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理直气壮,白未晗点头连连。
“噗,看来还是岚儿有办法。”
儒雅青年笑着接过自家妻子手中的菜肴,又自桌下拿出个雕花皮囊,斟上三杯酒。
他推了一杯给云濯“冬日寒凉,喝酒暖身,这马nai酒亦是拙荆之手艺,贤弟来尝尝酿得如何?”
云濯闻言,掂起三脚铜杯啜了一口,蹭了乌木屑的脸上泛薄红,旋即赞叹道“醇香浓厚,回味悠长……我在中原这么些年,竟从未喝过如此佳酿!”
“噗,云公子真是折煞妾身。”
正在围裙上擦着手的白岚掩唇一笑“起初听夫君说,公子生于富贵世家,妾身还担心这粗茶淡饭不合你口味呢。”
“嗐,岚嫂你这就说笑了吧?”
云濯一摆手,玄衣之上的绒领也跟着飘飘晃晃“我虽生于武陵君子世家,可到底也闯荡了多年江湖,没什么吃不得的。更何况,你这菜还做得很好啊。”
“就是就是!”
眼见自家娘亲被夸得眉眼弯弯,白未晗也赶紧随声附和“先前,我每次进屋找千玄哥玩的时候,他都在念念叨叨着那什么机关术,压根不理我。可我一端着娘做的饭进去,他闻着味儿就马上停了,你说奇不奇吧!”
被点到名的云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嘿嘿,未晗,这些天千玄哥光忙着做那只机关狼,倒把你冷落了……”
白未晗一扬下巴“没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千玄哥以后多带我出去转转就成!”
云濯赶紧从善如流“是是是。”
“唔,修习一年,已能做出机关狼,看来贤弟机关术果有大成。”
白暮生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眼露欣慰之色。
“没没没……”
被人夸得略不好意思,云濯摆摆手“还差最后一步呢……而且,我连名儿都没给它起……”
“那,愚兄给你起一个?”
白暮生朗然一笑。
“好啊。”云濯点点头。
白暮生冲着窗外一指,但见那天幕之间,正是明月初升,光华流照,连漫山白雪都被映得温柔了三分。
儒雅青年笑道“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就叫雪月吧!”
“雪月……风翻乱叶林有声,雪映闲庭月无色,这名字不错!”
云濯低头一思量“甚好!真希望待此物做成之时,我亦能借此回归中原,一雪前尘。”
“嘿嘿,只要是千玄哥,肯定可以的!”
桌上正端着饭碗扒拉的白未晗亦一笑,搁了筷子拍手道“我那天都看到了,千玄哥做出的蜜蜂可厉害了!”
“哎,未晗啊,这不是蜜蜂,是机关蜂。”
摸摸兴冲冲的小团子绒绒的发顶,云濯无奈一笑“不信你看——”
他拢了拢袖袍,攥起的右手缓缓展开,三只小巧的蜂儿扇着翅膀次第飞出。
嗡嗡嗡——
御蜂的少年食指一勾,当中一只便扇着翅膀叮上了小包子的鼻头。
“哎哟!”
白未晗两眼一对,近距离时方才看清,那蜂儿竟是琉璃为眼,铜木为体,小巧ji,ng致的翅膀则由薄纱撑起,足可以假乱真。
“千玄哥……好,好厉害!”
小团子揉着鼻头,一双眼眸里却有星光闪动。
“嘿,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让你叫我熊瞎子!”
云濯大仇得报似的一挑眉。
“好好好,看来贤弟机关术果有大成。”
望着那些低飞高跃的蜂儿,白暮生倒似比云濯更欣慰三分。
“白兄谬赞。”
他徐徐一抬手,停在小团子鼻上的机关蜂立马乖顺地飞回袖中“一年前若非白兄倾力相助,云濯亦无今日。”
“我不过给了你一册书卷,而能成今日之果,则皆是你个人之因。”
白暮生沉吟片刻,终站起身来一拍云濯的肩膀,正色道“当初给你这残卷之时,愚兄曾说过,要待你一雪前尘,江湖正名之日。现如今看来,正是时机快到了。”
“……江湖正名么?”
云濯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却眼露迟疑“可以大哥他的xi,ng子,云家我怕仍是回不去……”
“家回不去,可以先去找朋友帮忙嘛!”
方才被云濯摆了一道的小团子倒也毫不记仇,眼珠又滴溜溜一转,道“千玄哥你不是跟我说过,在九淼有个朋友嘛!”
“你说凛兄?”
云濯掂起面前的马nai酒又小啜一口。
可他想着那人恣意随心又猜不透的xi,ng子,终挠了挠头低声道“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对我是怎么个看法啊。”
“那,云公子不如听妾身一言?”
