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忙一抬眼,视野里探出了三个不大不小的黑点。
——一人靛蓝衣袍,神色端正,一人眉眼含笑,碧衣散发,另一人月白衣袍,温润可亲。
司徒泠?白晓?宁攸?
他们仨怎么来了?
云濯目瞪口呆,愣愣看着三个少年次第进了屋。
古灵ji,ng怪地白晓最不见外,眯眼看了看桌上的书海,作势就要掂起一本“在看书?你看的什么?”
“呃,不是什么要紧的书,别看,别看了。”
做贼心虚,眼瞅着剩下俩人的注意力也被引了来,云濯赶紧将那些册子拢了拢,一翻身跳下椅子,将案台掩在身后,正色道“这书不书的不要紧,倒是你们仨,这是来干嘛啊?有事?”
“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走在最后的司徒泠仍旧端方稳重,不慌不忙从沉了许久的手里提起个果篮,稳稳置于桌上,一拱手道“我们奉白泽君所托,给你和兄长送些水果。”
“水果?”
一听这俩字,云濯抬眼瞅了瞅那果篮,但见青藤编的浅筐里放了两只柑橘三只梨,颜色鲜嫩,上带露珠,观之可口得紧。
他倏忽一乐。
——嘿,看来二哥还挺惦念着我呢!
云濯随手掂出个黄澄澄的橘子,两下扒开,掰了水灵灵的一瓣儿丢进嘴里,嚼了几口,含混不清地哼唧道“嗯,好吃,替我谢谢白泽君啊。”
他边说着,嘴里也嚼个不停,结果这一下,咬得委实有点儿狠,只听得“哧溜”一声,橘瓣薄薄的白皮里呲出几滴汁儿来,不偏不倚落在了那书案上。
“啧。”
黄橙橙的黏汁落在蒙着薄灰的粗糙风月册上,正被司徒泠一眼望到。
那少年略嫌弃地一皱眉,拱手道“容公子,既是东西已送到,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哎,且慢。”
云濯嚼完了这瓣橘子,又瞥了眼身后那堆乱七八糟的风月小册,忽的脑子一轴,伸手将几个转身要走小少年拦了住。
他随口道“问你们个事儿。
宁攸一抬眼“公子还有何事?”
云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忖道“假如你们看上了一个姑娘,却不知道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却要如何是好啊?”
“哈?”
三个半大不大的毛头小子,乍然被提了这么个问题,宁攸和司徒泠径直愣了住。就连一旁世事练达的白晓,也是气息一滞。
隔了片刻,那少年才心领神会似的,神色玩味道“怎么?容公子你莫非是有了相中的姑娘,不知道怎么开口?”
“咳,咳咳,这叫什么话。”
试探得太明显,露馅也是必然的,云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被橘子瓣里的汁水呛到,咳了两声顺过气来,忙摇了摇手,做贼心虚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我替别人问的。”
“噢,晓得啦。”
看破不说破,白晓眯了眯眼,马上面孔一转,一本正经地思量了片刻,忖道“甭管是谁,我回答问题就是。要是我有了心仪的姑娘,大概会先不急着跟她表白心意。”
云濯疑道“不表白心意,那如何做?”
白晓成竹在胸“先从朋友做起嘛!在日常相处中,多夸夸她,撩撩她,从什么吟诗作对,到什么共闯江湖,届时一来二去,若缘分来了,自然水到渠成。”
“那,如果你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一听这话,云濯低头思量了片刻,只觉这从头相识的套路,怕是不怎么适合他和司徒凛这种“知根知底”的竹马兄弟。
他摇头补充道“而且,还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那种朋友……”
“哦?那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宁攸闻言,也来了兴致,笑道“更好办了啊,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呃,算,算是?”
云濯想了想那位和自己有着颇多孽缘的魔尊大人,深觉毕竟cha科打诨了十来年,比别人了解他的自信,自己倒还是有的。
可,他又转念一想,这情愫是情愫,了解归了解,缘分这事儿,还是委实不好说的。
“哎,这如何好办啊?要是人家就想跟你做一辈子知己呢。”
云濯嚼了嚼嘴里的橘子瓣儿,感觉有点牙酸。
“别这么没信心嘛!”
宁攸一抱臂,安慰道“既然彼此早都了解透彻,若要化友情为爱情,就要看人家姑娘对你是个什么意思了呗!”
“嗯,怎么说?”
云濯掰下第三瓣橘子往嘴里送。
“怎么说?那当然是要试探了。”
宁攸解释道“弄点小动作,看看人家姑娘的反应,若她对你也有那个意思,不就有戏了嘛!”
“……小动作?”
云濯挠了挠头,在心里道了声“别扯”。
——以他和那位在谋略水平上的差异,若真要搞什么小动作,只怕还没得逞,倒会先被那人一眼拆穿。到时,先莫说试探出什么结果,可千万别弄巧成拙才好啊!
