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羽脚步一顿,他这时离那些人群已经非常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正抓着她母亲的衣角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一瞬间眼前闪过黎昕的脸,他记得他说过,“你很好,但我不需要温柔。”如果他冲入人群,那么他还有机会见到这个说过他温柔的男人。可——
黎昕的脸变成那小女孩的脸,小女孩似乎发现了什么,正拉着母亲的衣角挪向这边,一脸天真地笑着。
张明羽握紧了拳,再一步……只要再一步……不行!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冒这个险!
咬了咬牙,张明羽忽然转身,再次往黑暗里冲去,腕带上的低能激光炮能量被他调到最高,一连串砰砰的响声伴随着身后喧闹的人声,仿佛节日的礼炮。
“来吧,你们这些没有心的行尸走肉!”
心口忽然感到一阵冷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当胸穿过,张明羽脚步一滞,耳边忽然响起森冷而喑哑的笑声,仿佛有人贴在他耳旁低语“呵呵呵呵呵……你们果然都一样愚蠢。”
蠢么?他不觉得。
就算是黎昕在这里,选择恐怕也是这样吧,不过以黎昕的能力,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就是了。
张明羽丝毫不去管胸口强烈的痛感,只坚定地继续扫射着,到他力气用尽之前,他都要战斗下去!
尽管,他要死了。
可惜最终还是没把消息带出去。
黎昕怎么办?没有人知道叛徒的存在,黎昕和整个组织都会有危险……不过那个男人,会保护他吧?
全身终于虚脱。张明羽徒劳地半跪在地上,却至死都不肯倒下,努力地伸手,去触碰胸前贴身放着的那把光刃,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响声,像礼炮在半空中鸣响,壮烈又短暂。
临死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强光。
张明羽下意识地用力闭上双眼。尽管多年的训练让他这个动作已经做得足够快,眼球却还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刺痛。
灭世纪之后,由于地球失去恒定光源,永远被笼罩在暗灰色的雾气中,人类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新的环境,变得容易在黑暗中视物,却不能直视过于强烈的光。
一旦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遭遇强光,眼球受到的伤害会非常强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视物。
张明羽忍不住想伸手遮在眼前,却抬不动手臂。
那一瞬间的光芒太刺眼了,那是与霓虹灯火、与人造光源都完全不同的光芒。一开始他甚至以为那是姓林的那群疯子新发明的什么毁灭性武器。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那应该不是武器,因为并没有恐慌的惊叫声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那大概是天光。
原来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明亮得简直让他们这些生活在永夜的地球上的人们汗颜。
毕竟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高悬的日月也没有见过现实中的昼夜交替,全息影像再逼真都是虚假,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不熄的灯火徒劳地试图保留一丝光明。
可惜的是灯火再璀璨也仍旧只是灯火,相比于人类曾经拥有过的日月星辰来说,那点光线再五彩斑斓也不过是米粒之珠,聊以慰藉罢了。
而张明羽心中惊疑的是,他刚才在闭上双眼之前看见的,真的很像传说中地球上曾有过的天空的颜色。
这真是意料之外。
他知道人死前,生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如电影般一一重现,而他一直以为就算自己临死之时回溯过往,他最想看见的也该是黎昕的脸,却原来他最渴望的是全息影像中曾经展现过的蓝色天空吗?
这大概是现在地球上还活着的人们共同的向往。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交织不断的尖锐响声,像是无数人在发射低能激光炮互相交战,并且战况异常激烈。
糟糕!那些雾化人真的对人群发动攻击了?该死的,广场上有那么多人!
张明羽尝到嘴角溢出的血腥味,却来不及考虑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思考,只是拼命想睁开眼、想站起来。
必须……阻止这群疯狂的生化武器!
“住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力竭而连声线都陌生,整个人还在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
“呦?这儿还真有个不怕死的,怎么,你小子还想翻天?”
“咦?大哥,刚这儿有个人吗?好像没看到啊,奇怪……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笨!看这个位置,肯定是萧家埋伏的狙击手,啧啧,出师不利,被流弹击中了吧。”
“萧家可真够阴险的,说好了谈判还那么多人带枪来,连狙击手都埋伏上,太不上道了。”
张明羽咽下口中的铁锈味,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几个陌生的声音展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一瞬间脑子有点懵。
他的眼睛无法睁开,不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到底怎样。
这些绝对不是雾化人,那群生化武器不会言语也没有自己的意志。
难道是广场上的人群?不像……这对话明显相当诡异。而且那些小孩的笑声,消失了,也没有熟悉的全息广告声和音乐声。
张明羽不动声色地听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证明附近人不少,粗略估计在三四十个左右,低能激光炮的声音还在回响,远的近的,交织成一片,看来这场对战一时不会结束。
等等,这声音……又好像不太像低能激光炮,更不像粒子光束,是什么?新型武器?