白岚闻言,却若有所思地温婉一笑,轻声道“你不妨先带着未晗,去就近的镇里,打听打听你这位凛兄的消息,再做定夺。这样,一来可助你知悉那人的看法,二来也省得我家小团子天天叫唤要出去玩了。”
云濯点点头“好啊。”
“嗯嗯嗯,千玄哥真好。”白未晗喜笑颜开。
“犬子xi,ng格骄纵,还得劳烦贤弟多多照看了。”
白暮生眉眼含笑,亦一拱手。
天山东南,瓜州城中客来客往的小酒馆里,青葱似的小团子举着啃了一半的糖人,直往面前的玄衣少年手里递“千玄哥千玄哥,这个可真好吃!上面还蘸着果仁呢!我在家里都没吃到过!”
“好好好,给我尝尝。”
方在小桌旁落了座的云濯见那竹签于前,接手顺势尝了口。
嗯,果仁炒得不错,可惜糖浆太稠,有点腻……
他咂了咂嘴,食指一刮小团子的鼻子,笑道“噗,这就好吃了?那你千玄哥家乡的桂花糕,可比这街边的糖人好吃多了!”
“唉?武陵吗?那千玄哥什么时候也带我去!”
白未晗眼里发出光来。
云濯忖道“等哥哥找到蜀中那位朋友,一雪当年之事?”
“嗯嗯嗯!”
小团子闻言嘿嘿一笑,转头又啃了两大口糖人,将脆生生的糖浆嚼得“咔滋咔滋”直响。
可不一会儿,待甜丝丝的味道咽了下肚,那少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瘪了嘴,哼唧道“可是,可是千玄哥的家乡很远吧?爹爹那个死脑筋,到时怕会不让我去的。”
“哎?这样么……”
想起白暮生那对自家儿子的严厉态度,云濯也皱了皱眉。
“嗯,我家避世隐居,爹爹不许我十五岁之前出远门的。”
白未晗耷拉着脑袋。
“啧,那白兄不让你去,偷着去行不行?”
云濯想了想自己当年驾轻就熟的各式翻墙溜号之花招,一拍那稍显失落的小子。
“怎,怎么偷着去?”
小团子一抬眼。
云濯笑道“到时咱们定个暗号,只待我回天山时一说,你就赶紧回屋里收拾东西……趁着你爹爹不注意脚底抹油,料他也不敢追我们到武陵不是?”
“哎?还是千玄哥厉害!”
白未晗一抬头,双眼眯成月牙“那咱们可定个什么暗号好?”
“此行回去之后,我大约要去趟蜀中找凛兄,然后便可回天山。唔,估摸着那会儿,应是刚开春儿?”
云濯随意往桌上一靠,若有所思道“那我就说,你家南边园里的葡萄快熟了,要你帮我摘两串来酿酒?”
“唉?好啊!”
白未晗忙不迭拍拍手“我家葡萄正是那会儿熟,爹爹肯定听不出来!”
云濯一弹他额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白未晗重重点头,一大一小相视而笑。
岂知,不消片刻,隔壁桌却忽传来一阵议论之声。
“哎,听说了么?云家主最近查到,一年前他家那弑父叛师的三弟,似是逃到了咱们这附近嘞……”
一人陈着声起了头。
“啊?是那大闹炎毒殿的云濯?到了咱们这?”
另一人搭茬道“可是,说归说,末了末了,这人也没找到不是?”
不久又一人道“嘶,我听说,好像不止云家主,这云濯的下落,九淼也有个人在查哩!”
“哦!九淼?不就是那次徒司徒凛嘛!是不是前一阵子还一个人去了苗疆调查,结果受了伤来着?”
……凛兄,在找我?还受了伤?
言语声声入耳,云濯听得神思一滞,手中方端起的茶碗颤抖不止,差点泼了一地。
“嘿哟,好像谁不知道他和云家老三那点子前尘旧事似的!”
此时,又一人甩甩手道“可惜啊,这人闲散不羁,在门派里人微言轻得很,几年前又受了归离潭那事影响,调动人手根本不可能。就这么一人大海捞针啊,怕是如何也找不到他这小兄弟了吧?”
“可不是嘛!”
不消片刻,另一人也附和道“不过说回来了,那司徒如止也是可怜,他娘欠了人家云家小妾一条命,纵摊上这么个是非不分的异姓弟弟,因着当年的恩义,还是得咬牙护着不是?”
“可怜?哼,我不这么认为。”
又一人拍桌道“从他当年弃了凌云大会,我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