“唉,不成,不成。”
又一条路自己否了决,云濯叹了口气,迟疑道“他太聪明了,怕是寻常法子试探不出来啊。”
“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一旁,半晌没吭声的司徒泠也开了口,道“既然那人聪明,什么弯弯绕绕的法子都见怪不怪。依我看,所谓‘大巧若拙’,‘不变可应万变’,不如直截了当送她东西,表明心意,看她如何定夺啊!”
“……嘶,我说司徒子寒,你这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怎么光出馊主意呢?”
白晓叹了口气,哼唧道“开门见山虽也是个法子,可万一人家姑娘对你没那个意思,你贸然行动,到时吓坏别人,连朋友都做不成可如何是好?”
司徒泠捏着下巴思忖道“那,就先送个礼物试探一下?”
“送什么啊?倘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倒还罢了,若是个名门闺秀,谁会在意你那点胭脂水粉、绫罗钗裙?”
宁攸也摇摇头,总结道“要我说,除非是你一心一意亲手所做的东西,其他的,在情况尚不明朗之时,还不如不送呢。”
“那怎么办?”
司徒泠一摊手,道“若按你俩的法子,畏首缩脚慢慢悠悠,不怕这姑娘被别人捷足先登?一场感情无疾而终?”
白晓不甘示弱,哼道“捷足先登?无疾而终?那也比傻乎乎直接得罪了人家姑娘,一刀两断相忘江湖好吧。”
司徒泠急道“怎么就相忘于江湖了?你看看那些戏本里的书生,若倾慕谁家小姐,哪个不是试探几番就去直接道明的?等你一点点培养感情,黄花菜都凉了!”
白晓反驳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戏本里瞎编的故事你也信的?那猪都能上树了!”
司徒泠面红耳赤“戏本里的故事也不是空x,ue来风,怎就信不得?”
白晓扶额摇头“可生活和戏本子不一样啊!”
“行了行了。”
眼见那仨小祖宗争来吵去,非但给不出个确切答复,话题也被扯跑了,云濯甚感头大,赶紧出言制止。
他叹道“打住,打住,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们也不至于为此事争吵,咱们一行人在那望泉镇里生生死死过来,何必伤了和气嘛!”
云濯字字有理,白晓和司徒泠闻言,对视一眼,闷着声闭了嘴。
“不过,三位小公子各抒己见,倒也提出了不少可行之法,某先替友人谢过了。”
云濯毕恭毕敬一笑,语罢又依次拍了拍三人的肩膀,边笑道“只是,你们在这吵了半天,耽搁够久,是不是也该去向白泽君复命了呢?”
第四十四章 金梅寄
“得,掰扯半天,还是什么靠谱的法子也没想出来啊。”
磨磨唧唧折腾半天,可算送走了三个小祖宗,云濯长舒一口气,关上了凌霜居的木门。
再回望屋内,满桌狼藉,他顺手从那隐匿在众书之间的篮里挑出个梨子,“咔嚓”一口啃下,待冰凉的甜汁儿入了嗓子,心里闷闷的纠结之意,可算淡掉些许。
方才那几个小子都说了什么来着?
送礼物?还得是亲手做的?然后去试探?
云濯挠了挠头,瞅瞅伸开十指的一双手,又是一声叹。
这可真是为难……
他这人,虽说号称妙手夺天工,机关术十分了得,可惜亲力亲为制作礼物这方面,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
比方说,按那些风月戏本子里的套路,传情递爱的信物,往往是什么一针一线绣的帕子,什么一穿一引编的线结……再不济,也得是亲手雕的簪子,或亲手做的糕点。
可天地良心,他前二十年只顾着快意江湖,仗剑天涯,于除过机关术的之外ji,ng细之事上几乎可谓是一窍不通。
做菜也好,雕刻也罢,统统烂得一塌糊涂,拿不拿得出手都尚且存疑,哪还有什么“亲手做礼物去试探别人”之说呢。
“唉……”
斜斜往凉榻上一靠,云濯掂着啃了一半的梨子,甚感泄气。侧着身子打了几个滚儿,憾然叹道“怎么当初,就没多分些心思去学学这些事呢。”
越想越糟心,嘴里甜丝丝的梨块儿也没了味道,他撑着腮帮靠着床柱,因动作而半敞开的衣襟之间,忽然轻飘飘掉出根紫棠色的发带。
哎?
这,不正是他要还司徒凛的那根?
原先折叠齐整的紫色软锦,此刻微微凌乱地散在床上,在浅色被单间显得有那么点扎眼。云濯心里灵光乍现,一骨碌起了身,两下抖开那东西。
要不,就借还这东西之机,去试探试探那人?
当初情急之下,司徒凛借了他这玩意去包扎手上被澜霜豁开的口子。谁知后面一来二去,变数甚多——又是和段道长彻夜长谈,又是凌薰捣乱,最后等他想起来洗时,那带子边上的几处浓重血渍,已渗入了锦线之间。
纵事后拿皂角洗了遍,还是难免留下痕迹,蜿蜒渗开在布料之上,粗看之下不碍事,可细细打量时,还是不怎么好看。
云濯皱了皱眉。
别人借的东西,就这么脏着送回去,怕是并不好。
要不画上点东西,想法子遮遮?