他思考着,一时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就听见对面不远处有人说“刚还不挺能的么,怎么这么快就不动了?小刘,你去看看那家伙死了没有。”
随着一声应答,一个脚步声慢慢向他接近,张明羽减缓呼吸,保持着倒地的姿势,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近在咫尺,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慢慢向他身上伸来。
就在那只手要伸到他脸上的时候,张明羽忽然伸手张开五指,迅速而精准地捉住了那人的手腕,自己翻身起来,用力将手中的那条胳膊一转一扭,将他当做人质扣在了身前。
“啊——!!”那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高声痛呼了起来,对面的一群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当然张明羽看不见,这一连串动作他做来犹如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在脑中过了无数遍,失明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精准的判断力,但重伤在身还是让做完这些动作的男人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像末路的兽。
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个人有实体,这群人果然不是雾化人。他来不及考虑那些雾化人到哪里去了,下意识地开口喝道“都住手!放开那些孩子!”
话音落下,四周静了一静。
不远处刚刚叫人去看张明羽的朱亮警惕地望着对面那个男人和他手中的人质,侧头问自己身边的人,“孩子?这种场合你们带孩子出来?”
“绝对没有亮哥,开什么玩笑,难道是萧家带了什么小孩过来。”
朱亮盯着张明羽,“他不是萧家的人么?”难道是误入这里的平民?朱亮回想了一下张明羽刚才的表现,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开什么玩笑,平民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
那么是缓兵之计?
朱亮冷笑了一声,见张明羽一直闭着眼睛,如果说这个人因为轻视他们而不肯睁开眼睛他是绝对不相信的,更有可能的是他眼睛受了伤,暂时不能视物。
他没有再说话,向边上的人比划了个手势,那人怔了一下,有点为难地小声说“亮哥,小刘还在他手上……”
朱亮皱了皱眉,换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很快拿过一把消音手枪,递到朱亮的手里。
朱亮举枪瞄准张明羽,手指扣在扳机上,嘴上异常平静地说“把人放开,有话好说,你们萧家今天难道非要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张明羽没有回答,听这人的话,这群人和那个什么萧家就是这场火拼的参与者,他脑中迅速地搜索了一下,无论是灭世纪后留下的四大家族还是别的组织,似乎并没有姓萧的。
空气中那些每每伴随着雾化人出现的腥臭味也完全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臭非臭的奇怪味道。
如果换个人来,就知道那是子弹留下的火药味。
但张明羽显然无法了解,他只是觉得,尽管带着这种奇怪的味道,风吹来的感觉依然让人觉得意外地清新,与他平时所呼吸到的空气完全不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只闭了一下眼睛失去了一会儿神智,周围的一切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他更无法相信,在那群雾化人的围攻和姓林的男人暗算下,他竟然没有死。
张明羽迟疑了一下,“你们……”
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不远处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的朱亮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子弹飞速掠过,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向张明羽的要害而去。
被张明羽扣在身前的小刘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抖了一下。
张明羽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耳边传来的风声中似乎带着些微异样的震颤,对事物的敏锐感知让他几乎本能地向左边偏了一下。
就这一下救了他一命。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裹挟着凌厉的势头嵌入了他的肩膀,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笔直地站下去。
手劲微松的一瞬间,身前的人质就脱离了他的掌握,反过来抓住了他。
“亮哥,还没死透!”
“没死透?算了,先带着,路上死了就扔掉,没死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这是张明羽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回,他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甚至没能再睁眼看一看那蓝色的天空。
是的,如果他现在能睁开眼的话,就会发现那蔚蓝的天空是真实的。他还在地球上,却不在他的地球上。
3、皮鞭
“哗啦!”
随着一声轻响,张明羽感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身体的曲线慢慢滴落,有森森的冷意从皮肤开始入侵,一点一点侵入肌骨。
肩膀和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他不由自主地低低咳嗽了两声,微蹙着眉,终于缓缓从意识模糊不清的状态清醒过来。
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能微微感觉到一点亮光。
面前模糊的光斑中似乎有几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他心里一惊,不知道是因为昏迷过久暂时性的麻木还是已经被……
最终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张明羽暗自感叹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还没死。
黎昕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落在姓林的这群疯狂的人手里,只怕是生不如死。卸掉人的四肢这种事情,他们绝对做得出来,而且绝对会做得很熟练。
忐忑不安地聚集起全身的力气试着动动身体,尽管艰难,好在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回应,还好,起码到现在整个人还是完整的,只不过是被捆绑了起来。
视线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走来,伸手拍拍他的脸,带着点儿庆幸又不无遗憾地说“小子,算你命大。”
张明羽立刻听出来,这应该是那个一度被他当做人质的、被人叫做“小刘”的男人。
这男人语气中的庆幸显然是因为他没死可以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东西,至于遗憾么,看来这人挺记仇的。
张明羽没有出声。
“啧,骨头倒挺硬的。还是懵了?吓呆了?”
看着这已经成为笼中兽的男人脸上竟没有什么恐惧的表情,小刘显然那不太满意,伸手戳了戳张明羽,也不知有意无意,偏戳在他肩上枪伤处。
那里只敷衍地做了点处理,子弹还没有取出来,血水混着冰水往下流,衣襟上血迹斑斑,想来他们也没有耐心给个反正要死的人做手术,只要问出了点什么就万事大吉。
骤然加剧的痛疼让张明羽眉头皱得更深,却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说实话,他是有点懵,但跟吓呆了没什么关系。
从临死之际眼前闪过那道亮光开始,他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失控了,连带着他一起向某种未知的深渊滑去,而他只能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