呆地静默着,任谁掉根头发,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丁晚河也没料到褚寒汀居然真的敢跟自己动手,将他噎了个骑虎难下。他这会儿急着离开,打也不是,不打更不行。偏偏褚寒汀还笑着对陆随境道“剑都舍不得给我用么?”
可把丁晚河气坏了。他盘算了一下,打发个废柴师弟根本花不了多少功夫,不算太耽误事。于是丁晚河冷哼一声“自不量力。”然后对陆随境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剑给他!”
褚寒汀从惊得同手同脚的陆随境腰带上解下佩剑,对丁晚河一拱手“丁师兄,请出招吧。”
丁晚河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他万万想不到这唯唯诺诺的小子竟敢如此托大。他也不客气,指尖一挑,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便已被他稳稳握在掌中。丁晚河森然道“褚师弟,得罪了。”
拔剑的姿势挺好看,褚寒汀心里默默点评道,可这种花架子练得再好,也只能当个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褚寒汀全无惧色,他随意地握着佩剑,显得颇为游刃有余;虽然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打不过这绣花枕头的,可丁晚河也远不能让他心生畏惧。
丁晚河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好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说罢,他将利剑一横,摆了个起手式。
陆随境的脸上却头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犹豫,他太知道大师兄的脾气了。丁晚河一出手,褚寒汀不死也要脱层皮。他跟褚寒汀又没什么过节,抢初秀归抢,可伤了认命就过了。陆随境张皇四顾,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要怎么找补。
而还没等他稍微理出个头绪来,那胆大包天的褚寒汀却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陆随境大惊,赶忙抢上一步,死死抓住他“你疯了么,你就是能打十个我,也不可能是我师兄的对手!”同时恳求地看了丁晚河一眼。
他一开口,丁晚河就将他的心思摸了个透。丁晚河不耐烦地喝道“走开!优柔寡断,像什么样子,回头再教训你!”
他这个师弟哪里都好,就是欠些锤炼。可也难怪,他还没真的见过血,没来得及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陆随境劝不得丁晚河,焦急地看向褚寒汀,却见褚寒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丁晚河的剑。丁晚河手腕平直,剑尖上挑,是极其平常的招式。若是他没有看走眼,那一剑出手后会刺向他的右肩。褚寒汀毫不迟疑地向左跨了一步,果然恰好避开了丁晚河的第一剑。
丁晚河一剑落空,有些意外。不过也仅仅是意外而已。他腕子一拧,第二剑往左变招,追着褚寒汀而去。这也不是个如何出人意料的招式,褚寒汀将剑横在胸前,架住了丁晚河来势汹汹的第二剑。
两人兵刃相接的一瞬间,丁晚河充沛的真元一股脑地压在褚寒汀的剑上,再悉数侵入他的经脉。这具身体脆弱的经脉登时就不祥地涨了一下,褚寒汀手臂发麻,亏得早有准备,才没把剑丢在地上。
而就在这时,丁晚河的第三剑已斜下劈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